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教化到治世化*
——宋元以来罗浮山石刻主题的演变

2021-01-28 11:53黄小龙
大众文艺 2020年19期
关键词:石刻楷书文化

黄小龙

(惠州学院,广东惠州 516000)

自从葛洪炼丹于罗浮山并撰著《抱朴子》、确定我国神仙理论体系以来,罗浮山便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名僧高道、文人墨客的目光和脚步。另一方面,罗浮山体质细密,质地脆硬,易于打磨,是制作摩崖石刻的优良材料。因而自隋唐以来,历代名人留于罗浮山的石刻日渐增多,特别在宋元以后,更成为一道引人注目的文化景观。罗浮山石刻有着丰富的文史内容,也有着同样丰富的书法艺术内涵。在篆、隶、行、楷、草兼备的字里行间,历代仕宦、僧道、儒生书写出风格有别、主题各异的艺术作品。整理这些作品,考察这些主题,不仅对于深入理解广东书法艺术大有裨益,而且有助于厘清罗浮山文化历时性发展的基本脉络,因而对于促进罗浮山文化研究的纵深发展意义匪浅。

一、宋元时期罗浮山石刻主题的宗教化

宋以前,罗浮山以佛、道宗教文化渐显而渐称于世。其中,道教文化的影响又略胜于佛教。据载,罗浮山史上可考的最早的石刻即东晋初年的《太一真君固命歌》,便是以道教文化为题材、以“古文篆字”为书法风格的作品。入宋以后,尽管随着北人陆续南迁和社会持续发展,罗浮山及其周边地区的开发步伐加快,但道、佛二氏仍一度占据着思想文化的主流。其突出表现,便是这一时期罗浮山石刻的道、佛文化主题。这一点,通过检视现存石刻以及史书所载已佚石刻的内容,可得到充分的印证。

首先,宋元时期的罗浮山,已呈道观、佛寺林立之状,山中石刻绝大多数都以宗教文化为内容和题材。譬如,鼎鼎大名的冲虚观原额“冲虚古观”四字,便是北宋元祐年间赐额的。[1]南宋绍兴年间以左朝奉郎权发遣惠州的真阳郡(今广东英德)人郑康佐留题的“炎宋绍兴辛未下元节,黄袛□□款谒洞天,成礼而还”云云的旧刻,则明系“款谒洞天”之作。此外,曾藏朱明洞中的宋楷书石刻“苏元朗炼丹处”,则是以隋唐之际著名的罗浮道士苏元朗推动道教由外丹术到内丹术转变的史事和遗迹为内容和题材的。值得指出的是,一些内容阙如、题材不明的石刻,因其题刻地点位于道观、佛寺之中或其旁,而亦可推断其与宗教文化存在密切关联。如宋篆书石刻“罗浮淳熙己亥朗月望日郡守雏阳吴褏男有书”,原存白鹤观后;宋行书诗刻“朝吴暮粤,水天一色。长啸归来,山青月白”则存酥醪观中。

其次,宋元时期,罗浮山篇幅最长、内容最多的两块石刻,虽已不详书体,但可以肯定,都反映了宗教特别是道教文化的主题。第一,曾一度见刻于罗浮山某处石上、后佚而收录于崇祯《博罗县志》的宋代诗刻《观鱼歌》,全文32句,共262字,系出南宋罗浮山著名道人白玉蟾之手。无论以白玉蟾的名道身份而言,还是从诗中“群鱼群鱼听我语,太乙真人在何许”等赋鱼灵性、与鱼相通的思想意境来看,该诗刻无疑都是道教文化主题的反映。第二,曾刻于罗浮山水帘洞中、后佚而收于明初陈琏《罗浮志》的宋代文刻《苏后湖遇黄真人记》,全文竟多达1199字。虽因年代久远、原刻已佚,作者无考,但从其围绕“后湖遇罗浮仙人得道不死”而展开的内容来看,该文刻的主题与前者并无二致。[2]

事实上,除道教主题的石刻以外,宋元时期罗浮山佛教主题的石刻也不少。佛教传入罗浮山的时间,几乎与道教相仿,自东晋单道开以后则日趋兴盛。正如崇祯《博罗县志》所称:“罗浮佛化,自单道开始”。隋唐时期,更一度涌现智敫、怀迪两位影响全国的高僧。受此影响,以佛教文化为内容、题材和主题的石刻也不断涌现。根据陈琏《罗浮志》的记载,宋元时期,罗浮山至少留存过“伏虎岩”“罗汉岩”“罗汉洞”“罗汉伏虎”等一系列为了纪念惠越禅师“云游至罗浮,长居山岩下,引虎枕其膝”的传说而摩崖的石刻。

二、明至清前期罗浮山石刻主题的杂合化

明至清前期,罗浮山道教文化持续发展,佛教在明末清初也迎来复兴,这使宗教主题在罗浮山石刻中继续扮演重要角色。但另一方面,随着以罗浮山为中心的广东地区和广东文化逐渐融入王朝统治体系和王朝主流文化,儒家文化在罗浮山文化中的印记空前加深。这一点,突出表现为宗教主题垄断罗浮山石刻的局面被打破,呈现宗教、儒家、山水游情三大主题鼎足而立的杂合局面。

其一,罗浮山继续产生一批以宗教文化为主题的石刻。譬如,清初旗人杨应琚有草书石刻“煮石处”,钩沉了罗浮道士修炼“煮五石英法”的史事;清中叶香山人鲍俊有行书石刻“第七洞天”,以表彰罗浮作为道家第七洞天之胜;在此之前,南海名儒吴荣光则有楷书石刻“宝积寺文刻”云:“道光庚寅正月八日,南海吴荣光、妳光、缓光、垂光,顺德梁贯明、道士周柏明、道楷、宝峰长游延祥寺,访泰山禅师至宝积寺,试卓锡泉,登罗汉岩,少憩是日,荣光事书,今经光延祥开记”。[3]作为难得的一处以佛教文化为主题的篇幅较长的石刻,该石刻则是清代罗浮山佛教文化兴盛及佛、道共融局面的写照。

其二,罗浮山涌现出一大批以儒家文化为主题的石刻。如明中叶南海人庞嵩先主持罗浮朱明馆,再创建弼唐精舍,传理学于其间,授生徒数百众,并刻楷书石刻《罗浮同游录序》为纪。几乎同时,南海人冼桂奇奉母隐居,读书罗浮山中,因有“冼子读书台”并其诗刻曰:“散步觅丹丘,青霞晚更幽。楼居人去远,赋就我还留。隔树云开度,登檐宿雨流。登临殊未惬,更乱跨苍虬。”有意思的是,后者在儒学氛围之下,受理学作为三教共融产物的理念影响,也受山中道、佛悠久传统的规约,带上了一丝隐隐的道意,成为儒、道相融的文化景象在罗浮文化的集中体现。继明儒之后,清儒读书、讲学山中者虽有所不及,但也可谓不乏其人,更将儒、道相融的文化加以阐扬。如清中叶,番禺人张维屏亦曾读书罗浮,并有隶书石刻“南山拜松处”传世。张氏作为宿儒,却虔信道家松仙之说,虔行祭拜之礼,不可不谓儒、道相融的典型。

其三,罗浮山同时也迎来一批以山水游情为主题的石刻。既作为理学名山,也作为道、佛名胜,罗浮山对于贤达雅士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们或长居山中,或短留谷间,对于罗浮山水寄予内容各异却殊途同归的游情,且大多表现在石刻作品中。譬如,明中叶福建福清名儒施观民任职广东按察司副使期间,坐爱罗浮山的云崖烟溪,因有行书石刻“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传世,以表其通达于山水、去去于俗华的情愫。类似功能和性质的石刻,还有几乎同时的庞嵩楷书石刻“达观岩”以及清中叶张维屏的篆书石刻“下铁桥”、顺德士人黎应钟的隶书石刻“艮泉”、南海士人谢兰生的楷书石刻“群玉”,等等。

三、近现代罗浮山石刻主题的治世化

时至近现代,随着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大时代背景的降临以及广东士民思想文化观念的转变,罗浮山石刻主题也迎来历史上的第二次转型。较之此前的历史阶段,治世化倾向明显加强,出世化主题空前消退。当然,由于儒家作为治世哲学,这从某种意义上也可理解为儒家倾向的强化。所谓的“某种意义”,主要止于晚清的时空,因为民国以后的治世哲学尽管仍有明显的儒家印记,但其内容和旨趣已不可同日而语。有鉴于此,兹以“治世化”而概称之。

这一时期,虽然罗浮山仍有隶书“丹以祈寿世”、行楷书“敬佛”、行书“仙人洗药池,时闻药香发”等对于传统主题一脉相承的石刻,但随着社会变革的加剧以及治世需求的加强,士民们已将主要目光转向社会发展和治理的层面上。从内容上看,有倡导造林,发展农业和农村的。如华首台有隶书石刻云:“造林为增加农业生产之一道,既可调剂气候,又不大费金钱,轻而易举。在今日言,救济农村,造林是最急需”。也有严禁砍伐,警示民众守法的。如朝元洞有楷书石刻“尔等须知,名山胜境,全凭草木青葱,不宜妄行砍伐。自示之后,尔等务宜安分守法,毋得如前砍伐,任意采取”云云;又如黄龙洞有隶书石刻云:“公园造林,事属建设。如敢摧残,是为公敌”。还有严防火灾,保护森林环境的。如黄龙洞有楷书石刻曰:“毋留火种,共卫名山”。

值得补充的是,即便在某些看似以宗教为主题的石刻中,士民们也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其治世的用意。如光绪四年(1878),由南海士人吕廷焯撰就、由东莞士人张其淦书写的楷书石刻《重修酥醪观碑记》便有“吸西江而鲋苏涸辙,管北门而虺靖绿林”等文字和内容,表达了士民们在当时内忧外患的情势下,通过重修庙宇而寄托靖乱安邦的寓意。尽管神功怪力不足为信,借助神力也并不可取,但其中所体现的心系乡邦社会的治世情怀却值得充分肯定。

综上所述,从宋元至近现代,罗浮山的石刻文献经历了一个与社会变迁相表里的复杂的演变过程,其主题蕴含着从宗教文化、杂合文化向治世文化渐进的发展趋势。这一个案研究的尝试,或可为历史学、艺术学跨学科视角下的石刻书法艺术研究,提供某些借鉴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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