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一個是富家公子,一个是豪门小姐,本应是一段天赐良缘。可惜,公子不懂珍惜,小姐赌气出走。最后,竟酿成一段民国时期离奇的离婚案子。
刘、盛两家为沪上名门。刘俨廷祖父刘镛因经营盐业和丝业致富,为南浔“四象”之一,后其子刘锦藻、刘梯青等在南通经营垦牧公司,创办上海大达轮步公司、浙江兴业银行、龙章造纸厂以及投资房地产等,遂为沪上巨富。刘俨廷父亲刘梯青,在刘家四兄弟中排行第三。刘梯青生于1876年,名安泩,字渊叔,号梯青,以号行世。光绪二十一年(1895)岁考评为一等,得到朝廷的助学金(即每月给膳食),尊例捐为直隶省候补道员,钦加三品衔。后因劝办山西振捐等功绩,先后奏保二品顶戴,赏戴花翎。特赏头品顶戴,正一品封典。
在南浔古镇,至今保留着刘梯青的老宅“红房子”,许多游客慕名而来,就为一睹这幢中西合璧古建筑的风采,其门口有罗马柱,外墙用红砖,高高挑出的阳台,里面还有欧式壁炉、法国地砖等。这幢醒目耀眼的建筑是刘梯青在1905至1908年所建。其中许多建筑材料都是从国外进口,几经辗转反复才运到南浔。刘梯青是一个实业家,父亲刘镛过世以后,他跟随兄长刘锦藻一起在江苏扬州经营盐业,后又投资南通张謇所创办的通海垦牧公司、通遂公司,在杭州创建崇裕丝厂等。辛亥革命以后,刘梯青先到杭州,后又到上海居住。
刘俨廷,1895年生,是刘梯青长子,他在南浔的“红房子”里长大,以后的大部分时间也一直在这幢“红房子”居住。正如古人所说,“富不过三代”,刘俨廷正是刘家的第三代,相比于他的堂兄刘承干(刘锦藻长子),刘俨廷的人生是失败的。
刘俨廷的原配夫人是江苏盛氏六小姐盛静颐,盛宣怀即是她父亲。盛宣怀是晚清官商,曾经任邮传部大臣,为洋务派的代表人物。盛家为沪上第一富户。刘俨廷和盛静颐的结合应该是一桩风光无限的婚姻,两家都是巨商,结成姻亲本应为刘家的事业助一大力。然而刘俨廷是一个玩家,他抽大烟,贪图享受,不思进取,尤其不能让人接受的是他喜新厌旧,在得到盛静颐以后,又开始喜欢上别的女人。当然,在当时的社会,男人讨几个老婆是非常普遍的,他的父亲、伯父都是妻妾成群,因此在刘俨廷看来,你们可以,我为什么就不可以?何况你盛氏只生了女孩,我当然要生儿子,所以我娶二房是理所当然。而盛家六小姐却是新派人物,自然不能忍受刘俨廷的所作所为。更重要的是,刘俨廷从来不做事,从来没有想到去开拓自己的事业。当然这跟他父亲刘梯青的一味放任有关。刘梯青一直在杭州和上海忙于事业,而放松对子女的管教。
事情发生在1922年4月间一天,刘梯青手下一个账房先生叫严树屏的,从杭州归来到南浔老房子里取物件。他正在聚精会神收拾东西,突然从外面闯入刘俨廷,手指着严树屏厉声道:“你个老东西倒是有胆回来,你为何要在我父亲跟前搬弄是非?你这个老东西!”严树屏并不胆怯,厉声回道:“我是告诉东家,让他来管教你!”原来,自1921年以来,刘俨廷经常瞒着父亲到账房支钱,累计已达一万四千多元。起初,严账房也想瞒着东家,可是后来,此事终于被刘梯青发现,将严树屏狠狠批了一顿。严树屏经过此教训后,便不再给刘俨廷支钱。这年正月里,刘俨廷又来支钱,即遭到严树屏严厉拒绝。后来严树屏便跟刘梯青作了汇报,目的也是为了让刘梯青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可是刘梯青知道后干脆就将账房调去杭州,心想南浔从此没有了账房,刘俨廷自然也无法拿钱,随意用钱这一条道就堵死了。刘俨廷此时见严树屏归来,不由得想起过去的事情,真是火冒三丈,当即上去理论,当然又被老先生理直气壮驳了回来,刘俨廷便仗着年轻气盛,从厨房取了一把菜刀奔过来,朝着严树屏劈过去。刘俨廷原本是吓唬他一下,可是严树屏一看不好,立马用手去遮挡,并且身子朝旁边一闪。岂料这一闪便惹了麻烦,菜刀的刀头正好劈到严树屏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刘俨廷见闯了祸,丢弃菜刀自顾自跑了。严树屏也是南浔人,做账房久了,社会上自然也认得几个人,当即报了警,一面便给杭州的刘梯青打电话。
刘俨廷见严树屏报警,知道警察很快会找上来,说不定就会被拘留,又得知父亲也已经知道此事,父亲本来就对其很不满意,这一回肯定不会再原谅了,断了炊粮是小事,倘若真进拘留所那就苦了,于是他马上就逃去上海,找到他的母舅姚慕连,希望求得帮助。姚慕连是嘉兴人,属于知名人物,姚又约了刘俨廷的堂兄刘承干一起赶去杭州,找到刘梯青替刘俨廷说项。此事后来通过姚慕连和刘承干帮助说和,刘梯青原谅了刘俨廷,但是对刘俨廷定了几条规定:一是不许随意到上海来,只能够待在南浔;二是帮助刘俨廷找了一个家庭教师,帮助其学习。然而这几条规矩怎么能够束缚得了他呢,刘俨廷好吃懒做已成习惯,吸鸦片,拈花惹草,哪里会去读书呢!1931年秋季,刘俨廷带着小妾从南浔来到上海潇洒,住在上海东亚旅馆,因为开支巨大,到上海没有几天即找上海账房吴君伟拿钱,并且说:“我给你写借条,你总答应吧。”没有想到又遭到吴的拒绝,刘俨廷恼羞成怒,又摆少爷威风,猛抽吴的耳光。吴受到委屈,回到账房大哭。此事被刘俨廷堂兄刘承干得悉,就赶去东亚旅社相劝。刘承干赶去旅馆时,刘俨廷还躺在床上睡觉,等候许久都没有起,最后是他如夫人将其唤醒才得以相见。
刘俨廷如此少爷脾气,最终导致盛静颐的离家出走。刘、盛的婚姻破裂以后,盛静颐向刘家索讨巨额赡养费,因而导致一场离婚官司。双方均找了知名律师。盛静颐不惜花巨资聘请了江苏女律师郑毓秀。因为当事人户籍属于吴兴,官司在吴兴开庭,而当时规定江苏律师不可以到浙江办案,因此郑毓秀又委托浙江律师沈尔乔到吴兴法院起诉,自己则在背后操作。刘梯青则委托张康培律师辩护。开庭数次以后,法院要求双方和解。刘梯青也有意让他们和好,认为这样一来,便可省去赡养费。因此他便申请同居(同意和好),无奈刘俨廷竟去向法院撤销申请。这样一来,理便在盛的一方。盛的律师郑毓秀说:“申请同居并非真意,乃有意遗弃。”当时在法律界大家都畏惧郑毓秀,因为她总是不按照常理出牌,往往是抓住一点,不及其余。盛开出的赡养费高达六十五万元,让刘梯青无法承受。而盛静颐这边因为羡慕刘承干的为人,就委托朋友请刘承干帮助调解,刘承干是刘梯青的侄子,也能够说上话。《求恕斋日记》里有两段记录官司案子的详情:
1930年9月30日,“陈兆元来,为俨廷弟妇央予作调人。盖盛静颐此事初托郑毓秀女律师,郑为江苏律师,由郑转托沈尔乔在吴兴法院起诉,梯青叔乃延张培康律师辩护。已开庭数次,彼此均由律师代诉,法官力劝和解……兆元乃来托余调解,为静颐计也。余以静颐所索赡养费银六十五万,为数太巨,且又有赔偿妆奁九万元。似此巨索无论梯叔力不能任。”
1931年12月19日,“俨廷弟来,谓十七号开庭时,伊忽由沪至杭旁听,盛静颐亦到案,律师吴一臣见俨廷,告知盛氏律师沈尔乔,尔乔起立报告,庭上传其审问,伊乃逃出,搭车回沪。此事予早嘱其不要过问,而伊不听,真可谓神经搭错。”
盛静颐出走以后,回到自己娘家,当时他父亲盛宣怀已经过世多年,老宅是一个大家庭,当家的是盛静颐的嫂嫂。他哥哥也已经过世,而盛静颐又非盛宣怀的原配夫人所生,她是如夫人柳氏所生,因此她在娘家的日子并不是太好过。盛静颐的侄女盛佩玉后来出过一本书《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其中一节“我可怜的六姑母”中提到盛静颐到娘家以后还患了精神病:“楼下有个六姑母住着,她已出嫁,生了两个女儿,可是得了精神病,在娘家住着,说是被……吓出来的。她终日在房中,口里不断地自说自话,极爱干净,时刻要用肥皂洗手,洗头专有一个保姆侍候,饭菜放在长盆里送给她,必定要仆人倒走着进去,否则她说有灰尘飞起来到碗里……六姑母名叫盛静颐,是柳夫人所出,嫁给了南浔小莲庄和杭州小刘庄主人刘锦藻的儿子刘俨廷。刘锦藻是南浔巨富刘镛子女中最有成就者,曾与南通张謇同榜登甲午科进士,做京官,又在上海、杭州、南京等地办了船运、铁路、金融等实业,他投资的浙江兴业银行跟祖父办的汉冶萍公司、轮船招商局、恒丰纱厂有着密切联系,故盛、刘两家能联姻。”
文中所说刘俨廷是刘锦藻儿子,是个错误,刘俨廷是刘梯青長子,刘锦藻是刘俨廷的伯父。
据《求恕斋日记》记载,盛静颐在1934年病故,按照刘俨廷1895年出生估算,盛氏过世还未满四十岁。刘家得到盛氏过世消息以后,仅仅让两个年幼的孩子赶去送葬,即盛静颐所生的女孩刘世玲和刘世庆。盛氏先是得精神病,之后突然病故,无疑这跟她婚姻失败受到打击有密切关系。
就在盛氏去世未及两年,刘俨廷的另一位小妾也突然吃安眠药自杀。据说,是因为钱的事情跟刘俨廷一直争吵不息,曾经几度吃药,抢救过几次,而这次却未能抢救过来。如此挥霍,再加上经济窘迫,再多的钱也填不了窟窿。
据传,刘俨廷的父亲刘梯青也有不良嗜好,他吸鸦片,还曾经被警察局拘留。《求恕斋日记》1937年5月2日记载,“叔筠交来昨日之《东南日报》,梯叔以嗜好为人告发,被巡警局捕去,并搜得烟膏几罐,其妾周氏亦捕去,谅必确实。”
自吃官司以后,刘梯青遭遇经济重大损失,从此便一蹶不振,原来上海鸿仁里的房产也抵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