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建省首倡者考

陈平殿

(海南师范大学 图书馆，海南 海口 571158)

公元1988年海南建省，这个历经几乎百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回顾这一历程，关于海南(琼州，又称琼崖)改设行省的倡议，最早是在什么时间提出的，首倡人是哪些人，目前学界还有很多不同的观点。本文力求通过新发现的史料、史实进行分析研究，以期对这些问题给予一个正面的回答。

一、关于海南建省的首倡者的各种说法

目前一些言及海南建省的论著中，关于建省的首倡者主要有下述说法。

(一)潘存说

陈宗舜在《海南建省运动纪要》一文中写道：“海南建省运动，传说不一，人言人殊，其实此议始于前清末叶光绪年间文昌举人潘存先生，先生学识渊博兼擅书法，富新思想，眼光远大，且赋性刚直，崇尚气节，一时名闻公卿，见重士林，以故乡海南系一海岛，为我国南疆门户，值此国威不振，外侮日亟，诚宜改制建省，从事建设，使其发展繁荣充实国力，所著《琼崖建省理由与建设方案》分为地位、政治、军事、经济、交通、文教等六大类洋洋近十万言(原文我曾在故友张韬(1)陈宗舜故友张韬，文昌人，生于1883年，原名家仕，字焕佳，清宣统二年(1910年)肆业于琼崖中学，1914年参加同盟会，同年在香港参加孙中山组织的中华革命党，1916年考入东京日本国立师范大学深造，任东京中华革命党支部宣传主任。毕业后返国，曾任国民革命军司令部总政治部教育处处长，广东省立第一中学教务主任，琼崖中学校长，广东省立第十三中学校长，琼崖公路处处长，琼文中学校长等职。1945年9月14日病逝于海口博爱医院。藏书中一阅，为手抄本，据说留学日本时在东京购自一旧书店，惜在抗战期间，被焚于敌火)，呈由两广总督张之洞陈奏，未几，先生逝世，张方伯亦调任，其事遂寝。” 该文发表于1960年1月台北《海南简讯复刊》卷6，这是关于潘存倡议海南建省最早的文字记载。该文作者陈宗舜(1893—1965)，文昌人，民国前一年参加同盟会，民国时期曾任崖县县长、定安县县长、儋县县长。民国十年(1921年)，国会在广东恢复，孙中山就任非常大总统，陈宗舜与王斧军、陈策等成立建省筹备处，发动了建省运动(2)陈宗舜：《海南建省运动纪要》，《海南简讯复刊》卷6(台北)，1960年1月。。

陈宗舜文中所提到的潘存，字仲模，号孺初，文昌人，清咸丰元年举人、报捐主事，博通经史，通晓时务，精通书法，旅居北京时，与张之洞甚接近，交谊甚好。因见法国人“觊觎儋崖”，“总督张树声，知存才德，奏举筹办雷、琼两郡团练”(3)史馆总纂赖际熙纂辑、国史馆协商衍鎏覆辑：《潘孺初先生国史馆立传》，《潘存公遗集》，新加坡：新加坡琼崖潘氏社印行，第2-3页。。根据陈宗舜所述，潘存成了史上倡议海南建省第一人。(4)“潘存说”最早见于陈宗舜著《海南建省运动纪要》一文。陈宗舜文中称在其故友张韬处亲眼见过潘存撰写的《琼崖建省理由与建设方案》，但“可惜抗战期间焚于敌火”。这是“潘存首倡海南建省”的原始依据。尽管没有原始资料作为支撑，但被广泛采信。陈剑流、冼荣昌所撰《倡议海南改省问题之考据》引用了陈宗舜的陈述，并强调“该项史料系陈宗舜生前面告著者”。现在各种重要工具书及专著、文章相继沿用，肯定“潘存说”。海南百科全书编纂委员会编《海南百科全书》中的“潘存”条目注明“为最早提出海南建省之意见者”；海南地方志办公室编《海南省志·人物志》“潘存”条目注明“为历史上最早提出‘海南建省’意见的人”；周伟民、唐玲玲著《海南通史(民国卷)》、钟一著《建省方略十万言》等著作均沿用此说；张军军、陈虹著《海南晚清宿儒潘存》一书中提到潘存“首倡建省”。陈剑流、冼荣昌在其著述《海南简史》中再引述陈宗舜的观点(5)陈剑流、冼荣昌所著《海南简史》中的《倡议海南改省问题之考据》，提到“潘存曾撰《琼崖建省理由与建设方案》”，并说明“该项史料系同盟会会员、前文昌县议长陈宗舜老先生生前面告著者者”，从而使“潘存说”更具真实性。，使“潘存说”更增加了真实性和可信性。随着对海南建省历史及潘存研究的不断深入，此说影响越来越大。但此说在潘存的遗著及相关资料中均无存录。清宣统三年(1911年)，清廷将潘存生平学行事迹付国史馆立传，但在由清史馆总纂赖际熙纂辑、国史馆协修商衍鎏复辑的《潘孺初先生国史馆立传》中，没有只字提及潘存提倡海南建省，民国《文昌县志》有《潘存传》，也是只字不提其事(6)李勃：《海南编年史(先秦时期-公元1911年)》(下)，海口:海南出版社,2019年,第1392页。。在存世的《潘孺初集》中，涉及海南的只有《请求减铺前海防经费禀》《请县主勘定韩潘海埠呈》《请县主重定海埠书》《重建琼城东阁龙图坊引》《劝捐文昌县印金宾兴引》等篇，并无琼州改省之建议内容。《张文襄公全集》及《张之洞全集》亦无记载。因此，周伟民教授在其新著《海南通史(民国卷)》中写道：“……可惜在《潘孺初集》中没有存录。四处搜索，至今仍无法找到。”(7)周伟民、唐玲玲：《海南通史(民国卷)》，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13-14页。李勃教授也遍查史料，未见记载，因此提出：“据传潘存曾首倡海南建省，但查阅其文集《潘孺初集》、民国《文昌县志》之《潘存传》、《张之洞全集》等，皆只字不提其事。待考。”(8)李勃：《海南编年史(先秦时期-公元1911年)》(下)，第1392页。由于此说无原始资料佐证，因此，一经出现就受到质疑。学者王家槐就表示出极大怀疑，在“与陈剑流乡兄提供海南简史资料书”一文中直接指出：“陈宗舜所传潘向张献议改省之说，殊不可信。何也？清末人所谓琼崖二字，且用政治、军事等六项目，不类其习用语。”(9)王家槐：《海南文献丛谈》，高雄：王家梧印行，1974年，第207页。历史上海南岛的别称很多，“琼州”“琼崖”作为海南岛的别称始于唐代，(10)李勃：《海南岛诸别称之由来》，《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0年第3期，第71-80页。后世沿用之。“琼州府”是明清两代海南岛政区名称，(11)王家槐：《海南近志》，台北：台湾日报承印部，1993年，第215页。明清时期通用“琼州”代称海南。潘存在其《拟请求减铺前海防经费禀》中有一句“窃琼州府属文昌县……”(12)[清]潘存、冯骥声：《潘孺初集 抱经阁集》，《海南先贤诗文丛刊》，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13页。这表明其指称海南用“琼州”二字。张之洞在有关的奏折当中指称海南时都是用“琼州”。(13)苑书义等：《张之洞全集》，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王家槐认为：清代使用“琼崖二字”是“不类其习用语”的。“琼崖”一词用于指称海南，则是在民国时期才开始普遍。(14)王家槐：《海南近志》，第215页。表明潘存的琼崖建省主张，即使他可能有过对张之洞等大员建议的行为，但在当时及后来都没有形成直接的影响，加之没有传世文献的支持，笔者认为，“潘存说”难于成立。

(二)张之洞说

1912年发表的《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提到：“前清时代，张之洞督粤政时，尝倡琼州改省之议，后岑春煊督粤，亦有是议。”(15)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孙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563-567页。“张之洞是倡议琼州改省第一人”的说法源于此。《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是首篇系统阐述海南改省的文献，具有重大的影响力和权威性。因此，自民国开始学人研究海南建省及诸多研究海南改省文献，就出现了“海南改省首先由张之洞提出”的观点。1946年云实诚著《琼崖纪行》中“琼崖应改行省”一文认为：“今谈改省，实为复古制，非创议了，近代则清朝张之洞，民初则春萱(为春煊之误——笔者注)……”(16)云实诚：《琼崖应改行省》，《琼崖纪行》，广州：前锋报社印行，1946年，第57-62页。近年来研究海南建省的不少学者持此观点。(17)陈克勤：《海南建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33页；周伟民、唐玲玲：《海南通史(民国卷)》，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13页。但张之洞的各种遗著、传记、年谱、相关资料，以及张之洞任两广总督时关于海南建设的资料和清朝档案资料，均未查到张之洞倡议琼州改省的文献记载。此说同“潘存说”一样，也是“无文献可征也”。研究“张之洞与海南建设”的著名学者苏云峰感慨：“张之洞是清代历任两广总督中最重视海南的一位疆臣。……不过他以总督之位，直接指挥在行政体系中处于第三级地位的琼州府及州县，虽有其不得已之处，难免大材小用。为何不像沈葆桢、刘铭传等人之提高台湾行政地位一样，分道、设抚与建省？使得他为海南所建立的政治、经济与军事基础，得以继续发展。这是我写完这篇论文后，留存在心头的一个问题。”(18)苏云峰：《张之洞与海南建设，1884—1889》，《海南历史论文集》，海口：海南出版社，2002年，第89-134页。由于陈宗舜陈述 “潘存所著《琼崖建省理由与建设方案》——呈由两广总督张之洞陈奏”，于是还出现了张之洞“于是与岑春煊先后上奏朝廷” 一说。(19)周伟民、唐玲玲：《海南通史(民国卷)》，第14页。但都是泛泛而论，无第一手原始材料佐证。故“张之洞说”也难以成立。之所以有“张之洞倡议琼州设省”的说法，可能源自于张之洞是清代历任两广总督中最重视海南的一位疆臣。他投入大量精力关心海南的国防、资源、人民与历史文物，对海南的军事、政治、经济、交通、电讯与民族关系之改善等各方面，进行了深入的开发建设，成绩惊人，是清代历任两广总督中无人可以比拟的。(20)苏云峰：《张之洞与海南建设，1884—1889》，《海南历史论文集》，第89-134页。

(三)岑春煊说

“岑春煊说”与“张之洞说”的最早文献记载，均出自倡议琼州改省的重要文献《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岑春煊与张之洞都是在任两广总督时倡议琼州改省。但他们担任两广总督的时间不同，如果有海南改省的倡议，应该是张之洞先倡，岑春煊后倡，并无任何交集。“岑春煊说”同样没有原始资料的支持，故而只是泛泛之言。近来有人提出“张之洞与岑春煊共同上书，提议海南改设行省”之说(21)杜生江：《海南建省简史》，《海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2期；胡茹叶：《浅析海南建省的历史过程》，《企业导报》2016年第18期。，不仅没有文献的依据，更多的是加上了作者的想象了。

(四)孙中山说

孙中山很早就重视海南(22)孙中山曾说：“粤省地方大动，琼州为之后援，则尤为事半功倍。”见李德芳《琼崖革命史》，海口：南方出版社，海南出版社，2008年。，但最早记载孙中山关于琼州改省的主张，是在1912年9月11日旅京广东同乡欢迎会上的发言(23)《粤同乡欢迎孙中山之讲话》，《大公报(天津)》，1912年9月13日第9版。《粤同乡欢迎孙中山纪略》，《时报》1912年9月18日第3版。，《孙中山全集》(24)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第563-567页。第二卷收录的《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则成为其倡议琼州改省的证明文献。《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民国报刊刊载时原题为《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25)《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民主报》1912年10月26日， 28-31日。，还有《琼州改省之呈文》(26)《琼州改省之呈文》，《申报》1912年10月30日第6页；《琼州改省之呈文(续)》，《申报》，1912年10月31日第6页；《琼州改省之呈文(再续)》，《申报》1912年11月3日第6页。，是同一倡议改省文件的不同名称。从报刊发表的情形来看，《琼州改省之呈文》显然是由陈发檀、陈治安兄弟等“为琼州改设行省事”具呈“大总统”的(27)《申报》 1912年10月30日第6页。。而《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则是“为琼州改设行省事”向社会各界发出的呼吁。《申报》1912年10月30日第6页上刊载的“呈文”首句署“粤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陈治安等具呈大总统云”，末段有“乞大总统准将琼州改设行省”一句，与《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中的“乞诸位先生赞成琼州改为行省”句不同，“且具名为‘粤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陈治安等’，没有‘发起人：孙文……’之名”。(28)王耿雄：《孙中山史事详录：1911—1913》，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06-409页。1912年10月12日《政府公报》公布的“呈批”署：“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29)《政府公报》，1912年第164期第8页。这充分说明1912年的琼州改设行省首倡者并非孙中山。早有学者提出《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并非由孙中山所撰，(30)《孙中山全集》第二卷收录的《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其内容与《民主报》(1912年10月26、28-31日)刊载的《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和《申报》(1912年10月30-31日，11月3日)刊载的《琼州改省之呈文》内容是一致的。从《琼州改省之呈文》的表述分析，该文应该是陈发檀所撰。王家槐著《海南文献丛谈》中写道：“改省理由书，弟颇疑是出于发檀手笔。……若直指为孙先生主张，恐诒讥于世。”可能是后来的改省倡议者为了借重孙中山的影响力，以推动海南改省运动，而改名为《国父主张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31)王家槐：《与陈剑流乡兄提供海南简史资料书》，《海南文献丛谈》，第207页。，使后人产生了《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为孙中山所撰的错觉。《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何时开始冠用“国父”二字，目前尚无从考证。1945年1月1日琼崖守备司令王毅所辑《琼崖应改设行省之重要文件》，即出现了《国父主张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的名称。1946年云实诚在《琼崖纪行》一书的附录中收录此文，题目改为《琼崖改行省国父主张的理由书》，目录中还特别注明：“附录国父孙中山先生主张琼崖改省原文。”(32)云实诚：《琼崖纪行》，广州：前锋报社印行，1946年，第75页。民国后期这些提法的出现，再加上孙中山在1912年之后还与海南人士多次提议将海南岛改设行省(33)陈剑流、冼荣昌：《海南简史》，台北：德明出版社，1967年；黄进先：《孙中山与琼崖》,《海口文史资料》，1986年第三辑，第7-17页；冯秋泓、林尤杏：《海南百年建省史》，《海口文史资料》1987年第四辑，第51-61页。杜生江：《海南建省简史》,《海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2期。，使“国父主张琼州(崖)改设行省”的观念深入人心，于是“孙中山首倡海南建省”的说法似乎就成了一个定论，但其实不然。

(五)陈发檀说

“陈发檀是史上提议海南设省的第一人”之说(34)孙中山秘书陈发檀兄弟姐妹与辛亥革命，《天涯论坛》，http:∥bbs.tianya.cn/post-333-39836-1.shtml.,来源于1912年10月30日的《民主报》，该期报纸以《附粤同乡欢迎孙中山关于琼州演说辞》为题(35)《附粤同乡欢迎孙中山关于琼州演说辞》，《民主报》1912年10月30日，第11版。，报道了“9月11日广东旅京同乡欢迎孙中山谈话会”这一事件，把“谈话会”上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的发言人记录为陈发檀，这是最早记录陈发檀为“谈话会”发言人的报道。今天学者多引用这一说法，(36)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现在，台湾和内地学者引述1912年广东旅京同乡欢迎孙中山的谈话会这一事件时，将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行省不可”的发言人均记录为陈发檀。见陈剑流，冼荣昌著《海南简史》；王家槐著《海南文献丛谈》；周伟民，唐玲玲著《海南通史(民国卷)》等。并且目前占了主导地位。其实这是一大讹误。当时在“谈话会”上的发言人是其胞弟陈治安(详情见下文的说明)。陈发檀只是牵头具名向大总统袁世凯上呈了《琼州改省之呈文》，阐明琼州改省的原因、理由、驳议(37)《琼州改省之呈文》提出琼州改省有“三个原因”“五大理由”“三条驳议”。见钟业昌：《1912，孙中山与海南改省风云》，《历史的海南》，海口：海南出版社，2010年，第153-177页。。《琼州改省之呈文》所确立的改省思想影响了整个民国时期，至今仍有借鉴意义。可以说，他启动了琼州改省运动。但《琼州改省之呈文》的发表是在琼州改省谈话会之后，而关于“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案”的报道也在此之后，(38)《琼州改省之呈文》最早发表在1912年10月30日的《申报》，关于“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案”的报道最早见于1912年9月29日的《民主报》。从时间上看不是首倡。因此，说“陈发檀是史上提议海南设省的第一人”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二、陈治安是史上首倡海南改设行省者

提倡海南改设行省，今见文献可稽者，最早是民国元年的记载。

民国元年(1912年)广东旅京同乡欢迎孙中山。在谈话会上，陈治安先发声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行省不可”(39)《粤同乡欢迎孙中山之讲话》，《大公报(天津)》1912年9月13日，第9版。《粤同乡欢迎孙中山纪略》,《时报》1912年9月18日，第3版；《孙先生旅京记——粤同乡欢迎会》，《民立报》1912年9月18日，转引自《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53-455页。，并请求孙中山给予帮忙。这是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第一次为琼州改设行省而发出的响亮声音，这个宏亮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民国时期。可以认为，陈治安为史上第一个提出将琼州改设行省的人，是海南建省的首倡者。

1912年8月24日至9月17日，解除了临时大总统职务的孙中山应袁世凯之邀赴北京会谈，共商国是，在京期间还出席了各种会议、会见，作了几十次讲演、谈话(40)王晓秋：《1912年孙袁会谈新论》，《北大史学》2003年第9期。。就是这次北京之行，孙中山与广东旅京同乡力促开发海南岛，同意琼州改为行省的倡议，与梁士诒、陈发檀、陈治安等36人共同提出了《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陈发檀、陈治安等则以《琼州改省之呈文》“具呈大总统”(41)《琼州改省之呈文》,《申报》，1912年10月30日第6页，“大总统”指袁世凯。。

1912年9月11日下午三时，广东旅京同乡在北京南横街粤东新馆开会，欢迎孙中山先生。1912年9月13日《大公报(天津)》以“要件”形式发表了“粤同乡欢迎孙中山之谈话”，1912年9月18日《时报》第三版刊登了“粤同乡欢迎孙中山纪略”的文章，都如实记录了座谈会的过程和内容，弥足珍贵。兹将《时报》的报导全文录载如下：

昨日下午三时，广东旅京同乡在南横街粤东新馆欢迎孙中山君。梁士诒君为主席，登台述欢迎之大旨。次孙君上台宣言：今日诸君皆同乡至亲，不拘客套，故弟今日不演说，改为谈话会，无论政治、实业种种问题，如诸君下问，兄弟必详答。语毕，孙君下台与同乡诸人列坐台下。

陈君治安向前质问：谓中国有两岛：一台湾，一琼州。台湾已被日本占去，惟余琼州。万一再为法占，则全国受影响，若欲整顿，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但一切行政之费，非得中央政府扶助及借外债不可。此事望孙先生帮忙。

梁君士诒继云：广东僻处一隅，去中原颇远，且山多田少，民食不足自给。从前粤人争往外洋谋食，近因各国禁阻华工，粤华侨恐无立足地。近虽有殖民于东三省或蒙古之说，然其地苦寒，与粤人体质不相宜。琼本广东九府之一，粤人移此，必能相合。然非改为省，而请中央政府协济，则此事原不易言。昨与孙先生谈及此事，今日又得琼州陈君为之萌芽，诸君如以为然，则请研究此问题可也。

于是中山起立答云：近日江苏人欲将江北改省，然其地与江南仅隔一扬子江耳，改省与否，无关紧要也。琼州则孤悬海外，当民国之最南，其海峡之最狭者，亦与内地口岸隔八十里，万一不能关照，失去琼州，则高、廉、雷等府及广西之太平等处大有危险。今为边防起见，宜将琼州另立一省。其五指山内黎峒所未开辟之地，则移广州八府之人以实之，则琼州或可自守矣。况琼州有一榆林港，极合军港之用，此港为欧亚航路所经，如立为军港以守之，则不特可以固中国之门户，且可以控制南洋一带，至于实业，则琼州四面滨海，海物甚丰。琼多山木，其材木足供数省铁路上枕木之用。农田一岁数熟，矿产又极富，琼地又能种树胶之木，近日树胶之用极广，每树胶一磅，值银数元，一树能出十余磅。琼之糖产、槟榔等又极丰。若为外人所占，则大利外溢，贻患无穷。且檀香山面积不过六、七千方里，从前粤人侨此者四万，日本七万，土人数十万，亦足供殖民之用。今琼地万余方里，地大于檀，产腴于檀，美人为海防起见，尚极力保全檀香山，何中国人不以琼为意乎？今陈君提倡设法保卫琼州，琼全则粤全，诚急务也。

中山答毕，张汝翘起立质问曰：先生之办全国铁路，必须要求大总统付以全权，是否含有官场性质乎？

孙中山云：全国铁路二十万里，非借外债无此巨资。如以私人资格借债，则外人不信，不能借，非政府授以特权不可。例如日本之正金银行，亦系私人营业，而政府假以大权者也。如国家以全权授我，照日本之邮船会社办法，俾我办全国铁路有对外借债之全权，复又须得参议院通过，则我以私人营业造路，与外国大公司商量，造成之后四十年，将全路交回国家，不观香港之批地建屋者乎？批地以四十年为期，建屋收租，到期则连地连屋皆归还地主，而建屋之人亦获大利也。况建路之费，比建屋为省得多乎？如不用此策，我度十年以后，中国亦不能造成五万里之铁路。若用此策，则政府对于外国资本家不负责任，而我公司则对外国资本家负完全责任，则国家可免许多棘手之处也。不观日本东京之电车乎？先由民办二十五年后，收归国有。我仿此办法，四十年后全路收归国有，则此时人材已出，条理亦臻完善，政府可以坐享其成矣。但此事非得国民赞成亦不能办。大总统系四万万国民之代表，故非由大总统任命不可，并非含有官场性质之谓也。

孙答毕，于是茶会复拍照而散。

可以看出此次谈话会，内容并不只限于琼州改设行省的问题，还涉及了孙中山此次北上与袁世凯讨论办全国铁路，被袁世凯授予“筹划全国铁路全权”的重要话题。为了忠实展现会议的整个过程，特把报道的所有谈话内容全部录载。

这次倡议琼州改设行省的谈话，由陈治安首先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接着梁士诒提议：“广东僻处一隅，去中原颇远，且山多田少，民食不足自给。从前粤人争往外洋谋食，近因各国禁阻华工，粤华侨恐无立足地。近虽有殖民于东三省或蒙古之说，然其地苦寒，与粤人体质不相宜。琼本广东九府之一，粤人移此，必能相合。然非改为省，而请中央政府协济，则此事不易言。昨与孙先生谈及此事，今日又得琼州陈君为之萌芽，诸君如以为然，则请研究此问题可也。”然后，孙中山对改省提议的推行进行了高屋建瓴的回答。

上面的对话表明，私下里梁士诒曾与孙中山先生对海南建省之事有过交流。而“为之萌芽”，则明确表达了“琼州改省”是由陈治安在公开场合第一次提出的，是史上倡议琼州改省的开端。“萌芽”者，事物刚发生也。(4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935页。

1912年9月11日，广东同乡欢迎孙中山的谈话会，是海南建省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次谈话会，由此揭开了民国时期海南改省运动的序幕，这一序幕意义重大，影响深远。首倡者陈治安及参与倡议的梁士诒、孙中山等人，在海南建省史上功不可没。陈治安提出琼州改省，时间上早于陈发檀向“大总统”上呈的“琼州改省之呈文”，因此，首倡海南建省者无疑是陈治安。

三、首次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是陈治安

1912年9月11日的琼州改省谈话会仅过了一个多月，对此重大事件的报道就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变化，谈话会上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的人不再是陈治安，而是陈发檀。这个改变最早出现在1912年10月30日至31日的《民主报》连载的“粤同乡欢迎孙中山关于琼州演说辞”一文，提出 “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的人改成了陈发檀。由于种种原因，从此以后，对这件事的记述大都采用此文的描述，“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变由陈发檀提出(43)王毅：《琼崖应改设行省之重要文件》，琼中：文堂琼崖守备司令部，1945年，第17页；陈剑流：《海南简史》，台北：德明出版社，1967年，第64页；钟业昌：《1912，孙中山与海南改省风云》,《历史的海南》，海口：海南出版社，2010年，第152-177页。周伟民、唐玲玲：《海南通史(民国卷)》，海口：海南出版社，2017年，第14页。，陈发檀的讲话内容与陈治安的讲话内容也有不同，增加了“改省之理由”。陈发檀的讲话内容如下：

中国有两岛：一台湾，一琼州。台湾已被日本占去，惟余琼州。万一再为法占，则全国受影响，若欲整顿，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其改省之理由，在建设榆林军港，启发天然物产，及移八府之民以实边防，但一切行政之费，非得中央政府扶助，及借外债不可，此事望孙先生帮忙。

这个记载，成了现在通用的说法，影响极大，树立了“陈发檀是史上提议海南设省的第一人”的观念，(44)《陈发檀兄弟姐妹与辛亥革命》，海南发展论坛，《天涯社区》，http:∥bbs.tianya.cn/post-hn-48877-1.shtml.以至现在很少人知道陈治安曾经首倡海南建省。

由于找不到谈话人发生变化的说明材料，到底谁首先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成了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笔者认为，上述记载为“陈发檀提出”是值得商榷的。

首先，民国报纸最早报道中，“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的提出者是陈治安，陈治安首先倡议琼州改省是符合事实的。1912年9月11日孙中山与旅京广东同乡的谈话会，当时不少报纸进行了报道(45)目前可查的有《大公报(天津)》《时报》《民立报》《民主报》等。。《大公报(天津)》1912年9月13日以“要件”形式发表了“粤同乡欢迎孙中山之谈话”，记录了这一事件。报道中写明提问人是“陈治安”。“要件”者，重要事件也。按要件的性质，发稿应该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因而《大公报(天津)》的报道是真实可靠的。1912年9月18日《时报》第三版发文“粤同乡欢迎孙中山纪略”，第一个提问人也是陈治安。尤其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54-455页)中收录的“与广东旅京同乡的谈话”一文，写明发言者是“陈治安问”，该文的原始出处是1912年9月18日的上海《民立报》，原文题目为《孙先生旅京记——粤同乡欢迎会》(46)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等：《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第453-455页。。尚明轩主编的《孙中山全集》第八卷也收录了此文。(47)尚明轩：《孙中山全集》第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41-242页。《孙中山史事详录(1911-1913)》一书亦收录此文，上写“陈君治安问”(48)王耿雄：《孙中山史事详录》，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406-407页。。《国父全书》收录此文时，取名为《琼州改省及批修铁路》，并特别注明：“民国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九月十一日下午三时对广东旅京同乡张汝翘陈治安梁士诒谈话。”(49)“中华民国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学术论著编纂委员会”“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编纂委员会”：《国父全集》第三册，台北：“中华民国各界纪念国父百年诞辰筹备委员会”，1974年。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编订：《国父全集》第二册，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71年。而《民主报》是1912年10月30日才报道此一事件，比其他报纸报道晚了一个多月。《民主报》的报道把该篇报道作为“附件”，附在从9月26日开始连载的《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一文之后。而此时已经有《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中华民国元年十月初九日)》等重要文件出现。1912年9月29日《民主报》发表 《琼州改省案之会议》：“昨日，国务院会议，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案……”从这些重要文件和报道当中可以看出，陈发檀此时已经成琼州改省的提议者，并已为世人所知悉。由此推测，《民主报》发稿人据此认为谈话会上提出琼州改省的发言人应该是陈发檀；或者是为了使改省倡议发言人与“琼州改设行省呈”的牵头人陈发檀一致，故意进行变更，也是有可能的。琼州改省倡议发言人变更成陈发檀后，讲话语句有所增加，也可能是为了附和《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的内容。

其次，从两人的身份分析，发言人应该是陈治安而不是陈发檀。

陈发檀，清末秀才，琼山东新乡(现海口市灵山镇)东头村人。幼承庭训，勤学苦读，末科秀才。就读京师大学堂，1903年获选派往日本东京大学读教育行政学。在日本留学期间，除了攻读教育行政学外，还钻研法律知识。时逢孙中山在日本东京创建同盟会，陈发檀秘密加入。清宣统元年(1909年)毕业归国，依照清例御赐进士。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陈发檀任孙中山秘书，参与临时约法的制订。1913年同林文英及胞弟陈治安等，当选国会议员，宪法起草委员，研究宪法委员，为宋教仁得力助手。(50)陈耿：《琼州名士陈发檀》，《海南日报》2011年8月15日。

陈治安为陈发檀二弟，辈名发樱、发兴，同大兄陈发檀一起从京师大学堂获选派往日本东京大学留学，入日本东京大学高等专业学校攻读商业学专业，秘密加入同盟会，追随孙中山革命。1913年4月8日当选国会议员。

1912年9月11日，陈发檀与陈治安(发樱)两兄弟都参加了孙中山的谈话会。陈发檀当时是孙中山的秘书，这种身份按照常理是不可能也不适宜在公开场合向孙中山提问的。

由以上分析可以推论：第一个发言提问的应该是陈治安，陈治安是历史上提出“琼州改省”第一个人，这才是历史事实。由于后人传载的错误，导致出现了“广东同乡欢迎孙中山时，提出改省问题者是陈发檀”(51)王家槐：《与陈剑流乡兄提供海南简史资料书》，《海南文献丛谈》，高雄：王家梧印行，1974年。的提法，是一个很大的误传。

“史上提议海南设省的第一人”后来怎么变成了陈发檀呢？笔者认为有以下原因。

首先，从民国报刊对此事件进行报道来看，1912年9月11日的谈话会后，除了孙中山与陈治安、梁士诒等共36人联名发表了《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之外，陈发檀还牵头撰写《琼州改省之呈文》，具名上呈大总统袁世凯。《申报》在1912年10月30日、31日、11月3日，分三期刊载《琼州改省之呈文》。呈文首句为“粤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陈治安等具呈大总统云”。

1912年9月29日《民主报》在第6版报道了“琼州改省案之会议”：

昨日，国务院会议，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案。交通朱总长以琼州处粤之西南，地理形似岛国，与雷州对峙，交通甚为便利，地理上亦无妨碍。惟改省后，该处能否发达，未可预料，须实地考察有无障碍，始可交议。虽琼州内多山脉，外环海港，天然形势果占优胜，恐政治上不能一致，当决议先行咨询粤督意见如何，再行提议云。

《大公报》1912年9月30日第5页以“会议琼州改省案”报道了同样的内容。

1912年10月12日第一百六十四号的《政府公报》公布了《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的“呈批”，内容悉录如下：

奉大总统交呈，阅悉所陈琼州改设行省各条，按时立论，因地制宜，具有见地。惟事关改划行政区域，仰候咨行广东都督，发交省议会，公同研究，详晰议复，再行核办，可也。此批。中华民国元年十月初九日。

《大公报》1912年11月7日报道了“交议琼州改省问題”，谓：

胡都督昨接国务院来咨略，谓奉大总统发交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呈一件，准将琼州改设行省等因事关改划行政区域，究竟有无窒碍，相应印送原呈咨行贵都督，即希发交省议会公同研究，详晰议复，以凭核办等因当即将印送原呈咨交议会提缴矣。

由此可见，陈发檀牵头具名上呈了《琼州改省之呈文》，引起了较大反响。此后国务院会议讨论琼州改省案，媒体报道写明是“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政府的正式公文中署明陈发檀提议琼州改省。从这些报纸的报道中可以看出，从大总统袁世凯，到“总理”赵秉钧，乃至广东都督胡汉民，已皆知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陈发檀等提议琼州改省”“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等字眼的醒目出现，给人明示“琼州改省”的倡议者即是陈发檀。由于陈发檀是孙中山的秘书，不排除为了借重孙中山，以推动琼州改设行省提案的顺利通过，有人有意对报道进行了改动，把陈治安换成了陈发檀。于是《民主报》对1912年9月11日琼州改省谈话会的报道中，“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首倡者即成了陈发檀。

其次，从陈发檀和陈治安两兄弟在这次改省运动准备阶段的活动轨迹来分析，陈发檀居于主角的地位。从以上各报的报道可以看出，1912年9月11日孙中山与广东旅京同乡谈及琼州改为行省事后，从《琼州改省之呈文》上呈“大总统”，到“大总统”转交“国务院”，再到“国务院”开会决议“先行咨询粤督意见如何，再行提议”(52)《会议琼州改省案》，《大公报》1912年9月30日，第5页。，而后“国务院”呈批“仰候咨行广东都督，发交省议会”(53)《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中华民国元年十月初九日)》,《政府公报》1912 年第164期，8页。，然后“胡都督昨接国务院来咨略”(54)《交议琼州改省问题》，《大公报》1912年11月7日，第12页。，《琼州改省之呈文》从上呈“大总统”袁世凯，到“国务院”开会讨论“呈批”的各个环节，“陈发檀”的名字尽皆出现，与琼州改设行省紧紧联系在一起。而陈治安自9月11日的谈话会闪亮登场，除了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再从《琼州改省之呈文》的首句中看到其名字外，就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了。可能陈治安的出现，只是按照其兄陈发檀的意思，协助把琼州改省的声音发出来而已。根据当时的各种报道可以推论，陈发檀实际是改省运动的总策划人和推动者。他准备策划一起意义非凡的改省运动。1912年9月13日的《大公报(天津)》、9月18日的《时报》及《民立报》等报纸，是目前看到的最早对1912年9月11日广东同乡欢迎孙中山谈话会的报道，这些报道离事件发生的时间最接近，因而是最忠于事实的报道，真实地记录谈话会的发言人，如实地介绍会议内容。而1912年10月30日《民主报》的报道，则是出于宣传推动改省而进行的报道。此时《琼州改省之呈文》及《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已经呈现在世人面前。《琼州改省之呈文》的开头即署明“粤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陈治安等具呈大总统云”，而讨论琼州改省的会议(55)《会议琼州改省案》，《大公报》1912年9月30日；《交议琼州改省问题》,《大公报》1912年11月7日。及“国务院”的“呈批”(56)《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中华民国元年十月初九日)》，《政府公报》1912年第164期,8页。，均提到“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这些均向世人显示，陈发檀正在策划一场轰轰烈烈的改省运动。这就有可能为了推动这场运动的顺利进行，《民主报》在进行报道时，就故意将提出“非将琼州改为一省不可”的发言人，改成了运动的策划者陈发檀。这应该是报道者出于某种目的的有意改动。

后人认定发言者是陈发檀的原因，可能还源自于民国时期一份对推动海南建省运动很有影响的册子——《琼崖应改设行省之重要文件》。该册子是由琼崖守备司令王毅于1945年元月1日辑成的。其中写道：“谨将国父主张琼崖改设行省之指示及总裁对于琼崖形势重要之告谕，收集成帙，以献邦人君子，冀相与戮力共策进行，务求实现，琼崖幸甚，国家幸甚。”该册子收集了“国父主张琼州改设行省理由书”、“国父主张琼州改省及批修铁路谈话(载在中宣部编印之总理谈话新编)”、“蒋委员长对日寇占领海南岛谈话”、“王司令呈国民政府请将琼崖改省电文”、“王司令致琼崖旅渝琼崖同乡请赞襄琼崖改省电文”等五份重要文件。“国父主张琼州改省及批修铁路谈话”一文，即是对广东旅京同乡欢迎孙中山谈话会的报道，文前注明“中华民国元年九月十一日下午三时对广东旅京同乡陈发檀梁士诒张汝翘等谈话”，“录自中华民国十九年三月十二日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印行之总理谈话新编”。正文写“陈氏问”。根据文前说明及文中记录，“陈氏”指的即是陈发檀。但这里陈发檀的讲话内容，却与最早《大公报(天津)》等报纸刊载的陈治安的讲话内容完全一致。这就出现三种报道情形：一是陈治安发言与陈发檀发言内容一致的情形，这种情形即上面谈到的《大公报(天津)》和《时报》报道的情况；二是陈发檀发言与陈发檀发言内容一致的情形，即《民主报》报道的情形；三是陈发檀发言，但发言内容与陈治安发言内容相同的情形，即是王毅收录的文件所体现的情形。这就更加说明后人的报道是对发言人作了更动的。

由于这本册子影响极大(57)卓浩然：《国父主张琼州宜改设行省理由书保存经过》，《广东文献》，台北：1970年9月30日第6卷第3期，第25页。，因此，人们更加坚信琼州改省首倡者是陈发檀了。

王家槐先生在《与陈剑流乡兄提供海南简史资料书》一文中这样推论：“改省理由书，弟颇疑是出于发檀手笔。借重国父，领衔发散于国会议员，使了解琼崖情形，以求顺利通过提案者也。故本党编纂孙先生全集，不采入其书，即甚显然。若直指为孙先生主张，恐诒讥于世。然此书的为改省之重要文献，不过同意与主张有别也。”(58)王家槐：《与陈剑流乡兄提供海南简史资料书》，《海南文献丛谈》，高雄：王家梧印行，1974年。

笔者认为，陈治安首先提出琼州改设行省的倡议，陈发檀书写上呈了《琼州改省之呈文》。陈发檀策划和发动了1912年的琼州改设行省运动，是运动的总策划师和推动者。

四、陈治安与陈发檀兄弟开启了海南的建省运动

陈治安、陈发檀兄弟倡导的1912年琼州改设行省运动，对海南建省发挥了极大的积极作用。

陈治安在广东旅京同乡欢迎孙中山谈话会上发出的“非把琼州改设一行省不可”，让世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引起了巨大反响，使海南改省深入人心。1912年9月13日的《时报》对改省的提出进行了报道:

十二日北京专电：广东会馆昨日开重要会议讨论海南岛改省事宜，孙中山亦参与此会。到会者大半赞成此议。(59)《十二日北京专电》，《时报》1912年9月13日，第3版。

这次改省之议，引起海南各界高度重视，同盟会琼州支部致电孙中山，恳请其力促北京政府尽速实行改省。《通问报：耶稣教家庭新闻》转载“公电”：

民立报同盟会机关部转中山先生鉴：连接京电，琼州改省，总统甚愿意，琼人闻之欢喜，恳先生电京力表赞成，以速实行。同盟会琼支部江。”(60)《“公电：琼州人赞成改省电”》，《通问报：耶稣教家庭新闻》1912年第525期，第10页。

《大公报(天津)》《时报》《民主报》《民立报》《申报》等媒体进行了醒目报道，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拉开了历史上第一次轰轰烈烈的海南建省运动的序幕。

之后陈发檀、陈治安兄弟等具名上呈《琼州改省之呈文》， “具呈大总统为琼州改设行省事”，引起“大总统”对“琼州改设改省”的重视，(61)《琼州改省之呈文》，《申報》1912年10月30日，10月30日，11月3日，第6页。“总统”转交“国务院”开会讨论(62)《会议琼州改省案》，《大公報》1912年9月30日，第5页。，因事涉及“行政区域问题”，“国务院呈批”(63)《国务院批广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等请将琼州改设行省呈(中华民国元年十月初九日)》，《政府公报》1912年，第64期第8页。交“粤都督”进行商议(64)《交议琼州改省问题》，《大公报》1912年11月7日，第12页。。从“大总统”和“政府”的系列行为，可以看出琼州改省已经引起了当时“政府”的重视，进入了议政程序。《琼州改省之呈文》开头有“粤东八属议政团代表陈发檀、陈治安等具呈大总统云”句，陈述改设行省原因后有“此发檀等所以呈请改设行省之由来也”句。种种迹象表明，琼州改省能受“大总统”和“政府”的重视，是陈发檀精心谋划和设计的结果。

《琼州改省之呈文》所阐述的改省思想影响深远。琼州为什么要改省？陈发檀在“呈文”中阐述了原因，“其理由有五，试为大总统缕晰陈之”：(65)《琼州改省之呈文》，《申报》1912年10月30日，10月30日，11月3日，第6页。

其一巩固海防，琼州宜改设行省也；

其二启发天然富源，琼州宜改设行省也；

其三文明政策，琼州宜改设行省也；

其四国内移民殖民政策，琼州宜改设行省也；

其五行政之便宜，琼州宜改设行省也。

综上所述，陈发檀与陈治安兄弟共同策划了民初的这场琼州改设行省运动，功莫大焉，在海南建省史上应记录下他们的丰功伟绩。

陈治安、陈发檀兄弟策划、发动的海南建省史上第一次改省运动，开启了此后接续不断的海南改省运动，这些运动贯穿了整个民国时期。陈氏兄弟的琼州改省倡议的主要内容，也奠定了此后海南改省的理论基调，即建省的目的是“巩固海防，启发天然富源”。这种基调也成为了海南多次改省运动的思想基础(66)陈剑流、冼荣昌：《倡议海南改省问题之考据》，《海南简史》，台北:德明出版社，1967年，第64页。。研究这些思想，对于推进海南社会今后的发展仍有借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