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的前提性考察

2021-01-28 21:59张海燕刘晓青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哲学马克思主义学科

张海燕,刘晓青

(内蒙古大学 哲学学院,呼和浩特 010070;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哲学部,北京 100091)

在实践中创新,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鲜明特质,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生生不息、蓬勃发展的内在要求。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本身就是对旧哲学进行前提批判和范式重构的创新性成果,其发展史则是一部在实践中不断创新的历程。当今时代,生产方式、交往方式、生活方式正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如何通过创新继续引领时代发展,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直面的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前提进行考察,具体包括对其问题意识、原典功夫、学科视野和方法论等方面的系统性考察。

一、强烈的问题意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的根本动力

人类知识的创新在很大程度上与新问题提出所引起的新范式变革密切相关。只有提出新问题才能开启创新之旅,问题意识是创新的动力前提。所谓问题意识,是指认知主体聚焦于什么问题、如何分析问题以及按照什么样的原则、思路和方法来解决问题的意识,其中提出问题是问题意识的核心。具体到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说,强烈的现实关怀是其问题意识的显著特征和生命力持续旺盛的关键所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应当把现实的问题意识作为其创新的动力前提,需要特别注意以下三个方面。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致力于在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辩证关系中理解现实问题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现实生活才是哲学的生命之根,任何离开了现实生活根源的哲学创新都不过是幽闭孤立的自言自语,不能产生现实的力量,只能成为赚取个人生活资料的谋生方式或者产生自我满足的幻觉。因此,真正的哲学创新从根本上来说,绝不是思想的奇技淫巧,更非概念体系的主观臆造,而是以哲学的方式提出、剖析和解答现实生活的真问题。

马克思针对当时莱比锡书市上粉墨登场的各种“新体系”,指出青年黑格尔派花哨的体系创新实质上不过是黑格尔绝对精神“残骸”的“重新化合”(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3页。。今天,如将已有研究成果通过语词和逻辑“艺术”进行改头换面,实质上仍不过是“新瓶装旧酒”的重复性研究,从根本上来说是缺乏真正问题意识的表现。正如北京大学丰子义教授所说:“话语体系建设决非是词语构造,更不是‘概念游戏’,不能将严肃的学术创新蜕变为文字、概念的制造和演绎。”(2)丰子义:《从话语体系建设看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哲学研究》2017年第7期。哲学创新绝不能在无内在关联甚至相悖谬的学术流派之间随意进行概念的排列组合,这样会弄成“四不像”,造成成果的虚假繁荣,这是极其有害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衡量一种理论是否具有实质创新性的根本标准是实践,作为“批判的武器”,哲学的根本价值在于能否对满足人们的需要,在于能否时代的现实问题进行剖析和解答。现实生活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活水源头,离开现实生活,所谓的哲学创新就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当然,哲学创新绝不是对经验性事物的直观,它需要研究主体具备优秀的洞察问题的能力,这个能力需要经过长期的科学训练才能习得。正如苏联哲学家科普宁在谈论何谓科学问题时所说:“问题本身无非就是某种包含早已判明的事实、关于有可能解决所提出问题的思想以及问题提法本身的不同知识的体系。”(3)[苏]科普宁:《作为认识论和逻辑的辩证法》,赵修义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206页。这意味着真正的问题只有在解决的客观条件已经存在或者正在形成时才能被提出来,但是从问题的存在到问题的提出需要艰辛的努力,而能够提出真正的问题即从自在到自觉本身就是一种创新。问题的提出已经包含着指引整个研究方向的首要因素,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研究范式的更新。

(二)回应现实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

“理论在一个国家实现的程度,总是取决于理论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的程度。”(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页。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里的这段话启示我们应当深入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意识,对社会需要保持足够的关注度,并用哲学的方式回应社会问题。以大数据、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一系列技术创新,预示生产方式的变革,而且这种变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透到包括经济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和日常生活在内的社会有机体的方方面面,现实生活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在飞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不管我们用信息时代、数字时代还是后人类纪来命名它,它都向我们提出了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这些问题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哲学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有机体理论,以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等为核心的生产力更新必将带来的生产关系、社会交往方式和思想观念等变革,这应该引起研究者的高度重视。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入了“新时代”,这意味着诸多崭新的现实问题将纷至沓来,这些问题无法在理论文献中找到现成的答案,需要研究者发挥创新性精神去发现、剖析和回应。在新时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面临着广阔的新天地,根本不缺乏问题,缺乏的是发现问题的头脑。有些学者“躲进小楼成一统”,习惯于在学院中引经据典、寻章摘句,或者进行职业小团体性概念竞技,忘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看家本领是在理论研究与现实生活之间实现良性互动。专业的文献文本研究当然是作为学科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应有之义,但是此类研究如果自断其活水源头,即使耗费了无数聪明的脑袋,终究是自言自语、自娱自乐,无法引起他人的兴趣,最终造成与人民群众的疏离,丧失其现实力量。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必须走出学院派研究范式的舒适区,关注新时代的重大现实问题。借用吉林大学孙正聿教授的话说:“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不只是具有‘学术’的意义,而且关乎民族的命运和国家的未来。以时代性的重大问题为导向,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提炼出有学理性的新理论’,‘概括出有规律性的新实践’,用现实活化理论,用理论照亮现实,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创新的坚实根基和重大使命。”(5)孙正聿:《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使命与担当》,《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9年第6期。

(三)改变世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意识的实践旨归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6)③④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02、516、500页。《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十一条说明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传统哲学之间的根本区别,那就是它提出了一种以改变世界为宗旨的新哲学观。这种新哲学具有强烈的现实问题意识,致力于以哲学方式关照现实生活,实现理论创新和现实关怀的统一。针对当时在德国青年中普遍流行的各种花哨的概念创新和体系创新,马克思恩格斯明确指出,“青年黑格尔派的意识形态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③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不是莱比锡市场上的概念体系之竞技,而是立足于以改变世界为旨归的新问题意识。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二条强调了真理的价值需要实践的检验。“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④哲学不能在观念中意淫,必须与现实生活发生关系才能产生真正的力量。习近平同志指出,“理论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创新,推动马克思主义不断发展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神圣职责。我们要坚持用马克思主义观察时代、解读时代、引领时代,用鲜活丰富的当代中国实践来推动马克思主义发展。”(7)《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76页。仅仅蜷缩在观念中的哲学如同行走在没有摩擦力的玻璃上一样,尽管看起来十分纯净完美,但却寸步难行。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者不应该做历史的旁观者,而应当做历史的自觉参与者。在时代问题中创新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生命力,只有为国家、民族和人类服务,才能摆脱职业狭隘性,只有致力于发现时代问题并参与社会发展,才能成为“高卢的雄鸡”,真正与时代同呼吸、与人民共命运。

二、扎实的原著和原理功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的必要保障

守正才能创新。失去基本立场、观点的所谓变革不是创新,而是必须加以警惕和抵制的变质,而扎实的原理原典功夫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守正创新的必要保障。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必须以保持基本立场、观点不变、内在统一性为前提

正如武汉大学汪信砚教授所说:“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本质上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创新,必须遵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精神,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则,必须继承和发扬马克思、恩格斯所开创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传统。”(8)汪信砚:《认祖归宗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哲学研究》2016年第5期。改革开放以来,大量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国外马克思学、东欧新马克思主义、日本马克思主义、英美马克思主义等著作被翻译介绍进中国,国外马克思主义二级学科也获得了学科地位,这展示了我们创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宽阔理论视野,也促使国内学者以更加丰富多样的视角来从事研究工作,涌现出了一批创新性成果。同时也应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已走过了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简单译介期,用国外马克思主义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是否具有创新性以及发展水平高低的做法并不科学。马克思主义不是可以随意填充的“大筐”,不是随便哪个西方人物、观点都可以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结合。任意的拼装可能会出现看似创新的语词、观念,但并非思想的创新,也可能只是学者的自言自语,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立场方法渐行渐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是前所未有的实践创新,如何在新时代建构有中国特色、中国气派、中国风格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成为中国学界不能回避的首要任务,这种开创性的创新既需要打破常规的勇气,又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本身精神,必须以坚实的马克思主义原理原著功夫为保障。

(二)通过原著研读才能提升理论鉴别力和科研创新力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就在于它能常读常新,给我们以启迪。时至今日,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仍然是我们在曲折复杂的思想迷航中前行的“灯塔”,它所蕴含的热忱的人文关怀、宽广的理论视野、复杂的问题域、缜密的逻辑思维和犀利的文字表述都穿过时空与我们对话,启迪我们秉持其不可磨灭的精神,并在新时代将守正创新进行到底。社会主义运动的挫折曾经使得马克思主义反对者的声音一时甚嚣尘上,但是“马克思主义过时论”只不过是短暂的偏见,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浴火重生”后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更是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契机。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必须严肃认真地读原著、悟原理,提升理论鉴别能力和科研创新能力。

(三)只有具备扎实的原理和原著功夫才能去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髓

不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就不能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髓,就有可能对马克思主义主义哲学进行随意的主观臆测,从而因认知错误造成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误读,出现“低级红”现象。例如,将共产主义这个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范畴等同于没有任何矛盾的天堂,认为到了共产主义一切矛盾都解决了,按需分配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等等,这些误读最好的结果是把共产主义乌托邦化,而较坏的结果则会把共产主义降低为懒汉的主观臆想。再例如,把马克思、恩格斯曾经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中批判过的错误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反动的社会主义”当作科学社会主义,这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一知半解、移花接木式的解读如果排除主观恶意,最大的成因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研读不够,通过二手资料或者道听途说来解读马克思主义哲学,这样的解读非但不能实现创新,还在实际上造成了对马克思主义本真精神的背离,这是必须要警惕的。恩格斯晚年在给布洛赫的信中提醒他,要通过一手资料而不是二手资料去理解马克思主义。今天,认真研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仍是提高研究者守正创新能力的不二法门。

(四)只有具备扎实的原理和原著功夫才能驳斥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歪曲

习近平总书记号召全党读原著,这样或可避免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读以及可能对现实实践造成的不良影响。与误读不同,对马克思主义的歪曲带有主观意图,即故意通过各种方式进行曲解,以看似合理的逻辑和所谓精细的思想史考察去歪曲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而出现“高级黑”现象。举例来讲,把马克思哲学的“唯物主义”解读成只追求物欲的“唯物质主义”,把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解释成完全的“照镜子”式机械反映论。忽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维度的解读者把它歪曲为通过激进的道德伦理宣传而获得信众追随的“救赎性”宗教的一个分支。针对这些问题,必须在科学性与价值性的统一中予以驳斥和澄清。一方面,必须通过读经典、讲经典、研究经典来正本清源;另一方面,要结合新时代的新状况,在理论上建构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生活观,在实践上以历史唯物主义原则指导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

(五)夯实原著功夫才能在理论与实践相统一中促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

马克思主义哲学注重学术与问题、理论与现实的结合,研读原著并非并纯粹的个人爱好,也不是为了“掉书袋子”,更不是为了增加谈资,而是为了更好地把握事物内在客观规律的钥匙,促进马克思主义的守正创新。原著研究必须秉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警惕回到马克思批判和反对过的资料堆积或者观念演绎的研究范式,更不能脱离著作产生的具体背景进行断章取义式的概念游戏。在原著研读中,尤其需要警惕将马克思还原为某一个哲学家后学或者将其肢解为某几个旧式哲学家的行径。这种做法将马克思装扮成以往哲学家的信徒,看似资料上有所丰富和创新,但本质上是把马克思曾经激烈反对过的东西重新扣到马克思头上,借由所谓原著研究之名行历史虚无主义之实。原著研读不能偏离了经典著作的问题语境,更不能忘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改变世界”的初心和宗旨。

三、加强学科融合能力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的关键路径

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经院哲学,而是以“改造世界”为目标的实践哲学,这一根本属性和理论定位,决定了它绝非与其他学科格格不入的“鲁滨孙”式学科。与之相反,以开放的理论视野在学科交叉融合中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能力则是研究者必须具备的关键能力。在历史唯物主义看来,自然史和人类史是统一的,所有的哲学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都是人的力量对象化的产物,现有的学科壁垒不过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又不足够发达的产物。以总体性视角摒弃门户之见、破除学科壁垒、推进学科融合,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应有之义,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关键路径。

(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诞生本身就是学科融合的产物

哲学从其本源来说就是“爱智慧”,即以热忱之心不断地探索智慧,它是对未知智慧的探索,而不是占有。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理性并非对真理的独占,更不可以用先验的绝对真理标准直接对其他学科进行审判。思想生于对话,死于独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发展同样应该遵循这个思想发展的内在规律。可喜的是,国内学界不少学者已经注意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内部以及它与外国哲学、中国哲学之间的交流“汇通”问题。但是,只在哲学内部进行交流还是不够的,哲学学科内部的合理性比如强调哲学的独特性,侧重纯粹哲学学科内的概念抽象、逻辑演绎和体系比较等,可能会在无意中造成与其他非哲学学科的疏离,从而遮蔽与其他非哲学学科之间的互动关联。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性变革,仅在狭义的哲学内部是无法完成的。马克思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改造恰恰是通过引入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社会主义理论等非哲学性学科,并在对法国工人阶级生活的考察中才得以启航的。社会生活本身的复杂性决定了它并非哲学家的专属研究对象,恰恰相反,每一个学科都拥有其独特视角和合法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新必须重视与其他非哲学学科的互动关系。马克思抛弃了黑格尔式“科学之科学”的哲学虚妄,以一种真正平等的姿态、看待各学科的关系,走出了其社会理论的“泛逻辑主义”迷雾。

(二)以总体性视角推动学科融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回应现实问题的内在要求

随着社会分工的加强,许多新兴学科出现,哲学再不能坐拥思想的王国,而是必须认真地对待所有反映社会现实的其他新兴学科,哲学固然还是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它必须与其他学科相结合才能共同探寻社会现实的整体性。“对于马克思来说,法国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是欧洲的‘政治家’,就像德国人是‘哲学家’,英国人是‘政治经济学家’一样。”(9)[英]吉登斯:《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对马克思、涂尔干和韦伯著作的分析》,郭忠华、潘华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252页。马克思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努力吸收所有人类文明的光辉成果,汲取了他那个时代最具创新潜质的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学和法国社会理论,并通过自己艰苦卓越的努力完成了对三者的批判性融合,使得这三种最新理论学科的优秀成果融合为一个前所未有的、科学的、以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为旨归的新理论成果,这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绝不是幽闭的自言自语,不是用一个新概念、新体系取代旧概念、旧体系,而是放弃先验知识论体系执念,以现代社会的结构性问题为导向,重新审视哲学思辨与其他新兴学科的关系,并以总体性视角推进科学融合从而推动学术和思想的创新。

马克思主义以现实问题为主导,反对哲学的经院化,主张哲学的“世界化”,从而将学科划分理解为社会分工的结果。分工是为了进一步深入探讨问题,但是社会分工也形成了一种学科区隔的不良后果,造成了学术研究因整体性视域缺失而形成的学科壁垒。随着科学技术、生活方式加速和思维方式的多样化,当代社会分工比马克思的时代更加精细,各种新学科层出不穷,造成了当前科学门类数目的空前增长,学科分化在客观上增加了不同学科之间的壁垒。但是,以社会现实问题为导向的具体总体性思维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在要求和根本优势,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关键路径。正如卢卡奇所说:“对马克思主义来说,归根到底就没有什么独立的法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科学等等,而只有一门唯一的、统一的——历史的和辩证法的——关于社会(作为总体)发展的科学。”(10)[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78页。从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个学科的发展过程来看,正是具体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发展促进了哲学的创新。马克思主义的生态哲学、社会哲学、文化哲学、政治哲学、历史哲学、经济哲学等部门学科的诞生及其蓬勃发展都表明了学科交叉和学科融合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重大意义。以现实问题为核心,推开门户壁垒,敞开理论视野,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不可或缺的重要路径,也是其回应时代问题的必然要求。

(三)增强学科融合能力有利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多样化和大众化

以马克思主义指导其他学科,指的是立场、观点和方法的指导,绝非对其他学科研究规律和方法的替代。新时代马克思主义创新必须注重与其他非哲学学科尤其是新兴学科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传统的学院派哲学不同,它主张在承认社会分工必要性的前提下破除学科壁垒,以总体性视角推进学科融合,推动学术和思想的创新。我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陈先达先生主张:“马克思主义哲学要面对现实,就必须走出单纯哲学对话的领域,提倡哲学、经济学与科学社会主义学说之间的对话,以强化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实的联系。社会生活中具有基础性决定性的现实是经济现实,是在一定的物质生产方式基础上确立的政治和意识的结构。根本不研究经济学,不理解当代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不理解以经济为依据的社会分层,就无法理解当代中国社会思潮的多元性,不能理解社会现象的本质。”(11)陈先达:《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现实的方式》,《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6期。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源于实践,并非专属于职业哲学研究者,职业哲学研究者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胸怀,创新主体由少数哲学研究者向各学科、各专业、各行业拓展,这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康庄大道。当“数字社会”已经从初现端倪演变为一般趋势时,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必须适应大数据对思维方式和信息传播的全新挑战,跟随“数字社会”不断更新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更新大众化的内容、媒介和方法。一方面,在学校教育系统内,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要乘“新文科教育”东风,加强哲学通识教育;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向学校之外主动出击,根据“数字社会”的需要,增加线上读书、社团、书院等非传统课堂式教育,为丰富人民精神生活,提高精神文明作出贡献。

四、科学把握唯物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方法引领

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突破了其他学院派哲学只停留在个别知识分子群体中的局限,能够被广大人民群众接受并成为百姓“日用”的方法,是因为它内在地契合了中国传统思想中的实践性辩证思维,并指导中国革命和建设取得了光辉成就。时至今日,科学把握唯物辩证法仍然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创新的方法引领。

(一)唯物辩证法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根本方法

唯物辩证法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根本方法,从一开始就不是直接可以拿来套用的形式方法,而是具有鲜明的实践性和科学性的实践辩证法。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不是先验真理体系,不是拿来就可以使用的灵丹妙药,而是重视“现实感”的“科学的指南”,指南绝不提供万能钥匙,它只能在社会实践中具体地呈现和证明其现实力量。辩证法所内含的现实感、具体性、历史性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形容词,而是其根本特质。关于辩证法的最大误解是不懂得感性、知性和理性之间的辩证关系,让辩证法脱离现实性、具体性、历史性的万能公式,从而造成了辩证法的庸俗化,以致于被嘲笑为“变戏法”。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针对历史观中的“经验论”和“观念论”进行了双向批判,并提出了自己的“科学的抽象”方法。“历史不再像那些本身还是抽象的经验论者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些僵死的事实的汇集,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绘人们实践过程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2)②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526、526页。这里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并非由孔德所开辟的无批判的“实证”,而是对人类实践活动的“科学的抽象”。可见,马克思恩格斯所主张的“科学的抽象”,既非忽视经验的抽象性观念演绎,也不是纯粹经验性直观;既非先验真理,也不是材料堆积;它既反对方法论上的教条主义,也反对方法论上的狭隘经验主义。

马克思恩格斯特别指出,科学的抽象“绝不提供可以使用于各个历史时代的药方和公式。相反,只是在人们着手考察和整理资料——不管是有关过去时代的还是有关当代的资料——的时候,在实际阐述资料的时候,困难才开始出现。”②可见,马克思恩格斯高度重视通过调查研究发现新问题。《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科学调研的典范之作,它既立足于“亲身考察和可靠资料”,又处处渗透着辩证法的科学思维,实现了调研方法的革命性变革。“第一,开创了亲身考察的资料获取方法;第二,基于内在关系的总体性分析模式;第三,基于历史生成性思维、面向未来的趋势研判法。”(13)张海燕、包娜仁其木格:《〈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的社会调研分析:主题和方法的变革》,《当代中国价值观研究》2020年第1期。

(二)唯物辩证法的大众化助于形成哲学工作者与人民群众共同创新的新局面

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能够超越学院化活动范围,在全世界得以广泛传播,并成为中国革命和建设的指导思想,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理论与实践的具体性结合,并致力于通过“掌握群众”成为具有现实力量的“批判的武器”。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与时代和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特质,正如郭建宁教授所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特点和功能所决定的。”(14)郭建宁:《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的当代思考》,《河北学刊》2008年第3期。因此,正确处理专业化和大众化的关系,探寻大众化新途径是马克思主义积极参与社会实践的内在要求,而辩证法的实践性质也正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得到了发扬光大。《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是毛泽东同志运用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对中国的具体社会现实进行剖析的典范之作,在《反对本本主义》中,毛泽东同志又剖析了教条主义的弊端,揭露了狭隘经验主义的错误,用通俗易懂、生动活泼的语言创新了马克思主义实践辩证法。正是在中国革命的实践中,毛泽东同志将“实事求是”作为首要原则,发展创新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创作出了《矛盾论》和《实践论》,提出“两点论与重点论的统一”等非常具有中国智慧同时又具有普遍价值的实践辩证法,实现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创新和发展。

随着我国人民受教育水平和精神需求的普遍提升,马克思主义哲学不再为特殊的职业哲学家或者哲学工作者专有,而是人民改造世界的精神武器。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终目标是要成为渗透于人民群众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的“活的灵魂”。哲学工作者的任务并非仅仅通过通俗化的语言向人民群众宣传马克思主义哲学,而是要深入人民大众的生活之中,真切重视人民大众的诉求,并将广大人民群众自己纳入马克思主义哲学创新的主体之内,形成哲学工作者与人民群众在互动中共同促进哲学创新的新局面。“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应当从人民大众创造历史的活动中汲取营养,通过关注大众的现实生活需要与诉求、营建尊崇与热爱劳动的社会氛围、构建马克思主义哲学生活化话语体系,实现哲学与大众的‘双赢’。”(15)吕明洋:《从“大众化”到“生活化”——新时代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大众化的新视界》,《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3期。

(三)新时代在开放性视域中不断促进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创新

习近平同志非常重视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守正创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在重视调查研究的同时,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方法论尤其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提出了战略思维、历史思维、辩证思维、创新思维与底线思维等五大思维方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方法论创新,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来自人民群众参与的伟大实践,在开放的视域中进行。“用宽广视野来吸收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坚持在改革中守正创新,不断超越自己,在开放中博采众长、不断丰富自己……不断开创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21世纪马克思主义新境界。”(16)② 《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76、341页。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根本特质,是在自我批判和自我革命中创新和发展。“对一切有益的知识体系和研究方法,我们都要研究借鉴,不能采取不加分析、一概排斥的态度。”②在具体科学方法日新月异的当代社会,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遇到了最好的创新机遇,从具体社会科学方法中发现、提炼新的研究方式和方法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创新不可或缺的环节。

综上所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方法论是在实践和理论互动意义上的方法论创新,它以认识和改造生生不息的现实世界为目标,其创新性根源于实践本身的日更日新。实践当然不是未经批判就无条件遵循的教条主义,但也不是以个别经验取代科学探索的狭隘经验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创新既包括对实践创新的凝练和提升,也包括与其他科学方法的创造性融合,新时代应当在理论和实践中的双重开放性视域中不断促进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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