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新,蔡颖萍
(1.湖州师范学院 “两山”理念研究院,浙江 湖州 313000;2.浙江大学 土地与国家发展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0027)
2020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我们要坚持用大历史观来看待农业、农村、农民问题”,“必须看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依然在农村,最广泛最深厚的基础依然在农村”[1]。一百年来,农业、农村、农民(“三农”)问题始终是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的问题[2]2-23。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充分认识到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是农民问题,一直把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和为广大农民谋幸福作为重要使命。
以中共中央《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为依据,本文将中国共产党百年乡村建设划分为四个历史时期,即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1921—1949年)、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1949—1978年)、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1978—2012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2012年至今)[3]13-25。有学者根据《中国共产党简史》将中国共产党一百年的历史划分为“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以后、党的十六大以后、党的十八大以来”六个时期[2]2-23。也有学者将一百年来党对“三农”工作的领导划分为五个阶段:农民组织化为主,发动农民闹革命,夺取政权阶段(1921—1949年);农业组织化为主,促进农业发展,推动农业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变革阶段(1949—1978年);农村改革为主,向农民和农业陆续放权,推动农业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变革阶段(1978—2005年);农村综合建设为主,党领导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夯实解决“三农”问题基础阶段(2005—2017年);农业与农村现代化建设为主,开展乡村振兴和乡村建设行动,实现“两个一百年”目标阶段(2017年至今)[4]50-56。但无论怎样划分时期和阶段,在中国共产党一百年“三农”工作历史中,乡村建设是贯穿始终的工作重心。
鉴于每个历史时期又可以划分为不同的阶段,本文将中国共产党百年乡村建设的四个历史时期划分为九个阶段[3]13-25。第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涵盖三个阶段,即中国共产党创立至大革命阶段、土地革命阶段、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阶段,这一时期乡村建设表现为中央苏区和根据地建设;第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涵盖三个阶段,即国民经济恢复阶段、社会主义改造阶段、人民公社阶段,这一时期乡村建设以维护农村安定、农业复兴和保障农民生存发展权作为重大历史使命,以农业机械化、水利化、化学化、电气化和社会主义农村建设为主要内容;第三,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涵盖两个阶段,即创立双层经营体制阶段、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阶段,这一时期开启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着手构建城乡一体化发展新格局,中国的工农关系、城乡关系政策开始出现历史性转折;第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这一时期是美丽乡村建设、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和实施乡村建设行动阶段,乡村建设瞄准脱贫共富、“四化”同步、城乡融合等目标。进入现阶段,实施乡村建设行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三农”工作的历史选择[4]50-56。在这百年的历史进程中,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乡村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同时也积累了宝贵经验。
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年来,乡村建设成就斐然,突出体现在农业、农村现代化和农民全面发展这“三条主线”的“六个维度”上。
第一,中国农民世代渴望的“平均地权”和“耕者有其田”梦想得以实现,农民土地权利得到保障。土地改革时期,“全国得利农民连老解放区在内约3亿人,约有7亿亩土地分给了农民,农民由‘土地的奴隶变成了土地的主人’”[5]。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农村土地逐渐转变为集体所有、统一经营;后来生产关系随着生产力进一步得到调整,土地使用权再次分配给农民,并形成了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家庭承包经营的双层经营体制,且上升为国家制度规范,这使耕者的土地财产权进一步得到保障。
第二,中国农民被组织起来,当家做主、民主自治,生活水平和质量跨入全面小康新阶段。新民主主义革命“彻底结束了旧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历史,彻底结束了旧中国一盘散沙的局面,彻底废除了列强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和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实现了中国从几千年封建专制政治向人民民主的伟大飞跃”[6]。今日中国:“乡政村治”体制保障了村民自治的权利;专业合作社迅猛发展提升了农民参与市场竞争的能力;农民生命财产得到充分保障,生活水平和质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逐步跨进全面小康新阶段。2020年,我国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分别达到43 834元和17 131元,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分别为29.2%、32.7%。按照联合国的标准(1)联合国根据恩格尔(德国统计学家、经济学家)系数的大小,对世界各国的生活水平有一个划分标准,即一个国家平均家庭恩格尔系数大于60%为贫穷;50%~60%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属于相对富裕;20%~30%为富裕;20%以下为极其富裕。,中国城乡居民的整体生活质量分别进入富裕、相对富裕阶段。
第三,农业机械化、水利化基本实现,农业生产能力极大提升。1952年国民经济恢复后,全国农业机械总动力仅为18.4万千瓦;到2020年,农业机械总动力达10.28亿千瓦[7],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5 586倍。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农村种植业综合机械化程度不足1%;到2020年,我国农作物耕种收机械化率超过70%,畜牧养殖和水产养殖机械化率分别达34%和30%。1952年,全国农田有效灌溉面积只有1 995.9亿公顷(约3亿亩);到“十三五”期末,我国完成5 333.4亿公顷(8亿亩)旱涝保收、高产稳产的高标准农田建设任务,农业抗灾减灾能力显著增强。在农业科技方面,国家良种生产保障能力显著提升,良种繁育能力和水平领先世界。2020年,我国选育出多个亩产超过1 000公斤的超级稻新品种,农作物良种覆盖率超过96%。农业应用技术不断更新,2020年我国农业科技进步贡献率突破60%[8]。此外,我国主要农作物的单位面积产量大幅度提升。粮食、棉花、油料等大宗农产品单产量分别由1949年的1 029公斤/公顷、160公斤/公顷和606公斤/公顷,增长到2020年的5 733公斤/公顷、1 864公斤/公顷和2 730公斤/公顷,分别是1949年的5.6倍、11.7倍和4.5倍(2)据国家统计局《202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中的相关数据进行计算:2020年,全国粮食种植面积11 677万公顷、总产量66 949万吨,棉花种植面积317万公顷、总产量591万吨,油料种植面积1 313万公顷、总产量3 585万吨。。
第四,中国农业从追求经济价值渐次转向同时追求生态环境价值、生活和社会文化价值,功能越来越得以拓展,并逐步跨入“空间农学”新阶段。从1949—1978年,中国农业一直承载着保障国民“生存水准之上”的大宗农产品生产和供给的重任,始终“处于一味重视生产的扩大和发展的‘生产的农学’阶段”[9]17-26。1984年国务院64号文件提出“积极推广生态农业”。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中国主要农产品逐渐由短缺转向结构性过剩,农产品生产和供给结构调整的需求趋强。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更加重视生态农业,中国农业也进入“生命和环境的农学”阶段。21世纪的前10年,中国重新拾回了蕴含在农业农村的生活(包括社会、文化)价值,中国农业进入“生活的农学”阶段。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加快了传统村落修复保护和农耕文化遗产挖掘、整理和弘扬步伐;新型城镇化“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2015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积极开发农业多种功能,同时“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这体现出中国农业产业的多元价值追求,中国农业已经拓展为农村地域空间多种产业的融合发展,并进入“空间农学”新阶段。
第五,中国农村消除绝对贫困,为全球减贫和人类发展作出重大贡献。“100年来,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人民,以坚定不移、顽强不屈的信念和意志与贫困作斗争”[10]1,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1949年,农民人均纯收入44元,农村人口几乎都是绝对贫困人口,农村居民家庭恩格尔系数在98%以上。到1978年,农民人均纯收入提高到134元,增长了205%,恩格尔系数下降到67.7%,降低了30.3个百分点;农村贫困人口下降到2.5亿人,贫困发生率由1952年的95%降低到30.7%,降低64.3个百分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过经济增长减贫(1978—1984年)、开发性扶贫(1986—2000年)、综合扶贫整村推进(2001—2010年)、脱贫攻坚精准扶贫(2012—2020年)等不同阶段。2021年2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庄严宣告:“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重要时刻,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现行标准下9 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创造了又一个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10]59中国坚信“与各国携手共建没有贫困、共同发展的人类命运共同体”[10]59的目标终将达成。
第六,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等重大决策部署相互衔接,推动中国农村地域空间实现“三个重构”。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战略不断推出,其中,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等重大决策部署对农业农村现代化和农民发展的影响最为深远,“三大战略”相互衔接,在农村地域空间同时植入了“四化同步”“城乡融合”“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等多重愿景,推动了中国农村地域空间重构。一是乡村“三生”空间再造,包括生产空间整备(如土地整理)、生活空间改造(如危旧房和旧村改造)、生态空间修复拓展;二是城乡聚落空间重构,包括中心城镇、圩镇、村庄、道路、水系及其相对应的人口、产业、医院、市场、学校等全域布局、规划和建设;三是区域主导产业转型和产业体系重构(如农业向二、三产业拓展,农村地域空间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农村地域空间重构的壮阔局面、体量规模及其所引发的农村制度变革广度、深度和效益,史无前例。“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11]
中国共产党百年乡村建设的宝贵经验集中体现在: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人民至上的立场、方法和情怀,共同富裕和伟大复兴的坚定信念与坚实行动,乡村现代化的中国道路和特色,乡村善政善治的智慧和经验等方面。
第一,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方法论,崇尚调查、实事求是,准确地认识国情和判断时局,始终保持与时俱进的理论品质,奠定中国乡村现代化的理论基石。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坚持和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理论与时俱进,产生了具有划时代意义和世界影响的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近现代中国独立富强、乡村现代化快速推进奠定了理论基石。
第二,视“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把共同富裕作为一代代共产党人的坚定信念和坚实行动,成功化解乡村建设中的经典问题,为世界乡村发展贡献了中国经验。一百年来,中国共产党成功化解农村土地问题,创立了“耕者有其田”式的土地集体所有制,调动了集体和个体两方面的积极性;成功化解粮食问题,探索建立粮食安全的基本政策,保障了14亿人口的食品供应;成功化解资源配置中的公平和效率之间的矛盾,促成了农村集体所有制有效实现形式探索、确立、发展与创新;成功化解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果断废止农业税及其附加,增加农民收入;成功化解农村贫困这一世界性难题,推进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三大战略”有效衔接;成功化解城乡二元结构矛盾,实现“四化”同步推进、城乡融合发展等。中国共产党构建了乡村现代化的“四梁八柱”,为世界乡村发展贡献了处理各种关系的经典方案、制度和政策。
第三,坚持党的群众路线,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尊重人民主体地位和保障人民各项权利,是中国乡村建设资源动员能力的源泉。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以人为本”“人民至上”一以贯之,是中国共产党高屋建瓴、动员农民夺取政权和巩固政权的根本保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展示了中国共产党尊重人民主体地位和保障人民各项权利的民本情怀,为乡村建设提供了不竭的动力源泉。
第四,平均地权、耕地农有、土地集体所有和家庭承包经营一脉相承,乡政村治、自治与法治、德治融合,是中国乡村经济社会持续发展和稳定的重要基础。理国之道、地德为首,平均地权、耕地农有、土地集体所有和家庭承包经营一脉相承,这是中国共产党继承传统、坚持马列主义、提纲挈领地吸引农民参加革命和乡村建设的制胜法宝。从乡苏维埃政权建设初心到党建引领基层治理,从村民自治到自治、法治、德治融合,从扫盲识字、普及义务教育、发展高等教育到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从单一的社会管理到农村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五位一体”的协同推进,中国共产党为国家治理现代化贡献了智慧和经验。
第五,互助组、合作社、乡镇企业和中心村镇建设渐次推进,产业集聚、人口集聚和文化集聚相统一,打造众多小型经济文化中心,是把农民组织起来推进农业农村和农民现代化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中国经验。互助组、合作社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农民展开大规模乡村经济建设的重要组织方式,贯穿于一百年的四大历史时期、九个阶段。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社队企业蓬勃发展,成为中国农业现代化、农村工业化的重要产业组织。在此基础上,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我国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产业集聚带动了人口集聚,“小城镇、大战略”脱颖而出。早在1983年,“中央一号文件”就明确要求“改变农村的面貌,建设星罗棋布的小型经济文化中心,逐步缩小工农差别和城乡差别”;1984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再次强调“使集镇逐步成为农村区域性经济文化中心”。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强化县域综合服务能力,把乡镇建成服务农民的区域中心,统筹县域城镇规划和村庄规划”。这一战略、政策和策略贯穿中国共产党百年乡村建设始终,所蕴含的农业国的工业化、城镇化经验丰富。
第六,“四化同步推进”“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共产党为世界农业国处理工农业和城乡关系贡献的中国方案和中国经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有“城乡融合”思想,但都未直接使用过“城乡一体化”的概念。“城乡一体化”的提法可能最早源自中国[12]4-5。20世纪80年代初至21世纪初的20年间,中国“城乡一体化”有两种思路:一是上海、北京的“城乡通开”(城市优先)战略;二是以无锡为核心区域的苏南农业现代化试点探索的城乡共同繁荣。在党的十六大提出“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这一重大命题,以及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两个趋向”(3)2004年,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两个趋向”重要论断。“两个趋向”即在工业化初始阶段,农业支持工业、为工业提供积累是带有普遍性的倾向;在工业化达到相当程度后,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实现工业与农业、城市与农村协调发展,也是带有普遍性的倾向。论断后,中国处理城乡关系的政策策略开始了“多予少取”的历史性转折。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城乡一体化”转向“农业、农村优先的城乡融合发展之路”。目前,城乡融合发展的主要趋势表现为“由市县全域一体化规划、建设和管理”,逐渐明晰到“把县域作为乡村振兴和城乡一体化的重要单元和载体”。县域一体化规划建设和管理,逐渐成为推动中国新型城镇化、城乡融合发展和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
中国共产党百年的奋斗历史就是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历史。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坚持真理,修正错误’,这是我们党必须采取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根本立场。过去采取这个立场,曾使我们的事业转危为安、转败为胜。今后继续采取这个立场,必将引导我们取得更大的胜利。”[13]157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上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必须坚持这一立场。贯彻落实中共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全党要坚持唯物史观和正确党史观,从党的百年奋斗中看清楚过去我们为什么能够成功、弄明白未来我们怎样才能继续成功,从而更加坚定、更加自觉地践行初心使命,在新时代更好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