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秋日里去毕棚沟有种季节交错的奇妙感。之前途經阿坝藏寨,那里菊花开得正好,银杏树的扇形黄叶簌簌欲飞。这里的山林却已裹上了银装,路边的白雪让初入此境的我有点疑幻疑真,触手冰凉沁骨,才惊觉这雪早已冻实了。
木栈道铺设在树林间,我能辨认得出的树种有岷江柏木、冷杉和红豆杉,林滩边偶尔能见到一树结着火红浆果的岩生忍冬,灰绿的松萝则随处垂挂。高山杜鹃的叶子在雪地里仍然精神地绿着,可以想象春天满山杜鹃盛放时是何等盛景。
也许是海拔高的缘故,天蓝得十分静谧,空气也格外清冽。雪山我并非头一回见,然而秋色里踏雪,被雪山近距离环绕,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正午的雪山,黑是黑白是白,巍峨而森严。到了下午,太阳的力道弱下来,被夕阳镀上浅浅金光的山峰以及粉色的雪都渐渐变得温柔。同去的姑娘忽然开口:“这面山属于银角大王,对面那座是金角大王的。”令人莞尔。
海拔过了3800米,越往上,路越难走,积雪和薄冰也越多。雪地上有红色砂岩,路旁的溪流里,许多树垂落枝条浸入水中,上面结着晶莹剔透的冰凌。人在桥上走,脚下寒意森森,却还是想多留一会儿,看看自己在浅滩上的影子。站在湖边的草甸,白头的雪峰倒映在湖水里,显出沉着的青绿色调,山凹里亮得无法直视的那朵云,在波心里像个转瞬即逝的梦。太阳在这里真是举足轻重的存在,阳光朗照时天地一片银晃晃,一到下午收起余晖,黑暗和寒气即刻让人感觉到大山的逐客之意。
外出游玩必尝美食。说到吃,四川无疑是宝藏之地。在理县,我们住的那家民宿,厨师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用不锈钢大锅熬制火锅底料。蒜瓣、剁细的红辣椒和香料一箱箱搬过来,空气里腾起轰轰烈烈的辛香气。午饭时,我又凭着多年在路上探店的经验和直觉,找到一家当地人才会去的餐馆。点菜自然也成了我的活儿,这活儿多数人觉得吃力不讨好,我却很喜欢,因为它不仅是餐前热身,也是食客和店家相互试探的有趣环节。
听我问起有没有野生的青冈菌,跑堂的妹子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依照她的建议点了红菌炒腊肉后,她在小本子上记录得更欢快了。那晚的菜一桌子人都满意。原本担心口感太老的牦牛肉,肉丝嫩得出人意料;藿香炒土豆片里的藿香不仅没有药味,而且颇有新奇感;另一道蔬菜是“炒凤尾”,“凤尾”这个优美的称呼原来指的是嫩莴笋叶。莴笋叶子除了做菜饭,江南人一般都弃之不用,在这里加干辣椒用大火一煸,相当美味。
从前去峨眉山和九寨沟都从成都中转,这次去毕棚沟也不例外。成都人过日子的闲散作派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记得岷江边上的露天茶馆里,老旧的八仙桌上放着盖碗茶,椅子就靠在江边的栏杆上,太阳光从树叶间筛下来,在茶水里一闪一闪的。只是当年茶客们手里攥着的不是手机,而是当地的报纸。他们看报,闲聊,我吹着江风看他们。我在那里喝过清甜的都江玫瑰茶。普通的玫瑰花茶泡出来是粉色的,都江玫瑰的茶色却是清爽的淡绿色。掌柜的说这是因为花里的玫瑰油没被萃取过的缘故。
今年再去,发现成都的美味仍在寻常巷陌里。杜甫草堂对面那家以麻婆豆腐闻名的饭店,麻婆豆腐当然不必说,夫妻肺片也做得出色,红油鲜亮,肉片酥软,上面一把碎花生仁和白芝麻是点睛之笔。花椒牛舌里的牛舌片得极薄,吸饱了青花椒的香和麻。在饭店门口排队等位时,食客们不见焦躁,怡然地在店外买着摊贩的丑柑、糖和锅盔,欣赏卖唱人的苦情歌。另一家上了“黑珍珠餐厅指南”的店,水煮牛肉表面刚浇过热油的辣椒末香气扑鼻,辣度和牛肉的火候都控制得恰到好处,酸菜鱼片雪白鲜嫩,在酸汤里载沉载浮。成都人悠闲惯了,什么事儿都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唯有对美食却无比认真执着,让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