有位朋友问,你注意过更年期的母亲吗?
我想这句话想了很久,母亲今年七十多岁,更年期已经过去了很久。印象中,母亲一直好好的,上有老,下有小,种了好多地,喂了几头猪……朋友说,不管多劳碌,更年期总是会经历。她说,她母亲正在更年期,脾气很大,看她爸不顺眼,看她不顺眼,见碗见盘子也不顺眼,总之,许多不顺眼。有一天还莫名其妙地流泪。有一回,她母亲说,这辈子算是完了,绝经了。她没心没肺地说,多好啊,不用痛经了嘛。惹得她母亲又哭一场……
我常常回家看母亲,因为她中风了。她头一次中风,恢复得算好,两个月之后能做饭,从前能把土豆切得像丝一样,这一回,切得像棍儿,不过四个月之后,又切得像丝了。可惜一年之后二次中风,彻底做不成饭了,生活还能自理,却需要人来照应。
我看母亲,母亲也看我。好多年前,有一回我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看见母亲坐在床边,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于是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母亲就那样看了很久,好像我渾身都是她的目光。在那样的目光里,母亲一定想起了我小时候,尿床,淘气,哭鼻子;少年时,贪吃,冒失,荒唐;青年时,木讷,喝醉,小老头似的背着手走路……现在,却睡得安稳。
后来,我在一篇文章里写道,要给母亲凝视你的机会,安静地让她凝视,让她回味你成长的片段,回味已经远去的年月。她就像洋葱,你水灵灵地长,她却就那么瘪下去,瘪下去……
去年腊月十九,我回老家过年,保姆眼巴巴地盼我。我回去那天晚上,她就回家了,年关了嘛,她得回家置办年货。母亲虽然中风多年,但是生活基本能自理,就是晚上起夜没办法,虽然也有尿不湿,但她不想穿,说是像尿床一样。她手脚吃不上力,起不来,得有人拉一把,平常是保姆睡她旁边,起来拉他。保姆回家后,便是我睡母亲旁边。
母亲睡得早,我睡时,问她起不起夜,她一般要起来。扶她回来睡下,母亲要说几句话,我应着应着就睡着了。
我起来问母亲,我打鼾你没睡好吧?母亲说,你打鼾也好听,一下子,像是打雷要下雨了;一下子,又不打雷下雨了。我干着急,翻不过身,我想捏一下你鼻子就好了……
母亲要起床,轻轻喊我,怪呀,我轻轻喊一声,你一骨碌就起来了!我却死都爬不起来。说着,母亲就笑。
母亲中风之后,爱笑。
母亲差不多六点半就要起床,我得帮着她穿衣裳,穿袜子,穿鞋,倒水让她洗脸,扶着她坐在客厅的炉边,然后给她倒水喝药,再泡一杯茶给她。那时,天才微微亮。
有天清晨,我醒来,窗外已经大亮,我看见母亲正瞅着我。她平躺着,歪着脑袋瞅着我,我赶紧闭上眼睛,接受凝视……只三分钟吧,我正式睁开眼睛。
我说,妈,今儿起得迟啊。母亲说,我看你睡得香……一晃,你的胡子都白了几根儿……
(田龙华摘自微信公众号“南在南方me”,王 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