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东亚;古典文献;呈现;辐射;兼容;新畴;演化
[中图分类号] G25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21)02-001-15
张伯伟教授谈到了“书籍环流与文学互动”问题,他以《清脾录》为例,[1](85~123)以刘勰“枢中所动,环流无倦”[2](675)(《文心雕龙·时序》)为理论基点讨论了诗话文献《清脾录》的“东西流传”问题。清末人李调元刻印韩国《清脾录》,以及与《清脾录》作者李德懋之间的书信往来表明,《清脾录》既有写本在朝鲜本土流传,又有刻本从中国传入,再传入日本。过程“循环往复”,十分复杂。因此,在研究时,就要“正本清源”,梳理其“环流阅读”脉络。
这给我们以很大的启发,也促使我们再行考察东亚古典文献更多的研究方式。我们在解读东亚古典文献过程中,逐渐地形成了一定的思考模式,归结起来,可以分为几个类别,但其中辐射、兼容、新畴和演化四种模式,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
一、辐射模式
因为东亚各国历史上同属于一个汉字文化圈,可以称之为东亚文化圈。[3](85~98)东亚古典文献“文脉相通”,以特有的“辐射”模式构成“谱系”呈现出来,所以,对东亚古典文献进行整理与解读,就要时刻注意它的“学术血脉”的连续性、完整性、系统性、变异性,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它的最佳学术效应,从而达到学术研究的更高预期目的。
(一)以《西游记》为例,如果我们仅仅从中国一个国家视野的文献入手,你所能见到的,不过是一个线性的《西游记》文献系列流动脉络。日本著名语言学家、文献学家太田辰夫已经举出若干文献:[4]
1.《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唐,冥祥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唐,慧立本、彦悰笺;《续高僧传》,唐,道宣撰。
2.《游宦纪闻》,南宋,张世南,《说郛》收简本,记载西游记故事。
3.《销释真宝卷》,原北平图书馆,藏元刊,讲西游记故事,与元代杨景贤杂剧《西游记》一致。
4.《西天取经》,元代钟嗣成《录鬼簿》卷上“吴昌龄条”;天一阁本《录鬼簿》则作《老回回东楼叫佛,唐三藏西天取经》。
5.《目连救母劝善戏文》,《古本戏曲丛刊》初集,郑振铎主编,1954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采纳西游记故事。与明本《西游记》存在着差异。
6.《唐三藏西游记》,明代朱鼎臣本;《唐三藏出身全传》,明代杨致和本。
7.《新课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明代华阳洞天主人校本,世得堂刊;《唐僧西游记》,蔡敬吾刊本;《鼎隽京本全像西游记》,清白堂杨闽斋刊本。
8.《西游记》,明刊百回本。清代学者吴玉搢《山阳志遗》,认为是明代淮安人吴承恩(1500—1583)。
但如果将视野放宽到日本与韩国,甚至越南,情况就大不一样,视野也会大为开阔。比如日本所藏汉籍,可以弥补中国收藏之不足,像《新雕大唐三藏法师取经记》,在中国已经失传,却保存在日本,《高山寺圣教目录》(卷上)著录《玄奘取经记》两部。而《大唐三藏取经诗话》 原本,也保存在高山寺。罗振玉、王国维曾对之做过鉴定,还写了跋语。
此外,日本翻译与改编的《西游记》也不少,比如江户时代就有两种:其一,《通俗西游记》,五编三十一卷。其中有初编六卷,口木山人译,宝历八年刊;后编六卷,石磨吕山人译,天明四年刊等;其二,《画本西游记全传》四编四十卷。比如初编,口木山人译,吉田武然校,文化三年龙泽马琴序;二编,山珪士信译,文政十年序等。
太田辰夫提到,在朝鲜文献中,《西游记》故事也不少,比如《朴通事谚解》就引用《西游记》。[5](69~111)在《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中可以找到这样一段话:
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买甚么文书去?买《赵太祖飞龙记》、《唐三藏西游记》去。[5](292)
要怎么那一等平话,《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有唐三藏引孙行者,到车迟国和伯眼大仙斗圣,你知道么?你说我听。唐僧往西天取经去时节,到一个城子,唤作车迟国。那国王好善,恭敬佛法……[5](293~314)
黎亭卿的《中國古代小说在越南——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为中心》(2013)第二章第四节专门谈到了《西游记》在越南的翻译与传播问题,其中,19世纪之前,《西游记》在越南传播,就有许多文献可以证明。黎亭卿谈道,越南人最晚18世纪已经接触到了《西游记》,[6](116)黎贵惇《北使通录》记载,他以使者身份到中国时(1760—1762),中国官吏与他交谈,他曾提到,南方奇异花草,在《西游记》里也有表述。
这说明,黎贵惇熟悉《西游记》这部小说[7]。无名氏喃字诗传《西游传》,大约产生于18世纪初叶,很多故事出自于《西游记》;维明氏喃字古典剧《西游演歌二版》,刻印于1878年,也以演绎《西游记》故事为主。而《西游记》翻译本1909年才出现。[8](348)中国学者潘建国编《海外藏西游记珍稀版本丛刊》(2017)收录:《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藏足本二十卷一百回,日本广岛市立中央图书馆浅野文库藏五十一至一百回;《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日本广岛市立中央图书馆浅野文库藏足本一百回,等等。[9]
(二)从东亚“辐射”视角来看,很显然,太田辰夫在研究《西游记》时,还没有见到越南《西游记》诸种文献,其考据当然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我们今天研究《西游记》的条件就好得多,可以进行真正的东亚视域《西游记》的全面研究。
《西游记》在东亚的“辐射”文献课题研究远没有结束,文献研究拓展空间很大,这是需要进一步发掘而获得新知的,但以构建“辐射”呈现模式,是能够取得实效的。
中国很多小说,在东亚以“辐射”形式传播,许多学者对此都有研究。比如《二度梅》,台湾学者陈益源教授有所研究。[10](87~156)《二度梅》,又名《忠孝节义二度梅全传》,六卷,四十回,书署“惜阴堂主人编辑,绣虎堂主人评阅”,或题作“天花主人编次”,作者身份不明。[10](87~156)其成书年代,过去多认为是清初作品,今有学者黎亭卿的《中国古代小说在越南——以〈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为中心》(2013)第二章第四节专门谈到了《西游记》在越南的翻译与传播问题,其中,19世纪之前,《西游记》在越南传播,就有许多文献可以证明。黎亭卿谈道,越南人最晚18世纪已经接触到了《西游记》,[6](116)黎贵惇《北使通录》记载,他以使者身份到中国时(1760—1762),中国官吏与他交谈,他曾提到,南方奇异花草,在《西游记》里也有表述。
这说明,黎贵惇熟悉《西游记》这部小说[7]。无名氏喃字诗传《西游传》,大约产生于18世纪初叶,很多故事出自于《西游记》;维明氏喃字古典剧《西游演歌二版》,刻印于1878年,也以演绎《西游记》故事为主。而《西游记》翻译本1909年才出现。[8](348)中国学者潘建国编《海外藏西游记珍稀版本丛刊》(2017)收录:《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藏足本二十卷一百回,日本广岛市立中央图书馆浅野文库藏五十一至一百回;《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日本广岛市立中央图书馆浅野文库藏足本一百回,等等。[9](二)从东亚“辐射”视角来看,很显然,太田辰夫在研究《西游记》时,还没有见到越南《西游记》诸种文献,其考据当然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我们今天研究《西游记》的条件就好得多,可以进行真正的东亚视域《西游记》的全面研究。
《西游记》在东亚的“辐射”文献课题研究远没有结束,文献研究拓展空间很大,这是需要进一步发掘而获得新知的,但以构建“辐射”呈现模式,是能够取得实效的。
中国很多小说,在东亚以“辐射”形式传播,许多学者对此都有研究。比如《二度梅》,台湾学者陈益源教授有所研究。[10](87~156)《二度梅》,又名《忠孝节义二度梅全传》,六卷,四十回,书署“惜阴堂主人编辑,绣虎堂主人评阅”,或题作“天花主人编次”,作者身份不明。[10](87~156)其成书年代,过去多认为是清初作品,今有学者主张,成书于乾隆年间。现存刻本二三十种。属于才子佳人小说,主要情节是讲唐肃宗时奸相卢杞当道,吏部都给事梅魁因为忤逆卢杞被斩抄家。
梅魁之妻邱氏投靠其弟山东节度使邱山。梅魁之子梅良玉匿名逃往吏部尚书陈日升家为仆人。陈日升之子为陈春生、其女为陈杏元。陈杏元与梅良玉一见钟情。陈日升与梅魁本来就是同年挚友。
即以陈杏元许婚,留伴陈春生同读。卢杞几次加害,均未得逞。梅良玉、陈春生后来以化名应试,大中状元、榜眼。以新科进士之名大闹朝堂,揭露卢杞罪行,终使梅家沉冤得雪。梅良玉奉旨与陈杏元、邹云英完婚,陈春生也娶了周玉姐、邹云仙,阖家团圆。日本学者矶部佑子,对《二度梅》在中国的出版,以及日本、越南、朝鲜半岛接受的情况进行了论述。[11](45~50)比如日本文政十一年(1828)已经通过唐船传入日本,龙泽马琴《三七全传南柯梦》就是受《二度梅》影响很大的小说。陈益源教授认为,矶部佑子把中国、越南《二度梅》不同作品混为一谈,所以,进一步加以辨析。《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则著录有越南以喃字书写的诗传体小说《二度梅》四部十一种。此外,还论述了越南《二度梅》剧本。
中国小说《二度梅》“辐射”越南,发生了“变异”,也是值得研究的。
(三)东亚古典文献“辐射”性研究需要深入其里,穷尽式发掘,这一点非常重要。台湾地区“中央”研究院文哲所张文朝先生,致力于以“日本江户时代经学”为课题进行研究,也是属于“辐射”性研究,比如《日本における〈诗经〉学史》(2012),主要由“传略篇”与“著作篇”
构成。[12](7)“传略篇”的选译自1561年藤原惺窝出生起,至土屋凤洲1926年过世止,有经学著作学者835名。每一学者依序著录姓名、日语发音、罗马拼音、生卒年、学派、名字称号、籍贯、师承、事迹、资料依据、经学著作等项。本文先分学派、所属,后依卒年排序。上述学者的学派被划分为:程朱学派(259名)、阳明学派(27名)、圣学派(1名)、敬义学派(78名)、古义学派(44名)、复古学派(104名)、古注学派(108名)、折衷学派(74名)、考证学派 (12名)、不知学派之儒者(48名),儒医(23名),与藩有关者,如藩主(2名)、藩儒(21名)、藩士(16名),日本国学者(8名),其他(10名)。而“著作篇”
则依十三经:《易》类(626种)、《书》类(185种)、《诗》类(245种)、礼类《周礼》(43种)、《仪礼》(30种)、《礼记》(41种)、三礼及其他相关(90种),春秋类:《左传》(176种)、《公羊传》(3种)、《谷梁传》(4种)、春秋相关(73种),四书类:《论语》(401种)、《孟子》(172种)、《大学》(243种)、《中庸》(148种)、论孟(37种)、学庸(57种)、四书(144种),《孝经》类(193种),《尔雅》类(9种),群经总义类(234种)等,共3145种。如此,江户时期有哪些前贤学者研究中国经学,又有何研究成果,可了然于胸,人们所关心的江户时代《诗经》学研究的相关“文献”,可以呈现出较为具体的图像。
二、“兼容”模式
(一)“兼容”模式。仅仅停留在“辐射视角”还不能满足我们研究的需要,眼界应该放宽放远一些。
19世纪末叶之前,中国文献以其特有的文化张力,对周边国家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辐射”只是其存在的一种重要形态,但不是唯一形态。我們只是停留在“辐射”视角,也是机械的,不全面的,甚至是偏狭的。在东亚内部,还有一种解读文献方式,即需要覆盖面上“跨界”的“兼容”。“兼容”,即是以“开放”、平等而“海纳百川”的心态去研究东亚各国历史与文化,文献发掘也是如此。按照赵钟业《中韩日诗话比较研究》(1984)“研究方法”的说法,说中国诗话里,动辄谈“影响日韩”,而忽略了对中国诗话理论自身的“影响”,这种做法也是有缺憾的。他说:
然则其所影响者,又奚必以韩日两国为限乎?况其影响于元明清者,反胜于韩日者乎? 今反之而疑其近而举其疏远,无乃失之太甚乎?然此亦不然,唐宋之于元明清,国号虽殊,不可以是谓之外国也,是一国也。一国之内,勿论有影响,其影响不可以谓之“比较研究”也。故题不能以言元明清于唐宋之影响比较研究中矣。但其在研究,若不言元明清而之举韩日而已,则是不免为无主之客谈者似矣,故姑取其如是之方法也。[13](418)
赵钟业先生批评的东亚古典文献研究“不兼容”而“偏离方向”问题,在东亚古典文献研究学术界是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
日本诗话也是如此,其论诗也有自己的路数,需要以“兼容”理念待之。《日本诗话丛书》第8卷(1920)收有《北山先生作诗志彀》,[14](7~79)称赞荻生徂徕是“本邦”(日本)懂得近体诗“押韵”的第一人,即古诗多用通韵,近体一定依一韵。近体第一、第二句是韵础,有换音之法。而“倭人知之者鲜矣”。[14](11~13)他也举了黄山谷《湖南歌》以及苏东坡《淮上早发》两诗,“剽窃诗十首”[14](11~13),为日本人山本信有“剽窃”的例证。比如黄山谷《湖南歌》:
花上盈盈人不归,枣下纂纂实已垂。
腊雪在时听马嘶,长安城中花片飞。
山本信有《次韵黄山谷〈湖南歌〉》:
酒熟春风人未归,愁看杨柳陌头垂。
去时湖雪驹蹄重,何似长安燕子飞?[14](11~13)
苏东坡《淮上早发》:
澹月倾云晓角哀,小风吹水碧鳞开。
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14](11~13)
而山本信有《和苏东坡〈淮上早发〉》:
憔悴王孙度晓光,孤笳月落数声长。
行吟岁傍江淮水,蓬鬓空凋泽畔霜。[14](11~13)
显然,日本人北山先生论诗认定其“剽窃”等角度有别于中国、韩国、越南学者,这些就需要我们怀有“兼容”之心去理解。
“兼容”排斥“一枝独秀”,并具有更为宽广的视野与气度。有学者倡导“以周边看中国”的思考方式,我们认为,这种观点如果把目光集中到中国历史文化研究上是完全可以的,但要从东亚全局来审视,就有失偏颇。完全“以中国为中心”,持有大国的“万邦朝贡”心态,不利于平面地观察东亚内部各种复杂关系,容易使人们陷入一种“为我所用”的功利境地。而从东亚内部平视眼光看中国,则可以客观地呈现东亚历史的自然状态。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兼容”这个视角上做文章,任何孤立地以中国视角或者日本视角、韩国视角、越南视角解读,都是“偏于一隅”式的孤证,属于“自言自语”式研究,“互不搭界”,很难与平等学术对话的“话语体系”对接。
(二)解读朝鲜朝著名学者申叔舟(1417—1475)所遗留的文献,需要以“兼容”和“跨文化”的目光审视。比如其著名纪行文献,也是学术调查报告《海东诸国记》(1471),就是需要中日韩三国“兼容”视野研究的文献。[15]我们依据的是由日本国书刊行会1975年影印的木活字本。各部分原藏地:对马旧宗伯爵家袭藏朝鲜关系史料、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史料编辑处以及东京文求堂、傅增湘旧藏等。
《海东诸国记》由申叔舟所作的序言、目录、正文构成。包括海东诸国总图、日本国纪、琉球国纪、朝聘应接纪、皛山殿副官良心曹饷日程书契。
申叔舟曾于1443年与通信使卞孝文等,作为书状官前往日本京都、对马岛等地,对日本情况非常熟悉。在此书中,对日本和琉球的国俗、道路里数,即政治、民俗、地理、军事等情况进行了全面调查,数据详实,成为重要的情报性质的著作。除了对研究当时日本与朝鲜朝关系非常重要之外,还涉及琉球与中国的关系等问题,比如琉球国用中国洪武年号,遣使朝见中国皇帝,“贡硫磺、马”等物品等。申叔舟于1452年,作为书状官随同谢恩使首阳大君(后来的世祖)出使中国,因此对中国的情况非常了解。
这样一个周旋在中国、日本、朝鲜之间的学者与官员,视野极其开阔,在当时可谓首屈一指。以“兼容”视角理解申叔舟,才能够真正理解其学术内涵。黄修志谈道:《海东诸国记》的诞生有着深刻复杂的政治背景,与东亚海域的倭寇、朝鲜、日本之间的军事斗争和贸易往来紧密相关,“小中华意识”彰显无疑。[16](70~95)但一百多年后,“壬辰倭乱”时丰臣秀吉侵略朝鲜半岛。明朝政府认为,这是朝鲜朝勾结倭寇造成的结果。明朝兵部朝鲜贊画主事丁应泰迁怒于朝鲜朝,多次上疏,将《海东诸国记》作为朝鲜朝勾结倭寇的证据,弹劾朝鲜朝(《明史》卷32《朝鲜传》),使得《海东诸国记》的政治效应格外引人注目。
再比如,申叔舟的《东国正韵》,是他从日本回国后编写的。《李朝实录》(卷117)“世宗实录”(1447)载:
是月《东国正韵》成,凡六卷,命刊行,集贤殿应教申叔舟奉教《序》曰……[15](世宗实录)
我们手里藏有的是首尔大学1958年影印全蓥弼藏本(檀纪4291年,即1958年)。《东国正韵》分韵91个,分23个声母。申叔舟明确说是根据以往韵书“合并”“增补”而成。韩国许多学者更为看重的是《东国正韵》汉字音性质,比如南广祐《〈东国正韵〉式汉字音研究》(韩国研究院,1966),但更多的是把《东国正韵》和中国韵书关系作为研究的视角,比如李崇宁就认定它和《洪武正韵》关系密切(韩国男:《世宗语言政策研究》,《亚细亚研究》,1958年12月)。还有一些学者考虑的是,《东国正韵》与《古今韵会》之间的关系。因为编写《东国正韵》是以《古今韵会》为底本。《古今韵会》失传,就用《古今韵会举要》与之对比研究。实际上,这也偏离了研究的方向,即忽略了《东国正韵》与《切韵》一系韵书的关系。如果从《切韵》一系韵书的角度来看,申叔舟等人为适应朝鲜朝科举用书之需而编写的《东国正韵》,吸纳了一些俗音成分。河野六郎认为,它具有十分清楚的“人为性”特征,就是这个意思。此外,《东国正韵》还与日本汉字音“汉音”层次关系密切。可惜的是,还没有学者站在东亚“兼容”视角,看待申叔舟的《东国正韵》,这其实是低估了《东国正韵》的《切韵》一系韵书“传承”的学术价值。申叔舟还编写了《四声通考》(1460年前后),区别“正音”与“俗音”更有意义,可以与日本“唐音”相对照,可惜的是原书失传,但部分内容保留在崔世珍《四声通解》中。崔世珍考虑到其《四声通考》“有音无释义”,才编写《四声通解》。《四声通考》增加的“今俗音”部分,具有开拓之功,很少有人考虑这个角度。
(三)解读日本学者新井白石(1657—1725)文献,跨越东亚各国界限而以“跨国界”视野审视十分重要。新井白石,名君美,号白石,日本江户时代的政治家、诗人、儒学学者,他在朱子理学、历史学、地理学、语言学、文学等方面造诣颇深。师事木下顺庵,有《新井白石全集》6卷存世(1905)。
1709年,新井白石在狱中对被拘捕的意大利传教士西多迪(1668—1715)进行了四次询问,由此,他了解到了西方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以及科学知识等情况。在此基础上,他写出了《采览异言》《西洋记闻》等,都是日本传播西洋学术的先驱著作,内容涉及几大洲的风俗、地理等方面,肯定了西方科学技术价值,认为应加以吸收,将其科学技术知识与天主教知识分开。[17]一般学者认为,日本西洋学术研究开始于新井白石。1711年,新井白石任朝鲜朝通信使幕臣,与朝鲜朝通信使“笔谈”频繁,因此,他对朝鲜朱子学、朝鲜文化等许多方面的内容有所了解。此外,他通过长崎唐船“书籍之路”等途径了解到了中国最为先进的思想与文化。新井白石编有《东雅》(20卷),这是日本国语语言学的奠基之作。还写有与中国方言、《韵镜》以及日本五十音图研究有关的《东音谱》(1719)等著作。
由此,对新井白石这样一个跨越东亚各国界限,审视东西方学术“差异”的学术大家的理解就不能居于一隅,否则会有片面的认识。
我们认为,日本江户时期著名学者新井白石的《东音谱》(1719)与中国学术大家方以智《切韵声原》之间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方以智《切韵声原》曾受法国传教士金尼阁《西儒耳目资》等韵思想及语音标记理论影响,带有明显的“西化”痕迹。《东音谱》对《切韵声原》的承袭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发声、送声、余声、收声这四个术语的运用,是最能看出新井白石对《切韵声原》音韵意识有所沿袭的地方。新井白石界定音韵术语内涵以及所采取的释义方式,很明显都援引自方以智原文。如果说“对表音文字优越性的认识”等属于思想层面上的继承,那么各种术语内涵界定方式上的“援引”,则使这种承袭方式显得更为具体而明确。
方以智的发、送、收声是根据声母发音方法的不同而使用的术语概念。罗常培(2008)曾对清代学者表示声母发音方法的术语“群”进行了整理,如下表1:[18](393)
新井白石对《切韵声原》的形式与内容做了较大程度的调整与改造,基本实现了本土化,进一步拓展了《切韵声原》的应用范围,增强了其标记中日两国语音的“音值”功能,将《切韵声原》化变为《东音谱》后,其研究成果脱颖而出,附着上了更为突出的“近代学术”外衣,令人惊异不已。由此,从整个东亚音韵学视阈的角度来看,新井白石《东音谱》不但有效地继承了中国方以智《切韵声原》的音韵学思想,而且还使东西方音韵学思想真正做到了极为重要的一次有效整合与升华,标志着东亚音韵学步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在东亚音韵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将《东音谱》与《切韵声原》进行比较研究,可以更全面地认识方以智与新井白石两位中日近代学术“巨匠”音韵理论意识在东亚,乃至于世界范围内科学性价值的需要。
新井白石晚年所写《东雅》,作于丁酉(1717)之夏,模仿中国最为知名的词汇学、辞书学著作《尔雅》而成为“雅学”一系文献。我们依据的是明治三十六年(1903)3月吉川半七社排印的本子。大槻修如电在“书名解题,校刻例言”中讲,全书分为二十卷,十五门,四十八部。十五门为:天文、地舆、神祗、人伦、宫室、器用、饮食、谷蔬、果瓜、草卉、树竹、禽鸟、鳞介、虫豸。在此之前,贝原益轩著《倭尔雅》。《东雅》即为“日东《尔雅》之谓”,属于“物类训诂”之书。他所依据,有的来自于《倭名类聚钞》。
我们看到,《东雅》所释词语有许多存活在中国或其他国家,但有些词语的俗称与我国不同。[19]比如,该书第239页“手巾”,《倭名类聚钞》却将装手巾的“巾箱”的器物叫“打乱匣”。第310頁“锅”,《倭名类聚钞》引唐式之锅,称之为铁锅。但根据颜色与质地,金色又称之为“锅”,瓦色则称之为埚。新井白石时代还有“土锅”之说。新井白石《东雅》解释的词语还可见到第314页“酒台”、第317页“瓶子”、第324页“面杖”、第329页“笊篱”。该书的注解中也涉及到好多俗语词,比如第337页“糕”之下,出现了对“煎饼”“馄饨”“环饼”“团喜”等词语的解释。第385页对“蓼”的考订,引用崔禹锡《食经》、李东璧《本草》的文献说明。第352页关于“羹”,涉及到《倭名钞》《楚辞注》《周易注》等文献。第364~370页关于“粟黍”,涉及到《旧事纪》《古事纪》《万叶集抄》《日本纪》《倭名钞》《唐韵》《本草》《食经》《尔雅翼》等文献,还涉及到停止“西国米谷”由“宋国(宋朝)”转运的事件。第443页“剧草”,记载俗称“马兰”“紫罗兰”“墙头草”。《本草图经》说它“唐时贡之”。在第465页“樱”,提到了中国明末避难到日本的“国师”朱舜水问“樱”,以及朝鲜、琉球、兰陀、对马国人栽种之事,涉及到的国际上的植物学知识范围很广,俨然一篇“樱之东亚传播史”。第524页“在今朝鲜方言鸟读チョ”;第535页“今俗称貂皮为トンビ。貂皮之音转,在朝鲜音可见。[19](524)水豹,《山东通志》有记载:“在海中,大如豹,文身者。据李东璧《本草》,辽东女直(真)地方称作海獕,发音アサラシ。”语音关系、词形关系、语源关系很清楚。第541页“鲷,称为タヒ,三韩方言可见,即今朝鲜之俗”。此上,该书还透露出日朝语言接触、知识传递关系信息,比如第548—550页:“鮏”,正德年初,朝鲜朝聘使来,在京都,向若水稻子询问鮏鱼之事,朝鲜朝方面人士李重叔、洪命九、严子鼎都回答说,朝鲜朝称之为松鱼。南仲容回答最为全面:“此鱼是我国的松鱼。与鲢性同而体小。”“过去我向咼兰陀(荷兰)人询问,其国拥有刻板之《万国全图》”,也涉及到了“松鱼”问题。[19](548~550)由此,我们解读《东雅》,就需要站在更为广阔的国际视野,比如东亚视野,甚至是东西方语言接触关系视野中加以审视。
日本学者宫崎道生《新井白石之洋学和海外知识》(1973)以“知识论”的思维模式,去認知新井白石的知识构成,比如新井白石对清朝的关注与知识构成、其朝鲜观和知识构成、其琉球观和知识构成、对荷兰关注心理和知识构成等都是如此。宫崎道生以“兼容”心态看待新井白石“海外知识”的理论意识十分明显。[20]我们由此对新井白石语言接触知识空间范畴、东西语言地理意识有了一个理解的基础,如此,从语源学(比如借鉴方以智《通雅》语源学理论)角度研究,就更有了信心。
(四)研究日韩越文献,需要理解他们与中国不同的“训读”解读古典文献的方式方法,这也是一种“兼容”的学术态度。比如训读(或曰训点)形式。金文京《试论日韩两国翻译中国典籍的方法》提及,[21](193~207)由于中国语言和日韩语言的系统迥然不同:中文属于孤立语系统,而日韩语言则均属胶着语系统,文法语序互为殊异。这就带来了古代日韩两国人阅读中国典籍时的极大障碍和困扰。他们发明了一套用本国语言系统来诠释中国文言文与白话文的独特办法,这就叫“训读”。金文京认为,日本汉文训读法来自于韩国。无论是日本还是韩国,训读都分为字音训读、语序训读、字词训读。金文京提到了小林芳规研究韩国“角笔训读”资料的情况。实际上,我们应该知道,日本“角笔训读”方式也很发达。我们看到,小林芳规《角笔文献研究导论》(2005)介绍了大量的日本“角笔训读”文献。[22]此外,日本“训读”文献浩如烟海,随处可见。其“训读”涉及的语言要素很多,比如音韵、文字、训诂、语法等。其中,日本“训点文法”,就研究得很精细,比如大坪併治的《平安时代における训点语の文法》(1981)等研究成果很典型。[23]
中国传统古典文献很少有这种跨越几种语言的汉文训读方式,很自然,中国学者大多习惯于以“单一”的汉文训诂方式研究古文,生发出了传统性很强的“训诂学”,也就很少顾及到如何理解日韩越“训点”文献问题,如此,看待日韩越“训点”文献态度就有所不同。从研究“汉文”语言的角度来说,我们以“兼容”和平等的观念进行研究,则会得出理性的结论,而不至于偏颇。从另一个角度上说,日韩越“训点”汉文的阅读方式,丰富和发展了中国汉文文献的内涵,使得东亚文化意蕴更为深刻,而不能将其狭隘地理解为仅仅是一种中国传统训诂学的“另类补充”形式。
三、“新畴”模式
(一)“旧瓶装新酒”固然可期待,但开辟“新畴”则属于学术追求的最佳目标。什么是“新畴”?这个词出自于陶潜(渊明)《和刘柴桑》诗。此诗有:“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句[24](88),意思是,茅屋已经修葺好了,新开垦的田地也要不断地耕耘。新田三岁为畲。“新畴”,即为另辟蹊径之意。比如我们大学人文学科教师最为关心的国家社科基金课题,无论是重大项目还是一般项目,在选题上都要求另辟新路,具有重要的创新性,所以,是否属于创新课题就是第一重要的。东亚古典文献呈现新的选题十分不易,需要更为广阔的学术视野与绝高的创新精神。以下是近年来中国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立项中与东亚古典文献研究相关项目选题的部分情况:贾丽英《中日韩出土简牍公文书资料分类整理与研究》,2020;黄大同《东亚古代乐律学史研究》,2020;金程宇《日韩所藏中国古逸文献整理与研究》,2020;韩国忠《东亚词学文献整理与研究》,2020;徐兴无《中国经学制度研究》,2019;郑毅《近现代日本对“满蒙”的社会文化调查书写暨文化殖民史料文献的整理研究(1905—1945)》,2019;方勇《中国诸子学通史》,2019;卞东波《东亚古代汉文学史》,2019;严明《东亚汉诗史(多卷本)》,2019;丁治民《东亚汉字文化圈〈切韵〉文献集成与研究》,2019;黄仁瑄《中、日、韩汉语音义文献集成与汉语音义学研究》,2019;郭熙《境外华语资源数据库建设及应用研究》,2019;陈广恩《日本静嘉堂所藏宋元珍本文集整理与研究》,2018;刘义杰《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图像资料收集与整理研究》,2018;陈国保《越南汉喃文献整理与古代中越关系》,2018;查清华《东亚唐诗学文献整理与研究》,2018;金永寿《朝鲜汉字资源文献整理与研究》,2018;张立文《日本朱子学文献编纂与研究》,2017;王志松《近代以来中日关系研究与文献整理(1870—2000)》,2017;石立善《日本〈十三经注疏〉文献集成》,2016;方宝川《日本藏涉闽涉台历史档案的收集整理与研究》,2016;赖正维《中琉关系通史》,2016;石云里《中日韩古天文图整理与研究》,2016;宋玉彬《东北亚视野下的渤海遗存研究》,2016;金柄珉《中韩近现代文学交流史文献整理与研究》,2016;牛林杰《二十世纪东亚抗日叙事文献整理与研究》,2015;王贵元《日本藏汉文古字书集成与整理研究》,2015;张哲俊《日本五山文学别集的校注与研究》,2015;王勇《东亚笔谈文献整理与研究》,2014。
这些选题覆盖面是非常宽广的,课题规模十分宏大,具有“大兵团”“大战役”的豪迈气势。
(二)但我们也看到,许多应该立项的课题没有得到立项,还有许多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课题所涉领域范畴还处于严重的“缺位”状态,比如:1.东亚古代文体学资料汇集及研究;2.韩国日本骈文学文献汇集及研究;3.日本四库学文献;4.韩国四库学文献;5.日韩越书院文献整理与研究;6.中日韩历法学通史(多卷本);7.日韩敦煌学文献整理与研究;8.东亚汉语古文字学史汇编及研究;9.东亚汉语音韵学史汇编及研究;10.东亚汉语学史汇编及研究;11.东亚通古斯语学史;12.内藤湖南等京都学派与中国古代史研究;13.韩国退溪学文献集成及研究;14.白鸟库吉与东亚史研究;15.林泰辅与东亚史研究;16.东亚渤海史学文献集成与研究;17.日本唐话文献整理与研究(唐话课本、唐话辞书等);18.《华夷变态》文献整理与研究;19.日本钓鱼岛文献集成与研究;20.日本学者之中国南海文献整理与研究(比如石田干之助《与南海相关的支那史料》,生活社,1945);21.东亚诗话学文献集成与研究(赵季《日本汉诗话集成》12册,中华书局,已经大大超出了日本学者的收集文献范围;赵钟业《韩国诗话丛编》17册;《越南诗话集成》,有人整理与中国诗话文献整理是否有关系,需要进一步研究);22.东亚民间日用类书文献集成与研究(日本)坂出洋伸等编,酒井忠夫监修《中国日用类书集成》14卷14册,汲古书院,1999;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文化室《明代通俗日用类书集刊》16册,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酒井忠夫《中国日用类书史の研究》,国书刊行会,2011;但韩国、日本、越南所存日用类书文献还不清楚);23.近代东亚纪行文学文献分类整理与研究(韩国东国大学出版部,2001,《燕行录全集》,但北大漆永祥认为,问题很多;《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还有日本江户明治中国行纪文献,比如竹添进一郎《栈云峡雨日记》;冈千仞《观光纪游》;山本宪《燕山楚水纪游》,以及后藤朝太郎的中国游记和民俗研究文献等);24.韩国俞吉浚文献整理与研究(俞吉浚《俞吉浚全集》,5卷,一潮阁,1971);25.东亚唐船漂流文献整理与研究;26.东亚汉语语法学史文献汇编及研究(金敏洙《韩国语法文献集成》,塔出版社,1980);27.东亚汉语词汇学史文献汇编及研究;28.滨田耕作、梅原末治与东亚考古学研究(比如滨田耕作翻译OscarMontelius《考古学研究法》,荻原星文馆,1943;梅原末治《支那考古学论丛》,弘文堂书房,1938);29.东亚朝聘史文献汇编与研究(笔者不同意用“朝贡”术语替代朝聘术语的做法);30.日本韩国之魏源《海国图志》文献整理与研究(韩国李光麟《韩国开化史》,一潮阁,1969;李元淳《朝鲜西学史研究》43页提到《海国图志》,一志社,1986);31.东亚国语学文献整理与研究(日本野地润家等《国语教育史资料》六卷,东京法令社,1981;日本国文化厅《国语施策百年史》,株式会社ぎょうせい,2006;国语学会、国立国语研究所《国语学研究文献索引》,秀英出版社,1994;32.东亚《文选》学文献集成与研究(比如卞东波《域外汉籍与宋代文学研究》提到域外“文选学”资料,比如韩国奎章阁所藏六家注《文选》、日本天理图书馆藏古抄白文本《文选》卷第二十六[观智院本]、日本足利遗迹学校藏宋明州本《文选》,以及日本所藏旧钞本《文选集注》[91页],中华书局,2017);33.东亚《春秋》三传文献集成与研究;34.中国古典长篇小说东亚翻译文献集成与研究;35.近现代东亚西方文学理论著作翻译文献发掘与研究;36.近现代东亚西方语言学理论著作翻译文献发掘与研究;37.东亚疑古思潮文献发掘与研究;38.东亚训点文学文献发掘与研究;39.近现代东亚《汉文典》文献发掘与研究;40.近现代东亚新文学史文献发掘与研究;41.东亚古典文献“辨伪”学史;42.东亚古典文献“辑佚”学史;43.东亚《玉篇》文献汇编及研究;44.东亚“雅学”文献汇编及研究;45.东亚天文学史文献整理与研究;46.后藤朝太郎中国学文献整理与研究;47.近现代白鸟库吉等“疑古派”文献整理与研究;48.朝鲜朝女真满语文献整理与研究;49.东亚孔子及其后学图像文献汇集与研究;50.东亚语录解文献集成与研究;51.近现代东亚中国史、朝鲜史、日本史“新范式”文献发掘与研究。
(三)研究国家社科基金课题,无论是重大项目还是一般项目,都需要“新疇”思维,都需要新的学术课题“布局”。一个新的学术课题“布局”,必然带来新的学术“范式”的兴起,随之而来的是,很可能产生“蝴蝶效应”,这是我们所期待的。但也要注意,有的时候,也会出现另外的消极的连锁性反应,往往也存在着不可预测的变数,这就需要我们淬炼自己学术职场上的随机应变能力。
“新畴”思维,急需新的文献、新的思路的“整合”,以东亚视野范畴为基点,以深入调查为前提,开放性地“整合”,填补空白,拾遗补阙,重新组合,建立新认识,“图新”是其基本原则。
大数据时代,以人工智能为学术研究突破口,既给东亚古典文献研究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也带来了前途无限的发展机遇。数据库、区块链,新科学技术深刻地影响了我们研究东亚古典文献的方式方法,也改变着我们的学术观念。但具有扎实的传统的东亚文献学基础仍然是我们拓展新路之必须。东亚古典文献具有的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辨伪学、辑佚学学术内涵,以及与出土文献等学科成果相结合,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学术研究理念。
我们已经进入到国际化分工合作的时代,人类“学术命运共同体”已经基本形成。选题再优秀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如果没有相关国家和地区的学者参与,也很难超越世界前沿水平,更难达到立项初始的学术要求,这是可以肯定的。
四、演化模式
(一)东亚古典文献演化研究
在东亚漫长的历史中,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的“演化”是常态,由此而带来的东亚古典文献学术研究的焦点也在发生动态变化,构成明确的“演化学术”的基本研究形态。我们研究东亚古典文献,就应该建立起“演化学术”模式的基本学术理念。借用美国语言学华人语言学家王士元(2011)演化语言学术语,即语言演化研究有所谓宏观、中观、微观之分。[25]论述语言学思想的发展,需融合遗传、心理、认知神经学,诠释不同语言如何塑造大脑,并产生不同文化和感知。他提出语言演化研究的三个尺度:宏观史、中观史、微观史。所谓宏观史,即研究人类如何从没有语言过渡到有语言;所谓中观史,是探索语言如何随着世纪的更替,受到纵向或横向传递的影响而改变的研究;所谓微观史,是对现场说话者所提供的直接语料的研究。
论述东亚古典文献之发展,也要相应融合文献学、社会学、文学、历史、政治学、哲学、人类学、心理学、考古学、语言学等学科,诠释东亚古典文献是如何萌生、形成,如何做到形式与内容建构,如何系统化,如何发展,如何被感知的。东亚古典文献演化研究也应该有三个尺度:宏观史、中观史、微观史。所谓东亚古典文献宏观史,即研究东亚古典文献,需注意的是,古典文献如何从没有过渡到有,又如何固化、演化,进而成为今天的形态;所谓东亚古典文献中观史,是探索东亚古典文献如何随着世纪的更替,受到纵向或横向传递与接触的影响而改变状态的,“变异”是其关注的焦点;所谓东亚古典文献微观史,是对所发现的东亚古典个体文献资料或个体形态直接进行研究,以点带面,借一斑而窥全豹,以一目而传精神。
(二)东亚古典文献宏观史
如果与具体学科结合论述的话,许多学者已经有所触及。
比如文学史,中国文学史应当是首当其冲。中国学者写作文学史,自刘勰《文心雕龙》始,就构成一种传统,比如其《明诗》一篇,就将上古到晋宋“诗史”作品串联起来。
但是,中国学者按许多人认定的现代形式编写文学史,还是20世纪10年代,比如宣统二年(1910)六月由武林谋新室出版的《中国文学史》,原为林传甲光绪三十年(1904)于京师大学堂优级师范馆讲授中国文学课程时所写授课报告书,故封面书名上方以行字注有“京师大学堂国文讲义”字样。单行本正式出版前,先行在《广益丛报》第229号(1910年4月19日)上开始连载至256号(1911年1月10日)刊完,已在全书印行以后,据陈玉堂《中国文学史书目提要》著录,此前有讲义本署名林归云于1904年与1906年两度印行。林传甲《中国文学史》目录为:
第一篇,古文籀文小篆八分草书隶书北朝书唐以后正书之变迁。一论未有书契以前之世界;二论书契创造之艰难;三论书契开物成务之益;四论五帝三王之世古文之变迁;五古文藉许书而存;六六书之名义区别;七六书之次第;八古文籀文之变迁;九籀文以后之变迁;十大篆小篆之变迁;十一传说文之统系;十二篆隶之变迁;十三篆隶与八分之别区;十四隶草之变迁;十五北朝南朝文字之变迁;十六唐以后正书之变迁。第二篇,古今音韵之变迁。一群经音韵;二周秦诸子音韵;三汉魏音韵;四六朝音韵;五《经典释文》音韵;六《广韵》;七《唐韵》;八《集韵》;九宋《礼部韵》;十《平水韵》;十一翻切;十二字母;十三双声;十四六朝反语;十五三合音;十六东西各国字母;十七宋元明诸家音韵之学;十八国朝顾炎武江永戴震段玉裁王引之诸家音韵之学。第三篇,古今名义训诂之变迁。一虞夏商周名义训诂之变迁;二列国风诗名义训诂之变迁;三春秋战国名义训诂之变迁;四《尔雅》兼收周秦诸子之名义训诂;五秦始统一名义训诂之变迁;六《方言》之训诂名义变迁最繁;七《释名》考经籍名义可据;八《广雅》萃集汉儒笺注名义训诂;九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十南唐徐铉《说文新附字》;十一陆佃《埤雅》之名义;十二朱子究心名义训诂之据;十三宋儒名义训诂之疏密;十四《骈雅》之润色词章;十五天算家名义训诂之变迁;十六地舆家名义训诂变迁;十七制造家名义训诂之变迁;十八古人名义训诂不可拘执。第四篇,古以治化为文今以词章为文关于世运之升降。一皇古治化无征不信;二虞唐治化之文;三夏后氏治化之文;四殷商治化之文;五豳岐治化之文;六文武治化之文;七阙里治化之文;八邹孟治化之文;九荀子治化之文;十秦始皇治化之文;十一汉以后治化词章之分;十二六朝词章之滥;十三唐人以词章为治化;十四五代之治化所在;十五辽金治化之文不同;十六宋元治化之广狭词章之工拙;十七明人之治化词章误于帖括;十八论治化词章并行不悖。第五篇,修辞立诚辞达而已二语为文章之本。一孔门教小子应对之法;二六年教以数与方名之法;三闻一知二之捷法;四举一反三之捷法;五反言以达意之法;六虚字联络实字达意法;七虚字承转实字达意法;八虚字分别句读以达意法;九虚字以为发语词达意法;十虚字为语助词达意法;十一虚字语助词用为疑问法;十二虚字用于形容词法;十三虚字用为赞叹词法;十四修辞分别雅俗异同法;十五修辞必求明密法;十六修辞当知颠倒成文法;十七修辞引用古人成语法;十八修辞勿用古字古句法。第六篇,古经言有物言有序言有章为作文之法。一高宗纯皇帝之圣训;二言有物之大义;三总论篇章之次序;四初学章法宜分别纲领条目;五初学章法宜先明全章之意;六初学章法宜立柱分应;七初学章法宜因自然次第;八初学章法宜知层叠进退;九初学章法宜知承接收束;十初学章法宜知首尾照应;十一初学章法宜知引用譬喻;十二初学章法宜知调和音节;十三初学扩充篇幅第一捷法;十四初学篇法宜一意贯注;十五初学篇章宜分别文之品致;十六治事文之篇法;十七纪事文之篇法;十八论事文之篇法。第七篇,群经文体;第八篇,周秦传记杂史文体;第九篇,周秦诸子文体;第十篇,史汉三国四史文体;第十一篇,诸史文体;第十二篇,汉魏文体;第十三篇,南北朝至隋文体;第十四篇,唐宋至今文体;第十五篇,骈散古合今分之渐;第十六篇,骈文又分汉魏六朝唐宋四体之别[26](1~23)。
有学者根据林传甲在他的《中国文学史》卷首题记中提及“传甲斯编,将仿日本笹川种郎《中国文学史》之意以成书焉”[26](1)之说,认为此书是参考日本笹川种郎《中国文学史》而创作的,但仔细考察,二者区别很大。何光顺(2017)认为,[27](10~19)笹川种郎的《中国文学史》分九期论述“春秋以前的文学”到“清朝文学”。其特色有两点:一是从地域、人种、风俗的殊相讨论中国文学的特色;二是以“想像”“优美”等概念论述文学。前者源自欧洲的“国族”思想,后者也是从西方输入的现代“文学”规范,此两者初步具备了近世人文知识分子的启蒙文学观念。但林传甲《中国文学史》却是当时贯彻国家权力意志的大学教育体制的忠实执行者,其写作体例就与清王朝颁定的《奏定大学堂章程》一致。[28]如该章程规定:“中国文学门”要修十六个科目,其中以“文学研究法、说文学、音韵学、历代文章流别、古人论文要言、周秦至今文章名家、周秦传记杂史·周秦诸子”七科为主,林传甲几乎是依据其中的“文学科大学·中国文学门”课程中的“研究文学要义”一文顺次抄来,这几乎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章程》中有关文学研究”的规定。[28](7)这也契合王国维在《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对于知识分子的国家责任的论述:“且尚书不独以经术文章名海内,又公忠体国以扶翼世道为己任者也。”[29](7~8)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我们更愿意把它和中国学者来裕洵《汉文典》(1906)相比较。林传甲《中国文学史》的体式很像来裕洵《汉文典》(1906)。来裕洵《汉文典》参考过儿岛献吉郎《汉文典》(1898)。[30]
我们也应看到,日本编写中国文学史很早,比如: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经济杂志社,1897;藤田丰八《先秦文学史:支那文学史》,东华堂,1897;笹川临风《支那文学史》,博文馆,1898;中根淑《支那文学史要》,金港堂,1900;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富山房,1902;高濑武次郎《支那文学史》,哲学馆,1901;久保天隨《支那文学史》,平民书房,1907;久保天隨《支那文学史》(上、下),早稻田大学四十三年度文学科讲义录,1910。我们从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研究的具体内容说起,则可以见到19世纪末日本學者建构中国文学史的思维模式。
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1897)的目录:
第一篇,支那文学的起源。包括第一章,总论;第二章,书契的起源及其文字的构成;第三章,唐虞三代的沿革及其开化一斑;第四章,周代的学制;第五章,诸子时代以前的文学。第二篇,诸子时代。第一章,总论;第二章,儒家;第三章,道家;第四章,墨家;第五章,法家;第六章,名家;第七章,兵家;第八章,杂家;第九章,赋家。第三篇,汉代的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议论体之文;第三章,叙事体之文;第四章,诏敕、上书,及其书牍体之文;第五章,汉代韵文,包括古诗及乐府、辞赋。第四篇,六朝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六朝的诗;第三章,六朝的散文,包括著书之文与杂文;第四章,六朝词人传,包括邺都诸人、晋代词人、南北朝的词人。第五篇,唐朝的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唐朝的儒学;第三章,唐朝的诗,包括唐诗概说、初唐诸家、盛唐诸家、中晚唐诸家;第四章,唐朝的散文,包括唐文概说、古文家;第五章,唐朝的佛教文学。第六篇,宋朝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宋朝的儒学;第三章,宋朝的散文,包括宋初文章和欧阳修、三苏、曾王及其他作家、南宋诸人;第四章,宋朝的诗。包括苏轼以前的诗、苏轼诗、东坡以后的作家。第七篇,金元间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金朝的文学者,包括元好问及其诗文;第三章,元代的文学者。第八篇,明代的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明代的散文,包括古文辞、经义,即八股文;第三章,明代的诗,包括国初诸人及其诗、永乐以后诗。第九篇,清朝文学。第一章,总论;第二章,清朝的文章家;第三章,清朝的诗家。[31](1~6)
令我们惊叹的是,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古城贞吉《支那文学史》,已经具备了我们今天中国学者所写《中国古代文学史》的基本形式格局,被学者们称之为“中国文学史第一人”(赵苗:《日本明治时期刊行的中国文学史研究》,105页,大象出版社,2018),但是其与林传甲《中国文学史》迥然不同。日本学者对中国文学史“形式格局”是如何设计的?如何建立起中国文学史的“宏观结构”?使得我们迄今难以走出其“范式”,难道说是受俄国人瓦西里耶夫的《中国文学纲要》(1880年,因为英国人翟理思的《中国文学史》,直到1901年才出版)的影响?如果不是瓦西里耶夫的《中国文学纲要》,那又是何人呢?确实值得我们深刻思考。
董乃斌主编《文学史学原理研究》(2008)“文学史类型学”分类,将文学史分为通史与断代史或者总体史与分体史。[32](223~254)我们所列举的,应该属于通史与总体史之列。
日本的中国历史书编写,同样在19世纪末已经奠定了学术“范式”基础。比如:牛山民吉《支那史论钞》(高美甚左卫门,1880);市村瓒次郎《支那史要》(吉川半七,1895)等。但田中正美则按照日本学者公认的说法,认为那珂通世(1851—1908)才是“东洋史”,即“中国史”的真正创设者。他于1890年写成《支那通史》。田中正美叙述道:
《支那通史》是明治十九年(1886)起稿,同年九月起至二十三年十二月(1890),第一至第四卷,共五册(笔者按,第三卷两册)相继刊行。按照新史学的开展,且作为支那史概说的名著而博得很好的评价。还有,用汉文书写的理由是,即使在清国重刊流布也是受欢迎的。古来各中等学校用来做支那史教科书的是《十八史略》等,本书为了取代它,所以用汉文书写。那珂的意思是,和欧美的教科书比较的话,想把采取欧美编史体裁的中国史,变成有古风而具有儒教特色的中国史。福格(J.A.Fogel)说此书,“作为近代的中国通史是世界第一本。”又说:“在叙述历史事实的客观性这点,是受到欧美研究法的影响。用汉文书写这点,是沿袭汉学的传统。”[33](24~26)
《支那通史》目录:
卷之一:首篇,总论,上世史。第一篇,唐虞;第二篇,三代;第三篇,诸侯本末;第四篇,春秋;第五篇,战国上;第六篇,战国下;第七篇,世态及文事;第八篇,先秦诸子;附录:历朝兴亡禅代图、三代世系、齐晋及七国世系、周秦列王在位年数。卷之二:中世史上。第一篇,秦;第二篇,楚汉;第三篇,前汉上;第四篇,前汉中;第五篇,前汉下;第六篇,后汉上;第七篇,后汉下;第八篇,三国;第九篇,制度略;附录:秦汉三国世系、诸帝在位年数及年号、两汉后家多破灭。卷之三:1-3篇,中世史中。第一篇,西晋;第二篇,东晋;第三篇,南北朝。卷之三,4-9篇。第四篇,隋;第五篇,唐上;第六篇,唐下;第七篇,外国事略;第八篇,文学宗教;第九篇,制度之沿革。卷之四,中世史下。第一篇,五代;第二篇,宋上;第三篇,宋中;第四篇,宋下;第五篇,学芸;第六篇,制度;附录:五代列国世系、宋辽金夏世系、诸帝在位年数及年号、宋儒传授图、文庙从配沿革表、宋辽金职官沿革表、宋百官品秩表[34](1~4)。
1898年5月,罗振玉创东文学社于上海,并延请日本学者藤田剑峰(丰八)译农书,同时担任东文学社教务工作。罗振玉认为,《支那通史》选用材料,不限于中国古籍,兼用西洋人所录资料,它打破了中国史书的传统体例,采用西方“通史”的体例,开始脱出以帝王为中心的王朝事件的叙述,试图描绘历史的演进和发展,这在中国史研究上是一次重大革新,对此后的中国史研究有很大影响。1899年,东文学社影印出版日本人那珂通世的《支那通史》,其序言由王国维代作,并以罗振玉名义刊出(《王国维遗书》“代罗振玉为日人那珂通世所撰”,上海书店,1983),这篇序言也就被学术界认为是近现代中国历史科学研究的“先声”之作。[35](92~98)
那珂通世《支那通史》“宏观结构”,构成了一种在东亚盛极一时的“演化学术”模式,属于一种“新畴”式“宏观史”的创造。严耕望曾就“论题的选择”,论述了学者研究“大问题与小问题”的选择问题。他主张中年时代要做大问题,并且要大题大作。[36](58)这个“大题大作”就属于“宏观史”研究性质。
与此类似的还有岩村成允《安南通史》,1941年,目录如下:
总说。第一章,佛领印度支那现状;第二章,安南史大纲。第一编,太古史。第一章,鸿尨纪;第二章,蜀纪。第二编,上古史。第三章,赵纪;第四章,从属于中国时代。第三編,中古史。第五章,李纪;第六章,从属于隋唐时代;第七章,南北纷争时代;第八章,吴丁黎各纪;第九章,李纪;第十章,陈纪;第十一章,后陈纪;第十二章,黎纪;第十三章,黎纪后期。第四编,第十四章,阮前期;第十五章,阮初期;第十六章,阮中期;第十七章,阮后期。附录:国际关系史,法国之经略安南等;安南历代帝王年表;安南历史研究参考资料。[37](14~20)
此书是作者在越南调研数年之所得,虽然包含了为日本侵略越南作文化准备之意,但基本上是按照历史事实“宏观史”模式撰写的,文献资料比较丰富,是当时最为权威的越南通史著作之一。
(三)东亚古典文献中观史
还以文学史为例。董乃斌《文学史学原理研究》(2008)列有“文学专题史续论”,[33](249)他提到,文学史本体的四种形态:文本形态、人本形态、思本形态、事本形态。文学史围绕着这四种形态综合地进行研究,此即文学史宏观史。而四种形态,对其中任何一种单独进行研究,都可以称之为文学史中观史。比如《唐诗史》《宋诗史》《赋史》等。有一些学者整理文学文献,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做的,比如王三庆、庄雅洲、陈庆浩、内山知也编《日本汉文小说丛刊》第一辑(台湾学生书局,2003)、王三庆《日本汉文笑话丛编》(乐学书局,2011年);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越南汉文燕行文献集成》(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等。郑永常《汉文文学在安南的兴替》(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陆凌霄《越南汉文历史小说研究》(民族出版社,2008)等。
日本诗史文献也很多,比如:藤田彪斌《回天诗史》(敦贺屋喜藏,1869),大槻磐溪《国诗史略》(须原屋伊八,1871),织田完之《东洋诗史》(博文馆,1896),桂五十郎、铃木虎雄《评释支那诗史》(1905),关根正直《小说史稿》(金港堂,1890),中岛茂一《最近英国小说史》(东京专门学校,1901),长谷川福平《古代小说史》(富山房,1903)。
历史学著作,比如日本制度史,峰岸米造《本邦制度史》(荣林堂,1898),砂川宽荣《日本家族制度史》(中文馆书店,1925),横山达《日本教育史讲义》(早稻田大学,1900),岛田民治《近世教育史》(松邑三松堂,1914),中国学者陈文《越南科举制度研究》(商务印书馆,2015),也属于这类著作。
韩国李元淳《朝鲜西学史研究》(首尔:一志社,1986),梁泰镇《韩国边境史研究》(首尔:法经出版社,1989),也是属于这一类的著作。
严明《东亚汉诗史论》(2011)则是按照东亚视野研究汉诗历史发展的学术著作,但没有专门列中国诗歌发展史,由此看出,其“汉诗”的概念内涵,指的是中国之外用汉字写的诗歌。他在论述了日本、朝鲜、越南的汉诗发展历程之后,又分别探讨了日本汉诗中的绝句体、朝鲜汉诗中的古体诗、越南汉诗中的七律体。对东亚各国独有的汉诗体式关注,也是他的研究重点之一。比如汉诗学与朝鲜时调歌辞、东亚汉文学视野中的日本狂诗、和歌俳句与汉语格律诗的当代命运。但对越南具有个性的汉诗未做评价。[38]在此基础上,他讨论了从经典选本看东亚各国汉诗的特点,以及东亚汉诗研究的前景展望。严明所谓建立东亚汉诗“同质”“异质”说,有一些创见,但也应看到,严明对日本、中国、朝鲜汉诗的研究虽是深入的,但对越南汉诗关注还是存在着文献上的缺憾,“兼容”明显不够。
(四)东亚古典文献微观史
对东亚古典个体文献或个体事项形态进行研究的,比如栗田尚弥《上海东亚同文书院》,以近卫笃磨、荒尾精、根津一等人物为中心展开。张伯伟教授主编《域外汉籍研究集刊》,以及张西平教授主编《国际汉学》,阎纯德主编《汉学研究》刊登了许多研究东亚古典个体文献或个体事项形态论著,比如张伯伟主编《域外汉籍研究集刊》第10辑(2014):汪银峰《朝鲜朝燕行文献与清代前期语言的使用——以金昌业〈老稼斋燕行日记〉为中心》;郑磰谟《李宜哲〈朱子语类考文界义〉研究》;刘玉珺《阮辉?〈奉使燕台总歌〉考校》;李奎《越南潘佩珠所著〈万里逋逃记〉研究》等。另有一些专著也是如此,比如张丽娜《〈热河日记〉研究》(2015)等。
东亚古典语言文献整理研究,比如高桥忠彦等《〈大南国语〉——影印、翻字、解说、汉字索引》(2007)也是属于这类。
五、余论
东亚古典文献呈现方式远不止这几种,比如还有一种“续断”与“兴替”模式。这是说,东亚内部有的国家古典文献“连续性”强,有的国家古典文献呈现“断档”期,由此,出现了“空白”状态,往往被另一种形态所替代的现象。
郑永常《汉文文学在安南的兴替》(1987)既谈到了“郡县时代——汉文文学的孕育期”“藩属时代——汉文文学的成长期”,也谈到了“殖民时代——汉文文学的式微期”,这是汉文文学遭受“厄运与断绝”的一个“续断”与“兴替”时代。[39]法国人势力的进入是一个重要原因。1800年前后,法国人介入到了越南内部的政权“纷争”之中。阮朝建立就得力于法国人的帮助。1862年,法国用武力迫使安南签订和约,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1885年,中法签订《天津条约》,中国承认安南为法国的保护地。至1945年,法国人统治了60年,用法国文化彻底改造越南,为此,实行了一连串的政治及教育“同化”政策,排斥汉文,使用拉丁化的安南国语文,迫使安南脱离传统中国文化的影响。由此,汉文文学创作逐渐为法文和拉丁文替代。1936年,殖民政府又明令廢除汉字的使用,汉文文学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郑永常呈现的越南汉文学“续断”与“兴替”模式,十分准确地概括了汉文学在越南跌宕起伏的命运。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通过这几种研究模式,对研究东亚古典文献方式方法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以便有效呈现东亚古典文献的学术意义和价值。
研究东亚古典文献,还是应该以东亚古典文献学研究理论与方法为正宗,比如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辑佚学、考据学等方式方法随时都会用到,这就需要打下坚实的东亚特有的古典文献学基础,才可以进入到具体思考的模式上来,以便寻求到最合适的东亚古典文献学呈现方式方法。任何离开东亚古典文献学理论与方法的研究都会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比如中国目录书与文献著录书,除了如《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正史书志,《四库全书总目》等“四库目录”系列肯定是我们必须了解的基本文献途径。传统小学的,比如阳海清等编《文字音韵训诂知见书目》(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等,也是必读的,[40]如果是专门领域的,比如汉语史,陈东辉《汉语史史料学》(中华书局,2013);李无未《音韵学论著指要与总目》(作家出版社,2007)等。还有哲学、文学与历史的,诸如《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佛教史料学》《道教科技思想史料学》《先秦秦汉史史料学》《唐史史料学》《清史史料学》《中国小说史料学研究》《隋唐五代史文学史料学》《中国古代文学史料学》。中国研究朝鲜古籍的目录书很多,比如延边大学编写的《中国朝鲜民族古籍目录》(1994),比较实用。更有《汉文南亚史料学》等。国外的,《日本国见在书目》,由日本学者藤原佐世于宽平年间(889—897)编纂。
此目成书于《隋志》和两《唐志》之间,共收唐及唐以前古籍1568部,计17209卷奉敕模仿了《隋志》分类的结构和次序。孙猛《日本国见在书目录详考》(2015)对该书目所载汉籍的卷数、流传、存世等情况作了详细考订,并附录有关论著和文章的索引,[41]是利用和参阅本书目最佳的工具书。
再比如,宫内厅书陵部藏《舶载书目》(大庭修编,关西大学东西学术研究所,1972);内田庆市等编《鳟泽文库目录》(关西大学,2017);樱井义之《朝鲜研究文献志·明治大正编》(龙溪书舍,1979)等很多,尤其需要重视,也是研究的入门书,非常多,这里不一一说明。
我们对日本、韩国古典文献了解得不算少,但对于越南古典文献的情况了解得很少。刘春银等《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叙述比较全面,人所共知。刘玉珺《越南汉喃古籍的文献学研究》(中华书局,2007)在介绍研究越南古籍目录书体会时谈到沿着两条路线考察中越典籍交流的规模:
其一是检查越南所藏中国古籍的情况,据《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东洋文库安南本目录》《古学院书籍守册》的著录和实地查访,在河内、巴黎等各大图书馆,共保存了五百多种安南本中国古籍;其二是检查中国所藏越南古籍的情况,在北京、杭州、南京、广州各大公共图书馆,查找到47种越南古籍(428页)。我们也曾对越南河内、胡志明市大图书馆进行过调查,得到的信息大体差不多。但在法国巴黎,看到的情况不一样,大量的越南古籍散见在一些公共图书馆之外的,包括宗教团体等图书馆,远不止这个数目,只是没有得到很好的编目整理罢了。在美国的一些私人藏书馆,也存在着不少越南古籍,有的还在网上公布,下载非常便利。美国等国家的公共图书馆、大学图书馆也藏有很多越南古籍,比如美国国会图书馆,笔者也曾查阅过。所以,搜求越南古籍的工作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潘美月、郑吉雄主编《东亚文献研究资源论集》(台北:学生书局,2007)详细介绍了中国内地、美国、日本、韩国,以及台湾地区汉籍资料收藏、著录等情况。但现在,许多汉籍及其相关东亚古典文献研究资源已经制作成电子版在网上公布,比如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早稻田大学图书馆、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等,非常便利,也是一种趋势。中国国家图书馆等中国各省、各大学图书馆也在陆续公布电子资料,东亚古典文献“公益性”工作在蓬勃展开,是我们研究东亚古典文献学者的“福音”。东亚古典文献学研究可开拓的领域极其宽广,继承前人东亚古典文献学研究成果,继续发掘与整理新的文献,包括大量的东亚出土文献,是我们研究的前提,这肯定是必须要先行一步去做的,无疑,东亚古典文献发掘与整理的质量对东亚古典文献学研究成果呈现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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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