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大学文学院 450000)
赵宪章先生在《艺术与语言的关系研究》中系统的介绍了话语与话语分析的关系,并且对话语做了大致七种解释,这一方面显示了“话语”本身的复杂与多义,另一方面也显示了话语分析的多种维度和视角,想用一句话概括话语的含义,恐怕只能采取最为笼统的表达:它指的是被认为与其产生的历史条件(社会的、历史形态的)相关的所有文本整体。与之相对应的话语分析关注的焦点是社会性和建构性。方方的《风景》作为现当代新写实小说的开山之作,不仅其主题内容表现了底层人民的生存状况和悲剧命运,采取以小见大的方式可以说是整个社会底层人民的一个缩影,具有非常深刻的社会意义,而且还采用了独特的叙述方式和表达视角为我们勾画了底层人民命运最真实的风景。
方方的《风景》是将人物的命运放在家庭中去表达,在中国每个人都非常注重家庭成员之间的伦理道德关系,可以说是家庭伦理是社会意识的有机组成部分,是有中国的社会存在决定的,在一个家庭往往以父子关系为轴心,以孝为主要的运作手段,这家庭伦理是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基础和核心,这同时也是整个社会制度的缩影。
在《风景》中所描写的是住在河南棚子的汉口一家,他们的生活空间极其有限,每一个家庭成员都不幸福,本文早年夭折的“小八子”的口吻,冷眼旁观自己的父母与七个哥哥、两个姐姐在十三平米的板壁屋子里的生活情况。在有限的生活空间内父亲为他的两个女儿搭了个极小的阁楼,而其余七个儿子则排一溜的睡在晚上临时搭的地铺上,同时作品一顺溜的排行暗示出他们的悲哀的人生。等他们长大之后,大哥只能每天上夜班并且借住在邻居家,却与邻居家的老婆发生关系,二哥以自杀的方式安慰自己虚幻的爱情,三哥对女性充满仇恨,四哥是个哑巴与一个盲女结婚过着平淡的生活。而作为本部小说主角的“七哥”,最悲惨的童年经历,在阴暗潮湿的床底下睡觉,父母的冷眼欺辱,两位姐姐的打骂取乐,促使他生出以婚姻为代价,以权利为目标的人生哲学。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家”的意义几乎消失,家人之间的亲情支离破碎,在这里家的温情被冷漠、残酷和仇恨代替,“家”变成一个空壳,更没有所谓应该有的父慈子孝的家庭伦理,这都是出于在物质挤压下人性的扭曲和异化。可以从七哥对这个家的仇恨来看,大香姐姐用长长的指甲拼命的掐七哥的屁股,小香姐姐说七哥是狗投生的,比须爬行。在对父亲和姐姐的仇恨下,七哥产生出如果将来有机会他要当着父亲的面,把他的姐姐和母亲都强奸一遍。这种罔顾人伦的复仇想法可以看出在生存的残酷使人变得扭曲和疯狂,宗法文明被踩在脚下,显示出一种荒诞和冲击,让人想到历史上的一些时期,人们的生活就是被一种荒诞的疯狂的思维控制着,所以为了改变自己屈辱的人生七哥走向了相信权利的人生道路。
每一个人在面对黑暗生活的境况都想着去改变,法国的批判现实主义有不少关于人生出路的设想的作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红与黑》,于连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不择手段,《风景》中的七哥与于连有一些相似之处,信奉自己的人生哲学,达到自己的目的。《风景》虽描写的是一个家庭的命运,着力塑造了七哥这一人物形象,但还有其他的命运的选择。相信拳头是父亲所坚信的,父亲是一个家庭的主宰者,他用拳头维系这个家并使自己活下来,扫码头讨生活俨然是个迟钝麻木的草莽。二哥的人生信仰仿佛是黑暗中的丝丝亮光,他向往文明,追求并向往有高尚精神生活的杨朗,杨朗作为二哥心中一个美好的精神意象,却遭遇了黑暗生活的玷污,在文革中用自己的身体来换一个回城的名额,这使得二哥失去了心中的精神支撑选择了自杀来捍卫自己的人生追求。五哥和六哥不想做个窝囊废,在商品经济的浪潮下下海经商,并且腰包鼓起来了,腰杆子挺起来了,五哥和六哥的成功可以说得益于时代,得益于国家队个体户的扶植和支持,当然五哥自身胆子大有头脑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
费尔克拉夫说:“在最广泛的意义和所有层次上,话语是被社会结构构成的,并受到社会结构的限制,受制于社会层次上的阶级和其他关系,受制于分类系统,受制于各种规范和习俗。”1这句话无疑指出一部作品形成的社会建构意义,《风景》作为新写实小说,也具备深厚的社会内涵,兄弟几人所坚信的更是底层人民思想的大致分类和结局,因此从以上分析可以明白在塑造七哥一家人命运时不仅是80年代底层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而且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大地反响并引发了强烈的共鸣。
《风景》之所以是新写实的开山之作,不仅仅因为其具有深厚和沉重的社会内涵,更因为其作品建构的独特性,包括叙述视角、叙述方式、语言形式表达的表达等等。
首先叙事视角的选择——早年夭折的弟弟小八子,这种叙事角度的选择与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有异曲同工之妙,首先作为带着父母宠爱离开世界,享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情,不会体会其他哥哥被这个黑暗世界折磨的痛苦,更能带有一种客观的描述,这样其描述人生价值选择时不会有偏颇只带有本能的同情和无奈,描写的是一个个人的悲惨人生,有这样的人组成的家庭更是黑暗,是当时河南棚子底层人民生活的一个缩影。假设《风景》如果有小说主角七哥来叙述这种第一人称叙述,那么这部作品处处会透露出七哥仇恨屈辱的心理以及得到权力之后的快感,并且语言上应该更加具有明显的情感指向,所以相对而言这部小说历来为人称道其中就有其叙述视角的选择。
选择早年夭折的小八子这打破了常规的艺术规范,带有西方魔幻主义的色彩,这种与众不同的视角会给读者带来新颖的阅读快感和审美方式,这也就是形式主义所提倡的陌生化的效果,对作品所描写的痛苦和残酷有所缓冲。对于全书最具紧张感和压迫感的章节,就是七哥改变命运的一节,他打算以婚姻作为换取权力的砝码,通过小八子的视角客观的描写了七哥内心转变的过程,首先为了摆脱全家像老鼠一样挤在一个洞里生存的恶劣环境,他萌生出把真心喜欢并且恋爱了三年的某大学教授的女儿甩掉,因为这个女孩不能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权利梦想,继而不漂亮年龄较大而且不能生育的某个市领导的女儿,并且毫无掩饰自己的目的和欲望,这时叙述人小八子带有略微的同情,但是如果是七哥自己叙述可能会把这一切视为正确的选择,对读者毫无陌生感。
当语言表明说话人的态度而这些态度又用来指向另外一些人的时候,这种语言就是社会性的。小说中也处处体现语言的社会性,最明显的是在这部小说中七哥总是与“狗”联系在一起,狗在我们的脑海里大都是形容下贱之人或者带有贬义的意思,可是在这部小说里七哥频频和狗联系在一起,这使七哥的屈辱生活不言而喻,在家里父亲骂他不如一条狗,小香姐姐说他是狗投生的,让他必须爬行,在学校全班人骂七哥是脏狗,就算是七哥功成名就之后为了展示他的狂妄,七哥只要一进家门就像一条发了疯的狗毫无节制地乱叫乱嚷。这样的七哥仿佛是对他小时候没有说话权力的残酷报复,七哥在外说话毫无疯狗气。这好像是作者有意而为,一是狗在人们的脑海里本身就是一个比较熟悉的意象,无论是屈辱的童年还是拥有权力之后,用狗这个意象可以更加准确地表达作者的立场和思想,狗是对下等之人的比喻,暗示七哥童年时代生活的悲惨和屈辱,在拥有权力之后的七哥说话仍用狗来形容,可见以婚姻为代价的方式换来的权力,继而对家庭进行报复,在精神价值方面仍然是下等的、内心仍然是丑陋不堪的。对读者来说,印象里本来对狗的理解,对于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读者来说,再把七哥植入脑海里就不会太牵强生硬,把狗与七哥联系在一起则是为了让读者比较容易理解七哥的人生轨迹以及他对人生选择的同情。
方方的《风景》无论从创作手法还是社会意义无疑都是最成功的,有继承有创新以至在当代文学中独树一帜,从话语分析的社会性和建构性也让我们对作品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使我们更深入的理解文本的内涵。
注释:
1.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M].殷晓蓉.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5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