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教师的职业地位和职业发展

翟雨桐

2019年，法国爆发两次全国范围的教师罢工潮：3-5 月期间，教师与学生家长组成联盟反对新出台的《学校信任法》，14.54%的教师参加了该联盟于5月9 日召集的罢工活动①Véronique Fèvre《Plusde 14% de grévisteschez lesenseignants ce jeudi》（2019-5-9）https://www.bfmtv.com/economie/plus-de-14percent-de-grevistes-chez-les-enseignants-ce-jeudi-1688494.html[2020-2-5]。年末，马克龙政府推行的退休制度改革再次引发了教师大规模游行示威，根据国民教育部公布数据，此次小学教师参与率为51.15%，中学教师参与率为42.32%②Clement Mahoudeau《Grève du 5décembre :le tempsréel à Pariset en région》(2019-12-5)http://www.francesoir.fr/societe-transport/le-05-decembre-le-suivi-du-jeudi-noir[2020-2-5]。

面对教师的集体发声，法国国民教育部长让-米歇尔·布朗盖（Jean-Michel Blanquer）在多次公开讲话中表达了深化教育改革的决心，其中对教师职业价值的重新定位将是2020年及未来几年的工作方向之一。他表示，提高教师地位、使教师回归法国社会的中心位置将是改革推进的关键。事实上，面对教师职业在法国当今社会逐渐显露出来的发展困境，法国政府正在从多个方面寻求变革。

一、法国教师职业地位和基本情况

1.1法国教师职业的地位和溯源

法国公立幼儿园和中小学教师为国家公务员，是共和国价值观的倡导者和传播者。国民教育部部长布朗盖在致教育体系全体教职工的信中对学校和教师提出了三大要求：一是义务教育阶段应给学生传授赖以生存的基本知识。二是为学生在高等教育和职业生涯的成功做准备。三是引导学生树立集体生活的基本理念，传递共和国价值观。这三大要求也从侧面体现了法国社会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期待。而这样的期待与19世纪末奠定了法国国民教育体系基石的《费里法》及后续相关法律密不可分。

1881—1882 年由时任教育部部长茹·费里（Jules Ferry）推进颁布的《费里法》(Lois JulesFerry)确立了法国基础教育免费、义务、世俗的三大基本原则。这些原则针对的是19世纪末及以前相当长的时期内教育制度存在的一系列现实问题，即：教师社会地位不高，工资水平偏低；小学教师由市镇政府雇佣，市镇差别很大，稳定性难以保证；许多教师由宗教人士担任，教学内容充斥宗教色彩。为了根除上述问题，实现普及义务教育的目标，《费里法》实施之后，法国政府连续颁布了多项与教师相关的法律。其中，1882 年规定培养小学教师的省级师范学校为公立的世俗性教育机构，实行免费教育；凡在公立小学任教和任校长人员，必须持有初等教育能力证书。1886 年进一步规定，公立教师必须由非宗教人士担任，且由国家任命。1889年规定所有小学教师为国家公务员，其工资由国家财政负担。

进入20世纪，1975年颁布的《哈比法》（LoiHaby）进一步奠定了法国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模式，中等教育教师工资获得了国家财政的支持。至此，法国包括初等教育和部分中等教育在内的义务教育工资体制基本确立。教师公务员制极大地提升了法国义务教育教师群体的社会地位，教师队伍质量提高。随着义务教育年限的延长（2019 年9月起，法国义务教育延长为3-16 岁），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民主化、大众化、普及化的不断推进，教师公务员队伍亦随之不断壮大。

1.2法国教师队伍现状

2018-2019学年，在法国本土及海外省，由法国国民教育部统一管理的教职工总数115.6万人（包括教师、行政人员、技术人员等），教师总数87.1万人，占教职工总数的75.3%，其中57%在中等教育阶段任教，43%在初等教育阶段任教。

2012年前，时任总统萨科齐推行的教育改革制度取消了大量基础教育阶段的教师岗位，五年内取消8万教师岗位，加之较高的退休率，法国教师严重紧缺。随后，奥朗德政府和马克龙政府相继进行教育改革，大幅度增加教师岗位并扩大教师资格考试数量，2012-2018年教师数量持续增长，中等教育阶段增长率4.2%，初等教育阶段增长率6.6%，但教师岗位始终存在缺口，而2018 年以来，增速放缓甚至又出现了负增长的情况（图1）。

图1：2008-2018年法国教师（公立和私立领域）数量变化情况

二、法国教师的职业价值和职业认同

2.1教师职业地位的社会认知

受法国教育大众化程度和普及化水平提升等因素影响，教师职业的社会定位受到挑战。2018年底年瓦尔基基金会发布的《全球教师状况指数研究》（Indice mondial d‘état des enseignants）①LucienMarboeuf《Lesenseignants moins bien considérésen France qu'ailleurs》（2018-11-17）https://blog.francetvinfo.fr/l-instit-humeurs/2018/11/17/les-enseignants-moins-bien-consideres-en-france-q uailleurs.html[2020-2-5]评估了全球35个国家基础教育阶段教师的社会地位。在需选出教师这个职业与其他哪种职业最具有可比性时，更多的法国受访者（28%）选择了“图书管理员”，与之相对应的，38%的中国受访者选择了“医生”这一职业。报告显示，法国人倾向将“教师”与“图书管理员”相提并论，这反映出他们认为教师和“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的行政人员”更为相近②侯镌琳：《瓦尔基基金会调查显示：法国基础教育教师社会地位较低法国教育通讯[R]》，法国：中国驻法国大使馆教育处，2019年第1期（总第11期）P5-8。而面对“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孩子选择教师这一职业”这一问题时，30%的法国人表示愿意，24%的法国人明确表示反对。法国民调机构奥多克萨公司(Odoxa)③《Baromètre desservicespublics[R]》ODOXA (2018-11-12)的民意调查则向我们展现了法国民众眼中的教师形象：69%的人对国民教育系统内的工作人员印象良好，在描述法国教师时民众更偏向使用一些积极的服务性词汇：“称职”（73%）、“热情”（71%）、“关心学生”（62%）、“热忱投入”（57%）。

与此同时，据统计，国家教师资格考试报考率逐年减少，截止2019年底，2020 年报考中学教师资格考试的应届生数量较上年的33490 降低至30883人，减少7.8%，不少研究者担忧教师的职业吸引力将持续低迷。

2.2法国教师工资待遇

根据法国国民教育部2019年11月公布的《2019 年学校情况》（L’état de l’école 2019）①报告显示，2017年一名法国教师的税前平均月薪是2438 欧元，中学教师的平均收入是幼儿园或小学教师平均工资的1.14倍。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L’INSEE）统计结果，2017年法国人的税前平均月薪为3084欧元。法国教师虽然是公务员身份，工作相对稳定，但收入较低，各个阶段教师的平均工资都低于欧盟国家的平均水平（表1）。

表1：不同教育阶段教师税前年收入（美元）情况

刚入职的法国教师较欧盟该水平教师平均年薪少1769欧，不及德国刚入职教师年薪的一半（48.4%）。虽然初等教育阶段教师在职业生涯结束时年薪略高于欧洲平均水平，但中等教育阶段该部分教师工资则低于欧洲平均水平。

2.3 教师工作环境和工作压力

从各方面指标来看，法国教师的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普遍较大。《2019 年学校情况》报告显示，2017-2018 学年度法国初等教育阶段生师比为20.1，而中等教育阶段生师比12.7。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的《关注教育2019》①《Regardssur l‘éducation [R]》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9-9-10报告调查显示，2017年法国小学阶段的生师比远高于比利时、意大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甚至也高于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中学阶段生师比则低于多数的受调查国家（图2），比经合组织成员国的平均水平低0.3。

除此之外，教师这一职业工作时间较长，特别是有较长的隐性工作时间。根据法国国家统计与经济研究所2010年调查数据显示，法国教师平均每周工作时长为44小时，高于经合组织国家平均水平，除正常课时外备课和批改作业也占用大量时间。

在教学环境方面，2019 年12 月法国国民教育部发布了首份《初高中教学环境调查报告》②Hélène Fréchou et al.《Résultatsde la première enquête de climat scolaireauprèsdespersonnels du second degré de l‘Éducation nationale [J]》法国国民教育、青年与体育部,Note d‘information ,2019,12,N° 19.53，调查从教学活动、人际关系和安全保障三方面考量了教师对教学环境的态度。报告整体反馈积极，大多数教师认为他们在教学活动中反馈积极，在教育机构内感觉良好，与学生及其他各方面同事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但同时，工作强度大、工作关系相对疏离、暴力现象在校园普遍存在等问题也暴露出来，显示超过一半的教师（53.8%）不确定自己是否会从事教职工作直到退休。

三、法国政府在教师队伍建设及职业价值再造方面改革措施

图2：2017 年不同国家生师比情况

法国政府2020年10月公布了国民教育部2021年财政预算草案①《Projet de loi de finances 2021[Z]》,2020-10，预算总额达到760亿欧元，较2020年增加18亿欧元，为法国预算增长数额最高的部委之一。法国国民教育部部长布朗盖表示，“一个对未来有信心的国家，必将对其学校进行大量充分的投入。”对于教育改革中的一个核心问题，提升教师职业价值定位，法国政府不仅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支持，还从改革师资职业培养制度、提高工资待遇和调整晋升制度等方面进行了实际改革。

3.1改革教师培养培训制度

法国国民议会于2019年2月19日正式投票表决通过了《学校信任法》草案②《N°1481-Projet de loi pour une école de la confiance[Z]》,2018-12-5，其中多项重要变革都与教师队伍建设和提高教师职业价值地位息息相关。

法案决定将国立高等教师资格及教育学院（Les écolessupérieures du professorat et de l'éducation）更名为“国家高等教师教育学院”（Institutsnationaux supérieurs du professorat et del‘éducation）。学院院长不再单独由高等教育机构直接委任，而是由高等教育部和国民教育部两个部委共同任命。也就是说，改革后国民教育部在基础教育阶段教师培养和培训方面有更多的话语权，此项改革旨在更好地打通教师所学教学理论和教学实践之间的关系，在全法范围内对教师的职业培训及能力评估采取统一的、更高的标准。

《学校信任法》还确定了基础教育阶段教师的“预招聘”方案，是指从2019年秋季开学起，法国政府将在大学二年级设立“预职业”方向，也就是说，在校师范生尽管还未通过教师资格考试，但会以“教学助理”（Assistantsd‘éducation）的身份，轮流在相应的教育机构完成一定工作时间，同时可以获得700至1000 欧元的工资。根据教育部财政预算草案，2021年将在这一改革中投入1900万欧元。为了增加教师职业的吸引力，教育部自2019年起向有意愿从事教师职业的非师范生提供为期3年的实习机会，2021年国家将为这一机制投入8200万欧元。

3.2 提高教师工资待遇

国民教育部部长表示，2021年财政预算草案中，4亿欧元的预算将用以提高法国教师薪酬，他还承诺说2022 年这一预算数字将提高至5亿。在法国出生率下降的背景下，2020新学年开学时，初等教育阶段学生总数将减少5万人，但教师岗位增加了1688个，包括为抵御疫情危机增加的临时岗位1248个和正常教师岗位440个。国家增加教师岗位，力图将初等教育阶段班额控制在24 名以下，降低生师比，提高教学质量。至此，初等教育阶段自2017年以来已经增加了10517个岗位。在中等教育阶段，2020年的教学规模基本与2019年持平，教师收入将有所增加，特别是在“优先教育网络地区”从事教学的教师待遇将得到提高。

此外，教育部还通过各类津贴增加教师收入水平。针对法国年轻教师工资水平较低的现状，教育部长承诺自2021年5 月起，法国政府将为处在职业初期的教师发放每月约100欧的活动津贴（Primed'activité）；将从2020 年11 月为4.5万名法国学校校长每人发放450欧元的疫情特殊津贴（Primeexceptionnelle）；2020 年10 月13 日，教育部长布朗盖向各教师工会公布建议书，表示将每年为每个从事教学工作的教师增加150 欧元的电子设备津贴(Primeinformatique)。

3.3 调整教师晋升制度

法国教师按照取得的教师资格等级可分为：幼儿园和小学教师、中学普通教师（professeur certifié）,中学高级资格教师（professeur agrégé）。教师职业生涯中可以根据工作年限、工作内容和工作表现进行升迁。自2016 年1月法国政府开始实行公务员职业生涯与报酬协议（PPCR），对公务员的升迁制度进行调整，其后，法国国民教育部自2017年起根据该协议逐步调整教师晋升制度。

2017年以前，教师职业生涯有两种等级，第一等级是“普通教师”（classe normale），其中包含11个薪资级别；第二等级是“高级教师”（hors-classe），其中包括6个薪资级别。调整后，新设立了第三等级，“特级教师”（classe exceptionelle），其中包括5个薪资级别。改革后，新入职教师职业生涯开始的工资基准分高于改革前。例如，2017年前，新入职教师工资基准分是658点，而改革后为673 点，其他薪资级别基准分也相应提高，从而直接提高了其工资水平。该制度还改革了以往根据3种不同速率进行升迁的计算办法，统一为一种比以往平均年限更快的升迁的速度。例如，2017年前，普通教师11级晋升至10级在正常情况下需要5.5年，而改革后只需要4年。除此之外，教师在执教7年、13年和20年之后，特别是在优先教育区内积极投入教育事业的30%的教育人员或学校领导人员，在经过考核评估后将可享受职业升迁加速一年的待遇。

简言之，教师晋升制度改革后，新入职教师在公务员职级体系中起点更高，平均升迁速度更快，计算方式更清晰，天花板效应逐渐突破，提高了教师可以达到的薪资级别，同时教师根据不同表现有更多可能性加快晋升速度，为个人职业发展创造了更好的通道。教师作为国家教育事业的基石和重要保障，教师地位对法国社会未来的发展起到深远影响。法国政府在不同时期始终重视教师队伍建设，实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随着我国各级教育普及水平不断提高，国民受教育机会不断扩大，受教育者收入水平显著提升，提高教师的职业价值和地位越来越受到重视，法国在实践过程中积累的大量经验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