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视阈下的长白山生态文化

2021-01-17 15:57王学胜
东疆学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生态

王学胜

[关键词] 长白山文学;长白山生态文化;生态;“东北作家群”

[中图分类号] I20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21)02-034-05

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解读具体文学作品的论文不胜枚举,但是从文学的角度提炼生态文化的研究自2004年开始至今仅有十几篇。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论文有褚慧敏的《20世纪美国动物小说的生态文化意蕴探析》、刘虎的《论郭雪波小说中的生态文化内涵》、郑亮和朱亚丽的《红柯小说〈喀拉布风暴〉的生态文化意蕴》、朱新福的《微小中含有伟大,自然中隐藏真理——玛丽安娜·穆尔动物诗歌中的自然思想与生态文化意蕴》等。这些论文对人与自然交往过程中形成的价值观念给出了文学维度的剖析,包括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对生态危机的拷问、对人类精神异化及现代性焦虑的审视等。对于生态文化的界定,余谋昌认为,狭义层面的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价值观为指导的社会意识形态、人类精神和社会制度;广义层面的生态文化是人类新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方式。

最早描写长白山的诗文是三国时期曹操的《观沧海》,文中有“东临碣石,以观沧海”[1](40),碣石位于辽宁省绥中县。其后,西晋的傅玄、南朝梁萧绎、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唐代的沈佺期等人的诗文中均有作品内容涉足长白山区域。明初辽东文人所作诗歌因受所在环境的影响,题材和书写重点均带有明显的长白山文化特色。辽代辽道宗懿德皇后萧观音和辽天祚帝皇后萧瑟瑟都有颇为粗犷的长白山地域风情的诗作问世。由宋入金的宇文虚中、蔡松年、高士谈、吴激等文人的作品亦不乏描写北地风情的诗歌佳品。至元代,刘敏中、萨都剌、揭傒斯、王结的诗歌皆有书写辽东之作。到了清代,上至帝王,如康熙、乾隆、嘉庆和道光帝,下至吴兆骞、方观承、方拱乾、张贲、函可、方登峰等人,均有描写长白山山水或风物民俗的诗文作品。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除了在如《小兀喇》词作中描写长白山之外,还创作了《柳条边》等诗作。中华民国以降,百余年长白山文学中的生态意识逐渐凸显,这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家有诗人朱雷、南永前、朱聿和张咏霖,小说作家胡冬林、王德忱和迟子建,胡冬林和迟子建还创作了大量的生态散文作品。

长白山生态文化作为一种承载文学主题的养料,召唤人类敬畏自然之心,让长白山文学走出莽莽森林,表现出长白山悲悯生命与“非人类中心主义”情怀。长白山诗人朱雷、朱聿和张咏霖的诗歌表现出对生命的呵护和对自然的膜拜;胡冬林的长篇小说《野猪王》和《金角鹿》进行了长白山区完整的生态记录与书写,《巨虫公园》则批评了“人类中心主义”;王德忱的小说集《女儿木》展现了映射人类贪婪的现代理性与原生态的矛盾和冲突;迟子建的小说《穿过云层的晴朗》《额尔古纳河右岸》《群山之巅》《白雪乌鸦》等都从多角度彰显了“生态整体主义”“非人类中心主义”等生态思想;胡冬林散文集《鹰屯:乌拉田野札记》中的生态意识鲜明,真实地呈现了原始森林里动物的生存状态,清晰地传递了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

有人断言,“21世纪将是以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处为主题的世纪”,“哪里没有生态的远见,哪里的人民就将走向毁灭”。[2](122)遗憾的是:曾经容光焕发的大自然,在科学技术耀眼的光芒下,从文学艺术家的眼中渐渐失去往日的活力,[3](276)于是,世界上的艺术表达不再敏锐。文学只有冲过重重迷雾,追寻绿色的自然之美,方能抵达心灵静谧的世界;生态意识是很多文明的精神内核之一,它在一个地域、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中,成为推动文学前行的哲学内蕴。

一、建构敬畏众生的生态空间

长白山以其极高的森林覆盖率,在东北亚如同一条绿色的长廊,守护着长白山地区的人民。在这片山林沃土中成长起来的长白山文学作品中,狩猎的欢愉、挖参的辛劳、捕鱼的仪式、放排的气势等特定的生活方式和风土人情,成为长白山地区作家独具魅力的创作风格和永不枯竭的创作源泉。长白山文学是东北文学的组成部分,作品中充盈着长白山地区自然山川的印记。1930年代,以萧红、萧军、端木蕻良为代表的“东北作家群”,就让人深刻领略了粗犷、莽苍而又雄健的关东气息。这股粗莽雄健之气与沦陷的东北大地息息相关,同时,它也与长白山山川地貌、气候条件直接相关的当下长白山作家群有着明显的精神交集。正如奧尔多·利奥波德的判断:“土地的特性,有力地决定了生活在它上面的人的特性。”[4](228)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的精神风貌和长白山的地域品格已经合二为一,“人”在长白大地的自然山川面前不是呼风唤雨的驾驭者,也不只是欲壑难填的“猎人”,人是这个广袤自然的一部分,作家血脉仰仗的山川、生命、气候现象常常是他们尊重和敬畏的对象。

长白山诗人朱雷的组诗《北方图腾》里有一首名为《陷阱》的诗歌,深沉地抒写了诗人对“猎人”杀戮的不安和愤怒。一脸狡黠和贪婪的猎人打破了自然的宁静。他在挖陷阱,“在山深处,在林深处,在没有人迹的地方”,“猎人在挖陷阱”[5](14):

一圈绞索,系死的诱惑/一个空洞的胃/一张张大的嘴/一个句号/一个○/等待//等待吞噬:/饮水的犴。寻妈妈的小鹿/热恋的山羊/以及矫健的豹子/……/猎人在挖陷阱/在没有人迹的地方/等待/等待//等待断爪上的血/断角上的血/断肢上的血/等待力的挣扎直至无力/等待声的呖嗥直至无声/等待血的燃烧直至冷凝/等待生还的希望直至无望。等待单纯/等待幼稚/等待轻信/等待自信/等待美丽的毁灭/在没有观众的地方等待一幕谋杀剧开幕/直至闭幕。[5](14)

诗人看到了凶险:自以为是的猎人正在策划一场屠杀的阴谋,等待那些无辜而不幸的生命在他的陷阱中葬送;等待那些单纯的、幼稚的美丽生物在他的骗局中毁灭。猎人布置陷阱的地方本来是“没有人迹的地方”,小鹿在寻找妈妈、犴在饮水、山羊可以自由地恋爱。可是“猎人”来了,他的贪婪将毁灭大自然美丽的生灵,长白山孕育的生命将在“等待喝血”的“猎人”的阴谋里遭受最残忍的杀戮。诗歌通过主客体的变换表现出诗人的情感趋向:贪婪的猎人是令人反感的。透过诗歌错位交叉的语言能明显地看到诗人对美好生命形态的眷恋和惋惜。而悲剧的导演正是肆无忌惮向自然索取的山民代表——猎人。另一位长白山诗人朱聿也在诗集《最后的乡愁》中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猎人“比虎豹更卑鄙/比豺狼更贪婪/比狐狸更狡猾/比狮子更凶残”。[6](36)《枪口》)

与诗人朱雷尊重生命的意蕴异曲同工,另一位诗人南永前则表达了对长白山自然山水与生灵的崇拜。他敬畏“山”,振臂高呼。

即便赤身裸体/即便伤痕累累/即便残缺不全/却以不屈之信念/却以博大之气魄/昂/首/挺/立”的“山”,“山”以自己的臂膀血肉拥抱一切能爬能走能飞的精灵/养育一切能吟能歌能舞的灵魂/冷漠的世界/因之而充满生机/因之而走进和谐//崇敬山/膜拜山/山之沉默为最深沉之沉默/山之胸襟为最宽广之胸襟/山之品格为最高尚之品格/山为生灵永恒的归宿//山/山山。[7](15)(《山魂》)

在“山”的怀抱里,一切生灵都会享受到它的包容和温暖,为此,诗人南永前崇敬山、膜拜山、呼唤山。

朱雷《北方图腾》中的《苍狼·苍狼之犬齿》《虎·虎之骨架》《鹿·鹿之角》《棕熊·棕熊之胆》,这些带有明显山地特征的诗歌不仅带来长白山莽苍雄阔的文学震撼——彰显出长白山文学的力度之美,更增添了诗人对苍狼与苍狼之犬齿、虎与虎之骨架、鹿与鹿之角、棕熊和棕熊之胆这些长白山大自然生灵代表的敬畏之心,其他如对“黑土地”“雪”“森林”“冬日”等自然风物的敬畏同样比比皆是。在《北方图腾》里已经看不到作者早期诗集《绿色风》砍伐森林的征服痕迹。朱雷的写作轨迹恰如诗人于坚说的,“中国历史有对自然征服和改造的一面,但更多的是道法自然的文明史。中国文明可以说就是敬畏自然、道法自然的文明,自然对于中国来说,是道之所在,是文明灵感的源泉”。[8](54)遗憾的是,20世纪以来汉语教科书一直用“自然不过是一个可利用的对象”[8](54)这一“五四”以来的核心理念,引导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无须敬畏自然的思想。对于缺乏敬畏之心而一味地向大自然索取,“砍伐”大自然的现代化进程不能不引起警惕。“进入现代的代价太高了,它给每个人一个几十平米的带空调的笼子,却要人交出大地,交出三春杨柳和九夏芙蓉。”[9](160)如果世界只剩下钢筋水泥的“蜗居”笼子,那么后果是无法想象的。长白山文学不能没有“绿色”和“白色”的葳蕤和莽苍,否则长白山文学将永远失去内在的生命动力,天然大花园和彩蝶斑斓最终只能成为后人的想象。

二、呼唤万物平等的生态思维

像朱雷的《陷阱》描写的一样,长白山域的“狩猎”故事不胜枚举,而其中富于生态意味的民间故事同样数量可观。《狐狸精戏弄猎人》[10](594~595)就是流传于长白山地区的最有代表性的一部狩猎故事。故事的梗概是,有个闯关东的汉子在长白山脚下定居,并以打猎为生,因为狐狸经常咬死并吃掉家中所养的母鸡,所以猎人想尽办法去猎杀狐狸。狐狸精用法术把猎人的妻儿变成狐狸,猎人用枪误杀了家人。最后,猎人因为失去了全部亲人,把枪砸掉了。故事一开始就让“猎人”显得生态意识匮乏。猎人打了半辈子猎,枪法听说极准,“关里猎物少了”就“下关东”来。显然“关里猎物少了”与他半生狩猎的索取无度有关。故事中的“狐狸”本来是山里的土著,可以算作自然的“代理人”,从“生态位”的角度看,“猎人”只是个冒犯者,不过这个冒犯者有他的技术优势:他有“枪”,而且“枪法聽说极准”。狐狸只是在自己的生存范围内寻找食物,猎人的鸡当然也在狐狸的“势力范围”之内,所以人与自然的对抗在所难免。猎人凭借他的技术优势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不过,“自然”也有反制力,斗争的结果是猎人变得茕茕孑立,成为孤家寡人。“猎人”凭借自己掌握的工具理性,有点目空一切,事实上在人与自然的对抗中双方的力量是均衡的,人并不比自然高明。当“猎人”遭到自然的报复之后,放弃对“枪”的绝对技术依赖,重新与自然和解。故事叙述了人与自然的对立、冲突与和解,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人类生态意识的觉醒,只是代价过于惨重。

同样是“狩猎”,胡冬林极具长白山地域特征的长篇小说《野猪王》的生态意味却别具一格。作者花费大量时间做田野调查,足迹遍布长白山区的长白、靖宇、抚松等地的乡间、丛林,深入考察上述各地狩猎的过程,在充分研究了野猪生存习性的基础上撰写了长篇小说《野猪王》。著名的美国环保主义理论家比尔·麦克基本说:“我喜欢到野外去活动,这并不单纯是因为野外的空气新鲜,而且也是因为在野外我们可以尝试着进入一个能够超越自我的更加广阔的空间。”[11](43)自幼热爱大森林的胡冬林,也许厌倦了人类密集的城市生活,因此把写作的触角投向了大自然,去寻求心灵上的自由与宁静,去追求精神上的升华与安宁。长白山回报他的依然是莽苍、雄劲甚至粗野的生命强力。《野猪王》讲述了长白山林区野生动植物的繁衍状况,这不再是写作的客观背景,而是构成其文学本身的重要的内在因子。森林魔头野猪王“天阉”一次次挫败了猎人的追杀,又打败了老虎,占据了熊的地盘,击溃了狼群的围攻,成为真正的森林之王。小说写到了自然斗争的残忍残酷;同时,野猪的生存能力、野性和野猪之间的爱都包含生态意味。最终“天阉”与“猎人”同归于尽,而野猪对人的防范和人的贪婪好斗正是自然与人关系复杂的彰显,人与自然力量均衡的角逐,让平等对抗的双方同归于尽,这是对平等地位的呼唤。

长白山小说家王德忱很早就意识到,“在大自然的惩罚和报复面前,人不再是主宰一切的万物之主”。过分的破坏,就会遭到惨烈的惩罚。[12](64)可见,人类不一定就是万物的主宰,也不是大自然的主人。

三、城市化焦虑与生态回归

长白山有自己的独特故事,但是必须有真诚的作家予以阅读和重述。多数当代长白山作家生活在中国东疆的三线城市,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追求经济效益的社会生活让很多作家心力交瘁、倍感孤独。这很像麦克基本的苦恼,“此时此刻,我感到孤独,尽管我也感到拥挤、感到没有个人的秘密可言。我们走向森林,部分的原因是我们想要逃避这个世界”。[11](43)麦克基本是悲观的,不过这也正是全球化面临的真实困境。同样,长白山的子民也面临着发展经济和生态保护的两难选择,可是无论如何,生命的涌动也不能成为城市化的点缀,这是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在经济数字日新月异的今天,如果文学还能有所承担,它应该叙述自然的美感和生命力,从而用“绿”来净化世人的心灵。

1980年代,小说家王德忱的小说集《女儿木》是直接叙述长白山山民原生态生命之美的滥觞。作家指出,“人们通常喜欢大自然,因为大自然不需要化妆”(《女儿木》)[13](1);“也意识到面对大自然的惩罚和报复,人不再是万物之主”(《高丽洞》);直至呼吁做人应该做棵柞树,不是椴树,椴树“太囊”(《惊蛰乌鸦叫》)。小说集关于长白山乡风民俗的描写随处可见,尤其是中篇《女儿木》。尽管小说依然写到主人公——山民之女树珍猎杀水獭的残忍,可是从“典型”塑造的维度去审视,猎杀水獭的情节,是为了更有效地塑造那个时代树珍源于长白山乡“落凤窝”的野性之美。作家有意无意地让城市与长白山乡产生摩擦和碰撞——让树珍的自然朴实、坚毅果敢与山外来者、乡村教师陈辛明的孱弱在爱情的情感旋涡里对比并放大,树珍的“真”与陈辛明的“不地道”最终无法融合,树珍没有文化却真诚、果敢和善良,而被“知识”陶冶的文化人陈辛明展现出来的是一脸虚伪、卑琐和诡诈。最终,陈辛明成为席卷物质财富落荒而逃的精神匮乏者;树珍的形象虽然有些愚直,但作家还是凭借着这个乡村女孩儿的纯真和怀孕后的生命叙述,验证了长白山山乡的真善美和旺盛的生命力、创造力,同时也从侧面对山乡外来者陈辛明及其所代表的知识理性予以否定,在今天这样一个矫情的时代,这无疑是珍贵的。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内蕴的处理,把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与艾青的“地母”情结做了赋予长白山地域特色的创造性融合,取得了异常出色的效果;不同的是,沈从文笔下的沅江水系,到王德忱这里已经变成长白山血脉流淌的鸭绿江。

朴素、平凡的长白山山麓诗人张咏霖对长白山故土的朴素生活同样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张咏霖抒情诗选》里,他倍感城市生活的囚禁,渴望回归自然山乡。在一个夜晚飘雪的村子里,诗人的欢愉溢于言表:慨叹“好久没有感受雪花扑脸的那种温情”[14](28),声称“落雪的声音是我自由自在的呼吸”[14](28)。可能是因为对于长白山山村慢节奏生活的向往,对于城市生活的厌倦与逃离,张咏霖赋予“乡村”美好的幻象,一组《太平河咏叹》让人清晰地听到了一个渴望回归乡村自然,回归原生态的声音。诗人意识到“没有栅栏的交流在城市是一种奢望”[14](63)(《断想》);甚至“都市里的春色是假的,小镇里的春色也有些不纯”,由此他确信“真正的春色在崎岖的山路旁,在漂浮残冰的水塘,在羊群咩咩鸣叫的寻找”,“那是一点真正的绿,车轱辘菜早早地在路边的泥土里拱出了头”。[14](51)(《春色》)

诗人朱聿拒斥城市、渴望回归的生态意识更为明显。在物化日甚、生命无法完整的生活体验中,诗人对城市的虚伪、喧闹、物欲、肉欲和躁动感到无助,对城市产生排斥。“我的城/钢筋混凝土的城/生我养我葬我的城/峥嵘的楼群勾心斗角/阴郁的平房不见阳光//车辆与物欲横流/贪婪与高楼争宠/楼的阴影如钩如钳/柏油路在痛苦中扭曲/风失去了方向”[16](45)(《为我的城市致悼》)。实际上,诗人在内心不自觉地自省过程中,完成了对乡村的膜拜,对“城市”文字的对抗,虽然这种对抗只是对乡音与乡心的诗意描摹。或许是出于对飞速前行的城市化进程的忧虑,对于生命的破碎与游离的痛心,也或许是感悟到田园牧歌遐想中生命的真谛,诗人的话语中彰显出浓浓的生态意识。在追求物质和欲望的城市中,自然生命体在钢筋水泥的倾轧下无法生长,于是回望乡村与荒野成为追求自然生活的一种必然抉择。“一棵草的胚芽诉说悲哀/绿化树无泪而哭/城市的根被活生生拔出/做成根雕/高悬于城市之额”,“饱含生命欲望的土/沉埋于沥青与水泥之下/胎死腹中/苍茫的大地失去生机”。[6](46)《为我的城市致悼》)

城市漂泊注定要引发思乡之情,一旦诗人见到山乡的年轻人满身都是小市民的市侩奸猾与铜臭的城市流毒,但没有丝毫的良善与质朴的乡村气息,诗人也就失望至极。更让张咏霖意想不到的是:陪伴儿时度过快乐时光的“大沙河”已经没有一滴水,“就那么几年,黑顶山不黑了/小北山成了秃子/连那条满是鱼虾的大濠/一滴水也没有了”[14](51)(《太平河咏叹》);诗人张咏霖的生态意识在自然遭受人们没有节制与限度的毁灭中砰然而出:“谁能赐我童年满山遍野的绿色的种子?”(《心系故园》)[14](51)诗人因长白山乡朴素民风的丧失和心灵河水的干涸而“忧伤的火焰熊熊”[14](51)(《忧伤的火焰熊熊》),他在寻找一条能够滋养精神的母亲河来回归原生态的生活。

迟子建找到了让她内心强大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和“黑龙江南岸”,在那里她获得了生命的质感和永不枯竭的精神资源。[15](251)相信鸭绿江、图们江、嘎呀河,或者浑江、哈密河这些流淌的长白山血脉定能浸润一众长白山作家的心,幻化成为一条条建构温暖、滋养内心的母亲河。

严家炎先生强调:“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决不仅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而越到后来,人文因素所起的作用也越大。”[16](13)影响长白山文学的因素应该是一种合力,这其中包括地貌、气候、人文等多方面的力量的汇集,正如长白山文学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崇尚平等、回归简朴、绿化精神诸生态因素不能彼此独立一样,长白山文学需要在一个动态的整体中谋求和谐,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地域文学形态。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人文意识式微、精神“沙化”的钢筋水泥时代,生态意识就更加弥足珍贵,更应成为长白山文学的重要精神内核。

四、结语

纵观长白山文学中的生态文化演变轨迹,不难发现,1980年代以前的文学作品,多以描写长白山区域的山川、河流、风物、民俗等为写作重点,通过作品表达敬畏自然之心。以朱雷和胡冬林为代表的当代作家,无论是前者的诗歌,还是后者的小说及散文都以质疑和批评人类贪婪的杀戮与砍伐为主要母题,进而呼唤众生平等。当代长白山文学中艺术成就最高者非迟子建莫属,其多部长篇小说均以不突出中心人物的网状结构完成了“非中心主义”的文学化的表达,实现了生态文化由“外显”到“内隐”的文学转向。

参考文献:

[1] 王财贵:《诗歌词曲选》,北京:北京教育出版社,2012年。

[2] 程虹:《寻归荒野》,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

[3] 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4] [美]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侯文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

[5] 朱雷:《北方图腾》,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0年。

[6] 朱聿:《最后的乡愁》,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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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于堅:《关于敬畏自然》,《天涯》,200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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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吉林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

[11] [美]比尔·麦克基本:《自然的终结》,孙晓春、马树林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

[12] 王德忱:《高丽洞》,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9年。

[13] 王德忱:《女儿木》,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9年。

[14] 张咏霖:《张咏霖抒情诗选》,长春:吉林教育音像出版社,2009年。

[15] 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

[16] 严家炎:《20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总序》,《理论与创作》,1995年第1期。

[责任编辑 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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