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张猛式”的底层叙事与情感表达

2021-01-30 20:44张晴
视听 2021年1期
关键词:张猛底层虚构

□张晴

电影《阳台上》改编自任晓雯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弱者向更弱者复仇”的故事。影片上映前曾受到豆瓣网友的广泛关注,被列为“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影片”。这部电影没有复杂的情节线和明显的戏剧冲突,但丰富的视听语言传达出人物复杂的情绪世界。此外,导演一贯的现实主义创作态度在电影中也有所延续,影像叙事整体体现出一种“张猛式”的美学风格。

一、空间叙事:废墟景观和虚构空间

《阳台上》将故事背景安排在大都市上海,重点关注城市变迁过程中底层群体的生存状态。影片镜头始终对准城市的底层空间,关注在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的城市中被遗忘的边缘角落。银幕中的上海不再光鲜亮丽,反而呈现出一种灰暗和颓败,这样的空间呈现配合平民的叙事视角,完成了影片的底层叙事。

(一)现实空间:街道与废墟

影片建构了两个层面的叙事空间,一个是张英雄实际活动的物理空间,另一个则是处于梦境层面的心理空间,二者共同作用于影片主题,完成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叙事情感的表达。由于“跟踪”情节的设置,街道成为电影中重要的叙事空间。在影片中,张英雄一次次尾随、逗留,不断游走在陌生街道上,如同本雅明笔下波德莱尔作品中的“流浪者”,身体的步行修辞反映出他内心的孤独、迷茫和焦虑。废墟空间是张英雄曾经的家,张英雄渴望过上有房、有退休金的稳定生活,然而拆迁使他连原本安定的生活也丧失了,只得与母亲寄人篱下。他再次回到已被摧毁的老房子,在一片废墟上徘徊,这其中或许有某种感伤情绪在作祟,然而更多的是失却家园、难以找到自我归属感的无力与茫然。

(二)虚构空间:心理空间与梦境空间

现实空间之外,影片在人物心理逻辑的基础上塑造出部分虚构空间。第一个虚构空间是他在阳台上凝视陆珊珊时,突然插入特写镜头,少女纯净的脸沐浴在柔光下,呈现出女神般的光辉,超出现实逻辑的景别暗示出画面的虚构性,这是张英雄欲望投射下的心理空间;第二个虚构空间出现在张英雄的梦中,刺杀陆志强的浴室里水汽缭绕,充满戏剧氛围,复仇行动在此展开,暴力本身的残忍性被弱化,具有了美学意味,渴望挣脱父权的愿望在梦境空间中得以实现;第三个虚构空间是巨轮里的舞台,张英雄与沈重在船舱里合唱时,突然出现了超现实场景:废弃的舞台突然灯光四起,再现往日的华丽。超现实场景的出现为人物的困顿生活打开了一扇窗户,借此边缘人物实现对现实的短暂逃离,这些虚构空间依附于主人公的精神想象而存在,给影片带来一丝超现实主义色彩。

二、视听语言:手持摄影与方言元素

(一)镜头特色:晃动的手持摄影与栅栏式的场面调度

德国导演茂瑙在创作电影《最卑贱的人》时提出“解放摄影机”这一理念,开启了手持摄影的先河。手持摄影下,镜头晃动造成画面的不稳定性,从而产生一种“呼吸感”,摄影机不再是冰冷的第三方客观视点,而是以更为主观的方式介入到影像叙事中。电影中大量采用手持摄影的拍摄方法,配合了“跟踪”与“偷窥”的情节,形成真实的时空感。同时,作为一种有意味的镜头调度,栅栏式遮挡在影片中多次出现,并进行了多重形式的变奏。开场表现张英雄家庭的段落中,导演刻意通过门窗造成镜头前景遮挡,一家人围坐在小桌子前,镜头仿佛一个窥视者,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吃饭,前景中的栅栏构成了遮挡,将人物挤压在逼仄的空间环境里,给人一种封闭、困顿之感,暗示一家人艰难的生存处境。同时,“栅栏式前景遮挡的画面构图自身构成了某种属于文本潜义的表达,它所传递的信息是人物在自我身份的认同过程中遇到了屏障。”张英雄的生活里充满了困境:他无家可归寄人篱下,还要遭受舅妈的奚落;想要为父亲报仇,却没有行动力;对陆珊珊抱有好感,却在情欲与仇恨之间不断挣扎,有意味的镜头调度隐喻着人物被困其间,只有冲破这些屏障,他才能走出困境,重建自我世界的秩序。

(二)声音:方言元素的使用

方言元素的使用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个典型特征。方言对白表现出强烈的地域性色彩,凸显了真实感和市井生活气息,对于影像表达和底层叙事有着双重增益。电影中存在多种语言,张英雄的沪语方言、沈重的东北方言以及收银员小严的湖南方言,不同方言出现在同一空间中,显示出大都市上海人员构成的混杂;地域的丰富体现了上海作为大都市的吸引力,在空间意义上构建出现代化城市的真实图景。同时,方言作为边缘性语言和信息载体,“使特定地域、特定阶层、特定历史断面的被隐蔽历史得以呈现,中下层平民日常生活得以全景展示。”沪语等方言的融入与影像相结合,将小市民阶层的家庭氛围和市井气息很好地呈现出来,对于描摹底层社会生活具有增益效果。

三、叙事主题:时代变迁下的底层叙事

(一)城市化进程中新旧碰撞

拆迁作为叙事桥贯穿着始终,现代化在不断破坏和重整空间,城市成为新旧文明交替的重要场域,最直接地表现在城市景观的变迁上。地铁呼啸而过,高架桥将城市分为两种不同空间:一面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它们崭新地矗立在地面上,成为新的地标和景观;另一面是轰然倒地的弄堂老宅,充满旧上海市井气息的弄堂被无情摧毁,留下一片拆迁废墟。城市高楼与拆迁废墟共同构成高速发展的现代都市景观,二者之间形成对照,寓意着新的文明要代替原有文明。飞速崛起的都市在不停地拆迁和重建,失去住所的人们获得的补偿却远远不够建设一个新的家园,宏大的社会背景下,个体的生存困境被时代发展所掩埋,似乎找不到出路。于是有了张英雄父亲那句发问:“我只想知道,谁来造福我们?”

(二)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

电影通过张英雄和沈重两类人物的身份并置,描述了当代中国社会城市化进程中底层群体的生态。作为社会底层阶级,他们在城市中生活,却始终是城市的“他者”,被排斥在真正的城市文明之外。本地人张英雄并未享受到应有的福利,他的家被规划拆迁,父亲因争赔偿款突发心梗死亡,最后拆迁补偿费却远不够买新房子,母子二人只好投奔舅舅,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异乡人沈重带着对母亲的恨意来到上海,在这座异乡城市里独自闯荡,渴望打拼出一番天地,过上许文强式的传奇人生,却从来都是服务生。他们对城市抱有热切的期待,然而对于这些生活在都市丛林中的底层人群,城市的繁华从来与他们无关。因此,导演在船舱中给了这些边缘群体一个表达自我的舞台,《浪子心声》生动诠释了人物的真实心境,“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成为他们对自己的宽慰。

四、结语

张猛的镜头总是对准生活里的小人物,倾向于书写时代背景下底层群体的喜怒哀乐,呈现出现实主义的色彩。《阳台上》带有生活的粗粝感,同时又以细腻的笔触勾画出底层人群的生活情状,作为张猛“东北三部曲”后的新尝试,虽然票房不高,但其意蕴丰富,在诗意的情绪表达之外仍然带有对现实的人文关怀。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张猛说:“我们通常想,在一个时代变革时,底层大众的人民都是抗争的。但其实不是,他们反倒变成了替这个时代进行消化的一拨人。所以我写的好多人物其实都是在这个变化时期人们的一种精神状态的反射。”票房并非判断电影品质的唯一标尺,真诚的态度是电影创作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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