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域城镇化过程中进城农民文化融合存在的问题及路径建构

2021-02-01 09:32白燕妮沈永福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县域城镇化城乡

白燕妮 沈永福

(1.中共天津市委党校 哲学教研部,天津 300191;2.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沈永福(1972—),男,安徽宿松人,教授,博士生导师。

县域介于城市和农村的中间环节,是农民进城定居、就业、发展,实现城乡各要素跨域配置的天然介质,也是农民市民化的重要载体。县域城镇化是农民为了获得良好的工作保障、就业保障、生活保障、子女入学、就医保障、环境保障、生活技能培训等系列权利保障和发展保障的一种必然选择。县域城市化后进城农民会直面城市文化的冲击,会在适应传统乡土社会向城市社会的身份转变中,重新审视其传统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行为方式、道德观念、就业方式,表现为对现代城市文明的融入、对城市文化生态的认知、认同,最终实现城乡文化的融合发展。

国外对于城镇化和城乡文化的研究主要基于其特殊的社会环境背景,侧重于移民、不同宗教背景下民众的文化适应、文化心理、文化融合以及文化疏离,而且在跨文化心理学中对于文化适应的研究较为突出。中国对于文化的研究,则抽离了西方宗教背景和移民环境,以县域城市化为根基探究农民的文化融合,是对文化生态主题地进一步阐发。

一、进城农民文化融合的社会实践基础与科学理论分析

(一)县域城镇化是进城农民文化融合的社会实践基础

我国的城镇化经历了70年的发展,基本建成了京津冀、珠三角、长三角等为主要标志的城市发展新格局。以大城市为主导的城市化,在经历了90年代至今30年左右的发展与成熟,未来仍将呈现繁荣势头,但相对于大城市城市化速度的逐渐放缓,随之而起的将是县域城市化这一后起之秀。中小城市、小城镇发展十分迅速,尤其是“2015年,在所有农民工中,流入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农民工11190万人,占全部农民工的33.3%;流入小城镇及乡内流动的合计22 403万人,占全部农民工66.7%。……这一部分人口是县域就地城镇化的重要力量”[1]。这进一步佐证了县域城市化的发展现实态势。与此同时,在政策层面上,2014年,《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中提出:“把加快发展中小城市作为优化城镇规模结构的主攻方向”。现阶段,随着城镇化的进一步发展,未来城镇化的主要目标人群,仍然是以农民为主体。

基于大城市发展中所面临的一系列难题,县域城镇化或将成为未来城镇化的重要发展方向。农民会选择就近融入县域小城市,为县域经济发展提供新的税收动力和增长点。“中国实现城市化的基础与关键是县域城市化,只有县域城市化得到发展,国家城市化水平才能得到整体提高”[2]。城镇化的本质是“人的城镇化”,在为进城农民提供良好的工作保障、就业保障、生活保障、子女入学、就医保障、环境保障、生活技能培训等系列权利保障和发展保障的基础上,使其形成一种对城市文化形态的接受、对城市文化情感上的认同,经过长期的城乡文化之间的交织交融,最终实现城乡文化融合。

(二)马克思主义对城乡文化融合的理论阐释

1.城乡文化从融合走向分离。马克思认为:“一切发达的,以商品交换为媒介的分工的基础,直接造成了城乡的分离。可以说,社会全部经济史,都概括为这种运动的对立。”[3]215在原始社会初期,城市产生之前,城乡混为一体,此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城乡关系。但随着阶级的出现,进入奴隶社会后,分工促成了分化,城市便从农村中独立出来,城乡的分离真正开始。

2.城乡文化从分离走向对立。“城乡分离后,城市和乡村承载着不同的人口、生产部门,也就代表了其不同的发展要求,城市和乡村背后的利益是不同的。这种背后利益的分裂和冲突,使得城市和乡村在各自代表利益的驱动下形成尖锐的对立之势。”[4]73也就是说,由于农村和城市生产方式、土地使用方式的不同,城乡所要求的利益也会产生分歧,此时,城乡的二元发展开始定型。“城市已经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受和需求的集中这个事实;而在乡村则是完全相反的情况:隔绝和分散。”[5]56由于资本、劳动、生产工具等在资本主义工业生产中占据主导地位,城市与农村发展的吸引力显著倾向于城市发展,农村成了城市发展的附庸品,城市和乡村越来越相对而行,这直接促成了城乡的文化分离。

3.城乡文化从对立实现融合。“消灭城乡之间的对立,是共同体的首要条件之一,这个条件又取决于许多物质前提。”[6]185“乡村农业人口的分散和大城市工业人口集中只是工农业发展水平不够高的表现,它是进一步发展的阻碍。”[6]184城乡融合不仅强调乡村的发展,而且要以城乡生产力的普遍不断发展为前提。“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6]166生产力普遍发展起来后,人们会逐渐解放出自己的劳动力,从而发展出闲暇生活。与此同时,普遍交往也是打破隔离、促进交流的手段。“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去获得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社交方式等等——中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并且不仅是去获得,而且还要把这一切从统治阶级的独占品变成全社会的共同财富并加以进一步发展。”[7]199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城乡理论,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农业生产活动可以借助先进生产技术,提升生产率,进而增加收入。而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扩大,城市对于乡村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需求也会不断增加,最终是一个互补或城市反哺农村的过程。

4.城乡文化融合的历史性和长期性。从本质上看,城市更多孕育了规则、秩序等公共道德规范,滋生出了众多的城市文化发展新态式,“虽然城市资本主义竭力提供一切科学的方法来发展农业技术,但生产者的社会地位仍旧和以前一样悲惨,城市资本不能有系统、有计划地把城市文化输送到农村”[8]130-131。从城乡的技术流通上看,城乡的差异有望缩小,但从文化上看,由于地理位置、生活环境、交往方式等存在不同,城乡文化融合仍然需要经历很长的阶段来适应城市文化的发展,最终实现城乡的全面融合发展。

二、县域城镇化下进城农民文化融合存在的主要问题

在县域城镇化发展中,由于各种条件限制,进城农民的社会经济保障欠缺,因此在物质和精神文化方面均存在一定融入压力,可以说,城乡文化融合仍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一)农民离土不离乡,精神融入较难

由于农村规模和各种公共资源的限制,众多农民为获得当地更多的教育资源、医疗资源等,往往会选择在大城市赚钱,在家乡附近小城市买房,但其物质生活资料生产仍主要依靠农业生产活动,与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调查统计发现,尽管这部分人有了一定的“物”的城镇化基础,或正在获得相应的物质基础,然而其在社会心理、价值观念、文化选择与需求、文化欣赏、文化消费等精神生活方面同传统的市民相较,在文化生态方面却形成了相对封闭的另一大需求系统,在精神层面处于无根、无魂状态,是一种“半城镇化”状态,其身在城,但文化消费不足,对城市无归属感。

(二)文化认同性较弱,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保守,社会资本同质性强

“城镇化之难,难就难在化农民为市民,归根结底,城镇化必须凸显人的主体地位,实现对当地风土人情、历史文脉的契合。”[9]56这就要求县域城镇化下的进城农民要对自身所处城市的历史脉络有一定的共鸣与感知。但由于缺少城市生活和工作经验,进城农民难以历史地看待一座城市的发展变化,文化和历史认同性不强。在社会交往方面,由于缺少“单位”的孵化和培育过程,客观上限定了县域城镇化下进城农民的交往范围和交往群体,社会交往资本展现出高度的同质性特点。这种有限的交往范围又影响了其现实认知水平,导致其文化欣赏等消费方面难以逾越身份场域的范围,相对而言,缺乏文化熏陶,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局限在需要层次的较低端。

(三)文化迁移影响时常发生,思维表达乡土化

城镇化体现在文化中,主要是本土文化与城市文化多元融合发展的共生状态。在这种文化共融过程中,不同地域文化的主体在实际生活和工作过程中,容易受其原始生活的地理空间、历史民俗文化等牵引,从而在文化适应和文化认同过程中,在思维和情感表达中受制于原始文化的影响。县域城镇化下的进城农民,作为城市生活的“第一代移民”,往往最容易发生原始文化和城市文化两种文明之间的“冲突和交融”。“事实上如我们所知,许多人根本没有改变,大多数人只有某种程度的改变,所以尽管他们置身于现代化影响之中多年之后,只有一小部分能有严格被称为真正现代的人,就是这些人,也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在转变为现代时也是有某种程度的选择性,他们在某些方面完全转变到现代上来,而在另些方面,则坚守有差别不一甚至是传统的思想观点。”[10]289深受传统儒家文化影响的农民阶级,会产生传统思维方式、表达方式、生活方式、工作方式、教育方式与现代城市文化的交锋,现代城市文明价值观念的确立往往需要几代人才能彻底形成。

(四)文化消费层次低,城市文化生态发展需要长期培育

“从消费看,当前5.6亿农民、2.3亿未落户城镇的常住人口人均消费支出分别仅为城镇居民的47%、68%。”[11]消费支出中就包含有各种休闲消费等文化消费方式,这一数据进一步证明了县域经济下的进城农民在文化消费方面的相对紧缩状态。由于生活和工作变化不是由于自身能力、素质提升、教育升学等引发,而是为了能够享受到好的教育资源从而被迫做出的选择,这种非自发、非自为的外促型转变方式,决定了其生活方式和文化认同必然会经历一个渐进的认知、认同和适应过程。在一个相对封闭、文化产品缺乏、消费产品不集中的农村区域,人的各种消费欲望需要经历各种外在感官刺激后才能逐渐成长和成熟起来。而且他们通过物质生产活动获得盈余相对较艰难,所以除了必要的物质消费外,文化类方面的消费长期处于一个较低的水平,甚至文化消费发育停滞不前,基本处于荒漠化的消费状态,而这种状态塑造了他们消费收缩和储蓄的习惯,也抑制了其在娱乐、享受等方面的精神需求和文化需求。

三、进城农民文化融入的建构路径

在城镇化过程中,进城农民会面临从“身份”到“契约”的一系列变化,其思想、行为将面临真正的考验。在城市价值观的融合发展方面,需要一种彻底的“清算”和“重塑”,需要在保留和借鉴传统乡土社会的淳朴民风,保障进城农民自身的优秀文化传承的同时,在城市价值观教育、城市规则(法治观念)的培育、城市魅力提升等方面,确保其对于城市文化的融入和认同,从而实现城乡文化的融合发展。

第一,想方设法提升农民收入,加强县域经济的社会保障能力,增强进城农民的文化消费能力。一方面,不断盘活存量资源,培育好农村集体土地流转、承包经营等市场,丰富土地种植种类,实行宅基地有偿入市,活跃农村闲置农房,拓宽农民增收途径;一方面,金融领域大力支持县域中小企业发展,以信用制度建设与宣讲为契机,树立民众诚信理念的同时,放宽县域融资途径,为中小企业发展获得资金支持;最后,完善产业体系。县域经济发展目前处于产业缺失型状态,市场活跃的背后,是各种低端服务业及教育类经济的蓬勃发展,真正的支柱性产业较少。农村受人均土地使用面积的限制,其仍然是单一的家庭小规模种植业,农业附加值较少,增收渠道单一,未来应加大农业的专业化、规模化、多样化经营,发展订单农业,提升单位面积土地经济效益。政府要积极发挥其服务功能,为城市和农村发展吸引更多先进的资本和技术,充分利用和挖掘当地的特色物质产品和特色文化产品,建立工业、农业产品、文化产品产业链经营模式。只有拓宽农民的增收途径,才能为其文化消费提供坚实的经济基础。

第二,要以人的现代化作为根本遵循,积极培育进城农民内化城市价值理念,主动融入城市文明的理念。作为现代化重要标志的城镇化,不仅体现为城镇居民物质生活的不断提升,更应该表现为人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思想、精神、理念、知识、素质、能力、思维、心态等现代化”[12]。人在城镇化过程中,其公共性会更为凸显,其面临的环境与传统的生活有较大的差别,能够以一种主动的、积极的、乐观的、理解的、融入的心态对待公共生活空间的延伸以及个人空间的压缩,自觉适应环境,而非一味地沉浸于抱怨与痛苦中,就是人的现代性的反映。“个人现代化的过程视为是在人与其周围环境之间需要有个人负责择取的过程,然后,必须自愿地学习这些东西,这样才能产生出个人的改变。”[10]289对于农民工和“半城镇化市民”,在面对集约化的生活环境、丰富多样的商品以及广阔的空间时,需要主动地在内心世界、思想观念、行为态度和行为表现中形成符合城市生活的文化选择、文化心理、消费观念及认知方式。由于城市“城市本身表明了人口、生产、工具、资本、享乐和需求的集中”[13]56,而城镇化是世界城市发展的必然趋势,因此,县域城镇化下的农民应该主动实现文化素质的提升以及在思想观念、行为方式、价值观念、道德素质等方面的“现代化”,以应对来自各方面的不适应以及文化差异和文化的多样性。

第三,以文化人,以文育人,提升城市的文化吸引力。对于城市而言,“在全球都市化进程中,文化资本、文化创意、文化活动愈来愈被用于城市的‘复兴’以及使它们‘更适宜居住’,从而在同发达工业城市的较量中存活、竞争并取得最后的胜利”[14]4。随着城市化热潮的不断涌动,城市与城市间在工业文明的刺激下,其外在表现显示出“千城一面”的趋同特点,这就促使城市内在的文化吸引力正逐渐显现其威力,并进而成为城市发展的动力源。而城市文化的独特性,对城市精神的价值认同,应该是一种能够引发灵魂深处普遍思考的认同,应该更具多样性、包容性。对于城镇化程度较低的城镇,在文化认同方面,需要给予更多的耐心与理性。城镇化水平较高的“成熟城市”,要融合更多地开放、包容、共享等理念,在提供更多的生存发展空间、提供更多的物质保障的同时,在城市公共生活空间中,展现更多地城市魅力和特色。

第四,涵养现代城市规则和法治精神,实现进城农民对城市文化的认知认同。城镇化从根本上而言,“是农业社会、农村文明向工业社会和城市文明转变的历史过程”[15]126,而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所依归的交往规则不同,直接导致农民工等对城市规则的漠视和无畏。社会学家费孝通在其《乡土中国》一文中,对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作了精辟的分析,认为传统农业社会状态下的农村,人际交往以人与人的情感链接为基础,其发挥作用的界限在于血缘家族和村舍。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提出礼俗社会和法理社会之分,认为礼俗社会根植于传统农业文明社会结构,人的行为主要受传统的礼仪道德和风俗习惯的影响;法理社会则内在于现代工业社会的城市文明,人的行为主要遵循规范和法制的约束。城镇化下的人就是从传统的礼俗文明走向了现代的法理社会,其思想、行为等会出现各种情感的不适应,主要在于城市文明内蕴着工业文明下物的文明,人与人的依赖关系被人与物的依赖关系所取代。从根本上而言,中国城镇化的重要表现是人由“身份社会”“熟人社会”走向“契约社会”“法治社会”,因而,农民文化生态的提升,更重要的在于提升对于现代城市文明的感知能力和对于规则与秩序的守护素养。

总之,人的城镇化是中西社会发展中极为艰深而又异常重要的问题。对于中国的城镇化而言,我们正处于“化”的过程,是各种问题层出不穷的阶段,当前重点关注城镇化过程中提升进城农民社会保障的体制机制等问题,对于由陌生人组成的现代城市文明、城市文化的认同、文化层面等精神需求,对特色文化与城市文化的相融和协同发展问题方面的关注还需要及时跟进,要结合现实社会环境,不断借鉴西方城镇化的经验,实现城乡发展均等化,促进城乡文化的相融、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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