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江的领导艺术

姚晓菲

(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明万历时期刊刻的天都外臣本《水浒传》序云：“吴军师善运筹，公孙道人明占候，柴王孙广接纳，三妇能擐甲胄作娘子军，卢俊义以下，俱鸷发枭雄，跳梁跋扈。而江以一人主之，终使如一。夫以一人而能主众人，此一人者，必非庸众人也。”[1]的确，纵观《水浒传》，宋江运筹帷幄不如吴用、朱武；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不如公孙胜、樊瑞；冲锋陷阵、斩将搴旗更不如林冲、李逵等众多梁山英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附众”[2]，但他却“能主众人”，受到了其他一百零七位英雄好汉的衷心拥戴和敬仰。显然，这是与宋江高超的领导艺术分不开的。本文就此问题作一分析，以就正于方家。

一、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

首先，宋江能够成为梁山众英雄的领导核心，与社会舆论有很大关系。而宋江之所以能赢得理想的社会声誉，为众多好汉所钦佩、信赖，又与他努力构建的良好自我形象息息相关。统观全书，梁山泊中的众多英雄都是慕宋江之“名”而来的。所以，宋江高超的领导艺术表现之一就在于他还未成为领袖时就已经为自己树立了良好的公众形象。

在第39回，宋江酒后曾在浔阳楼上题诗一首吐露真情，诗为“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3]可见，宋江是一个志大心高、有建功立业伟大抱负的人。他势必不甘心一辈子做个郓城县小吏。为了实现自己的“凌云志”，他一直在作准备。宋江深知一个好的声誉是极为重要的，因而格外注重德行。如第21回开篇诗即称赞他“仁义礼智信皆备”[4]，他“有仁有义”，好“仗义疏财”“济人贫苦，赒人之急，扶人之困”，也因而获得了“及时雨”的美称。宋江正是凭借着德行得到了众英雄好汉的服膺。在第64回，关胜曾问张横、阮小七道：“宋江是个郓城小吏，你这厮们如何伏他？”阮小七应道：“俺哥哥山东、河北驰名，都称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你这厮不知礼义之人，如何省的！”[5]

正是“及时雨”的美称奠定了宋江在大家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江湖好汉都是侠义之士，极看重一个“义”字。宋江曾“舍着条性命”“担着血海也似干系”去给劫了生辰纲犯下弥天大罪的晁盖报信，为朋友杀了阎婆惜而使自己陷入逃亡的被动境地，但他“仗义”的声名却更远播于江湖。一说起宋江，好汉们都称是“久闻大名”。如武松首次谈及宋江道：“我虽不曾认的，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且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6]在同样以“仗义疏财”闻名的柴进面前，武松更是毫无掩饰地称颂宋江，“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7]，无形中将宋江与柴进作了对比。此外宋江在江州刺配途中，遇到的一大批英雄豪杰，诸如李俊、童威、童猛、薛永、张横等闻知宋江大名无不惊喜异常：“莫不是江湖上说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并对自己能结识宋江而感到无比庆幸。就连鲁莽的黑李逵也打心眼里赞叹，“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8]可见，宋江良好声誉的核心便是“扶危济困，仗义疏财”，这点已在众英雄的头脑中形成定势，而这种形象一旦形成，就具有某种稳定性，在较长时期内发生作用和产生影响。

除了以“义”提升感召力外，对诸多英雄，宋江还动之以情。所谓“感人心者，莫先乎情”。尤其是那些铁铮铮的英雄若为情所打动，他们会死心塌地地跟随你，这就是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宋江又以“情”换来了诸英雄的拥戴。如他在柴进庄上结识武松后，便与武松形影不离。后武松启程去看望哥哥时，宋江送了一程又一程，表现得依依不舍。临了又送了十两银子给武松。他的这份“情”使得武松这样的硬汉都“堕泪”。再如第37回中，宋江在揭阳镇见一教头(薛永)使得好枪棒，就赠了五两白银给他，却不料因此惹怒了当地地霸。后在李俊的介绍下，大家才各明身份。宋江即对地霸穆弘兄弟说：“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还了薛永。”[9]此处袁无涯本眉批为：“如此切切在心，安得人心不属。”[10]临行前，他又嘱咐薛永，且在穆弘处住几时，却来江州再得相会。对一面之缘的薛永就如此关爱，怎让薛永不感动呢？又如在清风山上时，王英要占刘知寨的老婆，被宋江劝住。宋江答应一定给他找一房妻子。自此以后他便将这件事“悬悬挂在心中”。后在祝家庄战役中捉得扈三娘，便成就了王英的一段姻缘。袁本眉批：“此体人心，尽人性，使人喜欲涕，感欲死。”[11]第72回中，张清被箭射伤，宋江屡派人问张清箭枪安未，余象斗本评道：“此见公明观诸人如同骨肉，何有不竭心而事之也!”[12]可见，正因为宋江以“情”待英雄，才使得众人对他如此尊崇，乃至于竭心拥戴。

此外，宋江对战败的将官态度都十分谦恭，对他们以礼相尊。也正是感于宋江的礼遇，他们才纷纷归降梁山。如见到被擒的朝廷将领关胜后，宋江喝退军卒，亲解其缚，把他扶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余本此处评论道：“公明扶关胜坐而谨伏，此服人之处。”宋江之举令关胜心服口服，感慨地说：“人生世上，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今日既心已动，愿住部下为一小卒。”[13]这“君知我报君，友知我报友”便是从宋江的礼遇中得出的发自肺腑的感激。在社会上颇有盛名的宋江对朝廷败将都能如此尊重，真诚相待，“礼貌甚恭”，正是这一点降服了无数官军将领，这种威力是任何刀枪也无法与之匹敌的。

宋江正是凭借以义相动、以情感人、以礼相尊赢得了众英雄的心。他所做的一切使他的良好形象进一步立体化。“得人心者得天下”，凭借高超的领导艺术，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梁山英雄的领导核心。

二、展现卓越的组织领导才能和指挥才能

晁盖在世时，宋江虽然位在其后，但却是梁山泊事实上的领袖。他明白必须建立突出的功绩才能更加树立自己的威信，赢得众人。为此宋江主动要求指挥攻打祝家庄、高唐州、青州、华山等。在这些战役中，他知人善任，用之所长，避之所短，进一步表现了高超的领导艺术。军师吴用足智多谋，宋江总是虚心请教，对所提方案积极采纳，决不刚愎自用。正是在宋江的充分信任下，吴用的才智得以完全施展，并在战场上充分发挥效用。如若晁盖也如宋江这般，就不会命丧黄泉了。可见，作为一个领袖，宋江在领导艺术上明显高出晁盖一筹。他用吴用之谋，联合李家庄，争取扈家庄，孤立祝家庄；后又采取孙立里应外合、内外夹攻的策略攻破了祝家庄。攻打高唐州时，对方指挥高廉能呼风唤雨、飞沙走石。宋江便差戴宗、李逵到蓟州寻取公孙胜。凭借公孙先生的神功道德破了高廉的妖法，以凌厉的攻势打下了高唐州。在打呼延灼的连环军时，宋江又能采纳汤隆的计策，并发挥时迁善偷的特长，赚得能破连环马的关键人物徐宁上山，从而大破连环马，粉碎了高太尉兴师三路的大围剿。而后他又统领三山人马打破青州，施用巧计赚得金铃吊挂，大闹西岳华山。这一系列的胜利，大大鼓舞了梁山众英雄们，而宋江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更加完美。

作为一个统帅，宋江的领导艺术还表现为：在众英雄面前充分展示调度用兵和布战之术。如攻打祝家庄、破青州时，他或令三路进军、或用十路诱敌、或调用步兵、马兵、枪手、炮手轮番作战，打得朝廷官兵胆战心惊。更精彩的是，他率众与童贯作战时，竟将梁山泊兵马摆成“九宫八卦阵势”，但见“东西有序，南北多方。四维有二十八宿之分，周回有六十四卦之变。先锋猛勇，合后英雄。左统军皆夺旗斩将之徒，右统军尽举鼎拔山之辈。盘盘曲曲，乱中队伍变长蛇；整整齐齐，静里威仪如伏虎。马军则一冲一突，步卒是或后或前。”[14]光这阵势已将童贯诸军“惊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落”。在这样统帅的指挥下，各英雄好汉们怎能不言听计从呢？

除了调兵、布战之外，宋江还善于组织管理。他在梁山时，对众英雄共进行了四次大分派。他善于根据各英雄所具有的不同特长量才定位，使得众人各得其位、各尽其能。余本评道：“观公明派拨众军掌理公务，足有智度。”因分派公正合理，众英雄“各各诺然”，足见“公明识其人而处掌其事”[15]。

作为梁山领袖，协调好众人的关系，这对梁山的生存和发展极其重要，宋江深知这一点。初上梁山时，他便面临着新旧头领如何排座次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好，会严重地影响众英雄间的团结，对梁山事业的发展极为不利，甚而会导致分裂。当时宋江颇具谋略的主张“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位上坐，新到头领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16]，非常圆满地解决了这一甚为棘手的问题，使众头领在搞好团结的基础上又暗含竞争意识，可谓极富远见，也由此见出宋江所具有的领导艺术。余本此处评道：“宋江善主处人。”此外，宋江还善于化解诸弟兄间存在的矛盾。如在第52回中，朱仝因李逵杀了小衙内，心中怨愤，曾对柴进说：“若有黑旋风时，我死也不上山去！”[17]为此柴进只得将李逵留在身边。后因柴进失陷高唐州，李逵复上梁山。朱仝一见他，便怒从心起，掣条朴刀便要厮拼了他，李逵见状也拔出双斧，两人矛盾激化。作为领袖的宋江颇懂得利用讲谈艺术去说服、劝导人。他先是劝慰朱仝“前者杀了小衙内，不干李逵之事，却是军师吴学究因请兄长不肯上山，一时定的计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记心，只顾同心协助，共兴大义，休教外人耻笑。”[18]他在劝导朱仝以大局为重的同时，又令李逵赔话。率直的李逵不肯，宋江又劝他道：“且看我面，与他伏个礼，我却自拜你便了。”身为领袖如此雅量，手下之人又怎能不从呢？因而李逵“只得撇了双斧，拜了朱仝两拜，朱仝方才消了这口气。”[19]一场矛盾就这样化解了。再如第70回中，吴用设计将没箭羽张清捉住。因众弟兄都曾被他打伤，此时便咬牙切齿，受伤的鲁智深拿着铁禅杖就要打张清，却被宋江隔住。张清叩头下拜受降后，宋江即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兄若要如此报仇，皇天不佑，死于刀箭之下。”[20]他的胸襟、气魄感动了张清，也教育了众弟兄，最终“众人大笑，尽皆欢喜”。善于团结各种力量，也使得宋江“所以能为山寨众豪杰之主也”[21]。

三、胸怀明确的政治目标：忠君报国

宋江自幼攻读经史，就像名字“公明”一般，他有着明确的政治理想，追求社会的公道和朝政的清明。因而当朝廷不明、奸臣当道、误国害民之时，他借助九天玄女表达了自己的愿望：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以情、义、礼赢得了众英雄的拥戴，又以“忠”吸引了一大批将官加入到梁山队伍中。在他决定归顺梁山之时，就为梁山的前途考虑再三。众英雄不可能永远呆在梁山泊里为“寇”，他要为众人找到一个正当的归宿，在“青史上留一个好名”。因而，在成为梁山泊领袖之后，他立刻将“聚义厅”改为“忠义堂”，为实现政治目标奠定了基础。

在带领梁山队伍不断壮大，梁山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宋江便率众宣誓，明确表露了“同著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22]的政治愿望。显然，作为领袖，他并不是追求个人利益和眼前利益，而对事物的发展有一个长远的目标。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宋江认为必须以招安为途径，才能为国家建立功勋。对于宋江招安的主张，虽然遭到一小部分梁山好汉的反对，但大部分都是持支持的态度。从审时度势的角度来考虑，当内忧外患，尤其是边关吃紧的情势下，接受招安有其实际的合理之处。对内除却奸邪，对外打败敌虏，才能“保国安民”。

因而在时机成熟时，宋江便率众归朝。梁山义军以“顺天”“护国”[23]两面大旗为前导，正是忠君报国思想的集中体现。当时辽国正大举犯境，宋江与众英雄受命于国家遭受危难的时刻，经过艰苦的奋战，他们取得了极大的胜利。尔后，宋江又领导众人征方腊，当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的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显然小说中的方腊不等同于历史上的方腊，而宋江等人征方腊之举是很得百姓拥护的。虽然由于朝廷腐败、奸臣当道，宋江及众英雄的结局是可悲的,但从某个角度讲，宋江是成功的。因为正是在他的领导下，众英雄在“征辽”“征方腊”中威名远扬，其影响的程度和范围远远超过在梁山之时，并且这两项事业又显出梁山英雄为国为民的高尚品质[24]。如若他们也像刘邦或朱元璋一样夺了政权做了皇帝，水浒英雄恐怕也就没有其受民众欢迎的社会心理地位了。将《水浒传》与《皇明英烈传》的民众受欢迎程度作一比较，便会看出这一明显的事实。因此，从这一角度讲，宋江不但实现了“保国安民”的远大目标，也使得自己和众英雄们在青史上留下了一个好名。

综上所述，宋江的领导艺术是高超的，有了他，才有了梁山轰轰烈烈的事业，也才有了梁山众英雄的威名远播。作为领导者，他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