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与重构:对京剧《白蛇传》伦理意义的阐释

2021-01-29 03:39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白素贞白蛇传田汉

李 佳

(哈尔滨师范大学 西语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京剧《白蛇传》是我国著名剧作家田汉改编的戏曲代表作之一。田汉作为我国戏曲改革运动的先驱,早年曾留学于日本,1922年回国后致力于国内电影、戏剧、文学等多个领域的艺术活动。他从20世纪30年代末期开始戏曲的创作和改编。20世纪40年代是京剧发展的鼎盛时期,那时诸多流派的新老演员们争相出彩,京剧剧本的创作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创新与进步。田汉作为当时的新锐京剧作家,在吸收和借鉴西方戏剧理论的基础上,根据时代标志对京剧剧本进行创作和革新。他的京剧作品不再像前人那样专门为名角设计,而是通过提升剧本故事的情节性和完整性来摆脱从前剧本情节结构被动依附于表演的缺陷。

如今,在舞台上常见的16场京剧《白蛇传》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经了前后十余年的改编形成的。由社会意识形态更迭所生成的几个版本在伦理层面的意义上存在一定的流变和延展。本文尝试从伦理的角度出发,对田汉所作几个版本的《白蛇传》中主要角色的伦理象征进行分析和解读。

一、剧本改编的历史语境和原因

京剧是一种服务于老百姓的大众化艺术形式,其脚本往往会根据不同地区或场合的演出需要进行细微调整。田汉正式创作和改编的《白蛇传》版本一共有4部。前两个版本都以《金钵记》命名,后两部更名为《白蛇传》,其中,除了第一部因战争原因未被出版外,其他3部均以单行本的形式发行,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田汉正式创作和改编的《白蛇传》版本

田汉的每次改编和修订都是基于具体语境的应时需要,蕴含着一定的社会历史逻辑。田汉最早开始创作的《金钵记》是一部用于宣传抗日救亡的“应节戏”。在阅读参考了一些有关“白蛇传”的文学作品后,田汉仅用不到一周的时间便完成了这一版《金钵记》。可谁知这部原定于1943年9月9日在桂林剧院上演的新作《金钵记》却被迫取消,原因是“有反佛教之嫌”。事实上,停演的真正原因是国民党政府认为这部作品部分披露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尽管如此,该剧还是于1944年以《白蛇传》作为剧名,在未表明作者姓名的情况下,在桂林上演了两日。后来,《金钵记》也因种种外部原因没有得到出版。

对第一次改编起决定性助推作用的是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初的“戏改”运动。田汉作为当时“戏改”工作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剔除了《金钵记》原作中有关抗日的内容,将该剧作为“戏改”的“试验田”。1948—1950年,在田汉的推动下,《金钵记》多次上演。这个版本的《金钵记》也由中华书局出版,收编于“人民戏剧丛书”。

1952年,发表于《人民日报》的《评〈金钵记〉》一文引起了田汉的高度重视。该文批评田汉的《金钵记》具有反历史主义的倾向,剧本中反对封建的势力和封建势力的对立冲突不够明显[1]6。这表明这次改写的结果仍不够符合当时意识形态思想的要求。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原则性”的,田汉谨慎地检查与整合来自各方的批判意见,进行了一次大修,修改后的剧本改命名为《白蛇传》,篇幅由26场缩减为24场。1952年10月,该版本《白蛇传》作为“戏改”成果,于第一届全国戏剧观摩演出大会上由中国戏曲研究院实验学校的师生演出。总的来说,此次《白蛇传》演出得到了大众的肯定,但也存在一些质疑细节的声音。这些声音也暗示了此版《白蛇传》未能作为最终版本的命运。

1954年,田汉率领中国京剧团到云南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做慰问演出,在返程途中,他游览了峨眉山,也就是剧中白素贞的修炼之地,这一经历直接催生了最终版的《白蛇传》[2]。田汉随即对第三版《白蛇传》进行了修改,将场次缩减至16场。1955年6月,这部前后经历长达十余年修改加工的京剧《白蛇传》由作家出版社以单行本形式出版。

二、嬗变所揭示的人物伦理象征的深化

在田汉的京剧《白蛇传》中,最主要的伦理主题有4个,分别是“善”“情”“义”“理”,这4方面的伦理观分别依附于4位剧中的主要人物,即白素贞、许仙、小青、法海。京剧《白蛇传》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嬗变过程,其中蕴含在人物身上的不同伦理观也呈现出一定的变化。第一次修改主要是由于抗战结束,文艺界原本为抗战服务的首要追求有所消减,内容不必再牵强糅合反映抗倭斗争、反帝、反侵略思想的故事桥段。对这一变动的讨论更多应该是在政治需求层面,而非伦理层面。而后两次修改涉及场次的增减,内容修改幅度较大,且更多涉及因结构和细节变化而产生的4位主要人物的伦理象征变化,因此,本文的分析主要综合了这两次改编的一些情节。

后面两次修改都是基于一些批评的声音,其目的都在于净化主题立意思想和升华社会伦理意义。经过这两次改编,白素贞作为“善”的代表形象被强化。虽说白素贞本质上是一个僭越理等级的妖,但她身上的人性品质是最为美好的。田汉侧重于表现白素贞内心的善和美,对她的形象进行了更细致的描写,还重点突出了她敢爱敢恨的性格,使白素贞身上体现出的人性道德逐步强化。关于对承载“情”之伦理的许仙这一人物性格刻画的争议贯穿整个改编的始终。从疑惑动摇到悔恨坚定,许仙的“情”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改编得到深化。通过对后两个版本的观察比对,可以看出,曾围绕许仙展开的关于伦理亲情的几场戏都让步于有关许白二人爱情的戏份,如法海收服白素贞的情节等,这样做更有利于贴合全剧的主旨,加强了许仙伦理判断的坚定与坚持。小青身上极有特色的“义”也随着改编的进展越发鲜明。最后一次修改时,田汉将“煎药”创造性地改写成“释疑”这场戏,其中既保留了小青对许仙这“不义之人”的愤怨,又体现出她因与白素贞的姐妹义气,而情愿帮助二人重归于好。这种有情感的“义”更为真实、平衡,小青的人物性格也因此变得更为圆满,更符合大众的伦理期待。最后,通过增补场次“合钵”,对法海性格的深度挖掘和塑造使其所象征的“过度的理”得以彰显,“他不择手段地执意拆散白蛇与许仙,仅仅是因为这段爱情不符合他心中既定的价值标准”[3]。可以说,法海在这里代表的是已经过时的伦理秩序维护者。田汉的改编更为凸显当时大众伦理观下的“情”大于“理”。总体来看,田汉三次改编的基本方向是去除果报。这些改动奠定了《白蛇传》的经典地位,平衡了对时代政治背景的注入和民间伦理底色的保留[4]。

三、改编所反映的伦理意义的变迁

从《白蛇传》的几个改编版本中可以看出社会思潮和政治语境对田汉重构剧本的重要影响。抗日战争时期,首部《金钵记》的创作目的是宣扬抗日精神,相关内容所反映的伦理内涵也直指反侵略的问题。日本投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随着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革故鼎新,田汉为解决其创作因“反历史主义”被诟病的问题,对有关抗倭斗争的内容进行了删减,只侧重于反封建和追求婚恋自由的主题。而后,最终的版本则更是在保留之前主题的基础上启示观众进行有关“何为真假之判断标准”“何为伦理是非之界限”等哲学的深思。田汉对4个主要角色形象进行了重塑,其各自的伦理象征均呈现合理的变化。总之,几个版本的京剧《白蛇传》对颂扬真善美、鞭打假丑恶的情节的巩固,彰显着田汉对其自身,甚至大众伦理观的阐明。

结语

田汉的《白蛇传》与许多传统的中国戏曲不同,它是在深入揭示社会矛盾的基础上力求找到疗救社会、解决矛盾的良方。田汉的这种创作倾向与当时的时代因素密切相关。也正是由于田汉不断利用当时的意识形态来改造京剧《白蛇传》剧本,使其显现出鲜明的政治特征和伦理基调。基于阐释学的基本观点,京剧《白蛇传》的嬗变和重构绝非止步于此,时间的推移必会将其置于翻新的伦理准则和道德标尺之下。基于不同时代背景的观众和读者解读,我们或许会在从未想象过的崭新语境中,继续挖掘田汉《白蛇传》改编版本的更深层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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