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丽娟唐 琼(..四川行政学院,成都 6007)
内容提要:随着网络的兴起,社区报已经不再局限于纸质出版物,而是越来越多地以新媒体的形式出现于社区公众面前。虽然中国社区与欧美社区有着差异,但是二者之间总体上有着不少共同性。作为传媒的社区报基于社会学的认知与基本原则,对报纸的理念与定位进行科学规划,将作为共同体的社区文化融入办报实践之中,深刻认识和报道“邻猫生子”的新闻价值,这将是社区报经营的必由之路。
社区报是在有限的社会区域发行的报纸,主要刊载社区新闻、时事评论、社区公共事务和商业广告,为所在社区居民和商业机构提供服务。随着网络的兴起,社区报已经不再局限于纸质出版物,而是越来越多地以新媒体的形式出现于社区公众面前。由于社区报属于报纸系,立足于新闻报道,因此,它有别于一般商业信息、广告传媒、机构展示平台等传媒。因此,社区报本质上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新闻媒介,虽然在形式上所改变。
2020年初,新冠病毒在各地蔓延,各省市掀起一场抗击病毒的行动。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中,从农村到城镇,社区(村社)发挥了前所未有的治理作用。不过,我们同时也遗憾地发现,作为联系社区组织(机构)与社区公众的社区报,却有着重大缺失,并远远没有达到其应有的社会效应。这让我们不能不反思中国社区报的发展状况。
尽管这些年来我国各地都有意识地进行一些社区报的探索和实践,但是实际发展状况并不理想。一些社区报甚至只经历了短暂的时间就被迫关停,即使仍在运营中的社区报,也并不被公众看好。因此,分析社区报所面临的问题,探索社区报的发展之路,应当是新闻媒体行业的一个重要课题。
美国著名传播学家施拉姆认为,传播本身即和社区有着近于天然的联系,他说:“传播是社会得以形成的工具。传播一词(communication)与社区一词(community)有共同的词根,这绝非偶然。没有传播,就不会有社区;同样,没有社区,也不会有传播。”[1]由于社区本身即是社会学的一个范畴,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因此,如果新闻从业者能够从社会学的角度去加深对于社区的科学认知,无疑将有助于所从事的社区报品质的提升。
对于社区,英国社会学家G·邓肯·米切尔在其极具影响力的著述《新社会学词典》中是这样表述的:“社区一词是指称人们的集体,这些人占有一个地理区域,共同从事经济活动和政治活动,基本上形成一个具有某些共同价值标准和相互从属的心情的自治的社会单位,城市、城镇、乡村或教区就是例子。但是,社区的观念,作为人们可能达到的目标,已处于突出的地位,这是由于现代工业社会中人们的流动日益频繁以及大众传播媒介的普及所致。”[2]
按此,一个村落、一个城市或一个街区、居民委员会辖区,都可以界定为一个社区。并且,如果从现实中进行考察,社区有着这些特征:具有一定的地域界限;有着在数量上比较固定的共同生产或生活的人群;有着一定的组织机构和管理制度;在感情上和心理上有着相似的认同感。这一认同感属于社会认同(social identity),这是个人对其所从属的群体,在情感、文化和价值观上的接受与认同,也即是个体身为一个群体成员的自我观念。这种认同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会是人际交往的生活,社会的互动与情感交流共同构成了文化认同。
在社区,这样的认同即是社区认同,它可以是人们自然或不经意地形成为一种“我的邻居、我的社区、我的城市、我的学校、我的公园、我的河、我的海滩、我的教堂、我的宁静、我的环境”的某种情结与意念。虽然在美国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看来,这是一种“防卫性的认同”,[3]但是,它的的确确表现为对社区的认同与依附,并由此增进个人与社区的关联与情感。
在社会学上,关于群体,有内群体和外群体之分。人们以摒弃他者的形式,划清了和“他们的群体”的界限,“他们的群体”因此而成为外群体。内群体以相互协作、团结、关联的形式而成为“我们的群体”,这也因此而有了群体的共同归属。“我们的群体”便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社区”。
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在1887年出版的《共同体与社会》中,明确地提出了社区(共同体,community)的概念。他并不是简单地以区域来分析社区,而是更多地强调了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他认为,这种关系是“相互中的统一,或者统一中的多数。这是由促进、方便和成效组成的,它们相互间有来有往,被视为意志及其力量的表现”。“关系本身即结合,或者被理解为现实的和有机的生命——这就是共同体的本质,或者被理解为思想的和机械的形态——这就是社会的概念。”[4]
在斐迪南·滕尼斯看来,一定区域内的人们因为关系密切、守望相助、富于人情味而组成为社会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一定存在着某些共同的价值取向,或者通过彼此承诺而使成员需要得以满足的共同信念,从而使得人们在社区中拥有一定程度归属感与认同感。在某些情形下,这种归属感与认同感甚至会是十分强烈的。甚至,虚拟的网络社区,其“社区居民”的共同兴趣、认同与归属,和现实中的社区认同感与归属感是相似的。
很明显,无论是否基于一种特定的意识与行为,社区以对居民身份的认同,居民以对社区的选择,构建了一个有着感情基础的相互交叉、相互加强的关系网络,社区在事实上形成为一种共享文化,包括对于价值观与文化的共享,突出了某种程度上的集体性和历史性因素。
欧美国家的社区,一般有着上百年的历史,中国的社区概念和社区形成在时间上要短得多。一般认为,中国的社区概念是由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引进。费孝通认为,社区本即是共同体,它有一定的规模、一定的地域性、相互间的认同感强。这一认识和西方关于共同体或者社区的概念并无差异。
与西方相比,中国的社区制度有着很大的不同。美国整个国家和社会的治理形式都是从社区生活中生长出来的,社区是国民的主要生活形式。社区还是城市里小的经济单位,社区经济发展和社区优良的居住环境便成为吸引居民居住的原因。每一个社区都有独特的社区文化。[5]中国的社区,虽然农村以村社为单位的组织具有悠久的历史,但有意识的制度建设并不多,而在城市中,社区自治组织建设是始于20世纪90年代。2000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转发了《民政部关于在全国推进城市社区建设的意见》,该《意见》指出:“社区是指聚居在一定地域范围内的人们所组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目前城市社区的范围,一般是指经过社区体制改革后作了规模调整的居民委员会辖区。”直到今天,城镇中的社区,很多是由居民委员会改名而来,少部分由并入城镇的村委会改名而来。社区在行政上接受街道办事处领导,由街道办(或乡镇政府)传达上一级行政机关的任务和指示。从这个方面来说,中国的社区名义上是自治,但实际更接近于最基层的行政单位。[6]
尽管如此,欧美社区与中国社区,在总体方面,还是有着很多共同性与一致性,这主要表现为:社区是人们的主要居住场所与生活场所,个人、家族与社区的关联性,社区组织对于居民的治理,社区组织与机构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人们的生活依赖和生活存在方式,就近的人际关系与邻里关系,互助与共同的安全设施与安全意识,文化趋同的影响,享有就近购物与服务的方便,村规民约贴近于内在历史的特征,社区公议与公意的普遍性影响,内群体的心理归属与认同,共同的生态环境,等等。即使是社区民众的“防卫性认同”观念,也是一种无形的凝聚力。
正是因为有着这些共同性、一致性与凝聚力,以社区报纸为代表的社区传媒,基于对社区本身的认识与感受,基于对社区居民深切的贴近,或者说,基于对本社区的认同、忠诚与坚守,才有了存在之基础。对于社区报而言,社会学的“共同体”才是立足之本,它有必要遵循社会学的基本原则,紧密地将社会科学的理念运用于报纸经营的实践中。
考察中外社区报,我们会发现,国外的社区报不仅有着悠久的历史,而且很早就有着一种深厚的“社会性”,地域、实政、传统、习俗、文化、信仰、志趣、邻里关系、生活上的目标追求等,所有这些文化与社会的要素,都在各种社区报中得到充分体现。早在美国立国之前,1690年,北美大陆就创办了《国内外公共事件报》(Public Occurrences Both Foreign and Domestic),该报被公认为是北美最早的社区报,也被认为是现代报纸的雏形。尽管报纸以“国内外公共事件报”命名,但是它本质上属于在一个比较固定区域发行的社区报。报纸内容涵盖十分广泛,包括各类生活与农事的新闻事件,作物收成、自杀案、火灾、疾病、战事、坊间平常事、感恩节记录、宗教活动、外来清教徒与本土印第安人的关系,等等,融入了大众生活情结之中。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丹尼尔·布尔斯廷指出:“美国是在不断探索合群生活的道路上成长起来的。”[7]美国人探索合群生活的努力,不仅表现在政治与生活上,而且也体现在媒体传播方面。只要是得以“合群”,一定范围内的人们就会以“社会人”的身份创办反映他们自己心声的报纸。随着城镇与乡村的发展,一些社区创办了“乡村周刊”一类的刊物,坚持乡村与社区的特色,不少刊物在一两百年的时间里,默默地生存和发展了下来,保持了顽强的生命力。19世纪以来,社区报不断发展,特别是到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社区报开始成倍增加,社区新闻也受到了媒体圈和学术界的广泛接受和尊重。人们更加清晰地看到,社区报的存在体现了运营者与公众对于社区的忠诚。
社区支撑着美国这个国家。在许多美国人看来,社区报的价值和影响力,远远超过以国家名义创办和发行的大报,因为这些报纸深深地扎根于这个国家的土地。今天美国97%的报纸都是小型报纸(社区报),发行量在5万份以下,这些小报代表了美国报业主流。美国的一些资深报人甚至认为,这些栖身在社区里的社区报,代表的正是美国的“心跳”。[8]人们以保持社区差异为荣,走遍全美各地,从外表看,到处都一样,只有人们拿起一份社区报,才能看出当地的特质。1000个社区就有1000份不同的社区报。[9]可以说,今天的美国,已经是无报不成镇,社区报分布在每一座村庄和城镇,正如每个社区都离不了银行、教堂一样。[10]《伦多社区报》(Toronto Community News)、《列 治 文 社区报》(Richmond News)、《社区影响力报》(Community Impact Newspaper)等,在全美更是富有声名。社区报的这种兴盛景象,体现了公众对于共同体(社区)的依恋与忠诚,更展现了办报者的敬业精神——即使报纸经营者不必有意识地基于社会学的专业知识而规划和运营报纸,但是会以一种事实上立足于社会学原则的实践,并结合新闻人的专业素养而让报纸融入“我们的社区”。
20世纪以来,互联网加速发展,众多新媒体兴起,著名的《落基山新闻报》宣布倒闭,百年老报《西雅图邮报》停止发行纸质版,《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美国众多大型报业集团受到极大的冲击。美国学者菲利普·迈耶在《正在消失的报纸》一书中甚至感叹:“新闻业遇到麻烦了!”[11]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美国社区报仍可独树一帜,成为萧条的报业中十分突出的亮点。美国全国报业协会(National Newspaper Association)的调查显示,美国7000多家社区报目前拥有共计超过1.5亿的读者,占人口总数的将近半数,形成为“无报不成镇”的局势。[12]由于互联网渗透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社区报既立基于传统,又与时俱进地全面实现数字化,繁衍于每一个街区与乡村。即使只有几百份发行量的小型社区报,也都有着十分精彩的活力,并深刻影响着所在社区居民的生活。对于社区居民而言,邻里新闻、身边信息、便利服务,都是他们感兴趣的。并且,人们发现,报纸规模越小,读者读报时间越稳定,这表明内容异质化程度越高则越能守住特定市场。[13]此外,2018年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本地新闻消费者十分重视社区联系,对其本地媒体的评价相当积极。大多数人都认同当地新闻提供者在全面报道新闻等方面所做的工作。[14]
这种情形在欧洲国家也是一样。英国有超过1300种社区报纸,80.4% 的英国成年人阅读社区报,而阅读全国性报纸的则只有61.0%。28.9%的阅读社区报纸的读者不读全国性报纸。[15]可见,作为内群体的“我们的社区”心理,对公众读者已经形成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虽然中国的社区报只是在近年来才源起,但是一些报纸的探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2019年12月,四川省知名媒体《天府早报》在头版刊发《休刊启事》称,为顺应媒体融合发展趋势,《天府早报》与《华西社区报》整合,出版新的《华西社区报》。《华西社区报》包括华西社区网、华西社区报官方微信、微博,成都亲子团、华西老友俱乐部等社群,封面新闻、今日头条、网易新闻等客户端账号。《天府早报》转向社区报的动向,这其实也是顺应了近年来社区报的发展趋势。
新闻界一般认为,中国第一份社区报是创办于2001年的《南山日报》,这是由深圳市南山区委机关报改制而创办的。第一份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批准的社区报,则是2004年在长春创刊的《巷报》。在此后数年里,一些地方开始创办、转型社区报,或在原有市场报的基础上增设社区版面。《华夏时报》《东方新报》转变办报理念,定位为社区报。《东方新报》宣称要以“市民代言人”的身份做“湖南第一份社区报”。金华日报社主办、主管的《浙中新报》,则高调提出要“聚焦社区,把报纸当作一份地地道道的义乌社区报来办”。杭州日报报业集团旗下的《萧山日报》、深圳报业集团的《宝安日报》也都定位社区报。其他诸如《广州社区通》《南湖晚报社区报》《北京社区报》《新民晚报社区版》等,也都全面走向社区。2008年,从行业报转型并最终归入东方网的《城市导报》开始涉足社区报;2009年,《新闻晨报社区报》低调开始社区圈地运动,次年即与12个街道合作推出了一系列社区报。这些报纸涉入社区报之时,都怀抱着不同的理想,它们对市场与读者充满信心。雄心壮志的《巷报》在创办之初,提出“立足长春市,面向东三省”的远大抱负,最辉煌的时候,日均达到56个版。《华夏时报》则提出,要打造“中国第一份商圈社区报”。
伴随着新推出的社区报,不少刊物在内容上进行了大幅度调整,使报纸更贴近于社区主题。业主之家、子女教育、两性私语、妈咪宝贝、健康讲堂、太太厨房、养生保健、小区建设等,在各社区报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对于新媒体的跟进,一些社区报也作出了创新。例如,凭借《北京青年报》的强大影响力和技术实力,《北青社区微信报》与《北青社区报》互为应合,在很短时间里脱颖而出,粉丝数量大幅增进,其传播力和影响力迅速超越纸质社区报。从2013年起,《北青社区报》布局北京各大社区,以每月两家的速度发展。
不过,现实和理想总是有着差异,社区报在中国的发展,终究并不如人意。从第一家社区报的创办到现今不过20年的时间,各社区报都经历了不少挫折。社区报的众多先锋纷纷败落。第一份社区报《南山日报》,仅在创办3年之后的2004年就停刊;宣称要做“中国第一份商圈社区报”的《华夏时报》,也只在一年多的时间之后,悄然改版,重回都市报行列。强势推出的曾经多达16个版面的《东方新报》,也以停刊告终。其他各社区报即使持存,也远远没有达到报纸创办之时的预期,市场凋零,读者甚少。正是在这种情形下,新闻界开始思考社区报在中国“水土不服”、社区报“玩不下去”的现实问题。
中国社区报和欧美社区报各循着两条不同的路径而前行,也有了两种不同的命运。毫无疑问,理念、体制、模式、新闻从业者素质方面的问题,都是制约中国社区报发展的因素,不过,我们更应当从社会学视域对社区报经营进行深入的探索与引导。
中国社区报的惨淡经营,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可以追溯到报人对于社会学原则、理念的认知不清晰与错位,并使得社区报在实践中付出过重的代价。不能遵循社会学的规则而经营社区报,正如不能遵循市场规则而经营市场报一样,其结果就是折戟沉沙。社区报在社会学意识上的淡漠与错位,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
一定的地理区域是社区(不论是作为西方国家里居民自然聚集和自由投票而形成的社区,还是中国带有行政色彩的自治村社、自治居民委员会的社区)存在的前提条件。即是说,正是因于一定区域的存在,才有可能存在着一个“共同体”的社会。如果撇开特定的地理区域,超越于一个有限的地理区域,或者,对区域的意识本身不确定,所说的社区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模糊的社区。没有边界的共同体,无从成为真正共同体。在这种情形下的社区报,也只能是徒有其名的,更因此而缺少了明确的受众与读者。
不幸的是,中国的很多社区报缺少“内群体”和“外群体”意识,迷失于社区的边界,从而使报纸处于经营上的盲目和被动。长春市的《巷报》,创刊不久,就豪气十足地提出要“立足长春,面向东北三省”。东北三省的总面积是78.73万平方公里,人口达到1.21亿。显然,《巷报》的雄心壮志已经大大地超越了针对作为“共同体”的社区报而运营的目标。它实际要做的不是办社区报,甚至不是一个省的都市报,而是整个东北三省的都市报。它对于社区意识的理解错位,严重地影响了自身的经营方针与路径。
这种情况并不限于少数,可以说,众多打出社区报名声的,都有着把报纸做强做大的决心,在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摒弃了社区区域的概念。长沙的都市报《东方新报》于2004年改版时,明确地提出要成为在湖南范围内“立足社区、引领时尚的纯市民报”,这既混淆了市民报与社区报的概念,也模糊了社区概念本身,实际上不过是以社区报之名搞市场报之实的做法,终究因为报业的同质化竞争等因素而停刊。其他诸如《广州社区通》《北京社区报》等社区报,虽以社区的名头相称,但由于并没有确定地划定社区的界限,从而使自己在社区区域上无从定位。
由于社区“共同体”概念的缺失,确定的社区地理概念被轻易地忽略,于是便有诸多游离于社区之外的社区报,而且它们都是宣称要面向全国受众,《中国社区报》、中国社区网、中国社区新闻网等,这些以社区冠名的传媒,完全地抛开了社会学上关于社区地理区域上的前置条件,以至于作为“共同体”的社区,作为社群组织的社区,已经完全地丧失了。
澳大利亚《时代》杂志原主编迈克尔·格文达认为:“只有报纸才能建立起一个读者的社区。这个社区建立的基础是,对报纸关于什么,它认为什么重要、有趣、引人入胜和发人深省的共同理解。”[16]很显然,这是要求一种“合群”的文化与意识,强调了“我们的社群”的共同性,它是社区公众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的基础。
如果缺少对于共同意识与情感的关注,社区报在文化与意识上不能凝聚社区民众,“我们的社群文化”就会成为“与我们并不关联”的社会文化呈现。就普遍意义上讲,每一个社区都有着一定程度的自我的社区文化,它无形地使人们对自我社区产生亲和与认同。因此,无论是基于什么原因,只要社区报淡化、忽视了这些共同的文化特征,其最终的结果就是偏离了社区公众。如果读者在文化上找不到“合群”的感知,那么,社区报就必然陷入迷茫——吸引不了本社区公众的读者,社区报的存在,便是没有意义的自娱自乐。
事实上,许多社区报在这一点上做得并不成功,社区文化、社群文化被单纯地以社区文化墙、文艺表演、公告牌、社区会议、摆摊设点的主题活动等具体而生硬的形态予以呈现,缺少软性的、融入“我们的社群”的文化体现与意识。这种情形,表面上是在为社区文化造势,但对于社区报的运营者而言,实际上是将文化片面地理解为文字、音乐等具象的实在,没有能够将文化理解为是人类行动的产物,是一种关于知识、艺术、风俗、道德、生活的复合物。因此,尽管社区报会有意识地呈现社区文化,但是它给人们带来的,不过是浮于社区面上的形式,缺少深层的、有底蕴的文化氛围,从而难以形成为一股扭力来感召社区大众,更无从凝聚人心。“合群”的文化才能引人入胜。如果社区读者不能从报纸中读到“我们的社群”的感知与体味,不能从中读到他与社区的共性、共鸣,不能从中读到对于社区文化的趋同感受,那么,读者舍弃这样的社区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著名学者梁启超在其《中国史界革命案》一文中提出了一个邻猫生子的琐事,言此事“于吾人生活上之行为,毫无影响也”。不过,社区报其实正需要这些“邻猫生子”的琐事,来增进人们的心理认同。弯曲的街道、小区外墙的标语、独特的餐饮店、综合市场大门外的老鞋匠、隐于市的学者、小庭院的百年大树、豪华奢侈的百货商场、老人去世、一次暴雨的洗劫、28号院的一次盗案、张家小孩失踪、一场感人的婚礼、一场失火案引发的思考、米店的老鼠、一间老屋的倒掉,等等,所有这些最深刻、最真切的人文现象与新闻事件,都应当是社区报关注的重点。或者说,这些入微的内容,不仅深切地“关联”到社区公众,而且也正是社区报报道的核心内容,对于社区公众而言,它们体现了社区报的存在价值本身。
社区报是社区公众了解本土新闻和店铺服务信息的主要渠道。有调查发现,美国人喜欢从社区报看讣告,甚至不少人愿意为此类新闻付费。这反映的事实是,人们不仅对身边事有着深厚的兴趣,更怀有某种猎奇的心态。这种心态正是支撑公众阅读的基础。可以说,社区报比都市报都更需要沉得下去的新闻,甚至是“婆婆妈妈”的琐事,其中的新闻人物、地点、事件,不仅与“共同体”内的受众相关联,而且本身可能为社区报的受众所熟悉。长期考察美国社区报的学者陈凯认为,社区新闻“受到本社区读者的热烈追捧,新闻的相关性使生活在同一社区的居民对熟人的相关报道特别在意,看到熟人照片、读到熟人新闻倍感亲切,他们对产自社区的新闻报道质量有很高的容忍度”。[17]在某些时候,甚至受众本人即是新闻事件中的当事人,这密切地将受众与新闻传播媒体联系到了一起。美国一些社区报人甚至主张,社区报应当是人人都有机会出现在报纸上的报纸。可以说,社区报的这种特色与亲和,是其他任何报纸无法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社区报平凡的“小新闻”,这些“我们的社群”的身边事,更能吸引受众的兴趣与关注。这种“小新闻”“小信息”报道,并不仅属于一般的小众化传播,而是针对“我们的群体”的小众化传播,社区报也因此而能被受众视为“我们自己的报纸”,并因为社区民众的认同而拉近了亲近感。欧美社区报之所以能够持存上百年历史,很大一个原因就在于它们的新闻报道表现了对本土无以复加的小众化。社区报因为它的小,而让社区公众离不开它;因为它的亲近,而使公众订阅。一定意义上讲,小的才是最好的,这应当是社区报的精髓。美国的一些职业报人相信,当地化、本土气息才是社区报的DNA,社区本土的物事、日志、相册和声音,所有这些细小的人文元素,都是社区报必需的素材。
反观中国的社区报,则是浮于上而不能沉于下,事件报道舍近求远,大而全。很多社区报纸,国家大事、省市新闻,都不加选择地纳入报道范围内,即使是社区内的新闻,也偏重在于社区组织及其从事的社会活动,体现出办报者潜意识的“高大上”观念。“小新闻”被弃置,“大新闻”上头条,这种状况完全地拉开了社区报与民众的距离,报纸必然地走入死胡同。
社区报对于公众更应该具有高水平的回应能力,并鼓励公众参与报纸及社区的互动,形成为报纸和读者的共生关系。在这一点上,作为小众化、分众化的社区报比其他都市报和机关报都更有优势,特别是网络技术兴起之后,“邻里人”的互动与服务更有了方便性,既为社区居民建立日常沟通、价值取向和促进公共意识提供了技术支持,又方便了社区报与大众之间建立及时、便捷的沟通渠道,从而创造一种向心力,紧密地将“我们的社群”读者联系到一起。
社区报网站、微信公众号、博客、社区报综合信息平台、社区报APP等,在向社区公众提供信息与服务的同时,都可以各种社会交换与社会互动,使公众融入社区之中。美国著名的公众新闻研究者杰伊·罗森认为,公众新闻的关键在于帮助“人们介入自己社群的事务,帮助他们有兴趣参与政治讨论,不做旁观者,做积极(参与)的公民”。[18]对于新闻内容,欧美社区报更有人主张,社区报应当“为居民服务,由居民创作” (For the people,by the people),这是将社区报对于公众的回应和参与要求,提升到更高的水平。
另一方面,允许大众发声和广泛参与,也是体现了对于公民智慧的信任。质疑、批评、建议、参与(包括社区民众提供新闻图、文、视频素材)等集体智慧,可以打破精英办报的自以为是和习惯性懒政,长期性保持办报的开放、包容精神,以使报纸本身拥有新鲜与活力。
中国的社区报总体经营状况并不如人意,甚至在公众的阅读中被普遍地边缘化。寻其原因,可以追溯到中国和欧美社区本身的差异,以及中外制度与文化上的差异。但是,无论怎么说,社区紧密地关联于区内每一个居民,在这一点上中西社区是同质的。目前情形下,在认识“邻猫生子”的邻里新闻价值方面,在深层地理解关于人与社会的理念方面,在理解社区报的社会学定位及应对方面,在提升社区报的经营理念与目标方面,社区报经营者都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如果社区报能够忠诚和坚守作为共同体的社区,那么,在社会治理尤其在应急管理中它一定能够实现更高的办报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