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超
千古傳诵赤壁前,我辈重研赤壁后。说起《赤壁赋》,映入人们脑海中的往往是《前赤壁赋》。作为一代大文豪的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寄托自己的哲思种种,实则耐人寻味,令人回味与神往。殊不知,这位北宋文坛领袖的《后赤壁赋》依旧不可忽视。彷徨黄州路,客醉赤壁坂。其中蕴含的是东坡先生一生的心灵归处!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首《自题金山画像》是苏轼去世的前两个月前的自我总结。回首东坡先生的一生,几起几落,失意坎坷,纵然有忠义填骨髓的浩然之气,也不得不化作壮志未酬的常常叹息。苏轼的黄州时期,可谓是他第一次被贬的经历。在这一年的十月十五日,苏轼重游赤壁,从自居的雪堂出发,准备暂回居所。在《前赤壁赋》中,苏轼善于以主客问答的形式进行自我情绪的抒发;在《后赤壁赋》里,这位东坡居士依旧沿用了这种形式,仿佛是两个我在互答互问。他在月色如水的月光中,被两位客人所跟随,一起走过黄泥坂。初冬清凉霜露降,微微初冷霜叶落。三只身影倒映在地上;抬头一看,又有一轮明月高悬;四处回望,心中愉悦十分;边走边吟,在诗意的月色中以诗酬唱。
在如此月白风清的初冬之夜,一生诗酒意满怀的苏轼怎能错过?于是他对二客叹息道:“有客人却没有酒,有酒却没有菜。月色皎洁,清风吹拂,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怎么度过呢?”一位客人说:“今天傍晚,我撒网捕到了鱼,大嘴巴,细鳞片,形状就像松江的鲈鱼。不过,到哪里去弄到酒呢?”于是,东坡先生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道:“我有一斗酒,保藏了很久,为了应付您突然的需要。”正所谓苏轼自曰:“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诗酒年华里,他肆意妄为,灵魂飞驰,无拘无束!可是,这酒又掺杂着多少个中滋味?
《乐记》云,钟声铿铿以立号;石声磬磬以立辨;丝声哀;竹声滥;鼓鼙之声欢。也就是说,某一声音都会约定俗成与某一种隋感相对应,进而形成表达某种情感的载体。在《后赤壁赋》中,悬峭流水之声被苏轼强烈地放大,从而成为本文中的最具内涵的声音。
当苏轼与二客携带着酒和鱼,再次到赤壁的下面游览。长江的流水发出声响,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耸;山峦很高,月亮显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来。才相隔多少日子,上次游览所见的江景山色再也认不出来了!东坡先生撩起衣襟而上岸,踏着险峻的山岩,拨开纷乱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状的怪石上,又不时拉住形如虬龙的树枝,攀上猛禽做窝的悬崖,下望水神冯夷的深宫。两位客人都不能跟着东坡先生到这个极高处。于是他一声长啸,草木被震动,高山与我共鸣,深谷响起了回声,大风刮起,波浪汹涌……
正所谓文感物而发。悬峭流缓之江水不禁引发了东坡先生不自觉的忧伤悲哀,与其说感到恐瞑,不如说感到害怕,不宜久留。于是,东坡先生回到船上,把船划到江心,任凭它漂流到哪里就在那里停泊,开始了伤情的思索,人生的停驻……
人生无坦途,心也愈发地历挫而弥坚!对于苏轼来说,黄州在他的一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为这个地方是他由浪漫昂扬走向豁然达观的初始。自古以来,我们的国人都强调内圣外王,儒道互补。当人生走到了得意的阶段,那么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肆意挥洒我们的热忱与昂扬。当阴霾随之而来,笼罩在心门外,让我们的心暗无天日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便是消解心灵的阴霾。东坡先生此时在赤壁岩峭中,开始了自己的“解心”之路。
月渐白皙,及至半夜,苏轼望望四周,觉得很是冷清寂寞。而正在此时,刚好有一只鹤,横穿江面从东边飞来,翅膀像车轮一样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洁白的衣衫,它戛戛地拉长声音叫着,擦过缓缓而行的船向西飞去。稍过片刻,客人离开了,这时的苏轼也回到了家,准备安眠熟睡。在梦中,他梦见一位道士,穿着羽毛编织成的衣裳,轻快地走来,走过临皋亭的下面,拱手作揖说:“赤壁的游览快乐吗?”苏轼问仙人的姓名,对方却低头不回答。“噢!哎呀!我知道你的底细了。昨天夜晚,边飞边叫经过我船上的,不就是你吗?”道士回头笑了起来,我也忽然惊醒。开门一看,却看不到他在什么地方。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与其说江上孤鹤幻化为仙人,不如说苏轼幻化为一只自由的梦中孤鹤。他在被贬黄州的苦闷中尽力地挣脱,挣脱,可是除了诗酒一朝醉的排遣,他还能有什么呢?于是,他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了道家的自由逍遥中,在梦中得以获得一片安宁的净土。可是,这片净土只是缓解他现实痛苦的一种方式,而最后终将回到现实。苏轼晚年已经回到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然达观状态,那是儋州时期之后的事情了。于苏轼而言,他定能像梦中的那只羽幻孤鹤一般,高声呐喊:我心归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