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夫音乐教育中国化的机理研究

2021-02-01 22:29:09
三明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奥尔夫孔子传统

苏 颖

(集美大学诚毅学院 体育艺术系,福建 厦门 361021)

1 问题的提出

“中国化”是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始终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从洋务运动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新中国成立后全面向苏联学习经济体系、政治体制,再到改革开放以来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引进西方发达国家的科学技术等,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都有一个借鉴、吸收以至“中国化”的问题。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宏伟蓝图,更需要我们敞开心胸,面向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包容性地做到互学、互鉴、互融,达到“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境界。这其中就包括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之一的音乐。

奥尔夫是近代德国著名的音乐教育家、作曲家。奥尔夫从小便对音乐充满热情与渴望,并创造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当代世界著名的音乐教育体系之一——奥尔夫元素性音乐教学法。奥尔夫元素性音乐教育法以最原本、最朴素的音乐素材为主体,大量使用打击乐器的敲击、自由的咏诵、即兴的动作和舞蹈等原始音乐要素于教学之中。奥尔夫注重全人格发展和创造性能力培养、注重调动儿童学习音乐的兴趣以及活泼多彩的教学形式。20世纪七八十年代,奥尔夫音乐教育体系一经引进,便迅速被我国音乐教育家同行们所接受,在逐步“中国化”的同时也促进了我国音乐教育的改革。[1]

“中国化”就是适应中国土壤、符合中国需求、融入中国发展。在奥尔夫元素性音乐教育理念本土化的设想和意义研究中,李妲娜等[2]梳理了该思想的发展历程,归纳了“中国化”实践成果,促进了奥尔夫音乐教育体系的本土化进程;王丽新[3]归纳了奥尔夫音乐教学理论的主要教学模式;胡永强[4]则阐述了奥尔夫音乐教学理论的方法科学性和实际应用性。但是,学者们一般仅将国内外教育思想和奥尔夫教育思想进行对比,而综合多种教育理念开展奥尔夫音乐教学理论的本土化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本文即尝试从中国传统哲学、传统音乐教育等维度来研究这一问题,希望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学习消化、吸收借鉴其他西方优秀文明成果,从而更好地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

2 中国传统哲学视角下的机理研究

哲学是一个国家民族文化最内核的部分,也是民族文化最底色的土壤。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碰撞,从根本上说,取决于不同文化中所蕴含的哲学精髓间的异同。奥尔夫音乐教育理论的诞生,一个特别重要的时代背景就是受到当时欧洲盛行的“启蒙主义”“人文主义”“整体艺术”等重要思潮的影响。这些思潮与中国传统哲学有着极其相似的地方。奥尔夫所追求“本真”“原本”“朴实”的音乐教育理念,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返璞归真”等哲学思潮不谋而合。

2.1 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国最为重要的哲学思想点之一。这一思想观念最早由庄子阐述,后被汉代思想家董仲舒发展为系统的哲学体系。几千年来,中国人最基本的思维方式就是强调“天”与“人”是一体的,“天”“人”之间具有内在的感应与互动关系。在中国古代哲学家看来,天是自然,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天”“人”本是合一的。但由于人的各种个体欲望或者利益追求,为求利益协调、社会稳定、国家治理等需要,逐步制定了各种典章制度、道德规范,使人渐渐丧失了原来的自然本性,变得与原本自然不相协调。因此,中国的哲学家们强调,人类行动的重要目的,便是“绝圣弃智”,打碎这些加于人身的藩篱,将人性解放出来,重新复归于自然,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历经千年传承发展,深深奠定了中国哲学的基本精神。

“天人合一”的思想对中国传统艺术也产生了巨大影响。[5]正如汤一介先生所言:“由于天与人的关系是统一的整体,而人自身是通过天道体现的,人是天地的核心,所以人的内在价值就是天道的价值。”[6]在奥尔夫元素性音乐教育观念中,其所强调的舞蹈、动作都是以人体本身的手、脚来“手舞足蹈”,尽量不借助复杂的、外在的东西来表现;而其元素性乐器,也主要以“人体乐器”为先,这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潮“天人合一”的观点几乎一致。从某种程度上说,中国传统哲学观念“天人合一”和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中的“以人为本”“人与乐器合一”“人与舞蹈合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正是由于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潮有着如此奇妙的契机,才为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和教学法在中国的快速传播奠定了一定的哲学基础。

2.2 道法自然

中国古人特别强调“道法自然”。这种思想最为集中在《道德经》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在《道德经》中的这段阐述,实际是他对于“道”的具体阐述。老子认为道是宇宙的本原,决定了宇宙一切事物的发展变化和演变规律。所有这些,都是自然而成的,遵循着自然规律,按照自然的方向演进发展。王耀华先生有段话深刻揭示了中国传统曲式结构与中国哲学思潮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密切关系,“在渐变的音乐结构中,‘道生一’的‘道’应该是客观现实对于人的主观的刺激,引起人的情感反应。……(人)受外界事物给予影响使感情激动起来,以‘声’的形式表现出来,这是‘道生一’,由‘道’产生一种‘声’。……(声)按照一定的规律组织在一起,叫作‘音’。把‘音’按照一定的关系演奏起来,加上舞蹈,就叫作‘乐’”[7]。

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所运用的节奏通常是不可再简化的基本节奏,也就是最原始、最基本的节奏。例如,奥尔夫音乐教育法中常用的“语言节奏练习”,要求结合一定的词句、掌握一定的节奏型,再结合一定的动作舞蹈以加强节奏,即在原有的节奏基础上作综合性的变化。又如“声势练习”,它是一种不受条件、环境、时间制约,极其简单的节奏练习,通过有规律的拍手、拍腿、跺脚等形式发展各种多变的节奏型。这正与中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学思潮不谋而合。

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中的元素性结构,通常运用的是二段体AB、三段体ABA或者是结构较为简单的回旋曲式ABACA。欧洲的结构基础是在矛盾重合和戏剧对比中求化的,虽然二段体、三段体、回旋曲式这三种曲式结构都遵照着在对比中求变化的原则,但是它们的特点都是重复、再现。而中国的传统曲式结构,通常讲求“渐变性”,虽然在发展原则上有所区别,但是在结构上基本和二段体、三段体特别是回旋曲式极其相似。就其原则而言,“对比式”的欧洲传统曲式结构中的二段体、三段体、回旋曲式结构,其矛盾冲突和对比性还是较为弱化的,也就是说,它和“渐变式”的中国传统曲式结构还是基本一致的。因此,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中的元素性节奏、元素性结构在一定程度上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潮“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密切关联,这也正是奥尔夫音乐教育在中国得以广泛传播的哲学基础之一。

2.3 返璞归真

从“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出发,中国古代哲学家特别强调人修行的方向,就是要使生命返复到始初的、自然的、本真的状态,这也被称为“返璞归真”。《三字经》开篇就谈到“人之初,性本善”。这是中国哲学文化的最重要观点之一,人原初的本性是纯朴和纯真的,是近于“道”的本性的。也就是说,人一出生并无善恶之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欲望不断萌生,再加上社会文化所处的不同环境的影响及其各种诱惑,人原有的生命本原逐渐削弱,原有的天真无邪逐渐被磨平,甚至与本原的“善”完全背道而驰。“返璞归真”,正是呼吁和强调人性对于“邪恶”的一面要不断检查自己、完善自己、修正自己,直到回归到最为善良、本真的样子。阳明心学所说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说的也是这个思想。

奥尔夫音乐教育中的音阶音调,主要采用最为简单的五声音阶,特别是奥尔夫还编写了《音阶训练歌》等辅助练习,甚至往往从最为简单的音调——说白、朗诵开始,将它们与节奏、动作舞蹈相结合,进而拓展到一系列的综合性活动。也就是说,奥尔夫音乐教育中的音阶音调元素,也是围绕人类最本原的方式来开展,这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潮之“返璞归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及其方法的诞生源于欧洲的“启蒙运动”,而启蒙运动的核心思想——“启蒙主义”实质上是18世纪法国大革命前新兴资产阶级向封建阶级夺权之前的一次舆论大准备。启蒙知识分子顺应历史要求,提出用自由、平等、博爱、天赋人权来反对封建专制和特权,用无神论、自然神论或唯物论来反对宗教迷信。在这样背景下诞生的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能够在中国迅速传播并得到广泛运用,与中国“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返璞归真”等传统哲学观是分不开的。正是由于它们有了这样不谋而合的契机,才形成了奥尔夫元素性音乐教育中国化的机制。

3 中国传统音乐教育视角下的机理研究

一种外来文化的传播,还要有与之相适应的、直接的文化土壤才能成功。因此,奥尔夫音乐教育能够传入中国,还要跟中国既有的音乐教育传统相融合才可以。在中国音乐教育土壤中,儒家的音乐思想是主流,孔子是其代表人物。他曾“学琴于师襄子”,整理《诗经》三百五十篇,“皆弦歌之”。从教育内容上,孔子强调“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可见,在中国传统教育中,音乐是重要的教育内容。从教育学的视角看,奥尔夫音乐教育理念在多个方面同孔子的音乐教育思想十分吻合。

3.1 “六艺”兼备

孔子对弟子施以“六艺”,把音乐作为教育的必修课,其目的并不是一定要培养音乐家,而是要让弟子们能学习音乐、感受音乐,通过音乐修养身心、涵养品德。孔子认为,为人必须“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主张一个人的品格道德要在“诗”“礼”“乐”的共同教化中完成。他尤其强调要以“乐”成就“诗”和“礼”,因为他认为音乐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会浸入人的内心世界,以乐的规范节奏撼动内心,陶冶道德情操,形成基本人格、君子之风。正是因为孔子揭示了音乐在立德树人、人才培养中的作用,使得音乐教育一直被列入传统教育之中。今天我们所强调的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中的“美育”,很大程度上首先指的是音乐的“美育”作用。中国人这种注重音乐对人的情感调和、性情陶冶、品格塑造的思想认识,为奥尔夫音乐思想的传入奠定了良好基础。奥尔夫就是用一生的实践,强调音乐在儿童成长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他认为音乐教育是一个综合性的教育,并从各个不同方面与音乐进行结合,让孩子们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全面提高综合素质,同时通过音乐的学习,激发对自然、对生活乃至于对其他知识的热爱。

3.2 器道统一

“器道统一”是孔子的重要音乐思想。他自己“得其曲”“得其数”“得其意”“得其人”,使师襄子大为叹服。“曲”是曲调,“数”是曲调的结构原则,“志”是乐曲的内容和感情,“人”是音乐体现出来的人格精神。孔子这是注重音乐作品要与作品本身的精神内涵相统一,即“内不得于心,外不应于器”,只有“得于心”,才能“应于器”,“器”的使用都是为了把握作品的精神内涵,达到“道”的境界。奥尔夫元素性音乐也正是强调以最原本、最朴素的音乐素材为主体,大量使用打击乐器的敲击、自由的咏诵、即兴的动作和舞蹈等原始音乐要素于教学之中,来激发、表达个体内心最真实、朴素的情感。也就是说,奥尔夫音乐教育所借助的“器”都是尽可能“就地取材”“简单原始”的,比如元素性的乐器,通常指的是以人体乐器、打击乐器为主;元素性的舞蹈,提倡与音乐中的节奏同步,运用最基本的动作组合“手舞足蹈”;元素性的音调,指的是近于说白或朗诵的音调。奥尔夫的音乐观念就是强调“以人为本”这个“道”,它追求的是自然而本源的东西,强调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引导孩子们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抒发自我内心的情感,发挥自身的力量。

3.3 尽善尽美

“尽善尽美”是孔子注重的又一音乐思想。他在齐国观看《韶》乐表演后发出“三月不知肉味”的赞叹,提出了“尽善尽美”的音乐审美标准。在孔子看来,音乐之美不是独立存在的,首先是形式上的“美”,但又不能仅仅是形式上的“美”。孔子认为,最好的音乐应当是“美”与“善”的密切结合。他将《武》与《韶》进行对比:“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相传《韶》是舜时的一种大型乐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孔子评价说:“箫韶者,舜之遗音也,温润以和,似南风之至。”“舜之遗音也”道出了孔子对舜的敬仰以及对舜的品德的歌颂。从中可以看出,孔子认为的好音乐,不仅是能让情感触动的、形式上的“尽美”,而且是音乐所带来的性情陶冶、品格养成的“尽善”。奥尔夫音乐教育与之相契合,强调通过元素性音乐,在追求自然之“美”中,帮助孩子们追求内心之“善”;主张引导孩子们使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式进行“自然”“自由”的创作,以有效发掘孩子们内心的艺术潜能,从而引导他们更高层次的发展,包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内心和谐的追求等等。

从哲学之“理”看,中西音乐之融的结合点主要在于自然美、生活美、心灵美。尽管各自的哲学思想的切入点可能不尽相同,但以人为中心,倡导音乐源于自然、源自生活、浸润人心、洗礼灵魂的追求都是一致的。从专业之“理”看,中西方音乐之融的着力点主要在于音乐教育文化视角有相同或者相近的内容逻辑、形式逻辑与传播逻辑。明白中西方文化哲学土壤、专业土壤的机理,我们便能更好地学习借鉴世界各国人民创造的一切优秀文艺作品、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真正做到中西合璧、融会贯通,从文化上、精神上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宏伟目标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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