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意武侠”看电影《刺客聂隐娘》的东方美学意蕴

2021-01-31 11:21梁延芳
视听 2021年4期
关键词:聂隐娘侯孝贤刺客

□ 梁延芳

侯孝贤的电影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浓厚的人文关怀与浓郁的东方美学意蕴。早期的侯孝贤电影常以平民的视角关注乡土与文明的冲突,伴随城市发展历史的变迁,表现青少年成长的痛楚、青春的叛逆。在“台湾三部曲”之后,侯孝贤对历史的审视与表述基本完成,他的创作又回归到对个体生命的关怀上,他对长镜头、固定镜头的运用,对叙事方式和节奏的把握,逐渐形成诗化电影风格。电影《刺客聂隐娘》在此基础上将中国“侠文化”逐步展现,将武侠中的爱恨情仇融于一个孤独的少女杀手身上,让她在取舍之间尽显人性之美,形成一种特有的“诗意武侠”东方美学意蕴。

一、“诗”在镜中

侯孝贤导演将他标志性的镜头——长镜头、空镜头、远镜头、固定镜头放在武侠电影中,试图探索一条新的武侠电影的表意思路。电影《刺客聂隐娘》中镜头运用非常讲究,尤其是一些远景、空镜头的运用,充分体现了中国山水画的特点,讲究构图,巧用留白艺术,营造意境。在聂隐娘不忍杀大僚之后,画面一转,固定镜头展现深山中的道观,采用二分法构图,一半道观,一半深山。僧人在道观的台阶上静静打扫,聂隐娘拾级而上,另一半画面远山重叠若隐若现,配音采用鸟鸣声的环境音,给人空灵幽静的感受。电影黑白画面就像一幅水墨山水画,动静结合,颇有“深山藏古寺,山水自清音”的意味。我们在中西方文论中经常会提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聂隐娘年幼时被道姑带走,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为她人性“善”的部分找到出口,其实也为她日后归隐埋下了伏笔。

电影中长镜头的运用展现了完整的故事空间,将生活场景娓娓道来,以静观的方式去感受生活。在聂隐娘躲在纱帐外偷偷听田季安对胡姬讲述他与她的过往这场戏中,田季安和胡姬微妙的情感,轻微的肢体接触,再加以纱帐的不断飘动,运用固定镜头呈现,画面若隐若现。这一段不仅是写实,更是聂隐娘内心活动的呈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画面代表的正是聂隐娘的心理活动。她的情绪起伏,契合了“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的禅宗美学思想。在聂隐娘救下父亲后,父亲与她对话,说出“当初就不该让道姑将你带走”这句话时,导演并没有给聂隐娘台词,她转身拿碗离开,下一个画面接了三个空境头:一是烟雾浩渺的丛林全景;二是摇镜头,视线随惊起飞翔的鸟儿移动的远景;三是丛林中的一间小屋子的全景。三个镜头长达1分钟21秒,全部采用偏蓝的冷色调,伴着萧瑟的环境音,突出聂隐娘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凄冷凋零的画面是她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诗意镜头缓缓流淌,从容不缓的叙事节奏给观众更多想象的空间。

聂隐娘的“武”戏中,她的打斗中致胜的一招都是干净利落的割喉,这种孤独感在武打招式上都有呈现。在打斗结束,导演一般给的是聂隐娘在深山林中、在宫廷屋檐、在田野间独自离去的远景镜头,加之幽暗或偏蓝的中国风冷色调,或是萧瑟的秋天般的色调,给人一种孤寂苍凉之感。正如片尾的呈现,聂隐娘护送老者和少年离开,人物渐行渐远,就好像移动的蚂蚁,颇有“曲中人不见,江上数青峰”的意味,仿佛是一首耐人寻味的唐诗。

二、“侠”在情中

对于中国的“侠文化”,从古至今,不同派别有不同的见解。墨家讲究“利他”“贵义”,也就是我们说的为人不为己,是在讲侠士的精神内涵与特质。在这一点上,聂隐娘这个人物的塑造就非常符合墨家风范。作为一个杀手,她的任务是刺杀表兄也是少年时期的青梅竹马心爱之人,导演将她置于两难境地,让她在“亲情”和“大义”之间做出选择。传统武侠片中,一般导演给出的结局都是大义灭亲,为匡扶天下正义而牺牲自我情感,也是“侠文化”中的儒家精神,要“入世”“有为”,提倡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是儒侠人格的特质。但电影并未给出大义灭亲的选择,在与母亲的交流中,在后面一系列的刺杀中也证明了杀了田季安也救不了天下,也不能做到道姑口中的“杀一独夫贼子能救千百人”,却要亲手毁灭自己所有的童年记忆。在聂隐娘明白所有一切不过是为政治服务的说辞之后,这位女刺客茕茕独行于天地之间,她拒绝了她的亲人,带着唯一的陪伴——羊角匕首,与异族磨镜少年一起北去新罗。聂隐娘露出全片中唯一一次笑容,英雄侠士尽归隐,回归道家精神上所讲的任侠自然,潇洒、飘逸,同时也是佛家清静无为、四大皆空、破孽化痴、修身养性的直观体现。

聂隐娘所具有的仁爱之心、怜悯之心通过镜头语言层层累积,先是刺杀大僚未果,汇报中说,见大僚小儿可爱,未忍心下手;其次与精精儿打斗中,精精儿虽败势明显,对聂隐娘更是招招致命,但她依然为了魏博的安定没有痛下杀手,最后将深陷险境的田季安相救。

聂隐娘有独特的侠义情怀,她所信奉的仁义观念、善恶观念,她所具备的“侠”的情怀更胜过对“武”的追求,在轻快诗意点到为止的打斗中呈现侠士风范。影片将“侠”糅合在她的情感之中,将“侠文化”通过叙事逐渐展现,散发人性的光辉,在中国古典东方气韵中加入人文底蕴,传达出侯孝贤式的诗意武侠风范。

三、“意”在美中

在中国的传统美学中,“意”经常与意蕴、意味、韵味相关。在禅宗美学中,诗人王维的诗歌具有两大特点,一是禅意,二是画意,与诗歌相通。在《刺客聂隐娘》中,电影画面宛若一幅幅山水画作,在聂隐娘未完成道姑交给她的任务后,二人山上告别,远山重叠,二人占据山头高低错落,服装一白一黑,聂隐娘叩首三次告别道姑师傅。下山交手,聂隐娘胜,转身离去,道路两边树枝交叉形成一个圆圈,聂隐娘走向此圆。在唯美的构图中,将人物置于圆中,渐行渐远,景少而意多。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圆有着最原始、最朴素的哲学文化,圆可以包罗万象,小如沧海一粟,大至四方宇宙,意味着聂隐娘最终的归宿也即将圆满,是禅意与画意的展现。禅宗美学的处世态度基本是“遁世”的状态,这和聂隐娘最后选择的归属不谋而合,也正如其名字中的“隐”字,最终是要独自隐居,避开俗世。她放下所有,放下恩怨情仇,放下家国大义,与自己和解,与生活和解,追求人与人心之和。“意”与美学总是互相成就,在整部电影中,诗意呈现,意境呈现,总是情景交融,虚实相生,韵味无穷,总能将观众带到侯孝贤营造的诗意武侠的氛围中。影片为中国的武侠电影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在意蕴中呈现东方传统美学所追求的“儒道互补,庄禅相通。”

《刺客聂隐娘》虽是武侠题材,但以大量的长镜头叙事、含蓄从容的诗化叙事风格,透露着浓郁的东方美学意蕴,同时对武侠电影的叙事表达进行了新的探索。主人公的塑造体现了一个侠客从青涩到成熟到回归人性本善的过程,这种成长和情怀,以及在经历中不断认识自我的侠客精神,是侯孝贤导演秉承的“诗意武侠”东方美学意蕴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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