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卓然
室外阳光肆虐,室内酷热难耐。我忽发奇想,为什么不能写写雪,为燥热的气候和心情下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
我不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神仙。我只想通过写雪,来为自己燥热的心情降降温。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一把看不见的火,只不过在平常的日子或者是非夏季的季节,不会轻易显现出来而已。而在内火燃烧的这个夏季时刻,我特别需要一场大雪,落在我的心头,浩浩荡荡在我的血脉里集聚,为我创造一个别人皆热我独凉爽的小环境。
20多年前,我还是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娃子。那时候,我特别怕冷,一遇到下雪的天气,我所居住的城中村里,那些曲曲弯弯、上下起伏的土路就特别滑。别的小孩子们把雪路当做上帝赐给的免费滑雪场,哧溜哧溜玩得开心。我走在上边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或许,这对雪路的恐惧具有遗传性。我的妈妈就特别害怕在雪路上行走。妈妈曾经在本市的一家陶瓷厂上班。据闻,有一次妈妈去陶瓷厂上夜班,一路护送她的姥爷,看妈妈到单位门口了,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妈妈紧走几步,眼看就要走到车间门口了,却一不小心踩在一块覆盖着雪花的石头上,人立刻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妈妈的手套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冰冷的雪花包裹了妈妈,双手上的雪立刻将寒冷传递到了她的全身。妈妈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害怕这一幕为别人带来“快乐”,成为同事说笑的话题,赶紧爬起来,简单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借着雪的反光找见手套,就赶紧进入了车间。幸好,妈妈总是习惯了比别人早到,妈妈接替的上四点班的岗位上的工作人员,正好去了厕所,她的窘态总算是没有让别人欣赏到。写到这里,我觉得室内气温已经接近了零度。呵呵。
北方的农村每逢雪后,家家户户都得上房顶去清扫积雪,防止积雪融化后结冰,冻坏房顶上的防护层。大部分人家的这项工作,基本都由男人来完成。但是妈妈是个急性子,往往是不待爸爸下班回来,她就已经“巾帼不让须眉”上了房顶,开始心惊胆战地清理积雪了。房顶上的雪太香了,好像一个厚厚的、干净的、香喷喷的、刚出烤箱的、冒着热气的、雪白雪白的大蛋糕。不瞒各位,有一次我陪妈妈上了房顶,居然捧起一把雪放在了嘴巴里,把一座冰海雪原含在了口里。
那一次,我才发现雪是温暖的。是的,我没有写错,雪是温暖的。真的,进入我嘴巴里的雪,居然会有棉花的温暖,会带有棉花糖的甜蜜。怪不得老人们每次遇到大雪覆盖麦田的时候,常常说“冬麦盖上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原来这雪花真的像棉花一样暖人呢。雪在我的嘴巴里融化,顺着喉咙进入我的内心,隐藏在心里的积怨、烦躁、嫉妒等等“坏蛋”,此刻全部溃不成军、云消雾散了。
堆雪人是我的强项。下雪的日子,我特别喜欢和朋友们掺和在一起堆雪人。我会先模仿我奶奶的模样,堆一位慈祥的老太太,然后依次把父亲、母亲、姑姑、姑父以及我们同辈的兄弟姐妹,还有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堆”在奶奶的周围。不是我夸奖自己,我堆出来的雪人有鼻子有眼特别好看,铲雪的积极性也特别高涨,一堆一堆的固态水质的原材料,足够我将自己的想象力放大好几千倍。有一次,一位淘气的小朋友,还给我“奶奶”戴上了墨镜。哈哈,笑死人了,奶奶要是成了“黑老大”,我们全家可就成了村霸,该让人背后戳脊梁骨了。把我们全家用雪“安顿”停当,我特别有成就感,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全家人总是这样和和睦睦、患难与共、福运同享多好啊!那时候啊,我就没羞没臊地拟定出了自己的人生计划,将来成家后,一定要以自己的努力,接好为家庭传送祥和的数据线,让家成为一个阳光明媚的“共产主义家庭”。
作為独生子女,我一直在加工和修理自己,幻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台特殊的机器:“炎热”的时候,为燥热的心情下一场大雪;“寒冷”的时候,为结冰的心情送几缕阳光。
一定是我们粗鲁的动作弄疼了这些生命。草丛里的露水,无辜的眼神和疼痛的泪水,在我们的裤腿上发表着无言的抗议。
几年前,我家住在城中村里。村庄的东面、西面和南面是城市的高楼大厦,北面却是连绵的群山。小时候我与小伙伴在山野玩耍,害怕家人担心,更惧父亲眼睛里的雷霆和闪电,不敢跑到太远太深的山里,就选择就近的地方,模仿奥特曼、孙悟空等电视人物,玩耍一番就赶紧收兵回营。母亲经常怪怨我弄脏了衣裤,爷爷则总是护着我,说庄稼生长离不开土,太干净的孩子长不大。
如果将城市比喻为一个舞台的话,青春期郁郁葱葱、鸟鸣花香的山野,连同乡村的建筑群,则无疑就成为了城市情景剧的背景。我在这种特殊的背景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然后逐渐挣脱家人的视线,或与小伙伴们结伴,或牵着家里的大黄狗融入山野,个中乐趣,岂是用诗情画意可以概括的。
山水是具有灵气的。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万里路”倘若失去了山水之趣,万里路都是平展展的风景,望断脖子也嘹不见妹妹和哥哥,那书你还能读下去吗?那文章你还有写的吗?直至现在,如果有人组织去山野采风,我都是最先报名者之一。我常常抚摸那些带着露水的小草,满手的露水清清凉凉,神爽之气立刻传遍全身。原生态的感觉,释放了我的那些来自学习、生活以及虚荣心作祟的压力,感觉山野的小草、蟋蟀等等各种生物都是自己的亲人。
我的根须在山野里,文学的根脉也在山野里。
城市里的花草就像教室中的独生子女,保持着“小心肝”和“乖乖宝”的形象。我们常常是风一吹就打喷嚏,雨一来就感冒,雪一下就“哇塞”。山野上的植物们,不华贵也不娇气,风吹有韧劲,雪压不低头,雨来长个头,牛羊啃过更青春。
山上的水也是有眼睛、有嘴巴、会说话的生命。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斯言不假矣。你看那泉水的乳汁,潺潺流淌若山歌之音,滋润着人间万物。小草饮之,举起了生命的旗帜;动物饮之,延续了生命的长城;蓝天饮之,有了云的浪漫、雨的抒情、雪的轻盈。我家山野附近的城市人,几乎日日都有结伴而来者,虔诚地将这些泉水灌人大大小小的壶子里,那神情不亚于一个信徒对于神的尊敬。露水则像是小草的眼睛,清亮亮的眼神充满了纯真与好奇。
记得父亲让我站在窗前背诵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时,望着窗外的山野,我蓦地感受到了“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那种意境。许多封闭性很强的城市建筑,拉住窗帘就是晚上,拉开窗帘就是高楼建筑群的阴影,没有绿色的风景,没有小鸟的点缀,没有白云的萦绕。我的一位乡下亲戚,在儿子的楼房里住了几天后,毅然回到了家乡的小院。她对城市的感觉是“人就和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感觉呼吸都憋气”。
我见过这样一位路人,他在鄉下走路,不喜欢走那些硬化过的路面,专门捡那些有小草的土路行走。他说原汁原味的乡村土路,走上去感觉亲切。是呀,城市的水泥地,妨碍了土地的呼吸,阻碍了诗人的想象。这些年,我断断续续认识了一些文艺圈的朋友,不管是爱好文学、书画还是音乐的创作者,每次到山野走走,他们总有不一样的收获。
怪不得陶渊明等文豪对于山野有着牵肠挂肚的情怀,原来山野是他们文学灵感根须之所在呀!地种诗词曲赋,文写草木鸟兽,此等闲情雅致,非身居山野不可为也。如果自己能与陶渊明先生一起读书种地、吟诗作赋的话,那可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可惜家乡后来拆迁了,住在城市里的我和我的诗歌,能否长期适应城市的生态气候,还是一个未知数。可以确定的是,将来,我一定会多种几株来自山野的平民身份的花草,去想念童年。
故乡是最美的地方,在天边,在眼前,在梦乡,在心里。故乡即使是一座草屋,一孔土窑洞,也是在外游子们心中黄金质地的宫殿。
故乡是每个人的灵魂所在地,就算是离家再远的人,故乡在心中的位置也永不凋谢。岂止是不会凋谢,而且应该是离故乡越远,离开故乡的时间越长,故乡越会在心里根深叶茂、花繁果硕。
故乡是一幅美丽的风景画,画面里写满了我的青春。
无数次,我从梦中的自家小院出发,独自去寻找童年的记忆。
熙熙攘攘的风,携带着村庄周边煤矿所特有的工业气息,同时也充满了青草、鲜花和鸟鸣的芳香。满脸喜悦的大黄狗,乡情模式的造型,不同于城市的宠物狗。它们雄赳赳站在家乡的家门口、小路旁、土坡上,随口汪汪几声,虎虎有生气。旧院古老的青石板,长约两米、宽约二尺,厚度约有半尺,早已经被先人的脚步、时间的足迹,磨得若一面镜子,里边储满了乡村的密码和祖先的呼吸。一块块青石板,一个个台阶,就像是一架钢琴,姥姥弹了爷爷弹,爷爷弹了父亲弹,父亲弹了我弹,弹奏着不一样的音乐,演绎着不一样的人生。老宅周边乡土气息的炊烟,一座座装满乡土小说情节的院落,还有那伴我成长的小路,曾经共同守卫着一个男孩的童年。
钟表是无情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像三把宝剑,一点一点地绞杀着我的岁月。只有家乡的小路,帮我保存了童年的快乐。那时候,我是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掌心里的宝。在我尚未学会走路的时候,爷爷抱着白白胖胖的我,一次次在这条土路上朝迎旭日,晚送夕阳,春接归燕,夏沐微风,秋追果香,冬踏瑞雪,丈量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咸。我学会走路后,爷爷牵着我那胖乎乎的小手,走过这条小路,走过石卜咀铁路编组站,走向四矿口,让我感受车水马龙的人间繁华。
前些时候,我再次回到已经拆迁的故乡。看着那片即将修建高楼大厦的地基,我忽然感受到了乡愁的滋味。我想,所谓乡愁,或许就是一个人长久地离开了故乡的根须,忽然想起了故乡的亲人或者圆月,忽然想对着故乡下跪,忽然想抓起一把故乡的黄土对着故乡大哭一场的那种感觉吧。
走过窑沟、石垴沟、虎尾沟,跨上瓜皮垴,走到枣沟,风轻轻地吹过我的脸颊,好像还有几丝雨飘到了我的脸上。我看到了爷爷的墓地,圆圆的土堆下,煤矿工人荆鹏泰,是否还打着一盏矿灯,在时间深处,挖掘着属于自己的黄金。
一位老者拉着一个小男孩,正在旁边的小路上慢慢地行走。他们的方向是石泼水农业观光园。这座曾经满目荒凉的山野,如今已经成为了市民欣赏油菜花的惊艳、欢度元宵节的好去处。石泼水农业观光园成为了故乡的一张名片,可惜爷爷无缘牵着我的手,去感受这种温馨了。2011年夏天,如画般的故乡还是那般模样,恍惚之间,如同做梦一般,爷爷就和全家人开了个玩笑一离开了人间。爷爷出殡的那天,天空中飘着雨丝。云儿是湿的,树儿是湿的,鸟儿的梦也是湿的,我的眼睛也是湿的,我相信爷爷的心也是湿的。只有雨丝是干的,抽在脸上如同鞭子抽在心上,生疼。
眼前的老者和小男孩,一路欢声笑语,多像爷爷当年牵着我的小手,在小路上刻录着一大一小两行足迹。
我走过无数的路,唯独家乡的路看不厌,走不烦。我分不清面前的路是旧时光的路,还是现在的路。这条路到底记载着几代人的回忆,多少人从这里走进了黄土深处,多少新嫁娘从这里走向了圆月时光,又有多少人的梦想从这里出发。
家乡的山路是一架摄影机,把我的童年存入了自己的内心。我不知道,来年春天,长出的小草会不会带有青春的味道。
“嘿嘿嘿……”一大早,还没有开始起床,我就憋不住地掩嘴偷乐。
父亲问:“黑狗熊偷吃了蜂蜜了?偷笑啥呢?”
我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忽然想起了那句‘小心捎带了卖黑枣的老话,太有意思了。”
父亲说:“那就赶紧写篇文章啊!”
从小父母就总是教育我远离是非之地,小心捎带了“卖黑枣”的。那时候我很奇怪啊,大街上有卖红枣梨子的、卖烧饼鱼肉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手机电脑的、卖汽车摩托的、卖衣裤鞋帽的、卖桌椅板凳的、卖蔬菜水果的、卖生日蛋糕的、卖床上用品的等生意经营者。遇到是非大家都平安无事,为啥就要把这卖黑枣的“捎带”了呢?我从小就虚荣心特强,想问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害怕父亲知道了我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上初中的时候,一次放学路遇打架斗殴者,几位同校学生围观,结果半块砖头没有长着眼睛,误伤了一位同学。大家都说这是捎带了“卖黑枣”的了。我心中纳闷,围观的人咋就成了“卖黑枣”的了呢?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尤其是喜欢上文学作品创作以后,我才逐渐明白这句老话原来用的是借代手法。即先把黑眼珠比喻为黑枣,再把将别人遇到的肢体冲突当作热闹剧目的人,比喻为“卖黑枣”的人。老祖宗的修辞手法了不得呀,这是一种连环暗喻运用手法,以“卖”代“看”,以“黑枣”代“黑眼珠”。我认为这句老话带有消极的思想,它在告诫后人不要把别人遇到的麻烦当免费娱乐项目来看的同时,也告诉后人“闲事少管,睡觉养眼”,小心误伤了自己。面对不平之事,大家千万不要做旁观角色的“卖黑枣”者,而是要做拉架者、劝和者,不做“唯恐天下不乱”的亚健康心态者。
这种修辞手法善于从常用和熟知的事物里寻找亮点,比如说我家有个亲戚,是我远房老姑的丈夫,也就是我的老姑父,人称“胡辣汤”。初听这个称呼以为是个贬义词,误以为这位老姑父糊涂地说不清事理,后来才闹明白老姑父是个像“胡辣汤”一样热辣辣的热心肠人。我没有见过这位老姑父,据父亲讲,他每次去老姑父家走亲戚,老姑父都热情得让他温暖。有一次他见一位讨饭的人去了老姑父家,老姑父不仅给吃了饭,临走还给了人家一毛钱。那时候的一毛钱不是小数目,老姑父干一天农活最多才挣两毛钱。如果面对讨饭者之类的弱势群体或者上门的穷亲戚,老姑父是“卖黑枣”角色的话,这个“胡辣汤”的雅号是无法得到并被大家公认的。许多外地人惯用“卖眼”来比喻工作不专心和胡乱看景色的行为。其实这“卖眼”远不如“卖黑枣”鲜活、形象、恰当。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将“卖眼”改为“卖黑枣”的表达效果——好好走路,不要“卖黑枣”;好好开车,不要“卖黑枣”;好好上课,不要“卖黑枣”;好好做人,不要“卖黑枣”;遇到坏人坏事,要见义勇为,不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卖黑枣”……如此这般的劝诫,多么亲切又容易让人接受啊!
前些时候我看见一位工人弯腰清理沿路两边绿化带里的垃圾,一位老大爷坐在桃河岸边,把拐杖腾出来递给工人,说:拿我这拐棍往外钩垃圾,保证好用。老人行动不便,但是面对垃圾清理,他老人家没有当“卖黑枣”的人,而是以特殊的方式支持了环卫工作。我建议发现帮助弱势群体和清理公共环境等公益活动的时候,大家不要当“卖黑枣”者,众人拾柴火焰高,小溪汇聚成江河,帮不了斤你应该助个两。现在全市正在推进“五城联创”工作,大家都要主动参与进来,不要当“卖黑枣”者。垃圾不要乱扔乱抛,卫生死角主动参与清理,从自身做起当“五城联创”的参与者和爱护者,而不是旁观身份的“卖黑枣”者。
为人共事不要当“卖黑枣”者,乐于助人才是好朋友和好同事;路见不平不要当“卖黑枣”者,没有能力和胆量拔刀相助,拿起手机帮着报个警总可以吧?
你是“卖黑枣”的吗?我问自己,顺便问问大家。
一只蝴蝶落在了一朵鲜花上,两只翅膀就像两支船桨,划动着花朵的小船。
这是人间最美的六月,观看这样一场来自山野的精彩“演出”,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那首“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的歌曲。我一个大老爷们,脸上居然漾起了几丝羞涩。
在我的审美倾向中,三月有点冷,冬天的残兵败将,一不留神就会袭击我们一下;四月绿太浅,北方那些远远近近的鹅黄色,还携带着几分沧桑与荒凉;五月是一个渡口,等待着万物开始进入人生的快车道。只有六月让我赏心悦目,该绿的草木都全力以赴绿了,该开的花朵都争先恐后露出笑脸了,山野上那些花朵如同万家灯火,带给我们的是生命拔节的欣喜和力量。
六月,我喜欢放下诸多烦恼与杂事,在周末到附近的乡村休闲散步。车子沿着绿波相拥、宋词元曲一样平平仄仄的乡村路前行,我会产生一种帝王般的自豪和幸福。人生能有几多六月,可以供我们如此挥霍呀?其实,只要心态平和,时刻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充满波折起伏的人生之路,何尝不是一次充满诗情画意的旅行?在一户农家的菜园子里,我采购了鲜嫩的黄瓜、豆角、西红柿和白菜。菜农说,这些完全使用农家肥生产的蔬菜,其实没有计划销售,是满足自家一日三餐吃的。她顺手又摘下一根黄瓜来,递给我,说:“你吃吃,体验体验和市场里买的黄瓜有啥区别。”这根黄瓜的身上还带着毛茸茸的刺,有点像新生儿的胎毛。我咬了一口,脆生生、甜丝丝、香喷喷等词语立刻涌上了心头。再看黄瓜的茬口,绿生生得让我舍不得再咬第二口。豆角的味道,也和市场上购买的味道,有着天壤之别。奶奶在世的时候,隔三差五总要吃一次这种集豆角、土豆、倭瓜、豆面疙瘩为一锅的名叫“和和饭”的汤面。每次用我在乡下买来的食材加工出这种面食,奶奶的饭量总是会突破常规,吃一碗还嫌不过瘾,吃满满两小碗才会放下碗。奶奶会问我的母亲:“艳孩呀!最近这‘和和饭咋这么香啊?”母亲说:“妈妈,这是卓然去乡下买来的蔬菜,不上化肥和农药。”奶奶记住了妈妈的话,每逢周末就催着我们开车去乡下购买绿色蔬菜。奶奶说,七月的井水,六月的菜,香煞老神仙不用抵命。
六月的鄉下,各种素面朝天的花儿,竞相露出笑脸。我尤其喜欢喇叭花和打碗花。喇叭花就是乡下办理红白喜事时候,请来的鼓乐班子,鼓着腮帮子、努着吃奶的劲儿,一会儿一曲《妹妹你坐船头》,听得青春期的女孩儿心里扑通扑通有小兔子跳,脸上的红晕能点着香烟;一会儿吹《走西口》,凄凉的曲调荡气回肠、柔肠百转,有儿女在外边打工的父母,不由就会想起孩子们在外边的艰难,赶紧给孩子们打个电话,问个冷热,报个平安;一会儿吹一曲《老鼠娶亲》,热热闹闹、蹦蹦跳跳,乐得小孩子们眉毛弯弯到可以挂住奶壶子。打碗花则匍匐在地上,若小小的灯盏,送走蜜蜂迎来蝴蝶,像农闲时节父老乡亲彼此间的串门,化解着天地间、人世间的孤独与寂寞,传递着彼此间不戴面具的朴素的温暖和挂牵。
六月,我还喜欢到本市的公园去欣赏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好多次,我于恍惚间“偶遇”宋代大诗人杨万里。我们一起阅读这花中的清官,一起朗诵他老人家的千古名篇《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感谢六月为荷花的盛开提供了温度与湿度,感谢荷花美化了生机勃勃、芳香乾坤的六月。
人间最美六月天。美食、美景、美好心情的六月,总是让我通体舒泰、枝叶碧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