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本文通过对齐白石1920年前三份润格的解读,简略梳理齐白石早期的画学渊源、所涉画种及卖画的实际情况等诸多问题。由此,笔者断定齐白石不仅有着较强的市场意识,同时具备与此相匹配的态度与能力,并进一步揭示齐白石并非被动沦陷于市场,而是在市场上主动地有所作为的客观事实。
[关键词]齐白石 樊书癸卯润格 樊书己未润格 吴书庚申润格 艺术市场
根据目前已发现的史料,至1920年年底,齐白石共有三份润格[1]:癸卯年(1903)三月初一的樊樊山手书白石草衣润格,下文简称“樊书癸卯润格”;己未年(1919)五月初一的樊樊山手书濒生润格,下文简称“樊书己未润格”;庚申(1920)岁暮的吴昌硕手书齐山人濒生润格,下文简称“吴书庚申润格”。此三份润格的原件目前均藏于北京画院。
(一)润格原文
湘潭齐山人,少贫有奇慧,能雕绘万象,斤风镂冰。王湘绮先生见其印谱,奇赏之,招致门下,教之读书。学为诗,有国初六家风格。所画山水人物、禽虫花果,兼有四王、五(吴)恽、朱耷、道济、金农、罗聘之长,尤工美人,轶余集、改琦而上之。近世费丹旭、顾洛不中作仆也。山人性冷峭,湘抚某公雅相知重,遣材官持百金往聘,至门问齐先生,有衣短布衣者应客曰:山人出游未归,素不谒官府,不敢受金。材官怒,驰去。短衣者,即山人也。湘人求画求篆刻者皆不应,独善湘潭郭葆生、桂阳夏五彝。两君居关中,招山人来游关中,求画求篆刻者一不应,如在湘中。时与余一见,如旧相识。今当偕五彝入都,余谓都中求画求篆刻者当十倍秦楚,深闭固拒而不得,不若高其价以待之。唐解元卖青山之钱以办蔬饭,自有烟岚气息,持归奉母,香溢陔兰矣。今以愚意,臚列价目如左。
白石草衣画。写意山水条幅,每幅廿金,工细者倍之。写意美人条幅,每幅廿金,工细者倍之。写意花鸟人物,每幅廿金,工细者倍之。团扇折扇,每枋四金,工细者八金。册页每部八开者十六金,十二开者廿四金。方广汉尺一尺为本,加大者倍之,工细者倍之。手卷长三尺者十二金,加长一尺加四金,逾丈者百金,三丈者三百金,工细者倍之。凡卷逾二丈,先收笔资,十年交画。传真无论直幅横卷,每幅百金。
印章常用之印,每字二金。印石方广逾寸者每字三金,加大者照加。石径二分,字若黍粒者,每字十金。墓志墓表无价。细刻白竹扇骨无价。
此其大略也。昔永兴残帖,一“鹤”字易斗米,一“口”字直(值)数金。东坡枯木竹石,月须米五斛、酒数升。以十年计,即须米六百石乃易一画,而皇甫持正之三千字三千绢犹为廉矣。余为山人评定价目,皆从其至少者,世有解人,当不我讶。光绪癸卯三月朔日,天琴居士手定。
钤印:九十九砚斋(朱文)、武威樊嘉(白文)、鲽翁(朱文)、我自用我家法(朱文)。
(二)润格解读
1.“国初六家”
“国初六家”指清初六位诗人:宋琬、施闰章、朱彝尊、王士禛、查慎行、赵执信。六人主要活跃于顺治、康熙诗坛,是当时卓有声望的诗人。乾隆时刘执玉选六人之诗辑为《国朝六家诗钞》,充分肯定了他们在清初诗坛的代表意义。
“学为诗,有国初六家风格”,这是樊樊山对齐白石当时诗歌创作的一种概括性评价,颇有恭维痕迹,当为客套语。亦可见出,齐白石其时之诗并未对樊樊山有太多触动。当然也可见出樊樊山是按照传统的眼光对书画家进行观察与判断,认为诗永远应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这种思维习惯甚至一度影响了齐白石对自己诗书画印的评价与排序。
2.画学渊源
樊书癸卯润格对齐白石的绘画大加赞美。若剔去溢美之词,我们会发现其中蕴含了重要的信息,并直接指向齐白石1903年以前的画学渊源。文中提到的前辈画家有14人,分别为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朱耷、石涛、金农、罗聘、余集、改琦、费丹旭、顾洛。这是目前关于齐白石画学渊源最早的有明确记载的文献,非常珍贵。我们可以从齐白石的作品,尤其是早期绘画作品中,看到这些前辈的影子。鉴于所涉范围太广,在此不作详解。
3.所涉画种
从此份润格,我们可见出齐白石至1903年止所涉猎的画种:写意、工细山水,写意、工细美人,写意、工细花鸟人物,画像传真等。所涉幅式有条幅、扇面、册页、手卷、横幅。这充分说明,至1903年年初,齐白石所学画种之广、手段之丰富、幅式之多样,可谓名副其实的多面手。
4.镌刻
镌刻内容包括印章、墓志、墓表,材质则包括石、白竹、扇骨。齐白石镌刻多面手的特点在润格中尽显无遗,且我们可以肯定地说,齐白石过往木匠生涯所形成的手艺人意识在此时仍有体现——只要给钱,什么都刻。
5.润格标准
润格标准见表1。
细览此表,再对照陈半丁1910年的润格标准(表2),我们便会发现齐白石1903年的润格高得有些离谱,让人觉得他所需要的似乎只是一份众人皆知的名人广告,而非诚心诚意开门做生意,所以樊才会在润格中说:“今当偕五彝入都,余谓都中求画求篆刻者当十倍于楚,深闭固拒而不得,不若高其价以待之。”
尽管樊樊山在润格中对齐白石作品售价过高颇有微词,但他毕竟官至陕西臬台,且为当时南北闻名的大诗人,能为名不见经传的齐白石亲书润格,对提高齐白石的知名度、推进齐白石艺术市场的经营与运作无疑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即使润格虚高,齐白石的鬻印生涯也由此开启,《白石老人自传》中即有记述为证:“光绪三十一年(乙巳·一九〇五),我四十三岁……我在桂林。卖画刻印为生,樊樊山在西安给我定的刻印润格,我借重他的大名,把润格挂了出去,生意居然很好。”[4]
另外,樊樊山还是首位严格遵照齐白石润格标准交易的客户。据笔者考察,1903年齐白石为樊樊山治印达30枚[5],按每印3个字计算,樊樊山若按润格足额支付,应付约180两银子。在《白石老人自传》中则记载,樊樊山给了齐白石50两银子作为刻印的润资。为何这笔刻印的费用比按润格标准应付的少了130两?笔者认为,齐樊二人将樊樊山为齐白石《借山吟馆图》题诗的费用与齐白石此笔刻印的费用做了抵扣。虽然目前笔者无法找到樊樊山本人1903年的润格标准,但可以1926年樊樊山为齐白石父母写墓碑、像赞的润资作参考。当时齐白石给了“一百二十多圆”,此处的“圆”是指大洋,按北洋政府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一个银圆的标准,也就是一百二十多两银子。可见两相抵兑,樊樊山在心里应该是“足额”支付了。
那么,1903年的50两白银是什么概念呢?据清代文官俸禄定例的规定,正七品文官一年的俸禄为45两白银和45斛俸米。[6]50两白银相当于清朝正七品县令一年的白银收入,而齐白石1903年五月返湘时卖画刻印收入高达2000余两,相当于一个县令40余年的俸禄。难怪齐白石会拒绝樊樊山的内廷供奉之荐和夏午诒的捐官美意。
(一)润格原文
濒生润格
齐山人璜,字濒生,湘绮门下士也。工诗善画,兼精篆刻,顾不轻为人作。顷来京师,同人劝君以美术公诸同好,久而始允,今为商定润格如左。
石印每字一圓,字小过二分者另议,字大过六分者倍之。牙骨铜玉水晶不刻,加边款者倍之。画幅,四尺条幅,不拘纸绢,每幅伍元,五尺六元,六尺八元,八尺十元,过八尺者另议。凡索画者,请用汪六吉纸,陈纸减十之三。山水加倍。梅花加倍。工致者另议。册页每开三元,八开至十六开,每开二元。手卷面议。团扇折扇每柄二元,小折扇不画。所有润资均系现洋。己未五月朔,樊山樊增祥书于都门,时年七十有四。
钤印:增祥(白文)。
(二)润格解读
据上述润格原文,可将其中所述润格标准整理如表3所示。
对比16年前的樊书癸卯润格,己未润格显得十分低调与可靠。这一方面源于润格标准的整体大幅下调,另一方面则源于其中十分和气的措辞——想要开门做生意的诚意溢于言表。笔者认为,这份润格应该是齐白石和樊樊山及周围朋友商量的结果。《白石老人自述》中所述的1920年的“一个扇面,定价银币两圆”,应该就是执行的这份润格标准,现将全文摘录如下:
民国九年(庚申·一九二〇),我五十八岁……我那时的画,学的是八大山人冷逸的一路,不为北京人所爱,除了陈师曾以外,懂得我画的人,简直是绝无仅有。我的润格,一个扇面,定价银币两圆,比同时一般画家的价码便宜一半,尚且很少人来问津,生涯落寞得很![ 7 ]
姑且不论齐白石多年以后对这段“落寞生涯”的耿耿于怀,单从其这一时期的润格来看,“比同时一般画家的价码便宜一半”究竟是否属实呢?恐怕未必。这一点可通过比照1923年仲春陈师曾所书汪蔼士润格来证实。为方便查看,笔者将陈师曾所书汪蔼士润格标准汇总如表4所示。
从表4可见,齐白石的画价略高于汪蔼士的画价。假定齐白石每天画一幅四尺整、刻两枚三字印(据笔者考察,这个假定的数量对齐白石来说应该是相当轻松的,可参阅齐白石的《癸卯日记》《寄园日记》《己未日记》等),这些作品若能变现,那么他的日收入就是16元。如果一个月算他作画25天(实际上,齐白石曾自称一生笔耕不辍,鲜有一日不作画、一日不刻印,只有1926年父母病亡,格外悲恸,无心作画,以及1935年腿部摔伤不能作画除外),那么,齐白石卖画刻印的月收入可达400元,年收入则可达4800元,远高于鲁迅1919年3600元的收入[9]。假定终究是假定,齐白石1919年的卖画收入究竟是多少,目前无法找到准确的记载,虽然《己未日记》中有四次记载鬻画卖印的信息,但并没有具体金额录入。我们只能以齐白石1919年7月至10月存于杨度(1875—1931)处的钱款数额作为参考查看。
从表5我们可见,在短短102天时间内,齐白石存于杨度处的钱款数额总计为1800元。另据他在《己未日记》中九月初九(按:当日公历日期为1919年11月1日)的日记云:“杨虎公处二千二百元,后云数笔无细数。”因此,我们姑且以其日记中所记载的2200元这一数据来分析这一时期齐白石作品销售的收入。如果这2200元是齐白石从湘潭老家带到北京的,那么他完全没必要分数次将这笔钱存至杨度处。因此,我们可以将这2200元的收入视为齐白石这3个多月作画刻印的收入。齐白石这2200元在当时有多大的购买力呢?陈明远在《鲁迅时代何以为生》一书中的一段描述或许可作为参考:
1911年—1919年米价恒定为每旧石(178斤)6银圆,也就是每斤米3.4分钱;一银圆可以买30斤上等大米;猪肉每斤平均1角2分至1角3分钱,1银圆可以买8斤猪肉;棉布每市尺1角钱,1银圆可以买10尺棉布;白糖每斤6分钱,植物油每斤7—9分钱;食盐每斤1—2分钱……这时期“一块钱”大约折合1995年人民币40—50圆。[11]
上述胪列折算,至少可以说明以下两个问题:
第一,《白石老人自传》中所说的“生涯落寞得很”,并非指其卖画生意冷淡或画作出售价低,而是对他当年尴尬处境的一种委婉表达。那种不为人知的精神打击和人生况味让齐白石耿耿于怀。
第二,齐白石的北漂并非仅为“稻粱谋”,而是想融入一个更大的文人圈,获取当时知名文人、艺术家的认同与尊重,完成由湖湘文人向全国文人的过渡与转化。但他的这种愿望要到很多年后才可实现,其间标志性的事件有1927年教授生涯的开启、1928年《借山吟馆诗草》刊行、1933年《白石诗草》付梓,其中尤以《白石诗草》广泛征请当时文人俊彦题词为最。
(三)所涉画种
樊书己未润格并未像樊书癸卯润格那样详列齐白石画种,但可以見出齐白石对自己的山水画和梅花画尤为看重,价格需加倍,这和齐白石自己常说的不画山水是不符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齐白石在不同时期所说的不画山水含义迥异,以下聊举两例以作说明。
1917年9月,齐白石为同样客居京华的秋江画《山水图》,并作题:
余不为人画山水,即偶有所为,一丘一壑应人而已。秋江见而喜之,余为制小中幅,此余纸也。画中之非,是秋江能知之矣。齐璜。丁巳九月同客京华。
很明显,此处的“不为人画山水”仅是托词,因1917年以前齐白石不仅为江西盐商画过十二条屏《南岳全图》[12],为胡廉石画过《石门二十四景图》[13],还为黎薇荪、郭葆生等朋友作过不少山水画。齐白石为何如此托词呢?笔者猜测原因大致有二:第一,这是齐白石交友的策略。第二,齐白石珍重自家山水,欲待价而沽。樊书己未润格中的山水价码加倍便是第二个原因的最好注脚。
第二个例子是1928年胡佩衡为编辑《湖社月刊》雪景专刊,向齐白石索画雪景山水。齐白石画完题道:
余数岁学画人物,三十岁学画山水,四十岁后专画花卉虫鸟。今冷庵先生一日携纸委画雪景,余与山水断缘已二十余,何能成画?然先生之来意不可却,虽丑绝,不得已也。戊辰冬十月,齐璜记。[14]
齐白石此处的“余与山水断缘已二十余”之言意为不为人画山水久矣,但却与1917年为秋江画《山水图》所题之词中的含义有了天壤之别。齐白石对自家山水始终自视甚高,山水独喜玄宰、阿长(石涛),认为“其余虽有千岩万壑,余尝以匠家目之”[15]。但因不受时人青睐,心中愤愤不平,这是典型的“时人不识其中三昧”的公开表达。实际上在此之前三年,即1925年,齐白石还为黄子林绘制了《山水十二条屏》,并在四年后的1932年为王缵绪(1886—1960)绘制了《山水十二条屏》。
另外,樊书癸卯润格中的“传真”“细刻白竹扇骨”“写意、工细美人”等项目,在樊书己未润格中不再提及。这些项目的删去,并不代表齐白石不再进行这些方面的创作,只是因为他认为这些均有“匠人”气息,不利于自己文人身份目标的实现。另外,樊书己未润格中仍未有“工笔草虫”项目,这可以作为齐白石其时仍未进行一定规模的工笔草虫创作的证据。
(一)润格原文
齐山人濒生为湘绮高弟子,吟诗多峭拔语。其书画墨韵孤秀磊落,兼善篆刻,得秦汉遗意,曩经樊山评定,而求者踵相接,更觉手挥不暇,为特重订如左。
石印每字二元。整张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廿四元,八尺三十元,过八尺者另议。屏条视整张减半。山水加倍,工致者另议。册页每件六圆,纨折扇同。手卷面议。庚申岁暮,吴昌硕年七十七。
钤印:吴俊之印(白文)、吴昌石(朱文)。
(二)润格来历
关于此份润格的来历,齐白石在1921年三月初二的日记中写得很清楚:“三月初二日,与润生书,又家书,得吴缶老为定润格,此件南湖所赠也。”
据日记所载可知,吴书庚申润格系胡南湖所请。胡南湖即胡鄂公(1884—1951),原名荣铭,字新三,号南湖,湖北江陵人。1921年,在天津创办《大中华日报》。抗日战争胜利后,在上海任《时事新报》发行人兼总经理。著有《辛亥革命北方实录》《胡鄂公节略》《武昌首义三十三日记》《原内》《原林》《五十五家记文书髓》《古文辞粹》等。1919年农历七月初七他与齐白石初识后,将义妹胡宝珠嫁赠,与齐白石终成至善知交。齐白石为胡鄂公刻书画印颇多。
润格虽为胡南湖所赠,但从介绍文字中仍可读出有齐白石参与的痕迹,否则吴昌硕不可能知晓齐白石为“湘绮高弟子”,也不可能知晓“经樊山评定,而求者踵相接”。当然,齐白石事前的参与既可能是用口授的方式与胡沟通,亦可能是写了“简历”供吴参考,究竟采用了哪种方式,因资料缺乏而无法定论。对于吴书庚申润格,齐白石异常看重,不仅原文誊抄在《白石杂作》中,还令三子齐子如妥善收藏。
(三)润格标准
吴书庚申润格与樊书己未润格相隔仅一年,我们不妨将二者比较查看。从表6中我们可以见出,仅短短一年时间,齐白石就对润格标准进行了大幅调整。对此,齐白石略有担心,他请林畏庐书润格的日记即可证明这一点:
八月初一日,书润格初稿付林畏翁,并书云:今天下如公者无多人,昨得相见,以为平生快事。承自许赐跋润格,今将樊、吴二老为定者呈公观览。惟老樊所订,只言每幅价若干,未分别条幅整纸。老吴所重订册页、纨折扇价过高,璜拟少为变动,另纸书呈。技艺固低,知者不易,居于京华者维公能决非是,故敢遵命请教之。
齐白石对册页、纨折扇“拟少为变动”,因“另纸书呈”,我们无法知道具体细节,而林畏庐有否亲书润格目前亦不得知。但我们可以知道,齐白石只是对册页、纨折扇的价格略有担忧,而对其他幅式的价格并未有任何调整的考虑。这也进一步证实了齐白石20世纪20年代在北京的遭遇,并非因卖画鬻印价格低廉或不景气,前文所述齐白石自认“生涯落寞得很”,恐怕只是对其所遭遇的轻视与排挤的一种反应。
从1903年的樊书癸卯润格,到1919年的樊书己未润格,再到1920年的吴书庚申润格,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齐白石的市场意识在不断增强,市場能力也在不断加强,其间的种种变化可总结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善于借势。无论是出身官场的大诗人樊樊山,还是专业领域的大咖吴昌硕,齐白石均一一倚靠。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解读:樊樊山是官僚兼诗人,是文化领域内泛化层面的代表。吴昌硕诗书画印全能,是艺术领域专业层面的代表。齐白石用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18年时间,完成了各个领域的全覆盖。尤为重要的是,这种面与点的兼顾几乎成了齐白石日后交游的基本原则——其所交往者或是军政要员,或是文化名人,或是书画篆刻家。这种师友圈的结构无疑为齐白石的世俗人生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对他的艺术生涯当然也是锦上添花的。
第二,价格越来越紧贴市场。这表明齐白石市场意识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这个过程包含了很多信息,在其中我们既可见到齐白石当时所面临的生活压力,还可感受到在那个时代鬻画已然成风,当然也可推知当时绘画市场竞争的激烈与残酷。尤为重要的是,这种变化表明齐白石坚定地树立起了市场意识。这一点在齐白石1920年至1957年逝世长达37年的绘画实践中有着清晰的显现。
第三,预制画件越来越自主。如果说樊书癸卯润格时是什么都画、什么都刻的话,那么到了樊书己未润格时,则出现了“山水画、梅花加倍,工致画另议”,印则只刻石印,且“小于二分另议、大于六分加倍”。尤其到了吴书庚申润格时,干脆就不提供工致画的润格,山水画则在原来的基础上根据不同的尺幅做了不同的涨幅调整。这些都说明了齐白石不仅仅是在做市场,同时也是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创作方向,处于一种既服务市场又不愿被市场奴役的状态中。这种状态当然是齐白石的艺术良知与艺术理想牵引的结果,而正因为有了这种牵引,齐白石的作品才具有了高拔和超脱的可能。
第四,双胞胎、多胞胎作品的增多。双胞胎、多胞胎作品的产生是绘画进入市场的必然产物。从正面作用来看,由于顾客的需要,重复画某类题材是作品完成度有所保障的手段之一,同时也会使齐白石在进行同类题材创作时有反复提纯的可能,而且客观上为研究者进行专题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比较材料。当然,这种对同类题材的重复创作,不仅可能令齐白石出现一种惯性思维,甚至是惰性思维,也易令人产生审美疲劳,这或多或少会有损齐白石艺术的纯粹性,也让日后各位强调作品本身艺术性的研究专家对此常有诟病。
(尹军/湘潭市齐白石纪念馆创作研究部)
注释
[1]本文中润格价格单位“元”均为旧币值。
[2]本表中金额所折合的2019年价格数额系根据陈明远《鲁迅时代何以为生》《文化人的经济生活》二书中相关数据计算分析得来。陈明远.鲁迅时代何以为生[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1:82;陈明远.文化人的经济生活[M].上海:文汇出版社, 2005.
[3]通过考证物价指数,我们可得知,1903年的物价和1910年的物价并无太多区别,所以将齐白石1903年的润格标准与陈半丁1910年的标准比较而言应是合理的。此表依据李燕、徐德亮著《李燕聊李苦禅》(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450页)中的资料整理制成。
[4]齐良迟,主编.齐白石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5:72-73.
[5]尹军.齐白石与樊樊山的交游[C]//大匠之门(齐白石研究第10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2019.
[6]黄惠贤,陈锋.中国俸禄制度史[M].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5:518.
[7]同注[4],193—194页。
[8]本表格中的数据根据北京市文物公司藏陈师曾书汪蔼士润格整理制成。
[9]陈明远.鲁迅时代何以为生[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 2011:82.
[10]北京画院,编.人生若寄:北京画院藏齐白石手稿·日记(下)[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 2013:187-190.
[11]同注[9],264页。
[12]同注[4],60页。
[13]同注[4],86页。
[14]胡佩衡,胡橐.齐白石画法与欣赏[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 1959:97.
[15]刘振涛,禹尚良,舒俊杰,主编.齐白石研究大全[C].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