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逢江
创作感言:这是我今年三月份就想写的故事,灵感出现于看到我妹妹班群里的视频——临近中考,因为晚自习停电,他们班主任便组织大家合唱,留作小小的纪念,他们唱了《遥远的你》,一群小朋友挥舞着打开手电筒的手机,高声歌唱。随后班主任又发出了一个视频,是他们初一时歌唱比赛时录制的,也是唱《遥远的你》,我妹妹因为身高原因站在最后一排,唱歌时心不在焉,却笑意盈盈,所以有了方白霓这个女主。晚自习停电、唱歌比赛,这些明明自己学生年代都经历过,现在来看,只觉得万分珍贵和怀念。七月的风,八月的你……少年的青春永不老去。
夜色浓重,方白霓拖着行李箱上了楼,一进门便看见合租的小情侣正在阳台上摆弄天文望远镜,她这才恍然想起今天看到的热搜话题——今晚金木水火土五星连珠,是个穿越的好机会。
她笑了笑,回到自己房间,第一时间打开投影仪。房间昏暗,只有荧幕闪着微弱的光,嘈杂声瞬时响了起来,开始播放她设置成自动循环的一个视频。
视频是一个班级合唱的记录,一群穿着洁白校服的学生站得笔直,目光澄澈地看着镜头,歌唱着最美好的青春。
方白霓拿出信纸,盘腿在茶几前坐下,想了想,落笔写道——
“2021年8月19日。
许鹜,第一次飞行,我平安落地。
在一万米高空,我尤其……想念你。”
填好信封后她便躺倒在地上,轻轻捂住脸。
如果真的能穿越,她想做一场梦。
梦里的她一定能够抓住许鹜,而许鹜会拥有自己真正的翅膀。
那么,她愿自己一梦不醒。
①托你的福,我非常好
高二文理科分班的第一天,方白霓见到了许鹜。当时她正跟新同桌聊天,侧头便看见许鹜从后门进来。虽然时隔八年不见,但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人,随即她掰断了手中刚买的笔。
这八年里,方白霓每照一次鏡子,都要骂许鹜一顿,因此隔天在走廊上,许鹜径直朝她走来时,她望过去的眼神都夹着刀子。
可对方显然不认得她,拖着扫把在她面前站定,自来熟道:“新同学,走呗,下去扫操场。”
方白霓当即翻了个白眼:“你好像不是和我一组值日吧?”
许鹜一愣,不清楚她为何是这样的态度,但很快便笑出声来:“没事,我助人为乐,帮帮你。”
方白霓又是一声冷笑,探头朝讲台上坐着的班主任大声喊道:“马老师,这位同学冒充值日生,妄图逃掉早自习!”
说完她便朝着呆愣住的许鹜歪头一笑,哼着小曲儿跑开,还故意让扫把在许鹜的新鞋鞋面上扫过。
她小小地报复了一场,料定许鹜没有好果子吃。果然,两分钟后,许鹜灰溜溜地来到操场,面色阴沉。
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杵在面前,操场上又没什么人,方白霓见过他生气时候的样子,脑袋上的伤疤隐隐作痛。
她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安全,缩了缩脖子问道:“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我被罚扫一周操场。”许鹜冷声冷面,只扫了一眼她胸前的校牌,竟然就清楚地叫出她的名字,“方白霓,我记住你了。”
一副让她下午放学别走的狠样子。
方白霓审时度势,支吾道:“那要不……今天我帮你扫?”
“成交!”许鹜扫把一扔,大变脸似的,笑嘻嘻地朝她鞠了一躬,“我记住你的大恩大德了!”
方白霓被他太过灿烂的笑容晃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跑开了。
等回过神来,她才知道许鹜方才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吓唬人的,愤恨得差点儿也扔了扫把。
最烦人的是许鹜并没有离开操场,而是一圈一圈地沿着跑道跑圈,晃得方白霓眼睛都花了。
许鹜跑完第五圈的时候,她独自回了教室,二十分钟后,许鹜才伴着早读的下课铃回来。
他头发微湿,换了身干净校服,路过方白霓座位时她还能闻到清爽的柠檬香味,然后柠檬香味停滞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瓶酸奶伸到她的眼前,她一抬头,便看见许鹜朝她笑:“谢你的,这一周我都给你带早饭。”
方白霓一脸不解地看着那瓶酸奶,她猜测酸奶是过期的,不然明明是自己害他被罚,他为何还要谢谢自己?
许鹜凑近了小声道:“多亏了你帮忙,接下来的一周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去操场晨跑、运动。”
说完,便自顾自地回到了座位上。
方白霓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皱着眉想,许鹜怎么变成这样了?
当年伤害她的许鹜,满身戾气,冲进她家的麻将馆掀翻了桌子,像只拼命的小兽。
如今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却让她讨厌不起来,甚至让她松了一口气——他看起来比以前过得好多了。
②原谅你
方白霓和许鹜第一次见面时,她才八岁,那天她刚放学回到自己家的麻将馆里。狭小的房间放着两台麻将机,方白霓的父母都在牌桌上。
她便拿了新买的漫画书出门,迎面碰上了一个高瘦的男孩,两人擦肩而过,她一蹦一跳地跑到隔壁小卖店里找朋友分享新书,男孩则面如死灰地走进了麻将馆。
她刚坐下,隔壁便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划破了傍晚时分的宁静。
她跑回麻将馆,刚一进门,便看见那个男孩挣脱掉钳制住他的怀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麻将桌,麻将牌兵兵乓乓地四溅开来。
方白霓看呆了,还没来得及躲开,一枚麻将便重重砸在了她的额头。
场面更加混乱了——她父母跑过来抱住她,两个大人又重新扑上去抱住那个男孩,牌桌下,一个中年男人狼狈爬起来,重重扇了男孩一个耳光……
方白霓额际有温热的血流出来,接着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她仰头哭号之际,看到了男孩血红的眼睛。
伤口缝了六针,虽然医生说以后头发能遮住伤疤,方白霓还是大哭了一场,被父母带回麻将馆后,也一直坐在门口抽搭个不停。
旁边树影晃动,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影,方白霓吓了一跳,随后才借着月光看清,正是加害自己的人。
她刚要骂,看见男孩左鼻孔流下一行血,便一时呆住没讲话。
鼻青脸肿的他便开口了——
“对不起,今天害你受伤了。”
“我叫许鹜,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走之前来跟你道歉。”
后来方白霓才从大人口中得知,许鹜的父亲是个赌鬼,早年离了婚,现在依然不务正业。那天许鹜来麻将馆闹事,就是因为在外地独居的爷爷生病了,而他父亲不闻不问。
“是个很可怜的孩子。”这是众人在麻将桌上对许鹜的评价。
方白霓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但后来每次看到头上那块伤疤还是很气愤。就这么气着,骂着,许鹜这个名字和那张脸越发深刻地印在她脑袋里了。
方白霓躺在床上想着从前的事,手里攥着两颗骰子摩挲,随手一抛,掷出了两个六点。
她便关了灯不再去想,可迷迷糊糊睡着之际,脑袋里又冒出一个问题:许鹜怎么又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鹜总是跟着不同的值日生一起下楼扫操场,又在早读课结束时回来,每次路过方白霓的座位时,总是先用手指敲两下,随后在她的桌上留下一份早餐。
方白霓也偷偷出去看过一眼,果然像许鹜说的那样,他每次去操场都是跑步或者做些其他运动。
周五那天,方白霓从厕所出来,正好碰上了回教室的许鹜。
许鹜也看见了她,隔了老远便扬起手上的包装袋,又朝她抬抬下巴。
“嘿,小方同学,这是本人最后一天送餐服务,记得给个好评。”
方白霓接过早餐袋子,打开一看,是一份草莓蛋糕和一瓶酸奶。
恰好是她喜欢的口味,所以她决定原谅许鹜,八年前的他和现在讨人厌的他,一并原谅。
她挑了挑眉,转身走进教室,侧头留下一句:“勉強给你三颗星吧。”
许鹜闻言一愣,低着头笑了笑。
③现在给我笑一个
临近国庆节,学校组织了合唱比赛,十一放假前会在大礼堂进行汇演,他们的早自习便变成了合唱练习,班长每天都坐在讲台前监督。
许鹜也不再逃早自习,方白霓偶尔回头时,都能看到他出神地望着窗外,修长的指尖转着笔。
方白霓也再没看见过他去操场上跑圈。
只是后面每一次体育课,篮球场上总是有他的身影,方白霓也在内。
她身高一米七二,性格又大大咧咧的,班级里几个男生是她的老同学,总是喊她“方哥”,打篮球都拉上她一起。
合唱比赛那天,上午仍然要上课,下午才开始汇演。
班上有女生特意化了淡妆,又带了化妆品来班级,午休时一群女生便围坐在一起打扮,方白霓也化上了精致淡妆。
她身材高挑,上妆的后更是亮眼吸睛,一笑便露出虎牙和颊边的酒窝,好看极了。
她正照着镜子,后门处许鹜和一群男生走了进来。他们刚打完球,许鹜的同桌抱着球来到方白霓面前,问道:“方哥,你今天怎么不来打球?浪费了你这个身高。”
“嘘,别惹我生气。”方白霓侧过身,不想理他——她讨厌“方哥”这个称呼,也不想总是被他们拿身高说事。
这时,对方惊呼一声,凑近了方白霓说道:“方哥!你化妆了?!脸和脖子不是一个颜色!”
被他这么大声叫出来,方白霓又恼又羞,不停侧着身体躲避他的视线,他却不依不饶,随后手一滑,篮球砸在了方白霓的怀里。
不痛,但是洁白的校服被砸出了泥印子,不可忽视。
方白霓从那次被砸脑袋开始,就变成了爱哭鬼,此刻瞪着自己校服上的泥印子,嘴一撇,眼眶里立马就蓄满了泪。
合唱比赛要求学生统一穿着校服,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场了,回家换也来不及了。
方白霓的第一声哭音泄出来的时候,教室鸦雀无声。
半分钟后,有脚步声响起,一件宽大的校服盖在了方白霓的脑袋上,熟悉的柠檬味道钻进了鼻腔。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大手掀开遮盖在她眼前的那一角衣服,她看到了许鹜凑近的脸。
他看着方白霓哭花的眼妆,轻轻地笑了一声,低沉的笑声萦绕在方白霓耳边:“干净的,换上吧。”
方白霓呆愣愣的,只知道盯着他看,眸子里水光盈盈,只映出一个许鹜。
许鹜又笑道:“哭什么?你吃了我那么多早饭都没说声谢谢,现在笑一个当作答谢,不过分吧?”
两人无声对峙了一分钟后,许鹜又见到了方白霓的虎牙和酒窝。
很可爱。
他直起身,隔着校服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里满是笑意:“再让她们给你补补妆。”
那次合唱比赛,因为身高原因,方白霓被按排在最后一排站着,许鹜就站在她的旁边,而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校服上衣正是他的,两人的衣袖和衣角还碰在了一起。
方白霓收回偷看的眼神,耳根红了一点儿,又忍不住抬眼看许鹜,最后匆匆低头,抿嘴笑出酒窝。
她忘记这是合唱比赛,张着嘴乱唱,全程只顾着笑,终于在唱副歌时破了音,被旁边的许鹜听得一清二楚。
耳边传来一声哼笑,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五音不全。
合唱结束后,她逃跑似的下了台,在后台被班主任叫住,班主任手上拿着手机,正在播放他方才录的视频。
他端详着方白霓,关切地问道:“从副歌开始你的脸就红透了,你是不是过敏了啊?”
④勉强能算做青梅竹马了
这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明显变好,方白霓摸到头上的疤时已满不在意了,下一秒还能跑到许鹜座位上找他谈笑,她甚至很快就发现了许鹜的秘密。
“空军飞行员?”
方白霓从许鹜的课本下抽出一份资料翻看起来,捡了几条要求读出来,感慨道:“果然很严格,我表哥之前报考过,结果因为腿上有一块小疤,就没通过。”
她又问道:“这是你的爱好?”
许鹜纠正她:“我的理想。”
许鹜平常总是带点儿痞气,喜欢装模作样来骗人或嬉笑着逗弄人,他说这话时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方白霓便以为他随口糊弄自己。
直到周末晚上,她去公园操场上遛狗,遇到了夜跑的许鹜。
许鹜没有看见她,她走累了,便抱着自己的小蝴蝶犬,坐在台阶上看许鹜,看着他跑完步又单杠引体向上,最后做俯卧撑,方白霓这才相信他说的理想不是随便说说的。
许鹜闭着眼睛瘫软在地上时,有人走近踢了踢他的腿,下一秒一条湿润的舌头在他脸上乱舔,接着熟悉的笑声传来,他一睁眼,见方白霓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爷爷是空军飞行员,后来受伤退役回家,从小他就跟我讲他飞在天上的故事。”
“他没能一直飞下去,我希望我能。”
昏暗的路灯下,两人一狗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方白霓踢著脚边的石子儿,羡慕地说道:“这样真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
许鹜轻笑一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
方白霓摇摇头,心中有点儿失落。她从小什么事都想做一做,因此什么都不拔尖。
“不着急,”许鹜拍拍她的脑袋,“慢慢来。”
方白霓突然想到什么,皱着眉头问道:“那你怎么这么不努力呢?”
许鹜愣住了。他不懂在原来学校常年拿第一的自己,在她眼里怎么就不努力了?
接下来便听见她像长辈一样数落道:“你这样下去不行啊,总想着逃课,上课也走神,喜欢看着窗外,你的书也像新发的书一样,这样你能考多少分……”
许鹜停下脚步,这种絮叨他已经很久没听见过,很陌生,却很亲切。
方白霓牵着狗往前走,嘴里仍在絮叨,半天没有听到回应,这才发现身边人不见了。她回过头,见许鹜站在路灯下目光沉沉看她。只对视了两秒,她的心跳就莫名地加速,她赶紧避开视线,许鹜却已经来到面前。
她低着头,听见头顶传来几声轻笑:“你怎么知道我上课喜欢走神看窗外?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走神看我?”
方白霓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儿都红了,头上的伤疤仿佛也在隐隐发热,她退后几步,尴尬地说道:“哈哈哈,当然没有……”
她迅速一指百米开外自己家的房子,打算脚底抹油开溜:“我们也勉强能算作青梅竹马了,你以后训练的时候就喊我下来遛狗吧,我监督你。”
说完她便抱起小狗,小跑着离开。许鹜在原地看着她进了楼道,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们现在才算作“青梅竹马”,是不是太迟了点儿?
⑤我一生都有好运气
方白霓真的开始监督许鹜,不管是体能训练,还是文化学习。
晚上许鹜在公园跑步,她在台阶上坐着,许鹜每次从她身边跑过时都要背出一条公式,方白霓才“收”狗放行——两人每次想到这个清奇招式,都会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又或者两人在自习室做题,许鹜走神时方白霓总会在第一时间碰碰他的胳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骰子掷在桌面上,如果是数字小于五,便是再做五页,如果数字大于五,便做五道题。
许鹜第一次看她掏出骰子,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他不理解一个花季少女随身带着副骰子是怎么回事。
但方白霓并不理会他的惊讶神情,反而转头瞪着他,可爱得像只河豚。
她没想到的是,期中测试时,许鹜的排名足足领先她十名,稳稳地坐在了班级首位。
方白霓拿着成绩单和试卷气势汹汹地找到许鹜时,他正在校外做兼职。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努力了?!”她话才说完一句,许鹜便把一勺草莓沙冰塞进她嘴里。
“好吃。”草莓的香甜味儿在嘴里散开,她立马就不生气了。
许鹜拿过她的数学试卷一看,最后一道大题,她果然得分了。
考完试的那天两人对答案,最后的大题两人报了不同的得数,一路上争论得非常激烈,谁也没说服谁。许鹜回到家又重新算了一遍,发现方白霓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此时他拿着试卷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题她中间步骤算错了,算出来的数字却是正确的。
方白霓也发现了,笑道:“嘿嘿,我天生就有好运气。”
她又塞了一勺沙冰进嘴里,眯着眼睛笑道:“那我就不和你计较这个第一名了,你还是要脚踏实地好好努力。”
许鹜失笑,给她又添了一个雪糕球:“谨遵教诲。”
寒假,方白霓年后留在乡下,整日里跟着堂兄妹们在山里疯玩,还不忘记骚扰做兼职的许鹜,给他发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图片,还承诺给他带土特产。
她提着大包小包回家的那一天,来到麻将馆里找父母取家门钥匙,一走进房间里,便看到正在牌桌上吞云吐雾的许鹜父亲。
那一瞬间,方白霓脑袋里的弦“嘭”的一声断掉了,耳边持续响起尖锐刺耳的耳鸣。
她穿过麻将房,来到前台,冷静地关掉电闸,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咒骂声中,用剪刀剪断了电线。
她找到许鹜时,许鹜正在花店打工。马上就是情人节了,花店忙碌得很,他高高的身影在小店里来回走动,在方白霓含着水光的眸子里晃动。
如果可以,方白霓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好运分点儿给他,他就不需要这么用力地生活了。
那晚送方白霓回家的路上,许鹜偷偷买了一朵花藏在大衣里,他碰了碰方白霓,看着她红红的眼角问道:“你怎么了?”
方白霓笑出虎牙和酒窝:“好久不见,喜极而泣。”
见她笑得难看,许鹜单手去拉大衣拉链,唤她凑近:“给你看个东西。”
拉链拉开,他怀中是一朵火红的玫瑰。
许鹜摸摸她的脑袋:“好久不见。”
⑥是的,没关系
那天晚上,方白霓把玫瑰藏进自己的怀里,没头没尾地问:“你为什么回来?”
见许鹜不解,她便把脑袋凑过去,扒开头发,露出隐匿的疤痕,问道:“你还记得这个吗?”
小哭包方白霓哭出声来:“在这里,所有人都没变,只有你越变越好。”
在麻将馆里看到许鹜父亲时,方白霓想到许鹜上学时早晚两次的兼职,寒假里只有大年夜和除夕能够休息,心中五味杂陈,现在看着眼前的男孩,她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肾肺都要碎了。
“原来是你。”许鹜看着她哭得皱成一团的小脸,拇指覆在她头上那道粉白的伤疤上,轻轻摸了摸,“对不起。”
方白霓知道了有关于他的所有。
许鹜父亲爱赌,和他母亲离婚后直接把许鹜送到了外地独居的爷爷那里,后来他没了钱,便又强硬地把许鹜接回来,再三番五次以许鹜为借口向老人要钱。实际上,要到的钱,全被他拿去赌了,除了临期的面条,他再没给过许鹜别的东西。
让小许鹜情绪爆发的是,爷爷生病的消息传来,他父亲却不闻不问。许鹜又急又怕又气,这才跑到麻将馆去找他。
“那天从麻将馆出来,我就去了爷爷那里,我以为永远都不用再回来。”
许鹜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指尖。
可他还未满十八岁,爷爷就过世了。
天大地大,他在世间的亲人,只剩下一个毫无责任心的父亲,血缘关系像是枷锁,把他捆绑着带了回来。
“还好我天资聪颖,优秀帅气。”
许鹜看眼止不住泪的方白霓,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还哄不好了?
他拍拍方白霓的头,道:“没关系的,我在越变越好啊。”
方白霓抬起头来,泪眼模糊,轻声附和道:“是的,没关系。”
许鹜把她送到楼下,目送她上楼。方白霓回头看他时,他突然笑出来:“原来,我们真的能算做青梅竹马?”
方白霓停下脚步。她前几天恰好查过“青梅竹马”的意思,这词多半指一起陪伴长大又恋爱或者结婚的男女。她小声道:“没有。”
许鹜依然笑容灿烂道:“那就是久别重逢,幸好有重逢。”
⑦这是我非常开心的时候
高二结束的那个初夏,桑朵下了连续一周的大雨。
方白霓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她拿着一张播音主持的宣传简章,和许鹜的空军飞行员资料并排放在了一起。
见许鹜扬眉不解,她解释道:“我想去学这个!”
她拿来一面镜子,露出可见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毫不害羞地夸赞道:“是呀,从小那些叔叔阿姨都说我又漂亮又高挑,就是当明星的好料子。”
许鹜没忍住笑出声来,立马被她瞪了一眼,于是举手投降道:“我当然也觉得是这样!”
“那这个周末你陪我去看看?”方白霓指着简章上的地址,是在市里,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
许鹜点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方白霓欢呼一声,赶紧在手机上订好两张汽车票。
周末,天气放晴。
方白霓和父母打好招呼,便来到汽车站和许鹜会合。她像个春游的小学生一般,带了一大包东西。她穿着淡紫色的碎花长裙,及肩的头发柔顺飘逸,又像是第一次约会的少女一般。
许鹜穿着白衬衫朝她走来时,她甚至有点儿害羞地避开了他盛满笑意的眼睛。
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大自然。上车前,许鹜接过方白霓的大包小包,先上了车,再回身牵住她的手。
虽然很快放开,但是手上残留着的温度灼得方白霓的脸都红了,她连忙坐进一个靠窗的座位,闭着眼睛装睡。
“方白霓,”看见她的睫毛一颤一颤,许鹜凑近来,轻笑着揭穿她,“你要是想当大明星的话,还得再磨炼磨炼演技。”
方白霓也忍不住笑了出来,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他,警告道:“嘘,这是我非常开心的时候,你别惹我生气。”
她的口头禅一说出来,两人便齐齐笑出声来。方白霓头发散在耳边,许骛伸出手来,想要为她整理好。
突然车窗外传来巨大的声响,有石头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车内众人惊慌不已,司机面色阴沉地大喊一声:“山路塌方了!快系好安全带,抱头坐下!”
不断有石子砸下来,许骛反应快,揽住方白霓护住她的脑袋,她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直起身,张开双臂把许骛护在身下。
兵荒马乱中,方白霓的聲音透着害怕,却很坚定:“你可不能受伤,你是飞行员预备役。”
“轰隆”一声,从车顶砸下一块巨大的石头,车窗玻璃被震碎,方白霓闻声抬头去看,看到了凹陷的车顶,还有直冲面门的玻璃。
随后,一只大手挡在了她的头上。
温热的血滴在她额头、脸上时,世界仿佛寂静了。
方白霓低头看向许骛,脸色灰白,不知所措,许骛却说:“小哭包,你别哭。”
⑧如果我运气好的话
方白霓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场祸事。
许鹜的右手掌被车窗玻璃刺穿,严重到神经受损。
许鹜休学了。
许鹜再也无法实现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理想。
那段日子悲伤弥天盖地,方白霓依然准时上下学,人却明显忧郁了。父母为了照顾她,把麻将馆关了,转行开了家小饭店,以便给她更多的陪伴。
她每天睡前都给许鹜发一条消息,告诉他这一天自己都遇到了什么事情,很久以后她翻看那些消息,才发觉自己活得很无聊,便又开始跟他讲从小到大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糗事。
许鹜再出现时,已是高考之后了。她牵着蝴蝶犬下楼,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高瘦的人影,小哭包努力抿住嘴,瞪大眼睛,眼泪还是滚落下来了。
许鹜笑着上前,取笑道:“又是许久不见后的喜极而泣?”
方白霓把牵狗绳扔在他怀里,捂住眼睛蹲在地上,闷声骂道:“烦人。”
许鹜也蹲下来,除了头发长长了点儿,他都没怎么变,侧头和她讲话时声音一如既往地含着笑意:“把你的骰子拿来。”
方白霓突然想起自己在微信里提到过这副骰子的意义,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却还是拿出来放在他的手心。
许鹜将骰子抛了抛,再用力握住:“如果我这次掷出两个六点,你跟我走,好吗?”
方白霓睁大眼睛,含着水光的眸子尤为明亮。
那是许鹜运气最好的一次,掌心打开,正是两个六点。
两人便收拾行李,顶着星光踏上了旅途。
他们在云南坐着热气球飘上天空,看见辽阔的山川,云朵仿佛触手可及。
许鹜伸手去碰,露出右手掌心里丑陋的伤疤,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方白霓伸手握住,与他十指交缠,掌心相对,接着扑进他的怀里。
那个拥抱很轻很轻,许鹜说过他想要一直飞下去,方白霓怕压痛他受伤的翅膀。
大风灌进他们的领口、袖口,许鹜在她耳边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我要走了。”
方白霓眼睛疼,低头不讲话,两分钟后,她又拿出那副骰子。
“我跟你讲过,这是我周岁时抓周抓到的,大家都笑话我,但是我掷出了两个六点,我爸妈说这就是我的好运,所以我从小就把它们带在身上。”
“我把它们送给你。”
方白霓不愿跟他说生日快乐,却把最重要的东西强硬地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⑨白日里最绚烂盛大的烟火
从云南回来,方白霓填报了空乘专业,通过一系列的面试后,很顺利地在九月入学,而许鹜离开桑朵,回到他在爷爷那边就读过的学校,还要再努力一年。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方白霓想。
他可以住在爷爷给他留下的房子里,只需要好好照顾他自己,有了她给的好运,他肯定不会再那么辛苦。
方白霓也会经常想起两人站在云南的山上眺望时,山脚下的城镇突然燃放烟火,一朵朵绽开在他们眼前。
那一场白日烟火,绚烂盛大,她牵住身旁的许鹜,跟他讲:“右眼皮跳的时候,我有不好的预感,我不想等你的允许,我就是喜欢你。”
许鹜侧头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回答藏匿在大风里,在他们各自的心里。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