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冰,孟 杰,杨小博
(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山东 济南 250012)
定远号铁甲舰是北洋海军的旗舰,外文名为Battleship Ting-yuen,管带(舰长)是刘步蟾。由清政府委托德国坦特伯雷度(该地“二战”后划归波兰,现名什切青Szczecin)的Vulcan造船厂建造的一等铁甲舰,造价620万马克(折合37万英镑)[1]。该舰于1881年开工,同年12月28日下水,于1884年竣工,1885年驶抵大沽口编入北洋海军,成为北洋舰队的主力舰。1895年2月4日夜,定远舰被突入港内的日军“第九号”鱼雷艇偷袭受伤,后抢滩搁浅至刘公岛东南部浅滩,利用船上主炮充当浮动炮台防御刘公岛东部湾口。1895年2月9日,日陆军从威海后方占领诸炮台,定远舰在被日军占领的炮台炮火击中受重创,次日为避免资敌被下令自爆。战后部分舰材被日军拆卸带回日本,在福冈建成“定远馆”,这是目前定远舰现存遗物最多、最集中的地方。另外,在佐世保海军公墓中还保存一枚定远舰305 mm主炮的炮弹[2]。
刘公岛是清代北洋海军基地,湾内也是甲午海战后期主要的战场,在最后的威海保卫战中,北洋海军奋力抵抗日本海军的侵略,多艘船舰或沉没或搁浅,最终全军覆没。
为了摸清威海湾内清甲午沉舰沉没位置及残留现状,2017年10—12月,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承担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课题—甲午沉舰遗迹调查与研究,开展威海湾清甲午沉舰遗迹水下考古物探扫测工作,在刘公岛附近海域发现17处水下疑点(图1)。2018年水下考古队对所有疑点进行了潜水探摸及排查工作,并对编号为3号的疑点重点采用了潜水探扎和局部抽泥工作,发现了一批重要的遗迹、遗物。
3号疑点位于刘公岛东村东南部近滩海域,海底表面平整,临近遗址点北部有几道人工堆砌的鱼礁,海底表层浮泥堆积厚30~50 cm,浮泥之下为板结状灰褐色淤泥。根据浅地层剖面仪获得的有关数据,发现淤泥下2~3 m深处,有一处呈东西向分布的“硬物”,长约84 m,南北宽18~22 m。经过水下考古队员潜水探扎和局部抽泥解剖,将3号疑点分布范围进行了圈定,初步了解了埋藏点位置、深度和分布密集区域。通过对核心区域的局部揭露,发现了钢板、木板材、煤块、毛瑟枪子弹、炮弹引信和船上构件等遗物,经过与致远舰、经远舰水下考古发现的遗物比对,结果一致,初步断定是甲午时期一艘重要战舰,3号疑点也随之改为“威海湾一号”沉舰。
图1 2017年刘公岛周边海域物探扫测发现17处疑点
为进一步了解“威海湾一号”甲午沉舰的残留现状及身份,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联合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于2019年和2020年共同开展了两期水下考古发掘工作。先后在沉舰中前部布设一条南北向探沟1(TG1),在船艏北部和船尾分别布设东西向探沟2(TG2)和探沟3(TG3),揭露面积约400 m2(图2)。
经过对遗迹掩埋区域的局部清理,在探沟底部发现了较多沉舰构件和凝结物。其中,TG1内发现了单块保存较完整的装甲板、通风圆管和钢板等大型船构件(图3),周边也散落着大量块状凝结物,淤泥堆积中包含大量煤块、碎木、铜构件等遗物。TG3底部发现较多的木板、条状木构件等堆积,未见有成型分布迹象,均夹杂于淤泥之中,遗物堆积厚度为20~30 cm,之下为板结状淤泥,从清理探沟的情况看,并未发现有完整的船底残留。
经过两年系统的水下考古发掘工作,出水文物已达1 700余件, 从其分类看主要包括船上构件、武器弹药、生活器具等3类,材质有铜、铁、木、橡胶等。
图2 2020年发掘区位置图(来源:水下考古队)
图3 TG1内装甲板、通风管及铁板位置
(1)装甲板。呈外面弧状凸起的长方体,保存基本完整,内面内凹,表面有8个深12~14 cm的螺丝孔,呈上下各3个、中部2个错位排列。实测高约2.8 m,底宽2.45(内)~2.6(外)m,厚0.303(上)~0.305(下)m,重约18.7 t(图4、图5)。
(2)通风管。位于TG1内中南部,装甲板北侧约2 m处。残存两节,每节由铁皮卷成筒状,再使用铆钉连接,底部残留连接甲板的铁箍和铁钉,顶部略残。残长2.54 m、口径0.47 m、厚约0.02 m(图6)。
(3)钢板残块。呈长方形,保留有部分角铁连接其他区域的铁甲板。从形制推测可能为船舱区域部分。残长2.15 m、宽约0.47 m、厚0.01 m。
(4)铜法兰盘。圆形,中有大孔,较厚,盘边均匀分布6个圆孔,表面锈蚀,已扭曲变形,保存较好,铜色偏黄。
(5)铜盖。圆形,完整,中间略凸起,正中处有一桥状把手,把手两端用圆钉铆接起来,甚为坚固,局部有锈斑。
(6)铜管。中空状圆管,呈弯曲状,近中间处已压扁,两端有连接口:一为椭圆形,有3孔;一为呈长方形,有2孔,偏黄色,表面有贝壳附着。
(7)木滑轮。圆形,中空,面有3孔,不贯穿轮身,背有1孔,轮身周又有一凹槽,4边有破损,木质坚硬,光滑,色泽较深,粘有贝壳,保存较好,制作规整。
(8)螺丝钉。铜质长条状,下端扭曲变形,钉帽有一字形凹槽,上部为圆柱体,无纹,下部较长为螺丝。铜质偏红,保存较好,个体较大。
图4 水下装甲板情况(来源:水下考古队吴立新拍摄)
图5 装甲板出水后状况(来源:水下考古队黎飞艳摄)
图6 通风圆管水下情况(来源:水下考古队吴立新摄)
清理TG2过程中,在深1.5 m的灰黑色淤泥层中发现大量遗物和块状凝结物,该层厚约0.5 m,泥质较致密。出水遗物主要以弹药类遗物为主(图7),另有铜构件、瓷器、残木块(条)、煤块等。弹药遗物包括毛瑟步枪和威布利手枪子弹(含弹壳)1 254枚、拉火管(含未击发)106个、各型号炮弹引信34个。
图7 出水各类弹药(来源:水下考古队黎飞艳摄)
(1)305 mm炮弹引信。通体呈螺帽状,顶面平整中间有一圆孔,内有腐蚀的引信头,顶帽边缘外斜,缘边有两对称装卸缺口,半圆形;下部管状,外有螺纹,底部内凹密封,中间有一小孔。此器物形体较大、沉重,为纯铜质铸造,表面锈蚀严重,偏黑色。通高10 cm、顶面直径7.3 cm、帽檐外径10.5 cm、顶孔径3.5 cm、底径8.7 cm(图8)。
(2)150 mm炮弹引信套管。铜质,圆柱体,中空,顶部为帽,上小下大,左右对称,各有一圆形凹窝;上部有螺丝纹;下部较小没纹,已压扁变形。表面有锈斑,偏红,管内有螺纹,铜质偏暗,保存较好。
图8 305 mm主炮弹引信(来源:水下考古队黎飞艳摄)
(3)57 mm炮弹头。2枚,铜质,呈圆锥体,实心,头部完整,有一小平面,底部密封,中间有一孔疑为引信口。在接近尾端有两道铜箍,两道凹槽,整体表面黑色,有锈斑,偏铁红色,保存状况一般。
(4)57 mm开花弹头。2枚,铜质,长圆筒状,顶端尖、尾部平整,内装填黑色火药。弹体表面凹凸不平,内装圆钢珠。外表铜质呈黄色,局部有锈斑,保存较好。尖端有平均四棱状凸起,弹头两侧有两棱凸起。
(5)铜拉火。106个,规格一致,呈螺栓状,中空,顶部两面平整,顶面有铜线连接拉火底部,顶帽两侧平面分别阴刻“”“局”两字。通长5 cm、顶长2 cm、宽1.6 cm、底径0.9 cm。
(6)毛瑟步枪子弹。1 060枚(含弹壳)。铜质,长圆筒状,口部内收,有实心铅弹头,底部较好,有“N”字,其他“S”“T”较为模糊。通长7.2 cm、底径1.4 cm、弹头长1.4 cm、口径1.1 cm。
(7)威布利手枪子弹。154枚(含弹壳)。铜质,短圆筒状,有实心铅弹头,弹头黑色,有凹槽,底部密封完好,刻文“WEBLEY.476”。通长3.6 cm、弹头1.6 cm、底径1.3 cm、口径1.2 cm。
TG3底部发现了大量的木构件和大型凝结物,堆积厚度约30 cm,之下为硬淤泥。从提取的少量木构件来看,均属于生活家具类。另外,还有1件青花瓷碗、1个铜衣帽挂钩和少量铜门轴。
(1)青花瓷碗。敞口,圆唇,弧腹略鼓,高圈足,略外撇,口沿出有一圈黄釉,口沿下内壁有4道青花圈弦纹。碗外壁绘一云龙纹,为3爪,龙首绘制较为粗疏,但整体较为生动,青花色靛青,有晕散,细节不清晰,圈足内有两道弦纹,修足规整,内施青釉,釉色清亮泛青,胎质洁白细腻(图9)。
图9 TG3内出水青花瓷碗
(2)木盆构架件。长条扁状,一端大、一端小,表面略有弧形,大端斜口,小端底部略圆。大端两侧有孔,可贯通,残留有钉痕,下部内侧有一凹槽。木板表面残留有3道白色物质,木质坚硬,有驻孔和磨损痕迹,保存较好。
(3)铜饰件。形如矛头状,顶部尖状,中间有一圆孔,下部分为管状,喇叭口形,中空,背面有一凹槽,表面黑色,保存较好,用途不明,下部似有字母。
(4)铜钱。圆形方孔,有“光绪通宝”,窄沿,背有文字,孔上有“平库”两字,楷书;孔右侧有“广”楷书;孔下端有“一”和“钱”楷书,孔左右两侧为满文。字体清晰,铜质偏黄,制作精细。
(5)铜底座。圆形中间内凹,有圈足,四周向上内收,一边有曲状铜片把手,有铆钉连接固定,铜质偏红,较薄,保存完整。
(1)根据文献,“威海湾一号”沉没区域内除了定远舰,没有其他战舰沉没的记载。对“威海湾一号”沉舰身份的推论,主要结合相关史料记载、物探数据分析和水下考古工作的发现等几个重要方面进行综合分析。有关威海保卫战的相关记载除了本国内有较多零散记录外,近几年来日本解密的相关文件和战时日记也比较方便查阅,特别是威海湾内战舰沉没位置的现场照片都能找到。根据日本1897年绘制的威海卫地图(图10),定远舰的沉没点与目前发现的“威海湾一号”沉舰位置非常接近,另外靖远、来远、威远、宝筏等舰的沉没区域都有准确记载,都不在该位置。
图10 战后日军绘制的定远航迹图
(2)沉没位置的今昔对比分析,沉没位置基本准确。结合日军绘制的定远舰搁浅前的航迹图,通过战后日本拍摄的定远舰搁浅照片明确背景山脉轮廓的形状及走势,并在“威海湾一号”沉舰位置,找到相同角度和大致位置进行现场对比分析,得出现场与照片的背景山脉形状、走势基本一致(图11)。可以断定搁浅的定远舰船头朝东,沉没海域位置基本吻合。
图11 定远舰搁浅区与现场发掘区位置对比
(3)沉没区域内物探结果唯一,且遗物保存状况与战后定远舰遭到日方拆解的事实吻合,掩埋体数据接近。结合该区域的所有磁力物探数据进一步分析,仅在“威海湾一号”沉舰位置处物探数据异常凸显。由于海床表面没有任何迹象,采用浅地层剖面仪对淤泥之下进行剖析,在淤泥下深1.5~3 m间有一长约80 m,南北宽18~22 m范围的掩埋物呈东西向分布。定远舰长94.5 m,宽18 m,战后日方对其拆解,残留情况与浅剖发现的数据较为接近。
(4)装甲板的尺寸与订购信息基本吻合,且唯一。装甲板的发现和提取,实测数据与定远舰订购合同规定的尺寸①“所用钢面铁甲由Vulcan造船厂购买,以精致之工装配于船。堡四旁之铁甲低于水线一千五百四十毫米(即五英尺)而止,凡自水线以上二千三百三十六毫米(即七英尺六六四),下至水线之下五百三十七毫米(即一英寸七六),则统厚十四寸”。本段文字摘引自《中国驻德大臣李与德国士旦丁伯雷度之伏耳铿厂两总办订定铁舰合同》第4节“伏耳铿钢面铁甲船身程式”。对比基本吻合。如此大的装甲在船舰装配上,整个大清帝国仅有定远和镇远2艘,而镇远在威海保卫战后被日本掳去编入日本舰队,并参加了后期的日俄战争,1911年被日本作为靶舰并出售拆解,因此“威海湾一号”沉舰打捞出水的装甲板只能属于定远舰。
(5)主炮尺寸与定远舰的火力配置一致,且唯一。在沉舰发掘出水的305 mm炮弹引信,从主要弹药方面也可以对其身份论证,北洋海军船舰中,装备305 mm克虏伯大炮的船舰也仅有定远和镇远,湾内只有定远搁浅并被最后被日方拆解,所以从主武器弹药上与定远主炮吻合。
(6)出水了推测为主炮底座最外侧的木质护板。沉舰发掘中还有一件重要遗物,可作为确定定远舰身份的旁证(图12),也是确定本次发掘区位置的重要依据。根据木质结构的弧度和出水位置,该木板应该就是定远舰主炮最外侧底的外层甲板护木,即定远舰建造图纸(图13)中红框处。
图12 推测为主炮外侧带弧形的甲板护木(来源:水下考古队提供,推测位置如图13(b)红框所示)
图13 定远舰建造图纸(来源:水下考古队)
定远舰全长94.5 m,宽18 m,吃水6 m,满载排水量7 670 t,核心动力为两座复合平卧式蒸汽机和8座燃煤锅炉,功率5 295.6 kW,航速15.4 kn,续航能力4 500 n mile/10 kn。主甲板中部两舷处各有4个大、小型通风筒。装甲总重为1 461 t,铁甲堡水线附近装甲厚14英寸(365 mm),水线下装甲厚12英寸(305 mm)至8英寸(20.32 mm),305炮座装甲厚304 mm,炮盾厚15 mm,司令塔装甲厚203 mm。主炮为4门德国克虏伯305 mm后膛炮,副炮是2门克虏伯150 mm后膛炮(艏、艉各1门);另装备有75 mm克虏伯炮4门、37 mm5管哈齐开斯机关炮 8门、57 mm、47 mm哈齐开斯速射炮各2门,鱼雷发射管3具(两舷各1具、舰尾1具)。
将物探数据与定远舰设计图纸相结合,把TG1的发掘位置布设在掩埋物分布密集的中间区域。经过系统的水下考古发掘清理,装甲板位于遗物分布密集区南侧边缘,该点往北距离通风管约2 m,通风管周边散落大量船构件和钢板等。从发现的较多船构件分布堆积情况,推测通风管周边属于主船体分布范围内,装甲板南部未见任何遗物,均为板结状淤泥。因此装甲板所在位置应该在舰体最南部外侧,即为船右舷外侧。
另外发现,1个方形舱盖和1个铜铭牌,铜铭牌上下3行记载“第四十四至四十八横肋间 双底内量水管 第四十八”(图14)。通过查阅定远舰的设计图纸,发现船体44~53号底部是煤仓和弹药库,铁甲堡右前端拐角处位于52~53之间,清理的TG1东西宽为6~10 m,基本覆盖了44~53号区域,因此确定TG1的位置位于舰体中前底部煤仓和弹药库区。另外,在该区域发掘的出水遗物中,碎煤块占据大量,还发现较多炮弹引信、木质弹匣和毛瑟步枪及手枪子弹等,均证实了探沟布设区域与煤仓和弹药库区一致性。
图14 TG1内出水铜铭牌(来源:水下考古队)
TG3底部发现大量木构件和家具构件,形体较大,堆积较厚,出水小型遗物多为日用构件,如挂钩、门折页等。从设计图纸上分析,定远舰尾部为主要生活区,与TG3内发现比较一致,结合浅剖数据发现,TG3往西未见底部有遗迹分布,往东为主要遗迹区域,所以探沟的位置应属于舰体尾部生活区。
经过4年的努力探索,最终实现了对定远舰的探寻,尽管仍未找到像带有“致远”的餐盘或“”的船号牌等遗物,但是通过系统全面的水下考古工作,仍然获得了一批重要的出水文物,它们对定远舰身份的确定功不可没,特别是30多cm厚的装甲板和305 mm主炮弹引信的出水,直接证明了定远舰的身份。
定远舰目前的残存情况已基本掌握,随着水下工作的不断深入,每次水下考古揭露都会有更多重要迹象,单靠物探工作很难获取他们的完整信息,最终还是需要依靠水下考古发掘等手段才能获得最直接、最有效的资料。随着定远舰的新发现越来越丰富,我们将继续探索,不断改进工作方法、技术和认识,并以客观、真实的揭露为首要,为研究这艘重要战舰和相关历史提供基础、全面的一手考古资料。
威海湾清甲午沉舰遗址水下考古调查课题,前后经历了水下考古海洋物探扫测、潜水探摸和水下发掘工作,历经4年终于发现并确定了定远舰的埋藏位置和分布范围。经过2次系统的水下发掘工作,为定远舰遗址的“四有保护”提供了重要的一手考古资料。目前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已经联合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院将定远舰遗址点作为第一批水下文化遗产点保护区,申报了山东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对今后开展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和保护区域划定积累了经验,也丰富了山东省文化遗产的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