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的夜晚,阶前的嘀嗒声深一声,浅一声,声声滴落心井,溅起片片水声。轻轻地推开窗户,置一杯绿茶,于窗前的几上。静静看着茶叶在杯底慢慢舒展,舒展,用力向上一跃,终于腾空而起,漫天飞舞起来,心亦像飞天一样超拔世间。杯口云雾缭绕,轻轻吹一口气,噙一口在嘴里,舌尖上打个旋儿,口舌生津,再咂一口,神清气爽,腋生双翼,便觉“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市声远去,人语廖落,嘀嗒声高一声、低一声愈发响亮,敲打着记忆的梆声。那些远去的人和事,那些朦胧的情愫、淡淡的怀想、青涩的相思,重新回到时光的荧屏。谁说时光无法倒流?在这样的夜晚,听着这样的雨声,饮着这样的清茶。窗前的梧桐,与秋雨彻夜长谈,明晨,一枚叶子该不会背过脸,与秋雨挥手作别吧?忽然想起李商隐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有雨的夜晚,红烛的微光里,心仪的人儿依偎窗前,喁喁私语,道离别之情,诉相思之苦。是该离别的时候了,此去经年,乡关何处,心头的雨永远为你下着,心头的烛永远为你亮着!察古观今,当下物欲横流的爱情,灯红酒绿的友谊,在烛光的照耀下,苍白如纸,轻飘飘没有了份量。
有雪的冬夜,就着火炉,煨一壶茶,闻着嗞嗞水声,嗅着缕缕茶香,一股暖流周身荡漾,如风过竹,如音不绝。推开窗,天上没有月亮,雪地泛着蓝盈盈的光,空气半明半暗,夜静如水,星星显得更加深邃和明亮。返身进屋,取出川端康成的《雪国》,才读得三五页,传来“当当”的敲门声,原来是一月三晤的好友造访。友进得屋内,兴冲冲把一塑料壶蹾在茶几上。“你猜壶内装的是什么?”“是柿子酒罢,雪夜饮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是雪水呢,今天一大早,我就爬上对面山顶寻了好些干净的雪,你我都是瘾君子,雪水泡茶那才叫妙!”我笑了,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学起《红楼梦》中的妙玉来了?忙不迭地把雪水倾入紫砂壶,在炉上煨将起来。两人以茶代酒,边饮边谈,不知东方之既白。雪澡精神,茶涤灵魂。许多日子过去了,那个雪夜谈话的内容虽早已忘却,但雪的甘美、茶的幽香却永远镌刻在了心底。
茶是孤独的。高山云雾出好茶。想那高山白云处,必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连飞鸟也少有光顾。一棵茶,就那么盈盈地绿着,在净朗的天地间。日光照耀着她,月光抚摸着她,朝露哺育着她。于是她便有了太阳的味道,月光的馨香,朝露的甘甜。
茶是热闹的。清明时节雨,茶山泛新绿。雨过天晴,采茶女身着鲜红的衣裙,手提竹篮,头戴笠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采茶去,桃红点点游弋在绿色的海洋。采茶歌唱响了山山岭岭,银铃般笑滚落了沟沟坎坎,像新茶的香,乘风飘去很远。云停风住,它们也如痴如醉,如醉如痴,流连忘返了呢!
茶是清静的。白居易云:“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手握一杯清茶,任满腹心事在杯中起起浮浮。一杯茶慢慢饮过,茶叶静卧杯底,心中的烦恼亦一一滤去,心境澄澈如水,心情豁然开朗,如同拨云见日,光风霁月。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心同野鹤与尘远,身将浮云无是非。”欲由心生,心由茶静。
茶中自有真情在,只是提笔已忘言。
作者简介:
钟长江,紫阳县文联主席,安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散文》《诗刊》《延河》《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散文入选高三语文综合练习和现代文阅读试卷。诗歌入选中国作协诗刊社《中国当代诗库》等多选本,诗集《幸福多么忧伤》獲安康市政府第二届文学艺术精品创作奖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