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康
中华文化是延续数千年而未间断的文明,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到的理念、高明的智慧、宏大的气度和美妙的神韵。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绵延发展、饱受挫折又不断浴火重生,都离不开中华文化的有力支撑。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1]中华文化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可以从不同方面进行阐释,本文从民族心理、文化气度、发展道路等角度进行探讨,阐明中国智慧和中华文化的优良基因,揭示其对国家治理、中华民族和中国历史发展的作用,以及其应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霸权主义、引领国际新秩序建构的现实意义。
中华民族的民族心理特征是多方面的,其中较为突出的是宽容和平、诚实平正。这一心理特征,形成中国人仁者爱人、民胞物与的情怀,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精神,协和万邦、和平并进的国家和民族关系,安贫乐道、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生活态度,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和谐相处的包容思想,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念,等等。
这种心理是由农耕文化形成的。农耕文化是思考中国历史一切问题的重要基点之一。中国广袤的地理空间为人们提供了和平生产的条件,各个民族在中国的大地上只要定居下来,都有条件“耕王之野,立王之廷,逐渐归化,共同走向安全和谐的正道”(《大道之行·周善甫国学论著》),不需要为争夺生存空间而竞斗。而中原王朝,对“远人来归,莫不欢迎而登诸衽席,教化而‘中国之’。所以疆土日辟,结合日固,不断强大,成为不容轻侮的文化实体。”[2]另一方面,中国的自然环境,包括气候、土壤、水文等自然条件,与世界古代其他文明区相比,只是中等,如《尚书·禹贡》所说“厥田唯中中”,必须出力耕织,才能不受饥寒;要群体奋斗,才有望丰裕,于是养成崇尚勤俭、群体优先和看重实际的民风。此外,中国先哲很早就定下“同姓不婚”的制度,不但达到优生效果,提高民族身体素质,而且促进不同氏族之间通婚,加强血缘联系,大有利于氏族间的和平与安定。加上德治教化的作用,于是中华民族就形成了良好的民族心理。
中国人很早便已从农耕生产实践中领悟天命和人事的关系。因农产之丰啬,既有赖天时地利之宜否,亦取决于人力之勤惰,故中国人体验到:大自然有其不易之当然,也有其可易的或然,而人群乃得有参赞化育之应然。所以敬天而不信神,自强而不自恣,相信“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礼记·孔子闲居》)。“不易之当然”就是自然的必然性,即自然规律,只能遵循,不能违逆,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这是中国人“听天命”的一面。“可易之或然”,就是人可以致力之处,这是中国人“尽人事”的一面。人应该做的是“赞天地之化育”(《中庸》),就是遵循规律,参与自然界,创造多样的、生机勃勃的世界。由于有这样澄澈的理性认知,所以中华民族心态平和,安土重迁,乐群好礼,厚德载物,自强不息,走上了文化的坦荡正道。
著名国学家周善甫先生在谈到中华先贤的治理之道时总结说:
以这样则天法地、为民立极的达道,来进行治理,就当然会不可干犯而绵续长存了。……在这漫长的二千余年间(夏商周),这廓大的区域,就只有一位共同拥戴的天子,和一种共同凝就的文化所统驭,故得以“一统天下”目之。唯有这样悠久的时间、广大的空间和忠厚的人民,才能孕育出这样宽容和平的文化;反之,要这样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文化,才能摄引如此众多的部族,推诚相与于如此广阔的空间,直达数千年之久。无疑,这在当时便已是人类无与伦比的最高成就了。[3]
对崇尚宽容和平的中华文化和先贤的治理能力予以最高礼赞。
中华民族诚实平正的心理还与儒家“性善论”的引导和涵养有关。性善性恶,论者各有所主,也各有所据。而从对人性的不同认知和预设出发,会导出不同的人生路径和社会治理理念。性善论是中国思想主流,它使中国人追求自我完善,自我约束,严于律己而宽以待人,对别人放心,于是努力向善,追求“为善最乐”。相信自己和别人都有向善的天性,总是与人融洽相处,有效保证自我内心愉悦,化除误会、解决争端。反之,若认为别人都坏,不信还有善心,那即使我果独善,也得随时随地戒备犹疑,茫茫人世,又有何生趣可言?而自己又如何葆其独善之心呢?所以孟子言“性善”,不仅出于对人性的正确认识,也出于“为善最乐”的切实理解。
如果预设别人都坏,必然产生猜忌、戒备心理,“以邻为壑”则争斗必然增加。相信人性善,必然不会争个你死我活,即使有矛盾、误会,也可以通过沟通和让步化解。相信人性善,让人活得“有生趣”,让社会和谐。
平正的民族心理表现在“中庸”的处事态度上。中庸是追求动态平衡的中道,是儒家核心思想之一。尧以“允执厥中”一语授予舜,舜又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语授禹。朱熹说“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授受之际,丁宁告戒,不过如此,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于此哉?”[4]说明中庸在儒家道统中的重要性。孔子倡言“过犹不及”,就是要求“允执厥中”。“允执厥中”就是要在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之间找到平衡点,“正确把住两者的中位”这是中庸的哲学涵义。周善甫先生指出:
这种性、命交资,道、理兼重的中庸之道,就成为孔门教学的最高纲领。求实而不逐利,高尚而不虚玄。萌于善,成于物,复进于更善。积极向上,而从容平正。故为百代所信受而不疑。既培育了不可胜数的仁人志士,创造了高度优美的民族文化,也普遍成为庶民立身处世之风规。举世之誉我为有教养的民族者,盖得于此。[5]
作为一种“立身处世之风规”,“中庸”就是为人处世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平和恬淡,不走极端,理性地分析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遇到矛盾,也不激化矛盾,而努力寻求矛盾的合理化解。中庸导出宽容,宽容产生和谐。当然,中庸不是无立场、无原则、无操守,而是依循规律——“天命所当然”,稳妥行事。朱熹说:“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6]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是“极高明而道中庸”,所以孔子说:“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无立场、无原则、无操守的人是“乡愿”,是孔孟所藐视的,斥为“德之贼”。
中国人的民族心理促进了民族凝聚力、生命力之形成和增强,也有助于增强民族及国家的“自愈力”。宽容便能忍受失误乃至错误,平正便不容易走极端,诚实便勇于反躬自省,最后形成共识与合力,医治好伤痛,重新前进,这就是“自愈力”。中国之所以经历许多浩劫,人民“容受了折辱、患难与损失”还没有崩溃,保持了历史连续性和文化连续性,原因之一是国人“宅心仁厚”,一方面自觉遵守社会基本秩序,不致让社会之混乱“伊于胡底”;另一方面给治国者留下了改正错误、重回正轨的时间和机会。最后医治创痛,国人又团结一心,“兴致勃勃地奔向明天”。
英国著名哲学家罗素1920年应邀到北京大学讲学近一年,通过自己的亲身观察和深入研究,写成《中国问题》一书。他在书中对中国人的品性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认为中华民族是一个忍耐、和善、含蓄、洒脱、平和的民族,爱好和平,礼貌谦恭。他说:“如果世界上有‘骄傲到不肯打仗’的民族,那么这个民族就是中国。中国人天生的态度就是宽容和友好,以礼待人并希望得到回报。假如中国人愿意的话,他们的国家是最强大的国家。但他们希望的只是自由而不是支配。”“中国历史上虽然征战连绵,但老百姓天性是喜好和平的。”中国人的和善、平和、诚挚与西方殖民主义的争强好斗、蛮横无理、狂热挑衅、贪婪无度、野心无穷相比,显然更有利于人类的健康发展。
在物质财富的积累已达到较为丰富的程度,国民衣食无虞,中国综合实力已跃居世界前列的时候,国人要提高幸福感,国家要成为受国际尊敬的大国,国民必须继承发扬祖先宽容和平、诚实平正的民族心理,从容、大度、理性地对待社会转型期的各种问题,克服乖戾、狭隘、阴暗等负面情绪,塑造大国国民心态和国民形象,共同团结奋斗,开创更加美好的未来。
中华文化孕育于辽阔的国土,中国人一向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信念和“天下大同”的理想,及厚德载物、宽容和平的心态,于是形成了开放宏阔的胸怀与气度。中华文化勇于包容外来文化,兼收并蓄,并加以创造性转化,吸纳其优秀成分为我所用,充实丰富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从而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中国思想在世界各大思想体系中,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一是中国传统之道基于普遍人性,不是建立在特定的民族、时代或阶层经验之上,更不是建立在宗教基础上,具有超越特定空间和时代的品质。二是中华文化强调“天下为公”,具有宏伟的价值取向和突出的理性精神,理论正大,著述精严,始终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三是中华文化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善于以宽容的胸怀吸收其他文化的长处,它不会与其他学说构成对抗性矛盾,也不会让人变得狭隘和偏执。由于这些特点,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中华文化就“保有这个伟大、稳定、祥和的祖国”,这是中华文化“异常的成功”。[7]
中华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对待外来宗教的方式,“它正是以其宽容博大的胸怀,广泛吸收,热情研求,虚心验证,既修证了各宗教的义理,也使传统文化更加丰富充实起来。”[8]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外来宗教都被中国接纳,并在中国大地上和平共处。以伊斯兰教为例,清康熙年间回族学者马注幼习儒业,精通伊斯兰教经训,致力于打通“儒回”,以伊斯兰教“扶儒”,襄赞国家治理,“修齐治平,垂拱而化”,著成《清真指南》,进呈朝廷。道光间回族学者马大恩《重刻清真指南叙》说:“粤稽清真道脉之流传东土,由来久矣。上历隋唐宋元,屡著褒封。自前明洪武初,敕修天下清真寺,特加优奖。延至本朝,恩礼渥隆。”[9]扼要叙述了伊斯兰教受到历代朝廷护佑的过程,表明外来宗教只要遵守中国法律制度、有益世道人心,就会得到尊重,就有生存、发展空间。
中国主流文化尊重、包容其他宗教文化,其他宗教也主动融入主流文化,实现中国化。明朝云南保山回族诗人马继龙,嘉靖丙午(1546)举人,官至南京兵部车驾司员外郎。其《勉诸儿赴试》(《滇南诗略》卷八)诗说:
淡泊吾儒事,黄齑日二餐。笔花秋炫采,剑气夜生寒。但遂题桥志,休嗟行路难。自高钟吕调,珍重向人弹。
这是一首励志诗,马继龙在儿子们参加乡试前赋诗赠予他们,希望他们考出好成绩。马继龙信奉伊斯兰教,但已经高度认同儒家文化,所以理直气壮自称儒者。诗中表现的就是儒家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一是要安贫乐道,以追求知识和真理为人生最高价值和满足,不要太在意物质生活的清贫,不热衷利禄虚名;二是无论如何要保持高远的人生境界,考试当中,要努力展示自己的才华,取得成功,以获取服务社会的机会,但如果失利,也要坦然对待,不要埋怨,更不作非分的干求。总之,要自我珍重,自强不息,不要自我亵渎,自轻自贱,写得入情入理。
中华文化也与进入我国的外来文化和谐共存。保山另一回族文化人物闪继迪,明万历十三年(1585)举人,官至吏部司务。闪氏家族是保山望族。方国瑜主纂民国《保山县志稿》说:“永昌郡闪氏,世奉伊斯兰教,而其行谊,崇儒术,倡佛法,不拘于私门,然亦不碍于其教也。明季闪氏科第相望,而继迪父子为乡人所重,其在朝廷凛节,乡党泽惠,一家孝友和穆,可为世法矣!”闪氏在明朝,一家三代登进士1 人,举人11 人。继迪长子闪仲俨天启进士,官至礼部右侍郎。次子闪仲侗天启丁卯(1627)乡试解元。徐霞客游永昌,受到闪仲俨兄弟的热情款待,《徐霞客游记》中记述甚多。方国瑜先生这段话表明,文化的交流交融,尤其是“崇儒术”,使各种宗教和谐共存,进而和睦家庭,泽惠乡里。
由于中华文化的开放性和包容性,中国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这是世界奇迹。不同宗教之间的纠纷,历来是举世难解的结,因而导致的祸乱,在其他地区史不绝书。而中国,进入文明时期以后,从来没有建立过政教合一的统治体制,虽然汉代以降,儒家成了许多王朝的官方意识形态,但儒家属于世俗思想体系,它的态度是温和的、包容的、理性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育而不相害”,所以没有西方式的“意识形态恶斗”①“意识形态恶斗”是周善甫先生在《真谛和俗谛》中提出的一个概念,本文作者曾做过解析,参阅陈友康《云南读本》,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34 页;《仁智气象:周善甫评传》,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401 页。本文采用了这两本书中的一些论述。,更没有给人民和国家带来深重灾难的宗教战争。中国对宗教性的“意识形态恶斗”独具抗体,这是中华文化的优良基因。
正是有此文化基因和宏阔开放的气度,中国敞开胸怀接纳西方文化,把自己融入现代化世界潮流,迅速发展。也是因为有此基因,中国之复兴必然是和平复兴。中华文化对西方文化及其他外国文化的主动接纳和兼收并蓄,预示着文化整合、发展的又一次大机运。把握好这次机运,中华文化将获得新的力量,重新发挥世界性影响。
诚实平正的心理和开放宏阔的气度体现于国家治理,就是让中国走上一条崇德重道、和平谐进的发展道路。
《论语·季氏》载孔子语:“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论语·为政》又说:“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倡导通过文化、道德建设使文明处于高位,感召“远人”,而不是武力征服,这可以视为中国早期软实力建设思想。中国遵循这一真理,走出了一条各民族和平和谐、共同进步的成功道路。《尚书·尧典》载,帝尧恭敬节俭,明察四方,善理天下,道德纯备,温和宽容,“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可见中国很早就有以德化人、感召天下的理念和成功实践。中央政府大体能尊重各民族及其地方政权的权益和体面,尊重他们的文化,同时以“文德”感化和引导后进民族,而各民族也仰慕、追随中原文化,于是超越夷夏之间的民族界限,形成共同发展、共享中华荣光的局面,形成基于文化-价值认同的多民族共同体,即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
“修文德以来之”是中国处理周边民族和国家关系的基本原则之一,是高尚高明的治理理念。后晋刘昫《旧唐书·南蛮西南蛮传》在介绍了唐代南方各民族和藩国的基本情况及与唐王朝的关系后总结说:
史臣曰:禹画九州,周分六服,断长补短,止方七千,国赋之所均,王教之所备,此谓华夏者也。以圆盖方舆之广,广谷大川之多,民生其间,胡可胜道?此谓蕃国者也。西南之蛮夷不少矣,虽言语不通,嗜欲不同,亦能候律瞻风,远修职贡。但患己之不德,不患人之不来。何以验之?贞观、开元之盛,来朝者多也!
赞曰:五方异气,所秉不同。维南极海,曰蛮曰戎。恶我则叛,好我则通。不可不德,使其瞻风。
这两段话的意思是,世界广大,华夏周边民族种类众多,禀赋不同,各有喜好和风俗,但都有尊崇“华夏”之心。至于是归顺还是反叛,取决于中央政府之“德”。因此,刘昫强调,中央政府必须修德,使周边民族和藩国心悦诚服,主动“瞻风”归化,协同并进。“但患己之不德,不患人之不来”“不可不德,使其瞻风”,是极高尚高明的治理理念和极宽宏的态度,也是一种高度的文化自信。
因此,中国处理周边民族和国家间关系,是以“协和万邦”的思想带动他们共同前进。正如马克思·韦伯所说,“儒教”本质上是和平主义的。[10]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中华文明历来崇尚‘以和邦国’‘和而不同’‘以和为贵’……几千年来,和平融入了中华民族的血脉中,刻进了中国人民的基因里。”[11]
民族问题是世界上最棘手的问题之一。中国在民族问题上,文化观念重于种族观念,文化界限深于种族界限。陈寅恪先生说中国古代“种族之分,多系于其人所受之文化,而不在其人所承之血统。”[12]共同体的价值基础建立在文化之上,而非宗教或狭义的民族观念之上。中原地区以“高程文化”来感化、统合不同的民族,对周边民族宽容、平和,兼收并蓄,吸纳众流,而各民族也“从风向化”,双向互动,形成良性民族关系。这是中国的成功经验。纳西族学者周善甫先生说:
民族问题,在世界其他地区,历来都是重大乱因,迄今还仍是难解的结。独有中华大地上的众多民族,却一直有着融洽同化的趋势。乃至如今作为多数的庞大汉族,也是由众多古来民族合成的。过去也不是没有纠纷,不过总归理顺了,直至今天,境内各民族间并不存在对立交恶的迹象。这在全世界是个特出的表现。
这一成就,我认为仍得诸传统文化的熏陶,与文治政体的感召。只有中央政权能稳定地“为政以德”,便总能四裔宾服,卒归同化,且绝少分裂背离的史例;反之,若文化偏软,德治不修,便常导致民族间的扰攘弗宁了。史迹斑斑,俱可作证。[13]
中原地区“修文德以来之”,以高程文化和出色的治理理念、治理实绩感召周边民族的一个典型案例是东汉白狼王对东汉政府的归顺。范晔《后汉书·西南夷莋都传》载:“永平中,益州刺史梁国朱辅,好立功名,慷慨有大略。在州数岁,宣示汉德,威怀远夷。自汶山以西,前世所不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唐菆等百余国,户百三十余万,口六百万以上,举种奉贡,愿为臣仆。辅上疏曰:‘今白狼王唐菆等慕化归义,作诗三章。路经邛来大山零高坂,峭危峻险,百倍岐道。襁负老幼,若归慈母。……’帝嘉之,事下史官,录其歌焉。”东汉明帝永平年间(公元58~75年),云南少数民族领袖白狼王向往汉朝,主动归顺,作了三章诗。这三章诗学界称为《白狼王歌》,分别为《远夷乐德歌》《远夷慕德歌》《远夷怀德歌》,表达了当时云南民族领袖对中原王朝的认同和赞颂,视汉朝为慈母,“乐德”“慕德”“怀德”,以及不畏艰难险阻、坚决归化、永远忠诚于汉朝的意图(“涉危历险,不远万里。去俗归德,心归慈母”),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政治意义。远古云南地区十分封闭,自然条件差,经济社会发展落后。两汉在云南设置郡县,开发经营,民族地区的生产有了很大发展。《史记·西南夷列传》说,当时从内地到边疆,“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朝廷派遣汉族官员到西南夷地区任职,帮助少数民族发展生产和文化。又与民族首领友好相处,共同发展生产,改善生活。西南地区的经济社会有了很大进步,当地民族是直接受益者,民族关系更加亲密,纷纷要求归附。诗中“大汉是治,与天合意”“吏译传风,大汉安乐”“圣德深恩,与人富厚”“传告种人,长愿臣仆”等句子反映了这一历史事实。诗歌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国家统一、民族团结是促进边疆民族地区稳定和发展的决定性力量。白狼王的族属,著名历史学家方国瑜先生认为是牦牛夷支系,古摩沙族,即今纳西族。[14]
白狼人的后裔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明朝丽江纳西族土司木公《述怀》(《雪山诗选》卷中)说:
丽江西迩西戎地,四郡齐民一姓和。
权镇铁桥垂法远,兵威铜柱赐恩多。
胸中恒运平蛮策,阃外长开捍虏戈。
忧国不忘驽马志,赤心千古壮山河。
此诗作于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诗中木公感念朝廷的恩德,表达对国家的忠诚。他心中随时在筹划捍卫边疆的计策,并派兵参加嘉靖征安南之役,得到皇帝嘉奖,他为此感到荣耀,进一步坚定了“捍虏”的决心。最后表示自己虽然才能不高,但始终忧国忧民,赤胆忠心千古不变,要让河山为之生色,爱国之情溢于言表。明代,木氏家族雄镇滇西,对维护滇西北稳定发展作出突出贡献,也促进了纳西族的兴盛。这来自对中央政府的忠诚,来自高度的国家认同。
少数民族融入国家,获得国家保障,拥有了和平、自由、快乐的生活。清康熙年间云南诗人张仕敬出身于楚雄禄劝彝族望族,军功甚著,但性情纯然儒者,喜读书,尤好宋儒之书,涵养极深。其《赠三家村老人》(师范《滇系》八之六艺文,云南丛书本)诗说:
圣境出于中华,方圆三五人家。
住一生长安宅,看四时不谢花。
壶内乾坤活计,杯中日月生涯。
欲问何行何止,往来自在烟霞。
描写了一种和平、自由、快乐的生活,诗人把这种生活安放在“圣境出于中华”的背景上,强调了国家对个人生活的保障作用,彰显了诗人高度的国家认同和中华文化认同。他把中华称为“圣境”,致以最高崇敬。
以儒家文化为主干的中华文化还辐射周边国家,历史上,朝鲜(现朝鲜、韩国)、日本、越南等周边国家都仰慕、学习、接受中华文化,形成东亚儒家文化圈和稳定繁荣的东亚秩序。唐朝以前,中国已经凭借高度的文明和繁荣的经济社会位居亚洲中心。唐朝继往开来,立国规模更加宏大,正如杜甫《北征》所说“皇皇太宗业,树立甚宏达”。于是万国来朝,“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长安成了“天下首都”。日本遣唐使络绎不绝,儒家文化、中国典章制度为日本所遵奉。唐后各朝代,一直到西方殖民势力进入亚洲之前,儒家文化一直是东亚文化圈的主导性力量。进入现代,儒家文化依然在东亚国家现代化中发挥积极作用。
因为有高明、高端的文化,中国即使在发展过程中不免逆折与涡旋,但终如长江黄河之不避千里一曲,总是汇集千溪百川,滔滔东流。近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土,基本便是这样向化而来的。那种以武力掠夺而占据他国,奴役其人民、消灭其种族的恶劣行径,确实是我国史乘所未曾有,而西方则视以为常。虽然西方也曾出现过若干大帝国,但总凭暴力征服和统摄,只要实力消退,便没有不分崩离析的。而受中华文化所被覆的中国,遵循“仁爱的王道”及“和平谐进”的发展路径,则坦坦荡荡,与时并增,最终形成如今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文明昌盛的大国。依据此种历史事实,只要我们不自暴自弃,继续沿着“文化之大道”坦坦荡荡地前行,中国就能继续保持统一和繁荣,拥有突出的国际地位。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加强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挖掘和阐发,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同当代中国文化相适应、同现代社会相协调,把跨越时空、超越国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激活其内在的强大生命力,让中华文化同各国人民创造的多彩文化一道,为人类提供正确精神指引。”[15]中华文化经受了数千年的风雨沧桑而绵延不绝,必有其卓绝的精神。中华文化的卓绝精神体现了人类共同价值,它能和世界上的各种先进文化形成互补,让人类社会发展得更健康和完善。我们要更加自觉地挖掘中华文化的根本精神和基本价值,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为中国发展提供精神资源,促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同时,中华文化有一种天下胸怀和崇高目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张子语录》)。中华文化应该以这样的宏伟气度和使命担当发挥世界性作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当前,世界进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临着二战以来最严峻、复杂的局面。尤其是近些年美国政府一意孤行推行霸权主义、单边主义,刻意挑动“文明冲突”和国际对立,严重冲击二战以来确立的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以《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为核心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让世界陷入混乱无序、矛盾分裂、困扰困惑。“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16]成了摆在人类面前的重大问题。人类何去何从,确实到了一个关键节点。
美国和西方对中国的打压变本加厉。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依靠自身制度优势、正确道路、文化传统、勤勉奋斗,借助国际支持,取得卓越成就,迅速发展,造福中国和世界人民。中国一心一意为人民谋幸福、为世界谋和平与发展,是维护世界和平繁荣的积极力量,美国和某些西方国家的无良政客、媒体和学者却如芒在背,固执意识形态偏见,不顾起码事实和逻辑,拼命妖魔化中国,围堵中国,欲使中国“崩溃”而后快。他们拉帮结伙对我国新疆问题、西藏问题、台湾问题、香港问题、“人权”问题、知识产权问题、新冠肺炎疫情等进行无底线抹黑和诋毁,疯狂攻击中国的政治制度和发展道路,实施所谓“制裁”,“美国国会有400 多个针对中国的立法”[17],遏制中国力度空前,霸凌嘴脸暴露无遗。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制度和发展道路给十四亿人民带来的生活幸福、民主自由权利、人权和安全保障、国家治理效率、社会现代化进步,以及对世界的重大贡献熟视无睹,对中国发展没有对其他国家构成任何威胁的事实(如罗素所指出“中国的力量不至于加害他国,中国人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来生存的”[18])熟视无睹,以其自以为是的、唯我独尊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道貌岸然对中国横加指责、野蛮干涉。这是西方式的“意识形态恶斗”的旧病复发。他们以救世主心态君临天下,以为普天之下,他们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是唯一、绝对真理,其他民族只有俯首听命、亦步亦趋的份,否则就是冒犯,就要扼杀。这种偏狭、独断、排他、蛮横的意识形态傲慢和霸权主义行径,过去已经给全世界造成灾难,现在任其肆虐,仍然会给人类造成灾难性后果。
针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挑起的“意识形态恶斗”,我们一要坚定“四个自信”,保持定力,一心一意谋发展,聚精会神搞建设,不断增强综合国力,改善人民生活,建设现代化国家,以中国力量证明一切,彻底改变西强我弱的格局,保持东升西降的势头,增强国际正义力量。二要针锋相对进行斗争,驳斥其谰言,揭露其用心,反击其打压,辨明是非善恶,维护国家利益和国际秩序。三要增强文化自觉,以恢宏的气度、平正的心理、包容的胸怀、开放的政策对待其他国家、民族和文化,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按照“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但患己之不德,不患人之不来”的理念,彰现文化魅力,感召天下。英国社会学家马丁·阿尔布劳最近指出:“在领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方面,中国有绝佳的机会。当今世界不需要军事上的领导,而是需要道德和价值观上的领导。”[19]我们要把握好机遇,以国家现代化的硬实力做后盾,以优良的文化软实力为引领,化解西方的“意识形态恶斗”,赢得多数国家和民众的认同,引导全世界走和平谐进之路,为解决“我们怎么办”的问题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德不孤,必有邻。”人类有是非善恶之心,美德和美好的价值观是人类的共同追求,“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礼记·中庸》)是各种文化及意识形态和谐共处、各得其所、各尽其用、相得益彰的理想境界。平正宽厚优于极端褊狭,尊重包容最终能带来和谐安全。中华文化在历史上曾引领中国走了一条和平谐进的道路,建立起了泱泱大国。“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在新的形势下它也能与其他优秀文化一道引领人类“构建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20]。这是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但只要我们秉持善念,坚韧不拔,团结世界人民勠力奋斗,这一美好愿景定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