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语磨蚀看民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基于丽江市玉龙村的田野研究

2021-01-20 08:16闵瑞华
大理大学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纳西玉龙母语

闵瑞华

(滇西应用技术大学,云南大理 671000)

一、研究背景

民族教育作为我国教育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平衡良性发展对于保护和传承民族文化并提升民族同胞们的文化自信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从历史发展过程看,民族教育可分为民族传统教育和民族现代教育,因而传统性与现代性是民族教育的两个基本属性〔1〕。从两者间的关系看,民族教育的传统性和现代性处于对立统一的关系之中,两者相互依存、相互渗透、相互转化。然而,在经济全球化与文化多元发展的今天,民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关系呈不平衡发展趋势,而这种不平衡发展容易导致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遗失,包括民族母语的逐渐磨蚀。关于语言磨蚀,最早将语言磨蚀现象引入语言学研究领域的兰伯特(Lambert)将语言磨蚀现象定义为:“个体或整个语言社团全体成员某种语言整体或部分地丢失,也指处于双语环境中的语言持有者母语使用技能的减退或少数民族成员在语际交往中,由于政治或经济等因素影响而产生的一种语言代替另一种语言的现象。”〔2〕国内学者倪传斌和刘治则认为母语磨蚀“意指语言使用者在母语或外语环境中,由一段时间内母语使用减少或停用所致的母语能力减退”〔3〕。关于母语磨蚀的成因,多数学者认为跟语言所承载的社会文化价值高低有紧密关系。如民族学家王远新提到“一种语言承载的社会和文化价值越高,人们对它的评价就越高;人们对一种语言的学习需求和兴趣越强,越能快速地习得和掌握该种语言”〔4〕。语言心理学家张积家则认为影响母语磨蚀的原因包括客观的语言和语言环境特点,还包括主观的语言使用者的认知与情感态度〔5〕。具体到纳西民族,如果以语言磨蚀理论的视角剖析纳西母语的磨蚀过程,会发现在各民族间的联系和交往还不那么频繁的过去,纳西族传统教育承担着保护和传承纳西语言文化的重要任务。而在全球化、现代化迅猛发展的今天,为了融入主流文化圈,纳西族同胞们必须通过现代学校教育学习主流文化知识。在此背景下,作为传播主流文化知识主阵地的现代学校教育已成为居于主导地位的教育形式,纳西民族教育的现代性特征得到凸显,而其传统性特征则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导致出现纳西民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兼用量化和质性研究方法。首先,以量化研究的问卷调查为研究方法,对丽江市玉龙村78个纳西语日常用词的知晓率和使用率做了调查研究,以考查丽江市玉龙村纳西村民纳西语口语使用能力及语用选择的代际差异;其次,通过访谈整体性地了解玉龙村村民的语言态度、语言教育等情况,同时观察玉龙村村民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个场域中的教育变迁现象并据此分析导致纳西语日常用词知晓率和使用率出现代际差异的教育成因;最后,结合量化研究结果和田野调查文本分析,真实呈现丽江市玉龙村村民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如何影响差异性显著的纳西语代际磨蚀。

(一)田野地点的选取

本研究采取“典型个案抽样”方法,选取丽江市玉龙村作为主要田野调查地点,而选择玉龙村作为个案研究对象的原因如下:第一,玉龙村是丽江坝子居住最早的纳西族村寨之一,具有纳西族语言文化的典型特征,且村民都是世居纳西族;第二,玉龙村的地理位置既不在市区,也不在偏远深幽的山林深处,而是在两者的交接地带,因而纳西村民教育的传统性和现代性的冲突、融合和适应更加明显;第三,玉龙村是笔者土生土长的纳西村落,因而对村里的人物、民俗风貌、地理环境都很熟悉,这非常有利于研究的开展。

(二)研究对象

本研究的田野调查对象均为玉龙村土生土长的纳西村民,其中,总共有30 位玉龙村村民参与完成本研究的问卷调查,他们被分成老、中、青三组,每组10个被试,每组成员男女比例相等。问卷调查对象除了年龄具有梯度差异外,受教育程度也呈现出规律性的梯度差异。具体的表现是,老、中、青三组的受教育程度与年龄成反比,年龄越小,受教育程度越高,这是因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青年组成员有更多受教育的机会且受教育意识明显增强,因而大部分青年组成员要么正在接受基础教育,要么已接受过高等教育,已经没有文盲或半文盲的青年人。除了30位参与问卷调查的纳西村民之外,另有10位玉龙村纳西村民参与了访谈活动。

(三)研究工具

在量化研究阶段,本研究主要以“玉龙村纳西村民部分纳西日常用词掌握及使用情况”问卷调查表作为数据采集工具。问卷调查表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收集研究对象的个人基本情况,第二部分为10 个表示“方位(4)”“颜色(8)”“年份(12)”“节日(8)”“季节(4)”“亲属称谓(10)”“数字(7)”“民族称谓(5)”“厨房用具(8)”“时间(12)”等概念的词组(括号内数字表示每个词组所包含的下位词个数,如季节词组包含春、夏、秋、冬4个下位词),10个词组总共包含78 个词项,每个词项设置两个问题,分别调查了解被试关于所选词项的知晓率和使用率。为了便于研究后期的数据统计分析,问卷调查表内每个词项的选项赋值规则为:选知晓计1分,选不知晓计0分;选纳西语计1分,选汉语计0 分。在质性研究阶段,主要的研究工具为半结构式访谈提纲,访谈提纲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收集访谈对象的个人基本情况,第二部分为围绕语言态度、语言使用习惯、语言教育等主题而设置的5 个问题。

(四)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的问卷调查于2015 年6 月至8 月进行,具体的做法是笔者入户访问每个调查对象,而访谈与参与观察活动则于2015 年6 月到2019 年6 月间不定期进行,主要是在笔者放假回家休息期间通过拜访村民、参加村里各类民俗活动和节庆仪典的方式采集质性研究数据。研究后期,问卷调查数据使用SPSS17.0 进行统计分析。首先,为了整体把握组间知晓率和使用率的差异趋势,对量化数据进行了基本描述统计;其次,为了检测组别是否对所调查词汇的知晓值和使用值产生影响,对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做了以组别为控制变量,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为观测变量的单因素方差分析;接着,为了进一步确定不同组别对观测变量的影响程度的差异,对不同组别下观测变量的总体均值进行了两两逐对检验的LSD 多重比较检验,以便整体把握玉龙村村民纳西语日常用词知晓率和使用率的代际磨蚀差异;最后,以词组为分析变量,对不同词组间的知晓值和使用值均值差异做了分析。至于对访谈和参与观察所得数据的分析,笔者使用主题叙述方法对玉龙村村民的语言态度、语言教育等情况,以及玉龙村村民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个场域中的教育变迁现象做了详尽的民族志撰写,并据此分析导致纳西语日常用词知晓率和使用率出现代际差异的教育成因。

三、纳西语日常用词代际磨蚀情况

(一)纳西语日常用词知晓率和使用率的整体组间差异趋势分析

一直以来,丽江市玉龙村在纳西传统文化的传承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纳西语口语存在被边缘化的危险。整体看,问卷调查表内的78 个纳西语日常用词的掌握程度和使用频率呈逐代减弱的趋势(见表1、表2),即老、中、青三组的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与年龄成正比,年纪越大,知晓值和使用值越高;年纪越小,知晓值和使用值越低。

表1 不同年龄组知晓值得分的基本描述统计量

表2 不同年龄组使用值得分的基本描述统计量

(二)不同组别对纳西语日常用词知晓率和使用率的影响程度分析

表3、表4是关于组别对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原假设是组别变量对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的总体均值无显著差异,可以看到,如果显著性水平α 为0.05,由于概率P- 值(均为0.000)小于显著性水平α,所以拒绝原假设,认为组别对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产生显著影响,亦即控制变量组别对观测变量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产生了显著影响。在此基础上,为了进一步确定控制变量不同组别对观测变量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的影响程度差异,对不同组别下观测变量总体均值进行了两两逐对检验的LSD 多重比较检验。检验数据结果显示,如果以青年组与老年组和中年组的两两检验结果为例,由于概率P- 值(均为0.000)小于显著性水平α(α=0.05),因此可以推知青年组与老年组和中年组相比较,对观测变量知晓值和使用值总体均值的影响有更加显著的差异,而老年组和中年组对观测变量知晓值和使用值总体均值的影响则无显著差异(概率P- 值分别为0.396和0.074,均大于显著性水平α=0.05)。基于以上单因素方差分析和多重比较检验的结果,同时结合表1和表2内关于老、中、青三组知晓值得分和使用值得分的基本描述统计量,可以判定玉龙村纳西村民的纳西语日常用词掌握程度和使用频率出现从青年人开始加速下滑的代际磨蚀趋势,且与知晓值观测变量相比,玉龙村纳西村民的纳西语日常用词使用频率的代际磨蚀差异更加显著(0.396>0.074),这意味着使用纳西语进行日常交际的青年人越来越少。

表3 组别对知晓值得分影响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ANOVA)

表4 组别对使用值得分影响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ANOVA)

(三)不同词组间知晓值和使用值均值差异分析

关于纳西语使用频率的降低趋势,从表5 可以发现,每个词组的使用值均值都低于知晓值均值,这说明玉龙村村民在一些概念的表达上已转用汉语表达,而且这种转用是无意识自然发生的,表5内数据还显示了与其他词组相比,“节日”“数字”“民族称谓”“季节”4个词的使用值均值偏低,这说明这4 个词的纳西语说法越来越少被人使用,纳西语日常用词开始出现程度不同的磨蚀。

表5 10个词组知晓值和使用值均值统计情况(每个词组满分为30分)

综合以上数据分析结果,可以推测,过去由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低,纳西族与其他民族的交往和联系少,因而语言接触程度也较低,纳西民族在自己的世居地发展经济、文化、教育,纳西语言文化通过传统教育得到了较完整的代际传承;当今时代,随着全球化、现代化的迅速发展,纳西族与其他民族的交流和联系日益频繁,因而语言接触向纵深发展,引起了纳西语言的改变或磨蚀。语言接触未必导致语言磨蚀,但是当相互接触的两种语言承载的经济文化价值有高低差异时,代表社会经济发展程度低的语言就有被代表社会经济发展程度高的语言逐渐取代的可能。

四、影响纳西语磨蚀的教育成因分析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导致语言磨蚀的原因不是只有一种,而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下的结果。在过去,语蚀成因具有物质性、外显性特点,种族间的屠杀和侵略以及破坏性极大的自然灾害是造成语言灭绝或快速磨蚀的主因。当今时代,全球化、现代化背景下的语蚀成因具有抽象性、复杂性、内隐性特点。丽江市玉龙村纳西语日常用词代际磨蚀差异明显,中、青年组的日常词汇磨蚀程度高于老年组。推究其根源,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和随之而来的融入主流文化圈和走向国际化的需求是导致丽江市玉龙村纳西语日常用词磨蚀出现显著代际差异的最根本原因。纳西语传承出现由老年向青年的逐渐减弱说明作为纳西族语言文化主要传承机制的纳西族传统教育的功能越来越弱,已经明显出现纳西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一)家庭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家庭教育,即“父母及其长辈对其子女和晚辈进行的教育以及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影响”〔6〕。在现代学校教育还没兴起的过去,家庭教育对于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承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通过父母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适龄儿童逐渐习得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生计方式等。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经受剧烈的外来文化的冲击,少数民族母语可以通过家庭教育得到很好的代际传承,因为“少数民族母语能力的获得,对民族语言文化的认同主要源于家庭教育”〔7〕。

20世纪90年代以前,丽江市玉龙村还处在一个相对封闭保守的状态,全体村民都是土生土长的纳西人,村民以家庭为单位世居于此,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商品经济不发达,家里除了“电视”“缝纫机”“单车”“电灯”等一些用汉语指称的现代家用物品外,村民们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外来物及外来人,因而纳西村民用于口头交际的纳西语比较纯正。学龄前儿童在家中接受父母的纳西语言教育,在入学前连续性习得本民族语言。现如今,随着外来文化及外来人员的不断涌入,很多前所未见的商品进入了纳西村民的家庭,比如“手机”“电磁炉”“冰箱”“饮水机”等,新事物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纳西村民的生活,但是随着新事物不断代替旧事物,纳西语传统用词因指代语境的消失而逐渐被人遗忘,即使仍有指代语境,很多指代同一概念和事物的纳西语说法也正在被汉语新词替换。随着传统生计方式的改变,承载和代表传统生计方式的纳西母语正在渐渐失去现实的传承根基。在这种形势下,很多家长们对本民族语言的态度也正发生着改变。具体来说,玉龙村老年人因所处时代社会生活变动少,环境较为封闭,因而具有很好的纳西语口语使用能力,对纳西语的价值评价高、态度积极。中年人,尤其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中年人,虽然有较好的纳西语口语使用能力,但是对纳西语的价值评价整体偏低,多数中年人认为孩子们学习纳西语在外没有用处,也无法依靠它改变人生命运。由此可见,作为保护纳西族母语的第一道屏障的家庭教育已无法保证孩子在语言习得关键期牢固习得本民族母语。

为了孩子以后发展好一点,我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去了,城里面的老师都用普通话讲课,会不会讲纳西话也无所谓了,现在这个社会,会讲普通话对他们的将来有好处。

(村民C,女,35岁,服务员)

很小的时候我就把我女儿送到城里的学校了,她会说普通话,有时候她也会跟我讲普通话,她纳西话不是讲得很好,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都不敢说汉话。我在家也不会专门鼓励她讲纳西话,学好普通话对她的未来有帮助,只会纳西语用处不大。

(村民E,女,40岁,农民)

(二)学校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少数民族传统教育形式之一的学校教育也称“共同教育”,其特点是“有固定的场所、专门的教师和一定数量的学生,有一定的培养目标、管理制度和规定的教学内容”〔6〕。过去,纳西族学校教育基本以本民族在长期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和积累的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生计方式等作为教学内容,附带传授部分主流文化知识,教学组织形式松散,教学时间没有严格统一的规定。丽江在改土归流之后,逐渐设立以传播汉文化为目的的官学,但是接受官学教育的学生多是中产以上人家的子弟,因而绝大多数没有机会接受官学教育的贫苦人民则在乡村学校接受传统学校教育,教育内容以纳西人独创的对纳西人产生极为深远影响的东巴文化为主〔8〕,而教育者则一般由村里文化精英老东巴担任,“东巴”纳西语意为“智者”,东巴智者们不是专职教师,他们只是在生产生活的间隙从事教育活动。

新中国成立后直至20 世纪90 年代,丽江现代学校教育日益普及,越来越多的学龄儿童有机会接受现代学校教育。与传统的学校教育相比,现代学校教育的教学内容不再以纳西传统文化为主,而是代之以主流文化知识;传统教育的教育者东巴智者们也不再是现代学校教育的主要实施者,而是代之以接受过现代学校教育的专门教师;而作为纳西传统学校教育教学用语的纳西母语不再是学校师生间、生生间课堂内外的主要交际工具,而是代之以日益普及的普通话。在这样一种教育形态转型的背景下,通过长时间的现代学校教育,纳西族学生慢慢习得主流文化的语言文化背景,在完成基础教育时基本都能自如使用主流文化的语言,为更好融入主流文化社会奠定必要的语言基础。然而,现代学校教育对纳西族传统教育的文化传承功能的发挥有一定的抑制作用,而这也成为导致纳西语使用人口锐减、进而逐渐磨蚀的重要原因。因而,如何在融入主流文化社会的客观现实需要与保护传承民族优秀传统文化间保持一定张力并达到平衡已然成为摆在民族教育面前的一个重要议题。关于这一议题,特别值得肯定的是,纳西族青年人因受教育机会多,学历层次高,因而能比较客观理性地看待民族母语和主流语言文化在现代社会各自具有的作用和价值。

我认为社会的向前发展赋予汉文化承载了科学技术知识更多价值,这加剧了汉纳文化间的冲突,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纳西语是无用的。但是,我觉得学好纳西语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纳西语对很多概念的表达跟汉语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通过纳西语传承我们的传统文化和道德。我本科之所以主修纳西语专业是想着丽江作为一个旅游文化城市会重视本民族的语言文化,但是事实是纳西语专业毕业出来太难找工作了,很少有对口的工作。

(村民I,女,27岁,职员)

嗯,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不能抛弃纳西语,因为它是我们的民族语言,而且纳西人还有着很强的民族认同感。但是,普及普通话也很必要,因为我们在学校和工作场合需要用它,学好汉语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村民A,男,21岁,大学生)

(三)社会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

教育是一种培养人的社会活动,广义的教育泛指“一切能增进人们的知识、技能、身心健康,影响人们的思想意识的活动,包括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家庭教育”〔7〕。可见,社会教育对于个体习得生存技能、文化常识、礼仪习惯等具有重要作用,同时社会教育还是个体实现社会化的重要依托。在民族社区里,“社会教育是家庭教育和其他教育的补充形式。在家庭教育里没有得到完善的,在社会教育中得到扩展和加强”〔6〕。在过去,玉龙村纳西村民的社会教育实践主要借助婚丧、节庆、祭祀、家族事务、生产劳动等社会活动进行,村民必须习得的民族文化、风俗习惯、礼仪道德、生计方式等就凝结在这些民俗活动中,也浓缩在笔者祖父母辈用纳西语讲述的充满纳西神话色彩的民间故事中。如今,时移世易,移风易俗,往昔极具纳西文化特色的民俗活动日渐凋零,同时随着笔者祖父母辈村民的逐渐仙逝,很多纳西语用词包括纳西口承故事也随着他们的离去渐渐消亡。再举词语替换的例子,指称“中元节”“火把节”“端午节”等节日的纳西语说法越来越少被人们使用,除了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在使用纳西语说法,大多数村民已自然地在用汉语指称这几个节日概念。根据本研究中的日常词汇调查结果,很多中年组的人和青年组的人是知道如何用纳西语表达某些概念,只是已经太久没使用而忘了该怎么说,而这“太久没使用”已能足够说明纳西语的代际传承开始出现断层。

现在的广场舞是很流行,村里每天晚饭后都会跳广场舞,村长不是每天都会把音箱拿来摆在村头广场嘛,跳的人也多,但是还是喜欢纳西自己的民族打跳,很有感觉,广场舞比不了。

(村民J,男,46岁,司机)

五、讨论与建议

钱冠连先生曾说:“每一个民族的历史只有一套,传承的方式却有两套。一套是以书传史,一套是以言传史。”〔9〕可见,语言文字对于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传承具有重要作用。少数民族语言是民族同胞们世代用于交流的工具,负载着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是广大人民推动历史发展、延续社会传统、凝固民风民俗的工具。当今时代,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必然要求民族地区快速推进教育的现代化。从长远来说,一个民族只有积极融入主流文化圈和走向国际化才能摆脱落后与贫困,实现自身的长久发展。因此,实现民族教育的现代化是加速民族地区发展的必然要求,是各民族实现自身永续发展的必由之路。然而,民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长期失衡会导致很多问题,首先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渐渐遗失,而文化的遗失又会导致心理层面认同感和归属感的冲突和压力。由此看来,民族教育关乎的不仅仅是民族同胞们的文化传承问题,更关涉的是民族同胞们的个体生存幸福感问题。因此,在积极推进民族教育现代化的同时,为了取得传统与现代间的平衡,教育政策制定者应该思索更加适合传统与现代共生发展的措施,而“多元一体化教育”是一条比较科学可行的路子。“多元”强调教育现代化过程中兼顾不同民族间的文化差异性,“一体化”则指现代化教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教育价值观。它的具体教育理念是“少数民族不但要学习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而且也要学习主体民族文化,以提高少数民族年轻一代适应主流文化社会的能力,求得个人最大限度的发展,主体民族成员除了学习本民族文化外,还要适当学习和了解少数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以增强民族平等和民族大家庭的意识”〔10〕。基于此,为了挽救日渐磨蚀的民族母语,进而保护和传承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未来可尝试从以下几个方面采取补救措施:第一,守住家庭教育第一道防线,让儿童熟练掌握母语。各民族地区教育行政部门应深入家庭宣讲保护和传承民族母语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鼓励和呼吁祖辈、父辈们使用民族母语对儿童施行家庭教育,让适龄儿童在入学前能够熟练掌握本民族母语。第二,依靠学校教育主阵地,开发利于传承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校本课程。民族地区学校除了传授主流文化,还应努力挖掘地方民族文化,构建具有民族特色的校本课程,包括民族语言课程;课程教学中,探索更加适合本地民族教育现状的双语甚至多语教学;在就业岗位上,民族地区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应合理设置适合民族语言文化专业毕业生报考的岗位。第三,重视社会教育的濡化作用,在社区保留并开展多样化的民俗活动。各民族的婚丧嫁娶、节日庆典等风俗习惯往往负载着一个民族特有的认知方式、伦理道德、宗教信仰、人际交往等抽象的思想意识,因而,在社区保留并开展各类民俗活动有利于后辈们感知、认识本民族的精神文化,并在参与活动的过程中增强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

综上,本研究将丽江市玉龙村作为田野研究的典型个案对玉龙村村民的纳西语日常用词的掌握程度和使用现状做了统计和分析。研究结果表明,民族教育传统与现代间的失衡除了会导致民族母语的逐渐磨蚀甚而消亡之外,还极易导致民族传统文化的遗失。因此,在积极推进民族教育现代化的同时,民族教育者们还应思考如何在文化多元共生的现代社会借助教育实现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传统与现代犹如硬币的两面,只有两面共存共生才是枚完整的硬币。民族教育亦如此,只有实现传统与现代的共生发展,各族人民才能真正借助教育获得发展,谋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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