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与绚烂——试论电影《弗里达》的审美意蕴

王烨 四川轻化工大学人文学院

电影《弗里达》讲述了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罗（1907—1954）患了小儿麻痹症又不幸遭遇一场车祸，后来在家人鼓励下研习绘画，这一短暂却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故事。电影因具有独特的异域风情，人物特有的坚毅品格而深受观众喜爱。

关于电影《弗里达》研究论文很多，基本都是出自电影评介或登于戏剧电影与电视艺术类期刊，因此多从电影理论方面研究，非常具体而又精准的从电影色彩、音乐的运用，女性艺术以及传记电影三个方面着手来提升论文的亮点，但少有从影片的美学角度，也就是其内在的审美意蕴方面来分析电影《弗里达》。而《弗里达》这部影片中的悲剧美、崇高美、弗里达的抗争精神以及电影的美育价值都是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的。

一、直面命运的悲剧美

（一）《弗里达》悲剧的产生

电影《弗里达》以弗里达的一生经历作为主要内容，穿插着主人翁绘画的艺术作品，这些作品串联起弗里达传奇且悲剧的一生，为观者展现了一位极具个性的艺术家。悲剧和命运常常联系在一起，但是造成悲剧的灾难后果有些时候并不是由人个体所造成的，而是决定于一种个人不能违抗的力量，那就是命运。

在影片中，弗里达不听男友的规劝追赶坐上的公交车发生了车祸。死里逃生的弗里达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奇迹般的活着，她一生经历了数十次手术，多次流产，车祸后遗症伴随了她一生。但“并不是生活中的一切灾难和痛苦都构成悲剧，只有那种由个人不能支配的力量（命运）所引起的灾难却要由某个个人来承担责任，这才构成真正的悲剧”[1]344。

因此，悲剧意象世界的意蕴核心就是命运。命运是我们个人无法抗拒的，并且命运喜欢捉弄人。就如同影片中弗里达本可以避免坐上那辆发生车祸的公交车，但她仍然追赶上了公交车，而突如其来的车祸也让弗里达的人生就此改变，这场车祸带来的伤痛由弗里达承担，这就产生了悲剧。

（二）《弗里达》悲剧的美感

悲剧的核心意蕴是由不可抗拒的命运所引发的灾难，观者在审美活动中，悲剧同样能够引起观者的审美愉悦与美感。因此，在观者观看电影《弗里达》时，会产生审美愉悦与美感，这种审美愉悦与美感就是电影中悲剧的美感。

1.美与善的统一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是一种善，其所以引起快感，正是因为它善”[2]118。美本身就是一种善，事物本身的善在审美活动中会引发审美主体的快感，本身的善引发快感的动因也就是美的动因，因此美和善之间是统一的关系。“悲剧的主人公必须是善良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的悲惨经历才会引起观众的怜悯，而坏人遭受到的厄运会被认为是罪有应得，并不会引起观众的怜悯”[2]126。

在电影中，由于弗里达的善良，而在车祸发生后，引起观者的“怜悯”情绪，如果弗里达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那观者不会对她有所“怜悯”。这种“怜悯”不是弗里达自身的心态，而是观众在观看电影时被引起的情绪，从而体现出电影《弗里达》悲剧的美感。

2.审美感官的恐惧

恐惧是悲剧中必不可少的审美体验，悲剧之所以能够让观者产生恐惧，是在于导致悲剧的是不可预测的命运。这种不可预测的命运操纵着人，面对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的事实，观者产生的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是由观者的审美感官所产生。“悲剧的恐惧不是别的，正是在压倒一切的命运的力量之前，我们那种自觉无力和渺小的感觉”[3]89。正如面对着那场不可预测的车祸，弗里达的人生从此改变，但也只能默默承受着命运带来的摧残，弗里达不能扭转命运，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事实，由此产生对不可预测命运的恐惧感与无力感。悲剧中恐惧的特点在于这种恐惧感与无力感十分强烈，但是它的对象又是模糊的，不可辨清的。

关于“恐惧”，亚里士多德认为“恐惧是由这个这样遭受厄运的人与我们相似而引起的”[4]。也就是说，悲剧的主人公与观者是相似的，甚至悲剧主人公遭遇的事情在观者生活中屡见不鲜。观者在电影《弗里达》中，导致弗里达苦痛人生源头的车祸，在日常生活中是经常发生的，或许曾经历过。观者在弗里达身上会看到自己的缩影，特别是看到弗里达车祸的画面，仿佛看到了命运对自己的操纵，审美感官由此产生恐惧之情。

3.矛盾冲突后的振奋

悲剧能够让观者产生怜悯与恐惧的情绪，但悲剧最后不会让人压抑或沮丧。悲剧的主人公敢于接受不可预测命运的挑战，“悲剧的基本成分之一就是能唤起我们的惊奇感和赞美心情的英雄气魄”[3]83。这种英雄气魄并不是一般所指为民族或先进阶级的利益作出重大贡献的杰出人物，“而是在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命运的重压之下，依然坚持自主、自决的人格尊严和精神自由”[1]348。

影片中弗里达经常需要卧床休养，但她手中永远都不会放下画笔，绘画是弗里达心灵上的自由。弗里达被病痛束缚在病床上，她的肉体被禁锢，但通过画笔绘制在画布上的弗里达永远都是自由的。“束缚在命运的枷锁上的人可以丧失他的生命，但是不能丧失他的自由”[5]。在电影《弗里达》最后，弗里达躺着的病床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保持着对命运的抗争，正是弗里达在不可抗拒的命运重压下，依然不放弃，使观者震撼，鼓舞着观者。

总之，悲剧“始终渗透着深刻的命运感，然而从不畏缩和颓丧；它赞扬艰苦的努力和英勇的反抗。它恰恰在描绘人的渺小无力的同时，表现人的伟大和崇高。悲剧毫无疑问带有悲观和忧郁的色彩，然而它又以深刻的真理、壮丽的诗情和英雄的格调使我们深受鼓舞”[3]261。

二、追求超越的宏伟历程

（一）存在的超越

康德认为“崇高的快感是间接产生的，经历了一个生命的阻滞，立刻继之以生命力的更强烈的喷射，这种快感更多的是惊叹或崇敬，可以说是一种消极的快乐”[2]381。在电影《弗里达》中，崇高的快感是由痛感转化而来。车祸、无休无止的手术和情感的不断背叛这些都是崇高的痛感，痛感又阻滞着弗里达的生命，但是在短暂的阻滞后，让弗里达的生命力得到更有力的迸发。正是由于跌宕的命运和痛苦的人生，让弗里达对人生有着别样的感受与体验，她的绘画题材几乎都是自己的个人感受与生活。弗里达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最终让她迸发出顽强、野蛮的生命力。顽强的生命力是弗里达对自我有限存在的超越，这种超越的具体表现形式就体现在弗里达的自画像中。

影片中，经常可以看到弗里达卧在病床上，通过镜子来观察自己，同时在画布上进行描绘。虽然无从知晓弗里达在绘画时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但至少可以得知，她在绘画时面对的是自己，倾听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这种声音包含着弗里达对自我的追问，包含着自由心灵对有限存在的超越。弗里达通过这样的方式，与自己面对面进行思考，以这样的方式去认识自己、了解自己，肯定自己的价值。从而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她的自画像则是对自我有限存在的超越的最好体现。

（二）心灵的尊严

朗吉弩斯认为，崇高来源于一个伟大心灵，而崇高的具体体现就是心灵的尊严。“崇高的风格是一颗伟大心灵的回声”[6]。如果没有伟大且坚毅的心灵，又怎么会用画笔描绘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的痛苦呢？这种伟大且坚毅的心灵投射到画布中，体现出弗里达的尊严，同时使作品具有了崇高感。在影片中，弗里达接受了不完美的自己，她与痛苦如影随形，弗里达的婚姻上也遭遇几重严重打击，甚至让她感受到绝望。那场车祸让弗里达再也无法孕育孩子，她经历了多次流产，这对于一个想成为母亲的人来说是更深的精神痛苦。但是弗里达没有轻易结束自己痛苦的人生，她的心灵在苦痛的折磨中愈加坚毅，她的心灵也愈加强大。

席勒认为“崇高的心灵状态，它是可以直观的，因为它基于同时存在的事件上。这个同时存在的事件是指人的感性生活在痛苦中，却从不屈服于命运的摆布心灵”[7]19。崇高是一种心灵状态，这种内心状态的崇高外在表现就是尊严。席勒认为“痛苦中的镇静”[8]174就是尊严的体现。弗里达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淡然的平静，在这种平静之下，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平静的面容和身体的痛苦形成强大的张力，这种张力呈现出来的是心灵的尊严。

尊严同样具有美学意义，崇高思想的表现就是尊严，“尊严是崇高的性格的表达”[8]165。人的理性和感性在冲突的时候就会产生尊严，不可预测的命运使他们感到恐惧，但他们的理性又使他们克制住这种自然的冲动，表现出自身的尊严。席勒认为有尊严的人，一是可以去直面痛苦，去认识痛苦；二是在不幸和苦难中去抗争，这两点恰好是弗里达的一生缩影。

三、抗争世俗的绚烂色彩

（一）肯定生命的酒神精神

尼采用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这两个概念来说明悲剧的本质，“尼采认为，悲剧是日神和酒神的结合，但本质上是酒神精神”[1]343。作为悲剧本质的酒神精神，它指的是以苦难为原始创造力而激发出来的充沛生命力。“要肯定生命，就必须超越个人的界限，立足于宇宙生命，肯定生命的全体，包括肯定其中必定包含的个人的痛苦和毁灭”[9]。酒神精神就是要求人们肯定生命，个人的痛苦和毁灭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肯定生命就是肯定个人的痛苦。

“酒神精神要求最大限度的激发生命的强力意志，增强自己的力量，不断为自己设立目标，不断突破自己，勇往直前”[10]。电影《弗里达》通过弗里达短暂却绚烂的一生告诉观者，真正的人生不会畏惧痛苦，在无穷尽的痛苦深渊中也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即使是悲剧的人生也能看到最美丽的风景。她用强力的生命意志和顽强的生命力，摆脱因命运的捉弄而产生的痛苦。尼采的酒神精神是积极向上的，用乐观态度来面对生活。

酒神精神展现的是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感，在电影《弗里达》中，弗里达与迭戈参加聚会，弗里达穿着一袭明艳的红裙，与一位女子优雅地跳着舞。这个时候，观者似乎忘记了弗里达是从死神的手中逃脱的，观者感叹的是弗里达如同太阳一般的积极昂扬的精神。

（二）贯穿生命的强力意志

酒神精神肯定了生命中的痛苦，并且将生命中的痛苦转换成一种“强力意志”直面不公平的命运。“强力意志”就是肯定生命中的痛苦，并且打破个人的枷锁，超越自身。“在直面生命的永恒痛苦的瞬间，个体的‘强力意志’冲破个体化的限定，在与‘强力意志’本身的融合中感受到生命的强大”[11]。“强力意志”其实就是酒神精神的再生，它是人们在人生中得以支撑下去的强大力量，这份力量是来源于人的内心。

影片《弗里达》为观者呈现了许多弗里达的自画像，摒弃了以往传统自画像的美、逼真等审美标准。而出现最多的有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茂盛的热带植物、血迹和眼泪等。这些特殊的意象充斥着她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张力，痛苦而又脆弱，残忍而又幽默，充满希望但又带有绝望，这些矛盾的因素就是她自身的真实反映，也是她人生的写照。打破了痛苦强加给她的枷锁，直面人生的痛苦。车祸、后遗症与情感的背叛构成了她人生悲剧的主要成分，但她没有为此而悲观，而是在强力意志的力量下将这场悲剧转化为绚烂的一生。

在这场不公平的命运中，坚强的弗里达并没有向命运妥协，噩运的冲击并没有让她消沉下去，反而让她更加坚强，燃起她对生命的迫切渴望，使她笔下的作品更加成熟。弗里达用画笔描绘伤痛、抗争跌宕的命运，直接将身体上的缺陷以及精神上的创伤画进作品中，她在进行绘画创作时就是强力意志的具体表现。从弗里达车祸后躺在病床上就拿起了画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四、《弗里达》的美育价值

（一）活出审美人生

审美人生就是诗意的人生，创造的人生和爱的人生。诗意的人生，就是要跳出“自我”的局限，用开阔的心胸和审美的眼光去看待世界，去体味人生无限的意味和情趣。就像电影中的弗里达，虽然生活充满着痛苦，但她仍不放弃追求享受生命的美，用画笔描绘出充满诗意的人生。

创造的人生，就是高度发挥创造力和生命力，使人生充满价值和意义。“创造的人生，才是审美的人生，因为人在审美活动中总是充满着生命的活力和创造的追求”[2]447。就像弗里达，即使躺在病床仍然不会放下画笔，尽情挥洒自己的创造力，将色彩绘制在画布，将痛苦转换为动力，创造绚烂的一生。

一个人的人生充满了诗意和创造力，那么这样的人生也就是爱的一生。培养审美心胸和审美眼光，追求审美的人生，就是追求爱的人生。并不是说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才是充满爱的一生，爱的人生是要活出审美的人生，要用审美的眼光去看待世界，肯定人生的全部。

（二）提升生命境界

生命境界是什么呢？就是一个人的人生境界，“它是一个人的人生态度，包括这个人对宇宙人生的了解和对自己行为的一种自觉，包括这个人的感情、欲望、志趣、爱好、向往、追求等等，是浓缩一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而形成的精神世界的整体”[1]452。简而言之，生命境界就是你的人生意义和价值。生命境界对人还有着导向性作用，有什么样的生命境界，就会过怎样的生活。

冯友兰将人生境界划分为四层，最低为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再高一层是道德境界，最高的一层是天地境界。当代社会的竞争日益激烈，人们的心理日趋功利化，内心世界变得极其不平衡和充满着恐慌感。在功利心的影响下，人们追名逐利，生活变得单调、紧张，人的精神压力也不断增大，仍处于“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中，很难超越道德境界晋级天地境界。

从电影《弗里达》中发现，一直以来弗里达并没有迎合市场和大众需求去创作，处于绘画赚钱养活自己的“自然境界”与“功利境界”，而是用画笔描绘自己真实残酷而血淋淋的痛苦，无所畏惧地揭露自己伤疤，安抚破败不堪的肉体，弥补情感上的裂痕去提升自我的生命境界，超越了“自我”的道德境界从而达到最高的人生境界，即“天地境界”。

因此，从美育培育人们的审美心胸和审美眼光去欣赏，弗里达的心灵超越了个体生命有限的存在，回归精神家园，已然是最高的生命境界，鞭策人们超越“自我”的有限性，追求完满的人性，提升生命境界，从而获得一个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

五、结语

弗里达的一生都在诠释“命运多舛”这个词语的残忍，从她的一生中可以看出痛苦是她绘画生涯的开端，同样痛苦塑造了弗里达绚烂的灵魂。剧情通过弗里达遭遇的车祸、无休无止的手术和情感的不断背叛，贯穿了弗里达悲剧而又绚烂的一生，带给观者不同的美感。

弗里达善于运用绘画手法表达自己的真情实感，她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最终让她迸发出顽强、野蛮的生命力，她超越了自我有限的存在，将崇高心灵外化为尊严，体现了电影《弗里达》的崇高美。

弗里达将生命的痛苦转变成创作的源泉，追求心灵的自由，这种她对不公命运的抗争，电影《弗里达》体现了肯定生命的酒神精神，贯穿了弗里达一生的强力意志。

电影《弗里达》用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将弗里达的一生娓娓叙来，结合弗里达的生平经历，不断丰富弗里达作品的审美内涵，丰富了影片《弗里达》的审美意蕴，同时揭示了弗里达的人生境界，激励人们要追求审美的人生，提升人生境界。

电影《弗里达》以弗里达的自画像为线索，讲述了弗里达痛苦与绚烂的一生，追寻其独特的审美意蕴。通过对电影《弗里达》审美意蕴的研究，我们了解到弗里达跌宕坎坷的一生，她用自画像编写了自传，在弗里达传奇的一生中，痛苦已经成为了她绚烂一生中最重要的部分。痛苦寓于绚烂之中，绚烂又通过痛苦得以绽放，这是电影《弗里达》的审美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