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理论开辟的世界统一性*①

2021-02-01 17:10:26王清涛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资产阶级黑格尔

王清涛

( 山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250358 )

以往的世界统一性是抽象统一性,而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则揭示出属人的世界统一性:人既是世界的创造者,又是世界的占有者,世界统一于人。这种统一性分为两个环节:“其一是资产阶级借助资本的力量对孤立的碎片化的世界的否定从而实现资产阶级的世界统一性;其二是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否定形成新的世界统一性——共产主义。”(1)王清涛:《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统一性》,《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无产阶级通过对给定世界(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否定实现对世界的占有,这种否定敞开了真正的世界历史,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本质是历史辩证法。马克思面对的世界已经不再是抽象的世界,统一的世界历史的诞生是由资产阶级的经济活动带来的,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的对象是资本主义生产扩张所带来的全球一体化(世界历史)。分散的孤立的大陆与散落在地球各个角落的民族在资本主义全球一体化过程中,在资本的自我实现中被结成一个统一的共在的全球化的世界。世界历史是对孤立的分散的生存状态否定的结果,正是资产阶级的经济活动开启了世界历史,资产阶级的经济活动(本质是资本的贪婪)将分散的地球整合在一起,各地域、各民族的生产生活都息息相关,世界的历史由此成为世界历史。这个历史世界是辩证的存在,其统一是辩证的统一(否定之否定),然而这只是资本主义的世界历史。资本主义的世界历史由于自身的内在矛盾推动进入世界历史的第二阶段,这一阶段体现为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全球化的否定,无产阶级是革命的否定性力量,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全球统治地位的否定,是世界历史的必然前途。在资产阶级全球化之后,世界历史将统一于世界历史的自我否定(否定的主体是无产阶级,也只能是无产阶级),世界统一于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否定中,“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6页。。显然,马克思的世界统一性已经不再是旧哲学的抽象统一,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呈现了新的世界统一性图像。马克思揭示的世界统一性,其本质是世界归谁占有的问题,是哪个阶级占有世界的问题。在世界历史的图景下,只有无产阶级才能是社会历史的真正主体,才具有占有世界的合法性。

一、批判黑格尔意识统一性,确立世界统一性的唯物论基础

马克思之前的全部哲学与宗教,其世界统一性都是抽象统一,尽管巴门尼德“物的共同体”理论是物自身的统一,但此时的古希腊哲学尚未从混沌不清的自然哲学跃进到理智清明的精神哲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哲学。旧唯物主义虽然也讲物的统一,但因其形而上学本质必然归结于抽象统一。“近现代关于自然的构想造成了心灵与有机体、理性与自然的分裂”(3)王增福:《经验的概念化与第二自然——麦克道尔论心灵与世界关系的文本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72页。,至康德,其全部“感性杂多”都统一于“我”,与感性世界相对立的“物自体”本身因思维主体而生(在此,作者猜想海德格尔对“无”的体味应该深受康德的启发),因而同样统一于“我”。无论是物自身的统一还是抽象统一都处在时间之外,都是非历史的。黑格尔创造性地提出了世界历史理论,将“自然”“历史”“精神”描述为一个过程,这一世界历史理论带来了新的世界统一性问题。因而,在此将对以往一切唯心主义哲学批判分析的焦点集中在黑格尔的世界历史理论上。

恩格斯指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不同于所有其他哲学家的地方,就是他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历史感做基础。”(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2页。黑格尔从辩证法出发开创了世界历史理论,世界历史自然触及世界统一性问题,但在黑格尔哲学范围内,他永远也无法真正回答世界统一性的本质。黑格尔开始把世界历史看作一个运动变化的过程,“黑格尔第一次——这是他的伟大功绩——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90页。。世界历史是理性即绝对精神,通过异化,不断否定从而回复自身的过程,但这种理论运动并非现实中人的实践活动,而只是纯粹的精神运动。黑格尔的世界历史理论有三个基本特征:

首先,世界历史是由理性掌控,世界历史是“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过程。在《历史哲学》中,黑格尔指出,世界历史是“精神”的舞台,是“精神”的财产和实现的场合,世界历史是“理性的狡计”,精神“是一种自己回到自己,自己实现自己,自己创造自己,在本身潜伏的东西的一种活动。……世界历史可以说是‘精神’在继续作出它潜伏在自己本身‘精神’的表现。如像一粒萌芽中已经含有树木的全部性质和果实的滋味色相,所以‘精神’在最初迹象中已经含有‘历史’的全体”(6)[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16页。,世界历史是绝对精神将其“潜在性”变成现实性的过程。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这一以思想取代历史,把绝对精神看作是历史演进动力的错误观点。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揭示出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颠倒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会导致彻底的唯心主义:“黑格尔完成了实证唯心主义。在他看来,不仅整个物质世界变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整个历史变成了思想的历史。他并不满足于记述思想中的东西,他还试图描绘它们的生产活动。”(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2、510页。在此,马克思已揭示出黑格尔哲学精神创造世界的唯心主义本性,黑格尔对历史的唯心主义理解必然带来世界的抽象统一,正像在基督教教义中所讲的那样,上帝创造了世界,世界当然统一于上帝,绝对精神创造了世界历史,世界历史当然统一于绝对精神。

其次,黑格尔认为“绝对精神”在不同的历史阶段表现为不同的“民族精神”。黑格尔认为,世界历史的进步就是通过一系列体现“民族精神”的“世界历史民族”来实现的。世界历史的发展经历着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这是通过不同的民族精神表现出来的,“东方人还不知道,‘精神’——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不自由。他们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一个人只是一个专制君主,不是一个自由人。……希腊人……和罗马人一样,只知道少数人是自由的,而不是人人是自由的。……各日耳曼民族在基督教的影响下,首先取得了这个意识,知道人类之为人类是自由的:知道‘精神’的自由造成它最特殊的本性”(8)[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16-17页。。黑格尔以自由为标尺对人类历史作了阶段性划分,认为东方世界是最落后的。而在希腊那里,黑格尔看到了人类文明的童年,日耳曼人才真正明白了自由是精神的本质。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揭开了意识进步的几个环节,在《小逻辑》中讲,人类哲学史上的成就都被扬弃在其哲学中,成为其集大成哲学的一个环节。因而,从黑格尔的视角来讲,人类历史因意识发展几个环节寻求确定性而呈现为几个阶段,这几个阶段与意识发展的诸环节相一致,具有历史进步性。也就是说,哲学自身的进步与历史的进步是相辅相成的,黑格尔由此得出了历史的进步取决于意识的进步的结论。因而,马克思批判道:“形式尽管是那么抽象和唯心,他的思想发展却总是与世界历史的发展平行着,而后者按他的本意只是前者的验证。真正的关系因此颠倒了,头脚倒置了,可是实在的内容却到处渗透到哲学中”(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2页。。马克思对黑格尔历史观的肯定中包含着深刻的批判,黑格尔颠倒了历史与哲学的关系,用精神自身的发展环节规定历史的进步过程,用精神中的统一性来确立历史统一性。

最后,黑格尔以辩证法思想构架其世界历史理论。在《哲学的贫困》一文中,马克思在批判蒲鲁东政治经济学的唯心主义本质过程中揭开了黑格尔辩证法与历史的关系。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中阐述了他的绝对精神到历史世界的过渡。马克思颠覆了黑格尔的逻辑,认为是人类的历史世界产生出历史世界的绝对精神。在这里,如果将黑格尔比作柏拉图,那马克思就是亚里士多德。然而,我们应该看到黑格尔哲学是认识论哲学,黑格尔所聚焦的是社会历史与绝对精神之间的认识论关系,即黑格尔所讲的“精神现象”关系。从《精神现象学》来说,黑格尔的逻辑是走得通的,但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事实上是超越了《精神现象学》所设定的问题域,不再满足于纯粹意识的内在性,而是借鉴宗教,走向现实,通过精神、意志、法等环节,将概念与现实相联系,由此得出国家是合乎理性的、世界是合理的等错误结论。马克思将黑格尔的逻辑根本颠倒过来,认为不是精神决定世界、决定人类历史,而是人类历史决定精神。马克思揭示了黑格尔由抽象精神到人类历史的辩证法本质,指出:“那么,这种绝对方法到底是什么呢?是运动的抽象。运动的抽象是什么呢?是抽象形态的运动。抽象形态的运动是什么呢?是运动的纯粹逻辑公式或者纯粹理性的运动。纯粹理性的运动又是怎么回事呢?就是设定自己,自相对立,自相合成,就是把自身规定为正题、反题、合题,或者就是它自我肯定、自我否定和否定自我否定。”(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1页。在这里,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和《法哲学原理》中的逻辑是正向反对的。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面临着两个存在:一个是意识,一个是意识的对象。他要把意识和意识指谓的对象统一起来,他讲意识的确定性,即感性确定性、理性确定性等几个环节。在这几个环节的确定性过程中,黑格尔用辩证法最终实现了以意识自身的同一取代人和世界的统一,即“自己设定自己,自相对立,自相合成,就是把自身规定为正题、反题、合题”。但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面对着正相反的逻辑,那就是黑格尔从意识自身的确定性出发,确立意识与法、国家、道德等直接的同一,这个过程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认识过程,而是一个实现(现实的异化)过程。黑格尔用他的认识论辩证法规定这个过程,显然是走不通的。黑格尔的认识论哲学、黑格尔的辩证法在实践领域中的解释力捉襟见肘,凸显其唯心主义局限。“理性一旦把自己设定为正题,这个正题、这个与自己相对立的思想就会分为两个互相矛盾的思想,即肯定和否定‘是’和‘否’。这两个包含在反题中的对抗因素的斗争,形成辩证运动。‘是’转化为‘否’‘否’转化为‘是’。‘是’同时成为‘是’和‘否’;‘否’同时成为‘否’和‘是’对立面互相均衡,互相中和,互相抵消。这两个彼此矛盾的思想的融合,就形成一个新的思想,即它们的合题。这个新的思想又分为两个彼此矛盾的思想,而这两个思想又融合成新的合题。从这种生育过程中产生出思想群。同简单的范畴一样,思想群也遵循这个辩证运动,它也有一个矛盾的群作为反题。从这两个思想群中产生出新的思想群,即它们的合题。”(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1页。马克思在此揭露了黑格尔意识到实践的唯心辩证法本质。非常明显,黑格尔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思对实践逻辑的解释就是一种新的神学,“正如从简单范畴的辩证运动中产生出群一样,从群的辩证运动中产生出系列,从系列的辩证运动中又产生出整个体系”(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1页。。黑格尔这个过程只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而已。因此,黑格尔世界历史理论开辟的世界统一性归根结底是逻辑学、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的统一。黑格尔的认识论哲学是其全部哲学的出发点,其历史哲学是其哲学的归宿和目的。其哲学的革命之处,就是哲学最终要走向现实世界,走向人类历史,但恰恰在其最为革命的地方,黑格尔的哲学力不从心。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指出,黑格尔的方法是“一种自己承认只是‘从无通过无到无’的方法”(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1页。,要走出黑格尔唯心辩证法的误区,必须用事实、用真实的人类历史来解释这些。

黑格尔忽视了现实的人类实践的作用,对于历史的演进,他只是用纯粹概念进行逻辑推演,“抽去每一个主体的一切有生命的或无生命的所谓偶性,人或物,我们就有理由说,在最后的抽象中,作为实体的将只是一些逻辑范畴”(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0页。,“在最后的抽象(因为是抽象,而不是分析)中,一切事物都成为逻辑范畴”(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9页。。逻辑范畴演绎的世界历史是编织的花朵,最终必然沦为形而上学,“所以形而上学者也就有理由说,世界上的事物是逻辑范畴这块底布上绣成的花卉,他们在进行这些抽象时,自以为在进行分析,他们越来越远离物体,而自以为越来越接近,以至于深入物体”(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0页。。黑格尔的世界历史将世界的统一性归之于绝对精神。马克思也正是在对黑格尔意识统一性的批判中,确立了世界物质统一性的唯物论基础。

二、批判旧唯物主义形而上学倾向,确立世界历史的真正主体

由于认识不到人的决定性作用,旧唯物主义没有形成真正的世界统一性,他们最多只是将世界视为一台组合在一起的机器,依靠神秘的第一推动力来维持这台机器的运转。马克思批判了黑格尔抽象的历史主体,在此基础上又冲破了旧唯物主义的藩篱,指出世界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即世界属于人。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彻底摆脱了旧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批判旧唯物主义感性、直观的世界观,指出:“他没有看到,他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奠定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甚至连最简单的‘感性确定性’的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交往才提供给他的。大家知道,樱桃树和几乎所有的果树一样,只是在几个世纪以前由于商业才移植到我们这个地区。由此可见,樱桃树只是由于一定的社会在一定时期的这种活动才为费尔巴哈的‘感性确定性’所感知。”(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8页。马克思在此把批判矛头直指“感性确定性”,这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使用的概念。在黑格尔看来,“感性确定性”是意识自身的确定性,因而取消了意识意谓对象的独立性。费尔巴哈在意识与对象的关系中虽然恢复了对象的首要地位,但他也同时取消了意识的能动性,将意识视为对意谓对象的被动反映。对此,马克思批判地指出,整个世界,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社会制度都是人活动和创造的结果,费尔巴哈当然看不到人是社会历史的主体(上帝),“他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9页。。这段话有三重含义,首先,全部感性世界都是人的感性活动的结果,都是由人的实践创造的;其次,这种感性活动是人对给定存在的否定,人改变了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且改变了自身,“劳动是对给定存在的否定,劳动不但否定给定的自然存在,而且否定人的(或智人的)天性本身,即否定人的(或智人的)‘自然位置’”(19)王清涛:《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生存解读及其当代价值》,《东岳论丛》2019年第6期。;最后,人的否定是一种连续不断的过程,这个过程展开人类历史。马克思在此已经给其未来世界历史勾勒了一个大致轮廓。那么,如何才能从费尔巴哈的旧哲学中走出来,让真正现实的历史主体现身呢?马克思进一步批判人本哲学的局限,指出只有从现实的社会矛盾出发,才能找到真正的历史主体。“费尔巴哈是从宗教上的自我异化,从世界被二重化为宗教的、想象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这一事实出发的。他做的工作是把宗教世界归结于它的世俗基础。他没有注意到,在做完这一工作之后,主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因为,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这一事实,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因此,对于这个世俗基础本身首先应当从它的矛盾中去理解,然后用消除矛盾的方法在实践中使之发生革命。”(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4页。确立感性存在者对意识的优先地位还只是哲学革命的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找到现实的矛盾,从现实的矛盾批判入手,找到宗教异化的根源。揭示现实的矛盾,必须切入现实的经济关系,“我们采用这种方法,是从历史上和实际上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初的和最简单的关系出发,因而在这里是从我们所遇到的最初的经济关系出发”(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3-604页。。人类历史的主体(创造感性世界的上帝)是不会主动现身的,是社会矛盾逼迫他们觉醒,为自己的生存而斗争。社会基本矛盾不但是宗教异化的根源,而且是迫使工人阶级肩负起创造和统治社会历史重任的动力。

所谓真正的历史主体,是指人创造世界历史,“人是世界的主宰,因为有了人,才有了世界。”(22)王清涛:《中国道路对传统文明观的继承和发展》,《哲学研究》2020年第7期。这种创造是一个过程,即人对给定存在的否定,给定存在(肯定)——人的实践(否定)——世界历史(否定之否定),此即历史辩证法,“辩证法不是别的,就是将世界视为人的世界,整个世界不再是形而上学视野中的静止的世界,而是一种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三位一体的结构,是一个自身运动着的过程”(23)王清涛:《辩证唯物主义追溯及其本义研究》,《理论学刊》2019年第6期。。历史辩证法是世界历史理论的本质。世界历史理论的世界统一性并非辩证法在人类社会历史领域中的推广和运用,而是辩证法道成肉身的过程。辩证法的发展历经了一个过程,在黑格尔那里是抽象的绝对精神的思辨运动,而早期马克思(1845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前)所继承的辩证法虽然注入了人的现实活动的内容,但从根本来说仍然是抽象的辩证法,是抽象主体(预设的非历史的人的抽象本质)的自我运动。马克思虽然看到了人的本质力量与其实现形式所存在的内在矛盾,但此时马克思还没有赋予现实社会中的内在矛盾以历史主体。(24)历史主体是历史的真正决定力量。在历史主体问题上,只有按照马克思哲学自身的逻辑才能洞悉历史主体之所指。马克思的辩证法来自于黑格尔,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揭开了历史主体的秘密,在《历史哲学》的英译本序言中,译者一语道破了黑格尔历史观与历史学家的历史观之间的区别,“一切有希望的思想家们从‘历史’中所认识的那种文明化进程,其目的和范围便是取得‘合理的自由’”([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英译者序第3页)。在哲学家那里,历史应该是文明的进程,而文明进程的本质是合乎理性的自由的实现。黑格尔认为,成熟的历史无非是有着清晰民族意识的历史活动,人应当是历史逻辑本身,而不是历史学家在历史那里“发现”历史逻辑,历史学家应该成为凯撒,凯撒应该是发现历史逻辑的历史学家。真正的历史,就在于发现这个精神,只有发现这个精神,人才能是真正的人,历史才是真正的历史,“‘理性’是世界的主宰,世界历史因此是一种合理的过程”。这个“理性”早期以神的形式出现,“‘神圣的智慧’就是‘理性’”。然而,黑格尔对上帝的统治并不满足,按照上帝旨意从事活动而形成的世界并不是人类文明的终极形式,“仅仅叫人信仰于一个鉴临的‘奴斯’,或者‘神意’,那是不够的”([德]黑格尔:《历史哲学》,王造时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14页),精神不应归属于上帝,它要返回到自身,上帝从根本来讲是自我意识,作为世界主宰的应该是人类理性。自我意识所意识到的是意识本身,这个自我意识和意识的对象——意识的最高的统一,就是绝对精神。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是历史主体,而马克思则将绝对精神替换为现实的人,历史主体在哲学上被揭示为三个环节,即:作为人类主宰的上帝——作为历史主体的绝对精神——作为历史主体的现实的人。这三个环节是正反合的过程。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时期,马克思实现了从唯心辩证法到唯物辩证法的转变,他从人的现实的物质性活动中考察人的本质,人的本质是由人的实践活动决定的,而现实的人的实践活动与人的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是与人的本质)之间却包含着内在矛盾,这一矛盾是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动力,此时的马克思已经完成了由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出了世界历史理论,世界历史理论是马克思辩证法的完成。在世界历史理论中,马克思找到了作为辩证法的肯定存在、否定存在和否定之否定存在的物质力量和社会历史主体,世界历史成为辩证法的实体形式。这种统一性是辩证的、历史的、具体的,人类历史成为一个辩证的过程。辩证唯物主义其根本内容就是指向人类历史的辩证过程。在马克思那里,没有抽象的人类历史,有的只是具体的人类历史,也没有抽象的哲学统一性,有的只是无产阶级的世界统一性。至此,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世界统一性法则初见端倪。其一,人是世界历史的创造者,世界统一于人;其二,世界统一性的本质是世界归谁占有的问题。

三、资产阶级创造的世界历史(全球化):世界统一于资产阶级对世界的占有(自性)

世界历史并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资产阶级革命的产物,资本主义世界(全球化)是现实世界统一性的第一种形式,全球一体化本质是资产阶级对世界的占有。

(一)资产阶级的商业活动缔造了世界历史

资产阶级的经济活动打开了世界市场,创造了世界历史。马克思在《资本论》手稿中讲:“世界史不是过去一直存在的;作为世界史的历史是结果。”(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页。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源源不断的原料和市场,资本主义必然向全球扩张,最终形成世界市场,因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资产阶级打造了统一的商品世界,“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页。。世界市场的形成与资本主义的经济繁荣互相促进,“大工业建立了由美洲的发现所准备好的世界市场。世界市场使商业、航海业和陆路交通得到了巨大的发展。这种发展又反过来促进了工业的扩展,同时,随着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扩展,资产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发展起来,增加自己的资本,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排挤到后面去”(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33页。。世界历史的形成得益于资本主义新航路的开辟和资本主义的海外扩张掠夺,“它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6页。。

资产阶级是世界历史的创造主体。科学技术“魔杖”和资本的“撒旦”珠联璧合,资产阶级正是借助于这两大法宝创造了世界历史。资产阶级在促进世界历史形成的过程中发挥着主导作用。资产阶级开拓了世界市场,为世界历史的形成奠定了生产力基础,提供了便利的交通条件和普遍的社会交往,使孤立闭塞的民族卷入世界历史的大潮中,拓宽了人们的活动空间,缩短了人们彼此之间联系的时间和距离。正如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中指出的:“资产阶级历史时期负有为新世界创造物质基础的使命:一方面要造成以全人类互相依赖为基础的普遍交往,以及进行这种交往的工具,另一方面要发展人的生产力,把物质生产变成对自然力的科学支配。资产阶级的工业和商业正为新世界创造这些物质条件,正像地质变革创造了地球表层一样。”(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91页。越来越多的国家被卷入世界市场之中,这使得世界各民族各国家间的依赖和联系加深,世界逐渐形成一个有机整体,这个有机整体按照资本逻辑运动,人类历史成为世界历史,资产阶级是其开创的全球一体化的统治者。

(二)资产阶级的世界统一于商品(货币、资本)的占有

资产阶级将世界整合为一个商品支配的世界,商品经济成为世界的主导力量。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中,一切物的“物性”发生了根本改变,曾经隶属于上帝的一切,现在都属于资产阶级,“它使自然科学从属于资本,并使分工丧失了自己自然形成的性质的最后一点假象。它把自然形成的性质一概消灭掉(只要在劳动的范围内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它还把所有自然形成的关系变成货币的关系。”(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6页。商品经济否定了一切物的自然存在形式,一切自然物都被赋予了价值形式,一切自然物都被纳入到商品经济所凝结成的商品世界中,整个世界成为一个商品世界,世界的根本属性发生了转化。商品的本性决定了它必然是世界性的,世界历史真正允诺了商品的普遍性,是商品的本性决定了“世界的历史”是“世界历史”。而在商品世界中将一切存在联系起来的东西却不是商品自身,而是商品被赋予的价值形式,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真正揭开了世界一体化——统治世界的物质根源。“现在麻布通过自己的价值形式,不再是只同另一种个别商品发生社会关系,而是同整个商品世界发生社会关系。”(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9页。任何商品的价值形成之所以隶属于整个商品世界,根源在于创造商品的劳动必然是普遍的,“形成价值实体的劳动是相同的人类劳动,是同一的人类劳动力的耗费。体现在商品世界全部价值中的社会的全部劳动力,在这里是当做一个同一的人类劳动力,虽然它是由无数单个劳动力构成的”(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页。。

在利润最大化的驱使下,世界市场依据世界范围内资源合理配置的要求形成了世界范围内的新的社会大分工,而且这一全球社会大分工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变化随时进行调整,全球化的社会大分工强化了世界统一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讲,不同地域之所以可以进行专业化生产,就是因为世界市场使社会分工普遍化,“美国南部各州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把棉花作为主要产品来生产。允许它们这样做的,是世界市场的分工。”(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756页。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中,全球是一个统一的大市场,世界市场击碎了人类历史上自然形成的社会分工,全球按照商品经济规律重新进行产业布局。黑格尔将世界统一在一起的是绝对精神,这无疑是虚幻的,马克思却找到了世界统一起来的真正现实的力量,即商品,商品的生产、价格、消费等都是世界性的,都受制于经济规律的制约,都像服从自然法则一样服从于经济规律。世界由上帝支配,这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中转换为由商品(以及由商品内在矛盾发展起来的货币、资本)支配。

然而这些商品(货币、资本)运动规律从本质来讲是人的实践活动的结果,看不见的手由看得见的手(人的实践活动)来决定,商品关系揭示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经济规律是人的经济活动产生的,服从于人,人是这一规律的最后决定者。因此,马克思揭示的人是世界历史的创造者这一命题是在向黑格尔的意识同一性(世界是意识的作品)致敬,人的劳动、改造世界的否定性实践活动是世界统一性的真正现实力量。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指出:“经济学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是阶级和阶级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些关系总是同物结合着,并且作为物出现。”(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4页。也就是说,表面看来世界统一于商品,并受制于其背后的价值规律,但从根本上来讲这种统一性的决定力量是人。

(三)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中整个世界沦为资产阶级发财的工具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揭示出,人是世界的创造者,世界应当统一于人。但在资本主义的世界历史中,人如同服从自然规律一样服从于价值规律,人的主体性根本丧失。

全球化是资产阶级的自我实现和完成。资本主义经济的持续存在与发展以世界历史为前提,资产阶级只有在全球化中才能生存,这是由商品的本性决定的,“只有当交往成为世界交往并且以大工业为基础的时候,只有当一切民族都卷入竞争斗争的时候,保持已创造出来的生产力才有了保障”(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0页。。资产阶级开拓的全球化是资产阶级的天堂,绝不是无产阶级的天堂。相反,全人类都被卷入了资产阶级的剥削体系中,“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他们把这种压迫想象为所谓世界精神等等的圈套),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这种情况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中当然也是经验事实”(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全球化将资产阶级的剥削之手伸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世界都成为资产阶级谋利的手段。“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36页。

尽管资产阶级是全球一体化的创造者,并且占有自己亲手缔造的世界,但他们对世界历史的贡献是盲目的,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服从于资本逻辑,是资本逻辑主宰世界,马克思之前的全部学者都没有能够揭开这一秘密,这“对德国理论家们来说是如此神秘的力量”(3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的形成中,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是这一力量实现自我的手段,是资本复制自身的需要或者说是资产阶级牟利的动机造就了全球化。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无产阶级被物化,资产阶级同样被物化,资产阶级在这一历史过程中是被动的,不是自觉的,浑然不知他们要创造世界历史,资产阶级是资本逻辑的奴隶。在全球化过程中,资产阶级被异化为“利维坦”。

四、无产阶级创造的世界历史(共产主义):世界统一于无产阶级对世界的占有

全球化是资产阶级实现自我的过程,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无产阶级应当按照自己的面貌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是这个新世界的创造者和所有人。资产阶级全球化是资产阶级缔造的,但在本质上,创造这个世界的看得见的手是无产阶级的双手。这个世界统一于商品经济规律,统一于价值,统一于创造价值的劳动,统一于无产阶级的双手。因而,资产阶级统一性是虚假的世界统一性。

(一)无产阶级占有世界:一种新的统一性

无产阶级的解放与新的世界统一性是一致的,是无产阶级通过实践创造了这个世界,无产阶级占有这个世界具有天然合法性。但现实恰恰相反,无产阶级创造的世界不但不属于无产阶级,反而成为与其相反对的异己力量,“各个人的全面的依存关系、他们的这种自然形成的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的最初形式,由于这种共产主义革命而转化为对下述力量的控制和自觉的驾驭,这些力量本来是由人们的相互作用产生的,但是迄今为止对他们来说都作为完全异己的力量威慑和驾驭着他们”(4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2页。。

无产阶级要按照自己的面貌建构新的全球一体化,这个全球一体化是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全球一体化的过程,这个全球化过程就是共产主义。无产阶级用自己的意志将世界统一起来,整个给定的资产阶级全球化是无产阶级所要否定的对象,因而共产主义开辟的世界统一性是:资产阶级全球化(正题)——无产阶级的革命性实践(反题)——共产主义(合题)。新的世界统一性就是无产阶级占有世界的过程,“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9页。。这种占有不仅仅是对资产阶级占有权的剥夺,而且是对创造的肯定——因为在资本主义全球化中无产阶级的创造总是以否定的形式存在着,而共产主义则是无产阶级与世界的真正统一。这仿佛又回到了黑格尔。黑格尔认为世界是意识的作品,而无产阶级首次意识到世界是自己的作品,不过是自己的异化的作品。全球化是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形象塑造的,而对无产阶级来说是陌生的。无产阶级要从这种异化中走出来,将无产阶级与世界的关系转变为真正的现实关系,无产阶级要将自己从世界的旧有联系中,即从世界的旧的统一性中解放出来,确立一种新的关系,实现一种新的世界统一性,即将世界统一于自己的意志之下。这个世界因无产阶级意志的存在而存在,即什么时候无产阶级坚持自己的主张,并作为一个革命的阶级为自己的理想而斗争,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就存在。反之,就丧失。

(二)否定旧的世界统一性是无产阶级的本质

无产阶级是作为世界的否定力量登场的。否定性存在是人的本质,只有无产阶级才是否定旧的世界统一性的现实力量。

在《博士论文》时期,马克思就从人(原子)对必然性的反抗来展开人的辩证法,但因为此时的人还只是抽象的原子,马克思还未真正走入历史。无论是德谟克利特还是伊壁鸠鲁,其原子都在时间(历史)之外,解放都是抽象原子自身的属性,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也不是历史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进入历史的尝试,但不彻底。《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从设定的人的抽象本质出发,揭示人的本质在现实的生存活动中被否定(异化)。按照辩证法的理解,本来应该是人对存在物(感性自然)的否定,而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揭示的则是人自身的否定。然而,这种与辩证法相悖的否定本身正是无产阶级成长过程的必然环节。如果没有这个否定环节,无产阶级就永远不会将使自己异化的社会制度作为被否定的对象,永远不会成为自觉的历史创造者,当然也不能成为社会历史的主体。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此时的马克思正为向唯物主义的转变完成最后一跃。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确定了批判(否定)理论的基本结构,即:人的本质(正题)——现实的人本质的异化(反题)——人本质的复归(合题)。这是一个辩证法框架,这个框架成为此后马克思确立世界历史理论的基本结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才是真正历史的开始。对此,恩格斯讲,马克思的“十一条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献”(4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6页。。《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揭示出世界统一于人的历史性(否定性)活动,自在自然被改造为社会关系结构,历史在人的感性实践中统一起来。此后,这种社会关系结构的根本规定被揭示为财产关系,在财产关系上又拓展出多种其他关系。马克思在对资本主义深入分析之后指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是资本主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一矛盾的本质是世界的真正创造者却不是世界的主人,反而是世界的奴隶),因此资本主义不符合世界历史发展的趋势,必然会被共产主义取代。此时,马克思正式提出,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根本动力是社会基本矛盾的辩证运动,即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推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推广,从而形成资本生产的全球体系。然而,资本主义的世界市场一旦形成,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立刻转换为世界性的矛盾,在这一矛盾激化至不可缓和的地步之后,共产主义时代就来临了。无产阶级就是否定资产阶级世界统一性的现实力量。

(三)世界历史只能由无产阶级完成

资本主义虽然开创了世界历史,但是却与世界历史的趋势背道而驰。黑格尔早就揭示了世界历史的自由趋向,马克思将西方近代哲学对自由的执着追求落实在社会历史领域,并且断言:“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4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然而,资本主义的世界统一性却以人的异化为代价。因此,资产阶级不可能完成世界历史,全球化也不是人类对世界的真正占有,因而所形成的统一性是一种虚假的世界统一性,世界历史只能由无产阶级来完成。社会化的生产方式(全球一体化)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将不可遏止,这必然导致无产阶级消灭这种社会结构(全球化)的行动,这种行动必然借助于资本(科学技术的一切成果)本身,“资本不可遏止的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的性质上遇到了限制,这种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将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从而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93-394页。。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造就了推翻这个社会制度的历史主体,这个社会历史主体与整个旧世界相反对,“大工业却创造了这样一个阶级,这个阶级在所有的民族中都具有同样的利益,在它那里民族独特性已经消灭,这是一个真正同整个旧世界脱离而同时又与之对立的阶级”(4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7页。。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对抗是不可避免、毋庸争辩的事实,它必然引起无产阶级革命,这种革命意味着无产阶级在全世界的解放——无产阶级是新生产力的代表,肩负着彻底改造旧世界的历史使命。马克思宣告:“历史本身就是审判官,而无产阶级就是执刑者。”(4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1页。

黑格尔的自由体现于意识与其作品的同一中,而马克思的自由则通过人与世界的真正统一来实现。资本主义全球化不是人对世界的真正占有,给人类带来的只是灾难,“生产力在其发展的过程中达到这样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上产生出来的生产力和交往手段在现存关系下只能造成灾难,这种生产力已经不是生产的力量,而是破坏的力量(机器和货币)”(4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2页。。世界历史理论的一个基本判断就是人是世界的创造者,但资产阶级创造的全球一体化世界导致的结局则是人对世界的破坏,这种破坏根源于资产阶级对利益无止境的攫取,最终必然导致人与世界的紧张与冲突,我们所说的环境问题、粮食问题、核威慑、生化武器威慑等等,都只是人与世界冲突的表现形式。

要实现人与世界真正统一的根本要求就是世界的创造者占有世界,因为无产阶级才是这个世界的真正创造者,因而完成世界统一性的真正的历史主体只能是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历史任务就是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对世界的完全占有,最终实现人的解放。推翻不合理的占有方式,全面占有自己的生产力和社会关系是世界历史的必然趋势,这一历史使命落在了无产阶级肩上,只有在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解放过程中,“单个人才能摆脱种种民族局限和地域局限而同整个世界的生产(也同精神的生产)发生实际联系,才能获得利用全球的这种全面的生产(人们的创造)的能力”(4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542页。,实现对世界的真正占有。只有到共产主义阶段世界历史才算真正完成。资产阶级在其解放道路上是自我解放。每一个资产阶级都为了自己的私利寻求自我解放,最终促成了资产阶级对世界的占有,其自我解放是以牺牲无产阶级的自由为代价的,而无产阶级的解放是要解放全人类,与资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根本不同。

五、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开辟的世界统一性的理论贡献和时代意义:人类命运共同体世界终将到来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世界统一性的虚假性,并指明了无产阶级对世界的占有是世界统一性的真正形式。当前,正确把握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开辟的世界统一性,对于深刻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把握人类的前途和命运具有重要意义。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开启了真正的世界统一性,这一理论贡献有三个方面。

首先,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马克思确立了世界历史的物质性,“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不是‘自我意识’、‘世界精神’或者某个形而上学幽灵的某种纯粹的抽象行动,而是完全物质的、可以通过经验证明的行动,每一个过着实际生活的、需要吃、喝、穿的个人都可以证明这种行动”(4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世界历史产生于生产社会化和交往普遍化,并非像黑格尔所说的由人的自我意识所决定。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指出:“人们的意识取决于人们的存在而不是相反,这个原理看来很简单,但是仔细考察一下也会立即发现,这个原理的最初结论就给一切唯心主义,甚至给最隐蔽的唯心主义当头一棒。关于一切历史的东西的全部传统的和习惯的观点都被这个原理否定了”(5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8页。。马克思的世界统一性是现实的、实证的。

其次,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推翻了黑格尔狭隘的民族主义。马克思认为世界历史发展的动力是生产力和普遍的交往。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发达的生产方式、普遍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所谓世界历史就是各个民族各个国家进入相互影响的状态,各个国家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都统一在世界历史之中,世界历史的形成将驱使所有国家和民族进入文明世界。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一文中指出:“大工业便把世界各国人民互相联系起来,把所有地方性的小市场联合成为一个世界市场,到处为文明和进步做好了准备,使各文明国家里发生的一切必然影响到其余各国。”(5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80页。但黑格尔在其历史哲学中却宣扬世界历史由绝对精神主宰,而只有日耳曼人才通过绝对宗教环节实现了对绝对精神的占有,因而所谓的绝对精神对世界历史的支配,本质是西方文化对世界历史的主宰,最终必然导致欧洲文明中心论,即西方占有世界的合法性。而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则根本跨越了黑格尔的思辨逻辑,唤醒了全世界无产阶级,造就了旧世界的真正批判者。取消了黑格尔的文化逻辑,也就取消了资本主义的世界统一性的合法性。

最后,世界历史的发展包含着对人的解放的现实追求。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揭示了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论述无产阶级占有世界的理论根源和现实道路,阐明了共产主义是无产阶级占有世界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与人的解放相同一。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揭示相对离散的个体为什么会和如何形成资产阶级属性的世界历史,以及在这个历史前提和基础上无产阶级属性的世界历史如何最终形成的特定思想。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包含着历史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双重内容,这二者是统一的,是同一个主题的两种形式。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以唯物史观为理论武器批判资本主义全球化的伟大成果,它是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继承和当代发展,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资产阶级全球化与共产主义的中介环节。所谓人类命运共同体,首要的是,世界是全人类的世界,它不专属于某个阶级,世界要从西方资本主义的专制统治中解放出来,取消单极化的世界结构,将世界的占有权归还各个国家各个民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民族解放运动将亚非拉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交还给其人民手中,今天我们面临的任务是将人类前途命运的主导权交还给各国、各族人民,实现人类的共同发展和对世界的共同占有,这种统一性是向无产阶级对世界全面占有过渡的中介环节。人类命运共同体世界的到来意味着雅尔塔体系所代表的资本主义全球化时代的终结,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无产阶级要勇敢地拿起自己的武器,从西方世界中夺回世界的领导权。我们要用人类命运共同体思维,认清世界的格局与形式,促成世界人民以新的方式占有世界,打造一种新的世界统一性。当今,在全球新冠疫情影响下,资本主义世界的铁幕徐徐落下,西方伸入我国社会主义机体中的触手被纷纷斩断,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阵营之间的界限明显,面对这一新的后雅尔塔体系格局,我们应未雨绸缪,对外积极巩固和拓展“一带一路”打造的命运共同体世界,对内练好内功,努力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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