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国产动画电影的视听创作呈现研究

司徒钟敏

中国是一个动画意识萌芽很早的国家。早在古代，绘画就是人们记录生活的重要途径之一。在文字诞生之前，人们就利用绘画记录重要事件。而民间艺术皮影戏、木偶戏、手影戏、灯影戏等传统戏都是古代中国人尝试将动画意识转化为行为表演的一种方式。20世纪50年代中期，中国动画已经基本解决了所有视听技术难题，从无声默片过渡到了有声有色的创作阶段。在外来动画文化引进和本国动画不断进步的过程中，我国出现了大量风格迥异的优秀动画作品。

近年来，中国动画电影逐渐崭露头角，成为内地票房的重要组成。其中，2019年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是以50.35亿票房占据中国电影票房第四的高位①。而内地票房中，名位前列的国产动画比例逐年提高。相比前些年进口动画称霸票房的局面，国产动画电影正处于一个冉冉升起的状态。2021年7月上映的《白蛇2：青蛇劫起》又将国产动画的话题掀起。这些国产动画电影备受欢迎不仅是成熟文本和题材选择的功劳，与时俱进的科技手段同样给国产动画带来了更多的视听呈现可能。除了日新月异的技术手段外，中国动画的“好看”归根结底离不开其中的视听语言。如今国产动画电影中，不管是针对全年龄段观众还是单面向小朋友的作品，其中都有很多“名场面”。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红蓝（哪吒与敖丙）大战、《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最终一战、《白蛇2：青蛇劫起》的小青与法海大战等。“名场面”指为人熟知的经典片段。“名场面”的形成要素主要有具备视觉张力的影响和具备能成为整个作品或时代或事件的精华特质。虽然这个说法目前仅在网络世界中被广泛使用，且几乎完全取决于个人感受，没有固定的标准可以界定②，但这种“潮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如今观众对影视作品的期待。

本文以近几年反响热烈的几部国产动画作为研究对象，从视觉和听觉两方面分析它们的状况，探究国产动画的视听创作呈现。

一、奇观的视觉盛宴

（一）速度剪辑与虚拟技术的合成奇观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哪吒与敖丙大战，其中一系列短镜头的组合加快了影片的节奏，快镜头蒙太奇剪辑使得影片的速度成为视觉上的奇观。这种剪辑手法加上动画的虚拟合成技术，使得我们可以用肉眼感受到一些“不真实”的动态打斗效果。这种日常不能所见的节奏速度构成了视觉上的奇观，让观众感受到了国产动画电影的独特魅力。近几年来，现代电影技术在国产电影中逐渐体现出它的优势和特色。这些动画剪辑手段同真人动作片有类似的特点，又带有动作片没有的动画特性。动画电影中并非所有“亮点”都体现在打斗场面，其中的剪辑合成也可体现出其精彩段落。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与太乙真人在千里江山图中遨游的场面调度复杂且有趣，行云流水的场面调度加上剪辑合成，使得观众在视觉上可以感受到虚拟世界的真实感。《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江流儿在集市模仿大圣的出场导致满街小乱的段落，其剪辑手段和动画细节的呈现既交代了集市状况和细节，又丰满了江流儿角色的性格特点。国产动画电影在科技进步背景下将视听元素巧妙运用起来，这并非单一的炫技，而是选取适宜的叙事手段来展现国产动画电影的魅力。

现代电影技术不单只有剪辑，还有很多虚拟合成技术。近年来，中国动画电影在传统绘画的基础上配合视听语言，可以表现出许多真人影视作品表现不出的精美、复杂的视觉形象甚至场面奇观。尤其是以神话为背景的国产动画电影，其创造出的场景可以让观众们更加直观地体会到神话传说中的壮丽。

场面奇观指的是各种环境和场景的独特景象，这些景象绝非平常可见。场面奇观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自然奇观，第二类是经过技术手段创造出来的种种虚拟景观，第三类是宏大的人文景观③。由于动画电影的“高度假定性”和“非实拍”特性，动画电影的视觉画面会有更多的“自由”，带来的视觉呈现可能性也就更多。如先前提及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千里江山图场景，其中就利用了非常规坐船遨游的动态展示出千里江山图中的重峦叠嶂、千姿百态，《白蛇：缘起》中藏宝阁琳琅满目和稀奇古怪的物件，《罗小黑战记》中的妖精世界，《爵迹》中的奇幻大陆和时空穿梭，《风语咒》中的歌舞祭祀和万妖奔腾的场面，《全职高手》中的游戏战斗场面。这些画面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可能看到的奇观。

让观众“大饱眼福”的并非只有壮观的绘画场景和特效填充，其中还配合各种视听语言的技巧。例如，细看《大圣归来》片头的“齐天大圣出场大战天兵”一段，自旁白出现时大圣在峭壁上的大远景开始，一条红绸带出现并贯穿全屏的画面，表现出了齐天大圣不可一世的登场。随后呈现的天军全景，此时镜头是“仰拍”天兵一众，给观众一种天兵神威、不可侵犯的威仪态势。而顺着大圣吃桃子的嘴部特写，通过桃子运动轨迹摇向托塔天王被击后，借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肩膀呈现的天军全景则是“平视”。这表示大圣可以打过天兵，天兵不过如此而已。但是，此段以如来的出现并一招强压孙悟空于山下作为结束，其中对如来的仰视角度又体现出大圣的弱点和如来的威仪。气势恢宏的天庭画面和天兵天将在天上打斗的场景都是我们所说的场面奇观，是平日不可见的场景。但是主创团队通过对镜头的选择和运用，最终将这些奇幻的视觉效果呈现了出来。

此外，奇观场景并不只是给人带来意外观感，而是更多地通过一个个奇观场面加深观众的沉浸感。对观众来说，这虽然是他们没见过的场面，但通过数字技术可逐步增强中国动画电影的艺术表现力，构建出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上有缥缈天庭，下有海底炼狱。现实中，有陈塘关豪府，也有海边村屋；虚拟中，有《山河社稷图》的另类奇观。动画中小到精致的古典建筑，大到气势磅礴的日月山川，多个不同空间画面给观众构架出一个完整的世界体系。

（二）时尚个性形象奇观

角色设计是动画电影视觉元素的重要成分。这些设计一来需要符合剧情的发展需要，二来要表现角色身份和性格。这些都可以称之为视觉中的造型元素。造型元素包括形态设计、服饰设计、色彩设计、表情设计等。不同的服饰和装饰可以向观众传达角色的生活年代、地域、身份地位、个人喜好等丰富的信息，使观众对故事有更强的代入感。

在近几年创作的国产动画作品中，动画人物的背景设定或在神话世界，又或者在虚构的有民族特色的虚拟空间中。这里面的人物造型的审美突出中国传统服饰和发型，又加以时尚元素④。近年来国产动画电影在角色形象和服饰上都大下功夫，每部电影的角色视觉元素都大有考究。在《白蛇：缘起》中，国师身穿黑色鹤氅，即神仙道士服，上面的阴阳图和仙鹤、祥云纹样，一看就是炼丹修道的道士。白蛇形象既有经典的白素贞形象元素，又有现代年轻时尚的审美。白蛇发型配饰上采用曲线式带状设计，暗示她的蛇妖身份。珠钗虽为装饰，又是白蛇的强大法宝，是连接整部影片乃至下一部作品的重要信物。《白蛇2：青蛇劫起》中的狐妖老板，其服装则从民族服饰变换到皮衣牛仔等现代新潮装扮。这既充满了创意，又能体现出两部作品之间的新旧时代的变换或者不同世界的审美变化。《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凡成人的服饰，结尾右祍，这是一种汉文化符号。其中发型设计参考了《桃花源记》中“黄发垂鬓，并怡然自乐”的孩童形象。哪吒的红肚兜、红头绳、丸子头和脑后的垂发既有原来哪吒的造型原型，也完全符合《桃花源记》中对童子的描述⑤。而哪吒本身又是一大创新视觉特色。现如今观众不但“审美”也“审丑”，“丑萌”等词大量出现在大家的审美词语之中。小哪吒的外表打破了许多动画角色的“全美颜效果”，并且更偏向个性化。小孩子不该拥有的黑眼圈和接地气的麻子脸带来的视觉效果，更加凸显了角色的“魔”的不完美。这一形象与敖丙的俊美形象产生对比，也凸显出他的不完美个性，让观众更能体会到角色的鲜活。

二、时尚的听觉盛宴

（一）出众又接地气的人声

首先，独特的声线塑造出成功的角色人物。《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令观众热血沸腾。其实感染观众最大的成功之处不仅有精美特效的打斗场面，还有一个个有血有肉的角色。这些人物各有特色，且并不脸谱化，他们有“人性”又“接地气”。太乙真人张嘴就是方言，申公豹虽性格毒辣，却因结巴而令人忍俊不禁。创作团队将这两个正反派角色的言行与“娱乐性”相结合，将两个人的“派别”棱角模糊起来。太乙真人虽然张口说着一些“天威，尊长”的威严之词，但是其方言的亲民感和随和感配合他肥头大耳的外形，使得他的台词少了一分严肃，多了几分假正经和娱乐性。申公豹虽然狠毒和狡诈，但是由于他有口吃的特点，使得他在说一些阴谋和狠话时又多了一份逗趣和让人无奈的感觉。这种口吃的习惯让观众更能感受到角色的“真实”，也更能体会到他因受到偏见而走上歧途的辛酸和无奈。除此之外，那些声音与体型有巨大“反差萌”的村民，哪吒变身前后的声音区别，都是声音参与形象塑造的出色表现。由此可见，合适且创新性的配音使得这些动画角色呈现得无比鲜活。《白蛇：缘起》和《白蛇2：青蛇劫起》中都重点出现的狐妖形象，其声音时而魅惑时而活泼。这种声音成功地塑造出一个“狐”特性的商人形象，令人印象深刻。这一形象更是在各大影音视频平台上引发了模仿风潮。

其次，出彩的台词成就动画电影深刻的记忆点。有人说“语言和文字是软绵绵的刀子，能杀人于无形”。这几部国产动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也许不是某一场惊天战役，而是几句关键性的话语。这些声音像符号一样印在观众的脑海里，并且贯穿整部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我若成佛，天下无魔，我若成魔，佛奈我何”，《风语咒》中的“掐指一算手抽筋”，等等，这些台词成功地打入了观众的内心，成为一个影片的“代名词”，抑或成为一种代表性符号，使观众在审美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听觉记忆点。

最后，方言的巧妙运用成为动画电影的加分项。不管是国产动画电影，还是真人电影，其对方言的使用也是深受观众认可的。方言的使用不仅可以拉近观众的审美距离，更可以体现出角色的特点，使得角色让人记忆深刻。此外，地方方言还带有地域特色。方言具有的地域特色通过声音体现出来，能为故事背景和环境塑造带来无形的加分。同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方言会让人会心一笑，带有调节性的娱乐作用。

（二）打造民族特色音响效果

近些年的国产动画结合了很多“中国神话”元素，期望打造我们民族的特色音效。《白蛇2：青蛇劫起》中，主角在修罗城中经历了“风”“火”“水”“气”等劫难。在音乐音响上，团队通过大胆尝试，创造出了很多带有中国民族神话特色的声音设计。音效不仅仅是“风声”和“雨声”等简单的声音呈现，还将我们的民族神话色彩融入声音中进行演绎。创作团队通过音响音乐化等手法，结合视觉效果，让观众在观影的体验中得到更多的审美共鸣，这是传统文化和新文化的交流与碰撞。

（三）国产动画音乐的传承与融合创新

首先，近几年的国产动画影片中使用的民族乐器曲目可为影片定下基调。音乐有着很深的记忆和符号特质。例如，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片头，当唢呐的声音响起，整个片子的基调就确定了。观众通过这段背景音乐可知，接下来的剧情可能跟打斗有关。此曲《闯将令》自上世纪60年代被引用到武侠电影《如来神掌》后，就在香港武侠片中得到广泛应用，如《东成西就》《唐伯虎点秋香》《功夫》等片中都曾出现过。在《西游记》相关的动画电影中，《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并不是首次使用这段戏曲来烘托“大闹天宫”的激烈。1964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鸿篇巨制《大闹天宫》就曾经用过这一段。从《大圣归来》亦使用此曲的开头也可看出，这是在对经典致敬⑥。音乐不仅起到了致敬经典的作用，还让观众进行了一次经典回忆与新作的对话。许多音乐都带着自己的独特记号，让人可以在欣赏的同时迅速产生联想。但这些国产动画影片并非一味地使用民族乐器来演奏曲目。《白蛇：缘起》的开场虽然是用古琴、笛子、竹板、木鱼等乐器做主调，通过利用民族乐器演奏的音乐为影片的基调定下基础，但其中还结合了醇厚低沉的大提琴铺底为辅。这是民族音乐与现代音乐的合作，可营造出通透的古风空灵感。

其次，音乐为塑造大量动画人物提供了必要的辅助。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中，大圣的出场背景音乐参考了西部片中牛仔出场的经典音乐，以凸显出他的孤独和冷酷神秘感。其中，一段男性的低音吟唱更体现了大圣的沧桑。而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观众可以从音乐的氛围中感受到人物组建起来的温情。《白蛇：缘起》中，男主角游江所唱的歌曲体现出他的洒脱。而在片尾生死诀别时，由女主角唱出的同一首歌曲，又显得凄凉惨烈。同样的音乐配合不同的场景，使两个角色变得鲜活丰满，同时也推动了动画的剧情发展。

最后，音乐塑造了国产动画的民族意境。电影中的音乐按来源分可以分为有源音乐和无源音乐。音乐在动画电影中的运用常常能起到独特的作用。《白蛇传》中，男女主角在江上游船时，船夫先是哼唱起“西湖美景，三月天”。主角笑着表示老翁的曲调已经过时，随即唱起一曲《何须问》：“何须问，浮生情，至此浮生是梦中。”这是想告诉人们，我们的故事是一个新的故事，不是以前的“陈词”。歌曲在这里起到了叙事作用，既讲山讲水，也讲人讲情。一曲终了，动画也到了下个场景。在这里，音乐是由人唱出来的有源音乐，它不但塑造了人物形象，还承担了叙事和过渡作用，也为后来的悲剧做了铺垫。这首曲子再响起时，便是最后白蛇与男主角在冰天雪地中诀别之时。无缘的回忆中的歌曲与白蛇口中喃喃唱出的歌词交相呼应，这是两人的回忆点，让观众在跟着画面回忆时，又体会到角色此时的凄惨情绪。重复播放音乐的手法，达到了“前后呼应”的效果，同时还有强调作用。影片最后又用回了1992年的古装神话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经典配乐《青城山下白素贞》，以完成一次经典与新秀的对话。正如《礼记·乐记》所说：“凡音之起，有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

此外，国产动画电影的音乐风格多元，在体现民族性的同时也做到了海纳百川。《大圣归来》中妖怪们的吟唱和《风雨咒》中出现的吟唱同样是在祭祀场景，前者在吟唱中加入了日本调性，而两者的抑扬顿挫都是从国粹京剧中参考而来的。《白蛇：缘起》中的《祭天化颜歌》加入了大量鼓点，这是昆曲和现代音乐的结合。“中国动画电影中的音乐创作是建构起其中独到民族品性的关键要素，也是赋予整个艺术作品以生动气韵的点睛之笔，更是张扬水墨人文、泼洒丹青造化的畅美之声。”⑦这几部动画电影的音乐都经过大量编排，将民乐、戏曲与现代音乐重新整合，这是未来国产动画电影音乐的发展趋势之一。

不管是技术革新还是带有民族特色的审美创新，都是我们国产动画电影被观众迅速接受并追捧的重要原因。虽然目前观众对国产电影的评价存在褒贬不一的状况，但从整体上看，国产电影在视听呈现上仍然拥有迅速上升的趋势。通过技术创新并融入民族特色，创作出更多优秀的国产动画作品，这是宣传和发扬我国民族特色的重要表现之一。

注释：

①CBO中国票房：历史榜单[EB/OL].中国票房网.http://m.endata.com.cn/Movie/History.

②360百科.名场面[EB/OL].360百科,2018-07-18.https://baike.so.com/doc/28348990-29772626.html.

③敬鑫.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奇观化分析[J].新闻研究导刊,2020(06):161-162.

④郭佳,王馨.从设计元素角度分析《白蛇：缘起》[J].艺海,2020(01):62-65.

⑤胡兮,邓菲洁,刘立辰.中国动画电影的美学嬗变——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J].艺术与设计(理论),2020(06):115-117.

⑥360百科.闯将令[EB/OL].360百科.https://baike.so.com/doc/296800-314205.html.

⑦郑艺,钱今帼.激扬水墨精神点化丹青灵韵——中国动画音乐创作述评[J].吉林艺术学院学报,2004(04):4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