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概股互联网企业审计风险识别与应对——以瑞幸咖啡为例

王芸， 王瑞坤

（华东交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南昌 330013）

2010年以来，中国概念股（以下简称中概股）因财务造假不仅引发做空潮，更使中概股面临严重的诚信危机。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对中概股互联网企业审计风险的探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当下互联网企业经营模式中最大的特点就是交易记录电子化，这种特性决定了审计师不仅需要审查企业相关的财务、业务指标，还需要重点关注IT运算系统的安全性和可靠性。此外，由于国内外资本市场规则的差异，特别是“同股不同权”的制度安排，使得中概股的公司治理体系有别于国内上市公司，独特的公司治理体系会影响企业的战略选择与执行，也进而影响到审计师的审计策略。对此，审计人员应根据该类企业的特性对传统审计方法进行一定的调整，用以降低该类企业的审计风险。

一、互联网企业审计风险特征

在现代风险导向审计下，审计风险＝重大错报风险×检查风险，审计师在预期的审计风险水平下，检查风险的高低，取决于对被审计单位重大错报风险的识别，若重大错报风险高，审计师必须降低检查风险，以确保审计风险在可接受水平之内。结合此模型加以分析，互联网企业审计的风险特征主要有以下两点。

（一）互联网企业商业模式的创新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重大错报风险

当下，互联网行业的创新商业模式是以“烧钱”为基础，通过提供免费或接近免费的产品和服务快速打开市场，获得大量原始用户，然后依靠足够的活跃用户数去资本市场进行下一轮融资[1]。但在这种商业模式下投资者更多追求的是交易的机会而不是企业的正常盈利能力，而管理层为了迎合投资者的交易动机，有可能通过粉饰报表的方式增加公司的估值，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被审计单位的重大错报风险。

（二）实时动态的数字化的支付手段增加了检查风险

传统企业的经营过程活动主要通过现金或银行转账来完成支付，审计证据轨迹较多且易查找。但互联网经济的收付活动依托虚拟平台，使其经济交易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导致企业的支付数据无时无刻不在动态变化，大量的小额支付也不易向银行进行函证。这种新兴经营活动的出现增加了审计的检查风险。

二、瑞幸咖啡案例分析

（一）瑞幸咖啡公司简介

1.公司基本情况概述

瑞幸咖啡（Luckin coffee）于2017年创立，仅仅用了18个月的时间就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创造了中概股IPO的历史记录，其发展历史如图1所示。

2.瑞幸咖啡的商业模式

瑞幸咖啡在创立之初就曾表明其商业模式和传统的咖啡品牌不同，主打互联网运营进行产品的销售推广，其推广方式如图2所示。

（二）对瑞幸咖啡存在的审计风险进行识别

由于瑞幸咖啡在2019年上市，上市后还没有一个完整年度的审计报告。故此，下面以浑水公司做空报告、瑞幸咖啡2018年各季度的财务季报以及2019年前三季度的季报为依据，用以识别瑞幸咖啡的审计风险。

资料来源：百度百科资料整理。

图2 瑞幸咖啡总体商业模式

1.内外部因素决定了公司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高

（1）同行业的激烈竞争带来的市场竞争风险

据摩根斯坦利的调查数据显示，在中国咖啡市场份额占比最大的企业为星巴克，其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发展成了最受中国消费者欢迎的咖啡品牌。这种品牌认同感使得瑞幸咖啡面临巨大的竞争压力。此外，如表1所示，瑞幸每杯成本大约要在30元左右，但其售价却远远低于星巴克，毛利率更是为-115.5%，这意味着卖一杯咖啡还要亏损近两杯咖啡的成本，如此巨大的盈利能力反差需引起审计工作者的警惕。

表1 瑞幸咖啡和星巴克单杯毛利率

（2）上市前后的多轮融资带来的资本回报风险

从瑞幸咖啡上市前的融资数据可以看出，公司在上市前进行了4轮大额融资，总额高达7.399亿美元，而其上市前的估值仅为10亿美元，如此频繁的巨额融资伴随的是巨大的业绩压力。此外，瑞幸管理层在上市后通过股票质押的方式从资本市场融资25亿美元，质押股数占据其流通股总数的24%。面临巨大的兑现资本投资者回报的压力，管理层只有让公司业绩不断增加才能带来公司股价的持续上涨，进而保证资本投资者获得满意的收益回报[2]。在这种情况下，瑞幸管理层完全有财务舞弊的动机。对此，审计人员应该给予充分的关注。

（3）商业模式缺陷带来的经营风险

由上面分析可知，瑞幸咖啡快速发展的背后是资本的大量注入，这给瑞幸咖啡通过“烧钱+补贴”的商业模式的发展提供了资金保障。在陆正耀创立瑞幸咖啡之前，其团队依靠这种商业模式占领了租车市场并成功将“神州租车”扶持上市。但相同的商业模式在咖啡业却难以成功。因为“烧钱”的商业模式其本质是为了使顾客快速增长达到临界点，形成垄断来获得价格优势并以此盈利。但咖啡业类似餐饮业，市场极度分散。以星巴克来讲，900多亿美元市值，四分之一市值来自中国的星巴克，在我国的餐饮业市场占有率也不超过1%。所以，和纯线上互联网企业不同，瑞幸咖啡没有办法通过“烧钱+补贴”建立“网络效应”，也不可能达到赢家通吃的临界点[3]。这种商业模式反而使其容易陷入资金困境，这是审计人员应该予以关注的重大错报风险。

（4）“同股不同权”的公司治理结构带来的超级投票权风险

国外资本市场上“同股不同权”的AB股模式受到互联网企业创始股东的追捧，但这种制度安排也存在诸多局限。诸如：股权过度集中会降低公司的监督效率，超级投票权损害普通股东的利益，增加了公众股东的代理成本等[4]。在瑞幸咖啡案例中，据2020年4月2日晚瑞幸咖啡盘前发布的公告（001-38896）显示：其董事长陆正耀持有公司48.4亿股B股股票，拥有36.86%投票权，而在公司增发完成后，其和CEO钱治亚总共拥有了公司75%的投票权。在海外这种“同股不同权”制度下，管理层凌驾于内控制度之上的情况更易发生，这是审计师在审计中概股时不得不关注的风险因素。

此外，在目前中概股这种“同股不同权”的公司治理结构下，控制人往往掌握了公司的绝对权力。此时审计人员要判断企业内部控制是否有效时就要引入“商业伦理”的概念。一家企业若缺乏商业伦理对管理层的经济行为进行约束，那么“经济人”的人格将会驱动管理层做出对个人经济利益最大化的选择[5]，审计人员在和缺乏商业伦理的管理层进行沟通时，也会因为其信息不可信，而增加审计风险。

在“瑞幸咖啡”的管理层中，CMO杨飞在2013年还因为存在操纵舆论的违法行为被判刑18个月。此外，通过对“神州租车”的商业模式的分析发现，其和当下的“瑞幸咖啡”的商业模式如出一辙，均是通过“烧钱”的方式来占领市场进而达到上市条件，上市后大股东再减持股份套现离场。当年的“神州租车”已经发生过这种违背商业伦理的不道德行为，审计人员了解到这些管理层的不良经历后应对管理层的商业伦理道德水平予以充分关注，因为管理层的不良前科往往会复制到新的企业，使得其公司的合规运行难以得到保障，进而使得企业内部控制风险加大。

（5）来自盈利模式的重大错报风险

由表2所示，瑞幸咖啡截止到2019年第三季度没有一个季度的现金流为正数，公司完全依靠外部融资生存。但其收入在2019年第三季度有了大幅的增长，从9.09亿元人民币增加到了15.42亿元人民币，同时其门店数也在大幅增加。一般来说新型品牌门店要占领市场需要一个爬坡期，单店收入应该是下降的，但其收入却异常上升，由此可能产生的审计风险是相关审计人员不得不重视的。

表2 瑞幸咖啡各项指标一览

此外，瑞幸咖啡的存货周转的大幅减少也存在较大的审计风险。据表3所示，其存货周转天数在2019年的第三季度大幅下降，而其收入却环比增长70%，这对一个咖啡零售企业来说是匪夷所思的。虽然瑞幸咖啡是互联网企业，但其销售的不是虚拟产品，不可能收入大幅提升的同时存货量还在下降，除非引入了先进的存货管理模式，而且在其公司财务报告中并未体现出先进的存货管理模式，因此，审计人员应重视其存货异常变动可能带来的审计风险。

表3 瑞幸咖啡存货指标一览

2.互联网企业技术特性决定了审计师的检查风险高

互联网是数字经济时代的产物。数字经济指标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本身就使得审计风险增加，而支撑这些数字资产的IT技术的进步也使得某些审计线索的收集工作变得愈发困难，进而在无形中扩大了审计的检查风险[6]。下面结合IT技术的特征，从以下几个方面出发对审计的检查风险进行阐述。

第一，IT系统运行结果的安全性。互联网经济需要依靠IT系统作为技术支撑。瑞幸咖啡的IT管理系统分为两大块：一是其前端App产品，主要处理顾客的交易活动，其中购买和支付是审计需要关注的重要环节，由于电子收付痕迹极易通过相关技术手段进行处理，且审计人员不易察觉，从而审计风险加大。二是软件后端的业务管理模块，包含了生产、原料购买加工的全过程和ERP管理系统。一旦管理层利用相关IT技术对原料采购或生产环节进行技术处理，就会影响审计人员对企业的整体职业判断。故此，审计工作中应该重视整改IT系统的运行过程，增强审计风险防范意识。

第二，IT系统信息系统的规范性。对互联网企业来说，IT信息系统的规范性至关重要。比如在瑞幸咖啡的IT信息系统中，App的管理是否可以支撑前端咖啡交易量与后端原材料购买量的信息精确传递、管理人员是否有权限干预后台数据的处理过程，以及数字化的业务流程是否规范化等，这些都是互联网企业容易出现的审计检查风险，审计人员应该予以重点关注。

第三，IT系统管理制度的健全性。“互联网+”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企业的内部控制实质和内涵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瑞幸咖啡日常经济活动完全依靠App进行线上交易，这种自动化运作流程能够极大地提高瑞幸咖啡的经济效率，但也正是这种全自动交易系统给公司的审计工作带来了风险。若企业的IT系统管理制度不健全，由此导出的业务数据的真实性便大打折扣，进而达不到控制审计风险的目的。

三、互联网企业审计风险的应对策略

由于现代审计方法是建立在内控制度评审的基础之上的，运用抽样审计的理论知识来指导繁杂的审计实务，已无法避免审计风险。在现代审计风险导向模型，即“审计风险＝重大错报风险×检查风险”中，因为重大错报风险在审计之前就已经存在，不受审计人员控制，所以注册会计师对其只能进行识别而无法降低其风险水平[7]。故此，审计执业者要想降低审计风险，只能通过降低检查风险得以实现。此外，由于在审计实务中强调成本与风险的均衡化，审计人员为了保证效率与效果的平衡只能将审计重点放在重要项目上[8]。但这种方式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即审计人员无法准确判断所抽取的样本是否能够代表整体，主观判断往往与客观事实之间存在偏差，这往往使得审计风险往往难以降到可接受的低风险水平。

为应对实务中存在的审计风险，下面从两个方面出发并结合“瑞幸咖啡”的案例提出几点建议。

（一）提高重大错报风险识别的精确性

1.高度重视对管理层财务舞弊的动机分析

从上文对“瑞幸咖啡”审计风险的分析来看，它所提出的互联网扩张模式对公司未来的发展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再者，根据其发布的财务报告来看，瑞幸咖啡除了在2019年第三季度发布的财务季报显示实现了12.5%的利润率，总计盈利1.86亿元以外，其他时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而与之相对的是其门店数量一直处于上升趋势。截至2019年底，其门店数量已经达到了4507家，比在中国市场经营了20年之久的星巴克同期多出600家门店，其疯狂扩张的背后伴随着巨额的亏损。“瑞幸咖啡”管理层面对持续亏损的业绩报表，完全有财务舞弊的动机。所以，相关审计人员在进行审计时应该通过企业内外部环境综合考虑管理层是否存在串通舞弊的动机，并以此作为判断审计风险的标准[9]。

2.时刻警惕企业商业伦理道德违规情况

对于审计执业者而言，在审计工作的开展过程中要重视与管理层和治理层的沟通。在沟通中通过观察、询问等审计方式对公司所有者和经营者的商业道德水平做出初步判断，再结合公司高层以往的商业经历以及外界对公司高管的评价做出相应的职业判断。若企业管理者的商业伦理道德水平较高，则审计人员可以认为其内部控制和风险管理水平符合规范，在进行符合性测试时可以合理推断其内部控制有效性较高，从而在实质性测试时可以快速抓住重点，降低审计成本，反之，则审计人员的工作量将会加大，审计风险也会随之提高[10]。故此，审计从业人员应当高度警惕企业的商业伦理道德违规情况，并以此作为判断审计重点项目的依据之一。

3.树立多维度审计思维以降低审计的总体风险

由于“大智移云”技术的冲击，许多企业开始向“互联网型”企业转变，而互联网经济特性又导致了企业的商业模式日新月异、公司的盈利手段灵活多变以及企业的会计估值技术不断变化，这些改变在一定程度上又增加了审计风险[11]。

故此，新经济时代要求审计人员不仅需要通过财务数据进行顺查或者逆查，更需要审计工作者从企业内部业务流程、顾客、IT技术以及行业特征等多维度进行审计，这与管理会计中“平衡记分卡”的多维度功能不谋而合。“瑞幸咖啡”的舞弊之所以没有被审计人员第一时间发现，并非其舞弊手法高超，而是审计人员没有将传统审计思维与互联网行业的IT技术审计思维相结合，自然难以发现问题。通过分析瑞幸的造假流程 （如图3所示），可以看出，瑞幸咖啡的造假是系统性的，从供应链到消费端整体造假，这种造假方式仅仅靠抽样审计已经很难分辨出来了，审计人员必须从宏观审计层面出发，综合考量企业一系列的业务流程，并且还要调整现场审计这种事后审计行为，将其与非现场审计相结合。在充分考量业务指标的基础上分析公司财务状况，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审计的总体风险，达到防错纠弊的审计目标。

图3 瑞幸咖啡造假过程图

（二）技术赋能助力审计师不断降低检查风险

1.加快互联网企业审计标准流程的建设工作

在审计实务中，过度依赖一些审计人员的经验进行职业判断，而没有适时地总结与传承一些优秀的审计流程，这才是一个审计团队最为致命的审计风险。因此，面对日益复杂的中概股审计环境，事务所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对审计流程进行改进。一是要使得审计工作流程标准化。建立合理的审计标准流程以及时间表，通过穷举所有风险项目来确定重点抽查对象，发现无法确定的事项及时提示风险或者延伸审计范围。二是要针对互联网IT技术制作专门的内控评估实施手册，让审计人员可以依据手册来进行审计风险识别，而不是过度依靠职业判断。三是要建立互联网企业质量控制体系，对工作底稿反复验证，对发现的问题积极跟踪处理。此外，还需建立审计事后评价指标，对审计报告的准确性，事实描述的真实性进行严格的质量控制，促进审计风险降低到可接受的低水平。

2.加快建立互联网审计项目管理制度

互联网经济作为新兴的审计对象，其审计活动相较于传统行业有所差异。故此，事务所应针对此类审计项目的特征建立 “互联网审计项目管理制度”。一是要根据互联网企业业务流程实时动态的特征，确认审计管理范围，明确审计业务的时点，以审计项目的实施期为业务取证的时间节点。二是要依据其支付数字化的特征，确认审计管理流程，充分利用区块链审计技术，通过数据分析找出异常的数字支付金额以及业务单据并进行追溯。三是要结合企业的IT技术特征，进行审计沟通管理，审计师需要积极和企业IT技术人员进行沟通，了解企业后台运行全过程，用以审计证据的收集与核实，进而降低检查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