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林
(湖北文理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襄阳 441053)
被选作教材走进英语国家高校课堂是英译中国文学在海外传播的有效途径,课程教材的选择关系到中国文学在海外大学生群体的传播效果,而教材的选择又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和制约。作为海外中国文学教学与研究的重要阵地,北美不少高校的东亚系相继开设了一些面向全校本科生的作为通识教育选修课的中国文学课程,这些课程的教学成为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窗口,其教材选择则是其中的关键一环。一般说来,北美高校的中国文学课程教学没有统一的教材,教学内容选择会因教师、学校和学生背景等因素的不同而不同,教材通常由教师自主选定。[1-3]旅美学者王斑、钟雪萍指出,修读中国文学课程的美国大学生的“来源比较广泛(不同国家、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学科)”,而且他们选修中国文学课的动机和目的也不完全相同,“有的是为了专业的需要,有的是因为对中国文化和历史的好奇心,还有一些是亚裔和华裔学生,他们受到家庭传统的影响,有了解亚洲和中国历史文化的欲望”。[4]64也就是说,修读中国文学课程的北美高校大学生因其族群、文化身份、学习兴趣、学习目的或动机不尽相同,其汉语语言文学能力因此也参差不齐。在上述背景及英语教学环境下,北美高校面向本科生的中国文学课程教学所采用的教材一般是英译文学作品。[4]57[5]诚然,教师是课程教材选用的主导者和最终决策者,不过,作为教学对象的大学生读者群体是中国文学教材选用中不可忽视的影响因素。海外中国文学教授者除了根据自身研究兴趣、研究专长、课程教学目标、所在历史文化语境以及英译中国文学选集或单行本的编(译)质量等因素进行教材选择外,还可能会根据学生的族群、文化身份、学习兴趣、学习目的或动机以及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等情况选择合适的教材。然而,文献梳理表明,现有少数关于英译中国文学选集类教材编(译)背景的探讨主要关注政治、意识形态、译者身份、身兼中国文学教授者的选集类教材编(译)者的族群、文化身份等因素对教材选择的影响[6-8],从学生因素的视角探讨中国文学教材选用的话题则鲜有关注。因此,本文拟从学生的族群或文化身份、学习兴趣或动机以及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等方面探讨北美高校中国文学本科教学中学生因素对教材的影响。
修读中国文学课程的北美高校大学生的族群或文化身份是影响教材选用的因素之一。众所周知,美国和加拿大是典型的多元族群并存的移民国家,同时,这两个北美国家高校的学生来源也是世界性的,这就决定了其课程教学对象具有多元族群和多元文化背景的特点。因此,北美高校作为通识教育面向全校本科生的中国文学课程的教学对象就具有多元族群或多元文化身份的特点,而不同族群或文化身份的人之间价值观念的差异则可能成为影响教师对教材选用的重要因素。在北美高校的中国文学教学中,学生背景不同,教学内容的选择也会有所不同。[3]如在加拿大滑铁卢大学东亚系从事中国文学教学与研究的华裔学者李彦指出,在海外传播中国文学和文化需要考虑读者的价值观接受的问题,如中国经典名著《水浒传》中的人物李逵为了迫使朱仝上山入伙而杀害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情节在西方读者心目中可能是“令人厌恶和反感的”,很难引起读者的共鸣,因此,她在教学中的书目介绍和篇章选取上就比较留心。[9]这说明,面对课堂上中西杂合、族群或文化多元的教学对象,中国文学教授者在教材选择时会考量具有西方文化背景的学生读者的阅读接受,以避免因价值观念冲突而导致不良教学效果甚至造成中国文学和文化形象在海外的负面传播。美国汉学家金介甫(Jeffrey C.Kinkley)也指出,由华裔美国学者刘绍铭和美国汉学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主编的《哥伦比亚中国现代文学文集》(TheColumbiaAnthologyofModernChineseLiterature)没有收入一篇毛泽东时代的大陆小说,由于该选集“有毫不掩饰的倾向性,全书的三分之一篇幅选择的是1949年—1976年的作品,但选入的几乎全是台湾和香港文学作品,因此不便将文集作为那些敏感学生的指定读物”。[10]显然,这里的“敏感学生”即指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因担心这部选集排除中国大陆文学的偏见色彩可能引起大陆文化身份的学生的质疑或抵触情绪,教师便有意识地避免将之选作教材,这是学生文化身份对教材选用影响的典型例子。
为尊重各民族文学的客观存在,或尊重教学对象多元化的族群或文化身份,或为了使教学对象对某一国家的多民族文学有更加全面的了解,美国一些大学甚至在课程设置中就体现出尊重多元族群、多元文化的特点,相应地,教师自然也会选择具有多民族文学特点的教材。作为多元族群国家,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的多元民族文学教育得到发展,美国大学的文学课程改革与适合课程教学的文学史与文学选本编纂也在实践中得以开展。继美国文学界提出“重构文学史”,有学者也对中国文学史做出反思,认为中国文学史应该包含汉族文学与非汉族文学以及书面和口头文学。[11]在上述多元族群文学教育背景下,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的马克·本德尔教授(Mark Bender)编写了《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一书中的“少数民族文学”部分并开展了中国多民族文学教学。目前该课程的授课内容主要依据他与汉学家Victor Mair教授合编、2011年出版的《哥伦比亚中国民间文学与通俗文学选集》(TheColumbiaAnthologyofChineseFolkandPopularLiterature)而定。可以看出,北美高校的汉学家或学者对涵盖少数民族文学的中国文学教材的编选及在教学中的选用既反映了中国文学教授者对少数民族文学的包容,也说明其对具有多元族群或文化背景的教学对象的尊重。也就是说,北美高校大学生的族群或文化身份的多元化特点是影响中国文学教材选用的重要因素之一。
作为教学对象,海外高校中国文学课堂中的大学生读者在教材选择中并非总是被动的接受者,他们的学习兴趣、学习目的或动机也会影响教师对教材的选择。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罗切斯特大学的汉学家康普顿(Robert Compton)教授就基于自己的中国文学教学实践分析了美国大学生选修中国文学课程的动机。他指出,除了对中国文学有一些兴趣的学生,他课堂上的学生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为了了解所谓神秘的或具有异国情调的东方,这些学生选修中国文学课程就是为了寻求启蒙或看待生活的一种新方式;另一类是对亚洲事务感兴趣且在学习汉语的学生,然而他们的主要学习动机也并非对中国文学感兴趣,而是为了学习汉语,这些学生中大部分是对政治形势或近代史感兴趣的潜在的中国观察者,他们需要通过文学理解中国的背景,因为这一领域有更多的工作或事业机遇。[12]时至21世纪,美国大学生修读中国文学课程的目的依然具有比较浓厚的实用主义色彩,如部分学生选修中国文学课程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通识教育学分。[3][13]实际上,对多数北美非华裔大学生来说,语言文化的隔阂虽然可能使他们对中国文学发生好奇,但也可能使他们产生畏惧心理,降低学习的兴趣,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东亚语言与文化系副教授安德鲁琼斯(Andrew F.Jones)指出,他在教学中能够感受到文学的地位在学生心中日益下滑的现状。[14]简而言之,美国大学生对中国文学的学习兴趣总体不容乐观,选修中国文学课程的学生大多是出于了解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或社会等状况或者是想获得通识教育学分的实用主义目的,或是为了追求所谓东方情调或神秘色彩,这种状况自然会对教师的教材选择产生一定的影响。
北美高校大学生对于中国文学作品的兴趣也会影响教材的选择。卢兴基、董乃斌指出,加拿大高校的中国文学教学内容选择“具有随意性的特点”,教师没有统一的教材,“其选材大抵凭教授本人的观点、研究心得和兴趣”,同时,教师“在教学中往往选择一些学生感兴趣的作品来讲”。[1]哈佛大学东亚系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Steve Owen)承认,在从事教学时,除了自己的议题之外,他还必须做些“不同于以往的、吸引学生、适应他们需求的课题”。[15]显然,海外中国文学教授者在教学中除了会根据自身研究兴趣或专长选择教学内容外,还需要照顾到学生的阅读兴趣,选择能够吸引学生的教学内容。曾在美国中西部堪萨斯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系教授中国文学的汉学家马克梦(Keith MeMahon)说,美国学生比较害怕文学课,“不少学生根本不在乎分数好坏,只要及格就好,他们如果觉得你的课实在太难,就会撤退,在学期快结束的时候离开你的课”,因而,为了使学生对他所开设的中国文学课程感兴趣,他特意给课程取了一个简单的名称——“中国文化”,称他需要“在教学中让学生慢慢地发现这是一门文学课”。[16]马克梦教授对学生可能离开课堂的担心以及对中国文学课程名称的“煞费苦心”进一步说明,美国大学生选修中国文学课程的目的多是为了获取通识教育学分,或者是想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因此,教师选择教学内容时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迎合学生的学习兴趣或动机。马克梦在教学中除了使用宇文所安编译的《中国文学选集:从起始到1911》(AnAnthologyofChineseLiterature:Beginningsto 1911)作为教材外,还让学生阅读《金瓶梅》与《浮生六记》等作品,而他开始是不敢教《金瓶梅》的,但后来发现学生很喜欢这部小说,因而就尝试教授《金瓶梅》的前二十回。[16]由此可见,尽管教师是教材选择的决策者,但学生对于中国文学作品的喜好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教师的教材选择。先后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校区和新泽西罗格斯大学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华裔学者王斑教授说,学生对于中国文学作品的心态或兴趣会影响他对阅读课文的选择,如他之所以在中国现代文学课程中经常选用丁玲的作品,是因为“学生对其中有关反压迫、反帝反殖民族独立运动、争取民主运动的描写能够产生同情心,摆脱意识形态的僵化”。[4]59显然,教师的教学选材在一定程度上会倾向于“取悦”学生。在美国瓦尔帕莱索大学从事中国古典诗歌教学的华裔学者张月使用的教材是傅君劢(Michael Fuller)编写的《中国诗歌入门:从〈诗经〉到宋词》(AnIntroductiontoChinesePoetry:FromtheCanonofPoetrytotheLyricsoftheSongDynasty),她说,该选集所收录的西晋诗人左思的《咏史》其六在诗人现存的八首《咏史》中并不是最流行的,但因其语言结构相对较为浅易,且“荆轲故事本身也很容易吸引学生”,故而被纳入教学内容;此外,为了激发学生学习兴趣,她还会播放《荆轲刺秦王》和《英雄》这两部电影使学生“对荆轲的故事及其现实意义会有更好地把握和体认”。[3]综上可见,北美高校中国文学教授者对教材的选用会在一定程度上迁就学生的阅读兴趣或学习动机,也就是说,大学生读者对于作品的阅读反应和兴趣也是影响教材选择的重要因素。
如前所述,北美高校选修中国文学课程的学生的族群或文化身份以及专业背景具有多元化的特点,除部分华人或华裔身份学生及中文专业学生外,多数学生的汉语语言文学水平普遍较低甚至毫无基础,他们对中国语言文学的认知水平也参差不齐,学生对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的局限及学生之间认知水平的差异也会影响教师对教材的选择。在滑铁卢大学教授《中国文学史概论》的华裔学者李彦指出,“加拿大的普通大学生几乎都没有读过中国的文学作品,相对于唐诗宋词,他们真正能够欣赏的还是小说,如唐人传奇中的《李娃传》《莺莺传》《南柯太守传》,明清小说《水浒传》《红楼梦》,现代小说《祝福》《孔乙己》等”。[17]这一方面说明在北美大学生对中国文学大都比较陌生的背景下,小说的富于故事情节性相对于诗歌更能引起学生的阅读兴趣;另一方面也说明,由于学生对于汉语语言认知的局限,也由于中国古典诗歌的英译版不能充分传递原诗的意义或美感,英译小说相较于古典诗歌更能够为海外大学生所理解和接受。因此,出于对学生学习兴趣及其汉语言文学认知能力局限的考量,北美高校一些中国文学教授者会选择小说作为主要教学内容。
为了照顾学生在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方面的差异,使学生对中国文学有更好的阅读体验,北美高校一些中国文学教授者在教学中选择使用中英双语教材。任教于美国伊利诺伊大学的蔡宗齐教授指出,在美国大学教授中国古典文学的一大挑战是缺乏合适的教材,因为单纯的英译类书籍不能让读者感知到中国文学原文之美,而专业的文学研究类著作对于大学生来说又“太高深”,因此,出于教学需要他编写并出版了《如何读中国诗歌:导读选集》(HowtoReadChinesePoetry)等配有汉语原文和导读的中国古典诗歌英译选集,目前已有不少英语国家高校选用该诗歌教材,推动了中国古典诗歌在英语世界的传播。[18]华盛顿大学教授中国古代文学的汉学家康达维(David R.Knechtges)在教学中将宇文所安编译的《诺顿中国文学史作品选》作为辅助教材,但他认为,虽然宇文所安对中国古代文本的翻译非常准确,但由于没有附上作品的原文,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学生对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直接感知,因而,他在教学中将自己以中英文对照形式编译的教材与《诺顿中国文学史作品选》交互使用,避免了美国学生对中国古代文本无法获得感性认知的局限。[2]滑铁卢大学的李彦与该校孔子学院第一任中方院长唐建清老师合作,为该校东亚系所开设的中国文学课程编写了《中国文学选读》(Chineseliterature:AReader)这部中英双语对照教材,比较适合海外学子使用。[9]张月称北美大学课堂中对中国古典诗歌教学内容的选择会“尽量照顾到各类听众”,因为学生的中文水平参差不齐,她在教学中主要选择《中国诗歌入门:从〈诗经〉到宋词》这个英译选本作为教材,因该教材附有对代表性诗人及其创作的浅显易懂的介绍,且教材中的诗歌既有原文,也有与原文并置的逐字翻译及符合英语思维的文学翻译,这样“方便不懂中文或者中文背景一般的学生对其原文的把握”。[3]显然,海外中国文学教授者在教学中会考虑学生的汉语言文学认知水平差异,希望通过双语教材的使用让学生对中国文学有着更为切近的阅读体验和认知。也就是说,北美大学生普遍存在的汉语语言文学认知局限及认知差异也是影响中国文学教材选择的重要因素。
英语国家高校与中国文学教学相关的师生是英译中国文学重要的消费者群体,是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重要推动力量。海外高校中国文学课程教材的选用除了会受社会历史文化语境的影响或制约外,也会受作为教学活动主体的教学师生的作用或影响,教材选用的切当与否关乎中国文学在海外大学生读者群体的传播效果。文章探讨了北美高校中国文学本科教学中大学生读者对教材选用的影响,指出尽管教师在教材选择中处于主导地位,但作为读者主体的大学生也会对教材选择产生一定的影响。除了根据自身研究兴趣或专长、课程教学目标、特定历史文化语境中的意识形态或诗学以及英译中国文学选集或单行本的编(译)质量等因素进行教材选择外,教师在教材选择中还会考虑学生的族群或文化身份、学习兴趣或动机、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等因素。北美高校的中国文学教授者在教材选择中可能会照顾不同族群或文化身份的学生对某类教材的敏感性,或在一定程度上迁就学生的阅读兴趣,也会因为学生汉语语言文学认知能力的局限及其为了获得通识教育学分的学习动机而选择浅显易懂、可接受性强的作品进行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