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猫眼》的创伤记忆书写与创伤复原

2021-01-21 21:39郑超凡
山西能源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猫眼绘画

郑超凡

【摘 要】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其小说《猫眼》中,通过回忆与现实穿插交错,呈现了童年的创伤事件对主人公伊莱恩成年生活的持续影响。文章以创伤理论为视角,运用文本细读法,通过分析小说主人公伊莱恩的创伤记忆书写以及创伤复原过程,探讨了她是如何通过绘画重启与现实的对话,慢慢走出创伤阴影,以期能引起公众对童年创伤的长期影响以及创伤复原多样化方式的关注。

【关键词】 《猫眼》;创伤记忆;创伤复原;绘画

【中图分类号】 I711.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1)06-0078-03

一、引言

《猫眼》(Cat’s Eye,1989)是“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第七部小说,被认为是她最具自传性色彩的作品。作者本人曾在一次访谈中说过:“《猫眼》是一部讲述少女时期的心理创伤如何持续影响成年生活的作品。”

本文在创伤理论的视阈下,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剖析作品中女主人公伊莱恩童年时期的创伤记忆如何持续影响她的人生轨迹,以及女主人公是如何通过绘画重启与现实的对话,慢慢走出创伤阴影。

二、《猫眼》中创伤书写

一个人的童年时代,任何一个错误的社交行为都可能产生可怕的、无法形容的后果。原本过着“游牧”生活的伊莱恩,跟随父母定居多伦多,开始踏入“文明”社会,努力尝试进入具有不成文行为守则的小女孩的社交世界,却遭到了以科迪莉亚为首的小女孩圈的排挤、孤立、言语侮辱,甚至还两次濒临死亡。在与女孩们的交往中,伊莱恩逐渐丧失了尊严和人格。尽管后来她摆脱了她们的控制和折磨,离开了多伦多,但自我意识的缺失和创伤记忆持续影响着她的恋爱、婚姻、家庭、事业等各个方面。具有创伤记忆的受创者即便逃离了创伤事件发生的空间,但无法摆脱心理上的阴影。创伤的异常形式被编入记忆中,以闪回、梦境和幻觉等方式反复出现在个体心理中,增加受创者的痛苦。

在与其他女孩的交往中,伊莱恩处处压抑自我,努力融入女孩们的小圈子,甚至为了取悦格雷斯,来自无神论家庭的她,每到礼拜天跟着格雷斯一家去教堂、上主日学校背诵《圣经》。女孩们以帮助她的名义,挑剔她的行为举止,对她的言语横加指责和嘲讽。她渴望取悦她的朋友却差点被她们活埋在科迪莉亚家后花园的深坑里。“当我被放入洞中的时候我知道那只是个游戏,现在明白并不是。我感到伤心,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接着我就感到黑暗向我压来,再之后便是恐惧。”

“什么使得一个事件具有创伤性?有两个条件。第一是事件的本质—通常涉及实际的死亡或对死亡的恐惧,或是身体、情感的受伤。……第二个条件是事件对受害者的意义”。尽管没多久她就被弄出来了,但强烈的恐惧感、无力感等情绪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心理,造成意识的改变。而恰恰也就是这次事件之后,伊莱恩的内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闭上眼,等着脑海中能出现一些图像。我需要有东西来填补那个黑色的时间方块,需要退到过去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东西。”神经学家皮埃尔·让内将这种凝结于受创当时,又具有无法言说的特质的记忆称为“创伤记忆”。

“在科迪莉亚牢牢控制着我的无穷的日子里,我就在那儿撕我脚上的皮。”由于这次创伤事件的刺激,她开始出现了严重的自残行为,撕脚皮、咬头发、啃咬手指。自残也许是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心理虐待最明显和最令人不安的效果。这些自残行为正是由于原本正常的情感状态的调节机制被可怕的创伤经历扰乱,进而产生极度的恐慌,而这种恐慌、绝望的精神状态却无法得到及时的纾解。赫尔曼在她的《创伤与复原》一书中曾提到:“受虐儿童慢慢会发现,消除这个感觉最有效的方法,是猛烈地刺激自己的身体;而达成这个目标最猛烈的方法,则是通过蓄意自残。”

伊莱恩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至此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可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她的沉默与顺从并没有换来安宁,她们还是继续在言语和精神上折磨侮辱她。“我要猜对答案之后她们才会重新和我说话。所有这些做法都是为我自己好,因为她们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想帮助我学好。”非常明显,创伤事件已经重创了伊莱恩的独立自主性和自尊,产生极强的低人一等的感觉,极度渴望依附于他人。

“我开始更经常性地生病了……发烧是令人愉快的,人可以清闲不干事。”而又一次为了捡回被科迪莉亚丢进冰河里的帽子,伊莱恩再一次濒临死亡,就在她马上冻死在冰冷的沟壑里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一个闪着白光、红红的心脏跳動在身体外面的女人向她走来,在她的“鼓励”下,伊莱恩终于挣扎着爬了出来得救了。“那些死人和那个穿披风的女人确实出现了,但出现的方式如同梦境。此刻我也说不准了,那女的是否真的就是圣母玛利亚?我相信是的,可我再也说不清楚了。”在经历死亡之后,伊莱恩变了,在女孩们指责她时,她第一次转身离开,“我继续往前走。我感觉自己胆子壮大,一头轻松。”

上中学后,科迪莉亚则因成绩不好被迫转学去伊莱恩的学校,两人又重新建立了联系。但两个人之间的权力天平也早已发生了变化,“能量已经在我与她之间试过,而我是强者。”伊莱恩不再是逆来顺受的受害者,科迪莉亚也不再是颐指气使的施害者。伊莱恩经常把科迪莉亚当毒舌靶子练习,当科迪莉亚在表演时糟蹋了剧本被羞辱时,伊莱恩选择取笑她而不是安慰她,尽管她发现科迪莉亚差点儿哭了。但这些对科迪莉亚的折磨并没有让伊莱恩自身的创伤有丝毫缓解,她还是经常做噩梦,还是会出现幻象。

她对科迪莉亚的避而不见开始于科迪莉亚告诉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伊莱恩无法原谅曾经的施害者科迪莉亚竟以唯一的朋友的身份来界定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她更无法释怀的是,自己也在从受害者向施害者转化过程中,以同样方式伤害科迪莉亚,看到科迪莉亚就像看到自己。“不论怎么说吧,我的心头都是涌起同样的一阵羞耻感、负疚感、恐惧感,以及对自己的无情的厌恶感。”

几年后,在科迪莉亚求她逃离休养院的时候,她无情地拒绝,至此之后,科迪莉亚就从伊莱恩的生命中消失了,但她的存在倾向却一直徘徊在伊莱恩的记忆边缘。“上一次我见到科迪莉亚时,她是在穿过那家休养所的大门往里去。那是我最后一次跟她说话。然而,这可不是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话。”就在她因第一任丈夫乔出轨而自杀被送去医院时,躺在急诊室里时,她听到的还是科迪莉亚的声音。“那是一个九岁儿童的声音。”

三、创伤复原

著名心理学家罗伯特.J.利夫顿等人发现,受伤个体在创伤性事件之后一般需要经历以下过程:一是回到该事件中,并设法将各种碎片整合起来以获得对该事件的理解;二是将这一经历糅合到现实该个体对于世界的理解之中;三是用一种叙事语言将该经历描叙出来。小说伊莱恩的创伤复原也经历了建立与外界的联系、离开创伤发生地以及绘画三个阶段。

(一)建立与外界的联系

创伤复原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重新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而在童年时期受到持续性创伤的受创者,在成长过程中,会寻找某些适应之道来面对生活中难以克服的困境,对一些不值得信赖的人产生信赖感和依赖,创伤事件导致伊莱恩失去了对女性关系的信任。“我对自己说,姐妹之情于我是个不易理解的概念,因为我从未有过姐妹。兄弟之情倒不难明白。”于是成年之后,伊莱恩开始与男性建立关系,在与老师约瑟夫的恋爱中,她完全被置于奴仆的地位。约瑟夫决定交往中所有的一切,甚至他还规定伊莱恩的着装和行为,两人的关系在约瑟夫另一位女友尝试自杀之后结束了。而在与第一任丈夫乔的婚姻中,乔的自私让伊莱恩完全失去了自我,伊莱恩的精神状态在两人不断的争吵中陷入极度的绝望,埃里克森指出:“受过创伤的人,尤其是受过心理创伤的人经常会感觉他们已经对生活环境失去了控制,他们很易受到伤害,受不得任何的刺激。”就在乔一次毫无缘由夜不归宿之时,不堪忍受的焦躁和难以压抑想自戕的冲动使伊莱恩产生严重的解离状态。“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那个声音,它根本就不在我脑子里,而是在房间里,那么清晰:‘干吧!来啊!干吧!’。”

(二)离开创伤发生地

在与第一任丈夫乔婚姻失败之后,伊莱恩决定离开多伦多,“如果我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要死了。我需要离开这个城市,这种欲望和我想离开乔的欲望一样的强烈。这是一个正在慢慢夺去我生命的城市。”多年之后,伊莱恩再次回到多伦多,她对这个城市的恨意并没有些许消解,原本当一个人故地重游时,那里熟悉的事物都是触发记忆的开关,回忆总是带着怀旧或哀悼逝去的时光的感觉。但在伊莱恩的介绍中,她清楚地提到了自己对多伦多这座城市的憎恨。“实际情况是,我恨这个城市。我恨这个城市由来已久,几乎记不得对它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对我而言,多伦多决不是什么‘枯燥乏味’。要描述那般痛苦那般魔力,谁也不会用到‘枯燥乏味’一词。”“我一直过得很开心,直到我们搬来多伦多。”伊莱恩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故土的恨意恰恰可以说明那段痛苦经历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烙印,即便早已远离创伤发生地,但回来时,痛苦的记忆瞬间被触发,所有的感觉都被淹没,只剩下憎恨。但这种憎恨却是在一开始她搬来多伦多时并不存在,“房子在一座名叫多伦多的城市里。这个名字于我并不意味着什么。”在温哥华,伊莱恩慢慢走出了离婚的阴影,为了摆脱寂寞跟不同的男性交往,直到遇到她的第二任丈夫。

(三)绘画

如果说建立与外界的关系是创伤复原的基础,离开创伤发生地是重要手段的话,那么创伤叙述则是创伤复原必须经历的过程。与其他创伤叙述不同的是,伊莱恩并没有向自己的亲人或朋友诉说,尽管她的母亲知道女儿曾经有过的糟糕的日子,但两人并没有就此进行过任何交流,也就丧失了第一时间修复创伤的机会。不善言辞的伊莱恩也没有通过写作,而是通过绘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情感。正如伊萊恩自己所承认的那样,“那时候我的许多画都始于我对文字的一种混乱不清的概念。”小说除第一章“铁肺”外,其余14章都以主人公回顾展上的绘画作品为题,这种非语言的叙述以不同于伊莱恩回忆性叙述的角度将创伤记忆以“视觉图像”的方式呈现出来。伊莱恩也正是通过绘画的方式来重组自己的历史、还原创伤故事、重建创伤记忆。在最后回顾展上,看着自己曾经的画作,伊莱恩也带着对现实全新的领悟,与过去和解,“这其中有些内容肯定是真实的。我一直没有公平地对待此事,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我没有宽以待人。相反,我走了报复之路。以眼还眼只会导致更大的盲目。”这种领悟最终促使伊莱恩在回顾展后回到曾经差点溺亡的河边,在想象中最终与科迪莉亚和解,“我体内依然感觉到当年的羞辱,不禁一阵恶心;我依然意识到我自己的委屈、尴尬和软弱,依然渴望着被爱,依然感受着那份孤独,那份恐惧。但是,这一切已不再是我今天的情感了,它们是科迪莉亚的情感,它们从来都是科迪莉亚的情感。”最后,她终于像之前圣母玛利亚那样对困在水里的科迪莉亚伸出双臂,救了她,之后,一切幻象都消失了,桥也只不过是一座桥了,不再是困住她的痛苦记忆了。

四、总结

几乎所有年龄段的女性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往往是一件很难完全理解的事情,更不用说写在纸上了。阿特伍德用创伤书写方式,通过独特新颖的手法和视角,以她细腻的笔触,用栩栩如生的语言,给读者呈现了贯穿伊莱恩一生的童年伤痕、恐惧、伤害和痛苦。伊莱恩通过各种修复手段,经历艰难的创伤复原过程,成功走出创伤阴霾,来与曾经惨痛的创伤记忆和解。

【参考文献】

[1]Atwood,Margaret. Cat’s Eye[M]. New York: Bantam Books,1989: 572.

[2]Caruth,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Narrative,and History[M].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4.

[3]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猫眼[M]. 杨昊成,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4]Rosenbloom D.,Williams M.. Life After Trauma: A Workbook for Healing[M]. New York: Guilford Press,2010: 13.

[5]朱迪思·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施宏达,陈文琪,译. 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8:102-103.

[6]柳晓.通过叙事走出创伤:梯姆·奥布莱恩九十年代后创作评析[J]. 外国文学,2009(5): 6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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