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民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4000)
对《启蒙辩证法》中文化工业的理解,在一定意义上决定了我们对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哲学思想的理解。阿多尔诺 “非同一性”概念可以体现在文化的非同一性方面。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对同一性文化的批判就是期望文化重回非同一性。因此,深度把握《启蒙辩证法》之文化工业的内在逻辑,可以为阿多尔诺哲学思想研究提供一个新的可能维度。通过深入分析《启蒙辩证法》之文化工业,我们能够将文化工业理解为两种逻辑,即艺术品的贫乏是技术的逻辑结果,同时文艺品的生产又受资本逻辑的驱动。对此,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走向了对同一性文化批判的道路。文化要重归非同一性,一方面要深度剖析资本主义的制度,另一方面要细化到艺术的拯救问题上来,从而获得艺术的灵韵。
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看来,艺术品曾经是上层社会的精神食粮,可是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艺术品不再是上层社会的专属品,它变成了大众可以消费的文化产品。这其中的根源在于技术的本质。技术的特质在于追求大规模标准化生产,而追求大规模标准化的前提是社会生产实践达到较高水平:一方面表现为具备先进的生产设备与熟练的工人,另一方面表现为被社会强势阶层所利用。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说法,“文化工业的技术,通过祛除掉社会和社会系统这两种逻辑之间的区别,实现了标准化和大众生产”[1]8。正是技术的发展才成就了大批量同类艺术品,而在此过程中富有灵韵的艺术品却消失了。
在《启蒙辩证法》中,艺术品的贫乏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艺术品的感性经验与基本概念之间失去了关联。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在过去,主体对艺术品美的欣赏,其经验还可以与艺术品的某种概念建立一定联系。可是,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从艺术品提供给消费者的那刻开始,“就会将消费者图式化”[1]111。这就是说,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艺术品融入技术要素之后,其真实内容消失,艺术品带给人的感受并不能与它应有的内容相匹配。对此,霍克海默、阿多尔诺通过列举电影、流行歌曲、小说、绘画等艺术品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所发生的变化,来分析艺术品的感性经验与基本概念是如何失去联系的。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说法,音乐尤其是流行音乐究竟在什么地方选择停顿,从而产生一种不同的“听觉感受”,这是音乐制作者的主要工作。按照这样的逻辑,听众一旦经过长期的训练,就能够很快弄清楚这些音乐会选择在哪些地方停顿。这说明了对于音乐的欣赏,听众关注的是其重复的细节,他们对音乐的感受仅仅停留在不断重复的瞬间停顿,可是这些不断重复的瞬间停顿并不能构成音乐真正存在的内容。换句话讲,听众对不断重复的瞬间停顿的理解,仅仅是一种机械的肉体劳动,并不是音乐的真实内容。所以,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说,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艺术品的创作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对细节的研究。第二,艺术品关注“同一风格”的塑造。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对艺术品进行风格塑造是使艺术品失去灵韵的关键步骤。这表明风格是艺术品贫乏的普遍形式,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的基本特性。在《启蒙辩证法》中,霍克海默、阿多尔诺通过分析纯粹音乐家与爵士乐音乐家、建筑家与制片厂的工作人员、神学家与诗人等对文艺品创作方式的不同,来说明风格已经在文艺品的创作中产生了力量。也就是说,文艺品的含金量靠的不是其内容,而是其风格,只有风格实现了创新,文艺品的创作才能创造生产力。可是,文艺品制造的这种风格是一种虚假的风格,因为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看来,“文化工业的风格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抑制无法驾驭的物质冲动来检验自身了,它本身就是对风格的否定”[1]116。这说明,文艺品自身原本存在真正的风格,这种风格“作为一种能够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的力量,作为一种否定性的真理,用来反对那些用极其混乱的方式来表现痛苦的做法”[1]117。但是,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这种真正的风格消失了,它变成了一种利用的工具,通过这种工具,文化工业将文艺品变成一种具有普遍观念的产物。这正如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所说,文艺品仅有的这种“风格”是“对社会等级秩序的遵从”[1]118。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文艺品关注“同一风格”的塑造,它失去了真正属于自身的内容。第三,艺术品通过广告的形式实现了与政治的融合。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的分析,艺术品一旦不履行商品的功能,它可能就成为一种广告,成为权力阶层的喉舌。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分析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电台广播时指出,为什么听众不需要付费就可以听到电台免费的音乐,这是因为电台得到了其他产品销售商的赞助。这表明电台并没有直接向观众销售文艺品,但是它仍然将文艺品推向了消费世界,只不过这种手段非常隐蔽而已。为什么文艺品被消费的方式如此隐蔽呢?这是因为“广播公司虽说是私人企业,但它代表着整个国家的主权”[1]144。也就是说,电台通过播放这些音乐来制造一种广告,是为法西斯主义的政治统治服务。这说明了文艺品成为广告,并不是单纯为了销售厂商的产品,而是执行法西斯主义的各种统治命令。所以,从文艺品代表法西斯主义执行统治命令视角分析,艺术品成为政治的替代品,实现了与法西斯主义政治的融合,丧失了自身了灵韵。
由此我们可以分析,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话语中,他们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的贫乏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虽然他们没有大篇幅的论证,仅将这一问题归因于技术的逻辑,但是,其已经将技术的逻辑视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贫乏的重要原因。从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文艺品主要表现为标准化、规模化、同一化的特征,丧失了自身的灵韵。文艺品之所以表现为这些特征,主要原因在于技术的逻辑。这正如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所说,“技术变成了用于各种宣传的工具”[1]110。因此,对文艺品贫乏原因的分析,还需要回到技术的逻辑。
之所以要将艺术品的贫乏归因于技术的逻辑,主要原因在于:第一,从技术的目的来讲,技术不再纯粹是知识、概念集合的应用,而是带有社会属性,服务于法西斯主义的统治。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看来,“技术用来获得支配社会的权力的基础,正是那些支配社会的最强大的经济权力。技术合理性已经成为支配合理性本身”[1]108。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观点意味着,技术逻辑的展开,并不只是科学知识在对象上的应用集合,而是法西斯主义统治的产物。正因为如此,技术在文艺品创作中的运用,必须符合法西斯主义统治的规则,这就需要借助法西斯主义的支配合理性。第二,从技术的实现方式来讲,技术作为文艺品创作的工具进入了法西斯主义统治的领域。当技术成为文艺品创作的工具时,它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文艺品自身,成为组成文艺品的重要因素。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的创作是通过对细节的研究来实现的,“根据目录,任何事物都变成了被设计出来的细节”[1]115。此时这种技术自身就成为文艺品的构成要素。因此,技术作为一种工具,通过考究文艺品的细节而被法西斯主义的统治所利用。当细节成为文艺品创作对象时,对细节的研究过程就成为文艺品的创作过程。第三,技术作为文艺品生产的手段,不断重复法西斯主义统治的意志。在《启蒙辩证法》中,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讲,不论是短篇小说还是绘画等艺术品,创作者对细节的研究已经达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例如,“对短篇小说来说,必须严格坚持适当的篇幅”[1]112。换句话讲,文艺品的体裁、结构并不是根据文艺品表达内容的需要而设定,而是提前由创作者计算好。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技术的不断重复是对法西斯主义统治意志的重复、推广,技术使得法西斯主义的统治有了媒介,这个媒介表现为文艺品持续创造陈词滥调的细节。文艺品凭借技术手段,对自身进行细节的重复,从而丧失了自身的灵韵。当然,正是因为文艺品创作对细节的不断重复,才掩盖了法西斯主义的统治,这再次说明技术背后的力量之强大。第四,从技术逻辑的表现形式来讲,技术的逻辑表现为细节成为文艺品本身。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的欣赏是以细节而不是以内容为导向。例如,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说:“只有电影里的任务遭受到暴力的侵犯,才能给人们带来享受,随后,这种享受便会转化成对观众施加的暴力,使他们的注意力不断分散掉。”[1]125这就是讲,电影通过展现瞬间的暴力细节,让观众瞬间活跃起来,表现出对电影的积极兴趣,而在这个过程中,观众欣赏的是电影的瞬间细节,而非电影的真实内容。按照这样的分析,那么技术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总体来讲,在《启蒙辩证法》中,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的贫乏主要受到技术逻辑的影响,文艺品创作对细节的研究成为技术逻辑展开的重要步骤。在技术逻辑展开的过程中,文艺品自身的灵韵逐渐丧失。
在《启蒙辩证法》中,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通过娱乐品的生产展开自身的逻辑。因此,资本实现控制职能需要通过一定的中介来实现,例如批量生产娱乐品,这种娱乐品的生产一方面表现为演绎资本的逻辑,另一方面表现为对自身生产活动的否定。法西斯主义统治阶层就是要把资本逻辑隐藏在各种娱乐品的生产活动中。在娱乐品的创作中,我们看到技术的力量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娱乐品自身丧失掉灵韵。深入分析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娱乐品,不难发现,无论是娱乐品的生产还是简单再生产,以及它采用的技术手段,在某种程度上讲,都是资本逻辑的展开过程。这正如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所说的那样,那些技术机制“从头到尾都不过是经济选择机制的一部分”[1]109。娱乐品的所有技术胜利“都是投资资本取得的成就,资本已经成为绝对的主人”[1]111。
娱乐品生产,从一定意义上讲其促进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进行大批量生产和简单再生产,最大限度追求剩余价值,促进资本积累。不过,无论是大批量生产还是简单再生产,都是在奴役大众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个过程不仅令文艺品丧失自身的灵韵,而且让大众一直处于劳动状态,这就是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所谓“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娱乐是劳动的延伸”[1]123。
娱乐品生产,它的资本逻辑通过两种方式展开:一是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这种简单再生产通过“爆点”刺激大众的感官,让大众一直处于机械的劳动中,从而为法西斯主义的统治创造条件。这就如同王风才教授认为的那样,“人们通过有意识地行动并在日常生活中实践地追寻其目标,才能无意识地生产与再生产他的关系”[2]25-36。二是娱乐品的生产所采用的技术,并不是技术自身按照其逻辑运行的结果,而是行使晚期资本主义经济职能的结果。这两个方面共同构成了资本逻辑展开的过程,它们遵循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规则,服务于法西斯主义的统治。
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非物质生产是资本主义再生产这一连续过程的当下呈现”[3]125-132。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看来,文化工业通过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完成资本逻辑的展开。所谓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娱乐品的创作是生产的一个环节,大众消费娱乐品属于再生产环节。消费娱乐品之所以是一种简单的再生产,是因为这种再生产不需要投入资金等要素,面对娱乐品,大众“会自动地作出反应。工业社会的力量留在了人类的心灵中”[1]114。为什么讲娱乐品的这种简单再生产是资本逻辑展开的方式呢?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的说法,各种娱乐品“都是巨大的经济模型,这些经济机器无论是在工作的时候,还是在闲置的时候,都会像作品那样,为大众提供有力的支持”[1]114。换句话讲,在这里,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把娱乐品自身看成是一个经济系统,那么,娱乐品的生产、再生产过程就是经济系统中赚取剩余价值、实现资本积累的过程。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是资本逻辑展开的表现方式。由此可见,娱乐品的生产、简单再生产受资本逻辑影响,服务于资本主义的经济系统。娱乐品的这种简单再生产,为资本主义经济系统创造了惊人的生产力,为法西斯主义的统治提供了经济基础。可是,它并没有给消费者提供真正有价值的产品。这说明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方式非常隐蔽,为了将这种简单再生产维持下去,它需要掩盖其资本的逻辑。既然如此,那么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不仅是资本逻辑的展开方式,而且是维护资本逻辑的重要手段,它表达的是对法西斯主义统治的坚决拥护。
以上我们分析了技术逻辑的展开表现为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实际上,技术是行使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职能的结果。这正如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所说,“这一切,并不是技术运动规律所产生的结果,而是由今天经济所行使的功能造成的”[1]108。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观点说明了技术的基础是最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系统,技术机制是晚期资本主义经济选择机制的一部分。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分析,法西斯主义统治者通过技术手段(根据大众的生活特性、经济基础分类)强行将娱乐品的生产部门进行分门别类,例如电影、广播公司与其他相关的机构。从表面上看,各部门之间具有明显的界限,履行着自身的职能,但实际上,技术成为法西斯主义统治意志宣传的工具,通过技术手段对娱乐品进行分门别类整理,是向消费者表明他们自身的经济基础,利用消费者的虚荣心去进一步刺激消费。由此可见,技术的运动规律是由法西斯主义的经济系统决定的。这种运动规律通过“对技术、劳动和设备的过度利用,以及对新近心理学程式的引介”[1]110,使得娱乐品在表面上反映出一定的现实生活,但又实现了内容的同一。在这个过程中,资本整合了所有的生产要素,它完成了自身的运动过程。从此层面上讲,技术最根本的驱动力是资本,技术的胜利从根本上讲是资本的胜利,而资本的胜利,最终是法西斯主义统治的胜利。
从上述对娱乐品的简再生产以及技术基础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娱乐品的生产所隐藏的资本逻辑,它表现为双重逻辑。娱乐品通过参与生产和简单再生产活动而变得有“意义”。因此,娱乐品带有法西斯主义统治的属性。无论是娱乐品创作对细节的强调还是娱乐品对消费者精神的摧残,都将资本的逻辑展现得淋漓尽致。但是,资本逻辑的狡猾之处在于,它要求“所有机构都在小心谨慎地保证这种心态的简单再生产不会以任何方式得到细致的描绘和扩充”[1]114,并且法西斯主义统治者将娱乐品的一切变化视为技术进步的结果。这样,消费者自身并不会感觉到被人控制,相反,他们认为商家必须满足他们的“需求”,这就从表面上实现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和谐。从宏观层面分析,我们看到了简单再生产、技术与资本逻辑之间的辩证逻辑,在细节的考究、简单再生产过程中,共同为资本逻辑的展开提供了内在化的自我延伸。从微观层面分析,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表达了一种既内在又外在的双重逻辑。从内在方面来讲,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娱乐品的消费者进入了简单再生产环节中;从外在方面来讲,消费者被排除在法西斯主义统治阶层的之外,他们成为了法西斯主义奴役的对象。因为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看来,“快乐机制并没有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尊严”[1]125。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资本逻辑对大众的经济剥削与身心钳制。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努力工作,创造财富,通过不自觉的参与娱乐品的消费,又再次进入劳动状态。所以,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我们既看到了娱乐品的生产,又看到了娱乐品的简单再生产;既看到了人们在工厂、工作室劳动的身影,又看到了人们利用闲暇时间欣赏娱乐品之细节的身影。这些都是资本逻辑展开最真实的写照。
对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之于文艺品同一性的批判,不能仅仅看到技术和资本的双重逻辑,还需要拓展到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当时所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时代背景。真正的艺术品通过揭示现实社会的否定面来激发人们的反抗意识。但是,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写作《启蒙辩证法》的年代,艺术品的功能发生巨大变化,它们的社会效益是由法西斯主义统治者赋予的。因此,对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化同一性的批判,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需要从法西斯主义统治的社会生产方式来探讨。当然,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对文化同一性的批判,并不是说不应再创作文艺品,而是要在技术与资本的双重逻辑下找到一种扬弃的方式,进而找回真实的艺术,让消费者获得艺术的内容而不是形式。
让艺术回归真实的内容,最为根本的是要从制度层面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围绕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化问题展开对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批判。虽然他们所处时代与马克思的年代有所不同,但是他们也和马克思一样,最根本的都是要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制度。马克思说,若消灭了私有制,那么“代替那存在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4]53。换句话讲,通过消灭私有制来消解资本最大程度追求剩余价值的目的。这样,文艺品创作的目的就不再是追求经济利润,而是作为真实的存在,给人们带来美的体验。当文艺品的创作脱离了技术和资本逻辑后,它就有机会成为纯粹的艺术,履行真正属于自身的职能。由此可见,可以通过转变文艺品的社会职能来改变文艺品的创作方式。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分析,这就意味着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将通过对同一性文化的批判来实现。
就文化同一性的批判而言,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说法,需要细化到对文艺品的分析上。文艺品的生产、简单再生产都是伴随着法西斯主义统治而出现的,而法西斯主义统治又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关。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将文艺品创作中的各种技术进步归因于资本的不断积累。为了阻断这种不健康的资本积累方式,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试图采用较为激进的方式来拯救文艺品。换句话讲,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化确实是权力阶层实施统治的有效工具。如果要弄清楚技术和资本的逻辑,那么就有必要回到艺术拯救的重要问题上来。艺术的拯救问题并不是纯粹文化领域的事情,它带有某种政治经济学的意义。当我们去追究这些同一性文化背后资本积累的归属问题时,法西斯主义统治、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等概念便接连不断。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对艺术品灵韵的诉求可以为文化同一性的批判提供较为具体的路径。
在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所处的社会背景下,消灭私有制较为有益的尝试是扬弃文艺品技术的逻辑,从而让文艺品重新找回灵韵。根据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说法,可以从两个方面的否定性来扬弃实现文艺品的技术逻辑,那就是艺术的否定性和审美的否定性。
就艺术的否定性而言,阿多尔诺向来十分欣赏现代艺术。因为在他看来,现代艺术建立在否定辩证法基础之上来表达对社会现实的否定。阿多尔诺对艺术否定性的称赞,与另外一位思想家韦伯类似。韦伯说:“在生活的理智化和合理化的发展条件下,艺术正越来越变成一个掌握了独立价值的世界。无论怎样解释,它确实承担起一种世俗的救赎功能,从而将人们从日常生活中,特别是从越来越深重的理论的与实践的理性主义的压力下拯救出来”[5]342。阿多尔诺与韦伯的观点说明了真正的艺术品是对社会现实矛盾的表达,也就是阿多尔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所说的“矛盾是非同一性”[6]5。“虽然非同一的东西不能自身显示出来,但是它可以通过中介表现出来,在这种表现中,非同一的东西只能以幻相的形式出现。”[7]112-119真正艺术品的这种非同一性表现为无目的的有目的性,即真正艺术品不像文化工业中的文艺品那样成为一种政治工具,无法给人们带来美的体验,而是表现为不为任何利益所诱惑,不需要考虑自身如何跻身进入法西斯主义统治阶级的朋友圈,但其所表达的真实的社会生活,却给人一种高雅的审美情趣。“艺术作品所进行的调节是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延伸”[8]231。艺术创作一旦走上了追求高雅审美情趣道路,它可能就会放弃对细节的考究,从而摆脱技术逻辑的控制。这是霍克海默、阿多尔诺所期望看到的图景。
就审美的否定性而言,按照阿多尔诺的说法,艺术品通过“审美幻象”实现其升华。“审美幻象意在救赎由导致人工制品或幻象载体的主动精神还原成受精神主宰的物质材料的那些东西。”[9]190所谓审美的否定性就是指,人们对艺术品的欣赏并未带有功利主义的色彩。人们在欣赏艺术的过程中,消除了来自现实社会的压抑,获得了思考、想象的空间。换句话讲,审美幻象带给人们的是精神层面的享受。根据阿多尔诺在《美学理论》中的分析,艺术在展现美的同时也使欣赏它的人的审美意识对象化。但是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文艺品受到技术和资本逻辑的影响,丧失了审美幻象。因此,在阿多尔诺看来,对同一性文化的批判就是需要重新找到艺术的审美幻象。在这个过程中,首先艺术要展现现实,这就需要创造一个自由、纯粹的艺术创作氛围。其次艺术需要摆脱技术、资本逻辑的束缚,不再把赢得市场作为自己的主要目的。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来分析,实际上,阿多尔诺通过对同一性文化的批判来实现对法西斯主义社会的批判是一条极其艰难的道路。因为在马克思看来,任何不能从根本上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做法都是徒劳的。因此,本文认为对法西斯主义社会文化同一性的批判,必须上升到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不过,这也是一项极其艰难的课题。
按照霍克海默、阿多尔诺的理解,文艺品灵韵的重新获得改变的只是服务的对象,为消费者提供真实的内容,而不是为法西斯主义统治者服务,获得的是自身作为真实的存在。
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文化工业的批判实际上就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他们认为需要把人的全面发展放到拯救艺术的视域中。因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说,拯救艺术就是拯救人自身。那些让人获得解放的实践,都应该聚焦到艺术领域。从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文化工业的分析,我们可以领会到艺术创作对待技术的方式与技术、资本逻辑之间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艺术创作方式的变化来探析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问题。实际上,无论是文艺品的创作过程还是欣赏过程,都能够给人带来轻松愉悦的过程,只不过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受技术和资本逻辑的驱动,文艺品仅剩下形式,而失去了真实的灵韵。因此,对同一性文化的批判以及非同一性文化的获得,应该从辩证法的立场,即一方面要深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矛盾的根源,另一方面要扬弃技术与资本的逻辑,通过艺术的否定性和审美的否定性来拯救艺术,让艺术摆脱权利的束缚,成为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