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少年的你》中男性气质的颠覆与重塑

□王莹

电影《少年的你》于2019年10月上映，以关注校园霸凌问题为主线，讲述了两个少年经历意外事件后彼此守护的故事。影片从题材、故事到演员的表现都收获了诸多好评，内地票房达15.58亿，跻身2019年内地票房排行榜前十位。从《七月与安生》开始，导演曾国祥就被不少影评人称赞，其情绪营造的功力在《少年的你》中也被发挥得同样稳定，不管是重庆街头冰冷潮湿的质感，还是影片整体呈现出的阴郁色调，都成功地为故事的展开营造了合适的情绪。在演员表演方面，主要演员虽为偶像演员，但都能够褪去“偶像光环”，用细腻、真实的表演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尤其惊喜的是，片中男主角小北的扮演者易烊千玺和已经获得过金马奖影后称号的周冬雨搭起戏来丝毫不显逊色，一改以往流量小生的刻板印象，把一个真实的街头小混混刘北山带到观众面前。

在《男性气质》一书中，学者康奈尔认为，男性气质被认为是在包括阶级、国家与种族等社会因素的互动中得到操演性的多元呈现，并且它的形成同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秩序紧密相关①。尤其是在大众传媒的作用下，男性气质搭载着电影、电视等媒介，通过一个个被塑造过的人物形象，对大众产生教化和影响。在以往青春片的经验中，男主角的形象多以学生为主，在校园生活的背景中，或是纯白无暇，或是怀揣理想，或是经历着青春时期的情爱烦恼。而《少年的你》中，男主角小北的形象在青春片中则显得更加底层和边缘，影片为男主角赋予这类特定的男性气质，展现对社会问题的追问，更易引发观众的感触和思考。

一、“衣衫褴褛者”——青春片中主流男性气质的颠覆

男性气质的研究首先起始于同女性气质的对立上。如果给男性气质归纳出准确的定义，可以简单理解为男性表现出的各种特质的结合。美国社会学家康奈尔将传统的男性气质归纳为“理想男性形象的象征”②，是由社会地位、财富、权力、性格等标志所赋予的男性形象。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来看，《少年的你》中，男主角小北的确不符合传统的理想男性气质范畴，同样也区别于以往青春片中的男主角形象。影片中，小北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父亲的缺失以及母亲的抛弃注定了小北与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的成长轨迹，独居、打架、要债，小北身上体现着彻底的街头混混形象。与陈念初相识时，小北曾故作流氓、坏人的形象吓唬陈念，面对陈念遭受欺凌则选择以暴制暴，恐吓施暴者。为了守护陈念，宁愿被警察当作强奸犯，以及通过埋尸来伪造自己是杀人凶手以求为陈念脱罪，这些做法不同于大部分影片中男主角的“规定动作”，同时也不符合任何一个社会主流男性气质的设定。

但是从影片呈现效果来看，我们应该承认这样的设定是有必要的。在中世纪的英国诗歌中，“衣衫褴褛者”被表述为一个恶魔，此后这个称呼就意味着边缘人和下等人。英国社会学家弗兰克·莫特曾将英国街头巷尾一群无家可归的男孩比作“衣衫褴褛者”，他认为这样的衣衫褴褛者虽然是边缘化的、可怜兮兮的，但同时也可以是讨喜和友好的，是意外地充满男孩活力的。而影片中无论是具体的衣着、体态传达出的角色形象，还是以上提到的小北对传统男性气质颠覆的种种行为，都能证明小北就是城市里的“衣衫褴褛者”，但正因为在街头巷尾最底层的尘埃中成长，才能展现出最纯粹和最旺盛的生命力。小北这一人物形象是非主流的，他的目光充满对抗性但又是温存的，从悲惨出身到身处陋室，再到扎根泥土，显露出生命力和少年感，都让“小北”这一角色真真切切地牵动观众的神经。

二、守护者的回归——支配性男性气质的重塑

随着对性别、种族和阶级之间相互关系的不断认识，人们普遍认识到社会中男性气质的多样性，其中最著名的划分法来自于康奈尔，他将建构现代性别秩序的男性气质分为支配性、从属性、共谋性与边缘性四种男性气质，其中支配性男性气质代表了传统观念，即权威的、优质的男性气质。在社会性别理论研究初期，人们通常将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成归结为种族、阶层、权利、地位等因素，认为理想的男性气质来源于先天条件。曾几何时在影视作品中大多数男性形象也都深谙这样的规律，打造出一个个优质的男主角及完美的男性偶像，这些偶像或是英雄，或是霸道总裁，总的来说一定是群体中的成功者。

《少年的你》中，小北完全颠覆了对理想男性气质的设定，他的出身、成长经历都不符合传统观念里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形成过程，但却以充满对抗性的形象担当了校园霸凌事件中的守护者。影片中，小北跟在遭受校园霸凌的陈念背后保护她，让她重新鼓起勇气去上学；每天给放学回家的陈念准备零食，甚至让观众忘了他曾经也是一个人生活的少年；在关键时刻坚持为了陈念的未来去抵罪。片中担当起守护和拯救责任的人，正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脱离传统男性气质的“小混混”。这与影片中另一男性形象李想呈现出鲜明对比。李想是校园里陈念与胡小蝶的朋友，但无论是面对之前胡小蝶的惨死，还是校园霸凌轮到了陈念，李想这一角色身上始终充满了懦弱与逃避。同小北相比，李想在学校享受教育，学习成绩优异，他的社会处境与成长经历优质得多，也更有机会甚至更简单地成为陈念的守护者，但是来自环境或是自我的暗示让他逃避了成为守护者的机会。

康奈尔在关于男性气质的理论中还指出，除了以财富、地位、阶级为代表的先天因素，男性还可能因为性格、能力等因素后天习得男性气质。影片中小北这一角色虽身处社会底层，受到其他社会因素的压制，但却在与陈念互相守护的过程中展现了向理想男性气质靠拢的做法。无论是影片中小北对于陈念的关注、细心地关怀和照料以及保护陈念的决绝，都完成了对传统支配性男性气质的另类重塑。影片中关于男性气质的颠覆与重塑，正是一种实现“意识形态的腹语术”的表现，用建构出“小北”这样一位救赎者的角色，回应着校园暴力这一近年来突出的社会矛盾。观众在小北的男性气质的重塑中，找到现实与想象的和解方式，使之“将荧幕上那个与自己具有相似性的客体认同为另一个理想化的自我”③，最终在以社会矛盾为背景的文本中满足了自己英雄主义的想象。

三、青春片男性形象的突破与时代隐喻

《少年的你》讲述了一个关于守护与救赎的故事。不同于以往大多数青春片，该片不拘泥于青春时期个人成长故事，以少年的视角洞悉社会痛点问题。作为该片的一大亮点，原本被定义为流量偶像的易烊千玺诠释出了一个在底层生活的少年形象，配合大量镜头语言去渲染压抑气氛，打造出与以往青春片完全不同的男性形象。在面对校园霸凌这类真实的社会素材中，能够挺身而出给予保护和救赎的人物被设定成为“小北”，一个与“英雄”所标配的主流男性气质不相符的形象，一个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少年，同时也象征着现实生活中处理此类社会问题时的无力感，以及家长、校方等本应该承担责任的角色缺位。片中小北一角游离在边缘小人物与施救者两个人物之间，尤其在影片的后半部分，观众对“小北是否真的杀死了魏莱”这一问题的怀疑和真正的拨云见日，其男性气质的回归也带给影片不可忽视的魅力，正是以这样的故事脉络，让创作者有机会向大众讲述一个对社会焦虑问题追问的故事。不同于以往青春电影中的完美男性形象，《少年的你》中小北一角的成功塑造是另辟蹊径的，同时也十分难得。因而，在今后的电影作品中，我们在男性形象塑造中要尽力剔除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植入，对各种男性形象进行更为深入细致的发掘和阐释，将其与社会现实和人类内心紧密联系④，而不是片面追求同质化的男性形象，应力求人物形象更加真实饱满、满足观众期待。

四、结语

影片《少年的你》收获了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等8项奖项，在口碑和票房方面毫无疑问地实现了双丰收。其成功之处不仅是能够着眼于校园霸凌这一社会问题，通过小人物的视角更加有温度地去关注社会中人的命运，更为难得的是，能够精准刻画“深处底层却温暖的小北”“自我救赎的陈念”“施暴者魏莱”“因校园暴力而殒的胡小蝶”等典型的人物形象，让故事的观感更加深刻。而男主角小北的设定突破了以往同类型影片中的男性气质设定，以充满对抗性但却温暖的少年视角，为影片增添了力量，同时以高质量的作品开启了国产伤痕青春片的序幕。

注释：

①[美]R.W.康奈尔.男性气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186-191.

②[美]R.W.康奈尔.男性气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55-56.

③马尔维.视觉愉悦与叙事电影[J].荧屏,1975(16):10.

④张书端.新世纪中国都市电影中男性气质的演变——基于后女性主义视角的考察[J].电影新作,2019(04):3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