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与他的辩证法——基于《吕西斯》《会饮》《斐多》和《苏格拉底的申辩》

2021-01-13 20:15张馨云广西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6期
关键词:辩证法苏格拉底柏拉图

张馨云 广西大学

一、引言

(一)问题的提出

1.与人相关的方法论

哲学中方法论意指通往真理之路,被划归至形而上学的范畴之中。“近代哲学之父”笛卡尔欲从一自明的出发点寻求真理,我将其看作他的方法,另一面,笛卡尔洞察通往真理之路的事实,他说,千百年来无数哲人的思想无一不在争论之中,他不认为自己能获得例外待遇[1],故《谈谈方法》中介绍的并非一种人人都必须遵循才能正确使用自身理性的方法,而是他自己运用理性的方法,这本关于笛卡尔的方法论著作实则是一部自传性书籍[1],它记录的不仅是纯粹思辨的产物,亦是他的生命体验。

也许这是一种更好地显示方法的方法。无独有偶,早在古希腊,柏拉图在著作中以其师苏格拉底为主角,创造他的对话,苏格拉底的谈话方式被人称作“辩证法”,这不同于如今为人所熟知的辩证法。柏拉图的著作中出现的辩证法由人分为两种,其一为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其二则是思辨辩证法,后者为黑格尔继承,是马克思①所承接批判的辩证法传统。

2.辩证法:对话与思辨

关于苏格拉底辩证法与柏拉图的辩证法之别,黑格尔认为前者中印刻着苏格拉底的性格因此太过主观,而柏拉图对于辩证法的贡献在于他挖掘出辩证法的客观形式[2],正是在这一点上,黑格尔将柏拉图视为辩证法的创始人。黑格尔对辩证法于苏格拉底的处境的判断是对的,其中处处有着苏格拉底的痕迹,但如文章开头所述,这不一定不可取。因此本文所关注的是西方辩证法渊源的另一端,即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法,通过《吕西斯》《会饮》和《斐多》中苏格拉底的形象阐释他的辨证法。

(二)苏格拉底的辩证法

1.辩证法的词源

西方的辩证法(dialectics)概念源出于古希腊文διαλεκ τικὴ,意为谈话、辩论的技术,《古希腊语汉语词典》中记载了διαλεκτικὴ在古希腊哲学术语上的含义——问答式的论辩术。

2.苏格拉底辩证法的形式

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无疑是问答式,柏拉图繁多的著作就是证明,其中,苏格拉底与人讨论友谊、正义、爱等话题。使其不同于日常对话的,并非谈话的主题,而是苏格拉底式的反诘。学者Vlastos提出苏格拉底(以下简称苏)的反诘模型:

(1)苏认为与其对话者主张了错误的观点P,并将P作为他反驳的论点。

(2)苏提出对话者认为正确的前提q和r。然后苏的论辩从前提{q,r}出发,而非以前提{q,r}作为他的论点。(苏不一定认同前提{q,r})

(3)苏论证出:前提{q,r}导致非P。对话者认同。

(4)于是苏表示他已展示出非P是真的,P论错误[4]。

这符合柏拉图文本中所展现出的对话,不过其辩证法蕴涵着超出这一模式的东西,它不只是“思想训练”[8]。对话辩证法超出形式之外的东西育于苏格拉底与其对话者身上,前者是各类美德的典型[5],而后者中——苏格拉底的对话者——总有人自愿被他深彻的影响,他的反诘在他们身上激起超越方法所能带来的东西。

(三)文本的选择

在《吕西斯》《会饮》《斐多》和《苏格拉底的申辩》中可以看到苏格拉底对他人的影响,其实这在柏拉图的著作中随处可见,柏拉图本人更是苏格拉底之影响的证据。基于此四篇阐释苏格拉底辩证法首先是因为它们展示了苏格拉底对“爱智慧”的探寻与自述。其次是此中亦显示了他的追随者与爱慕者谈论他的方式。最后是由于它们的内在联系——爱智慧(Φῐλό-σοφος),《会饮》和《斐德若》被看作苏格拉底与人讨论爱若斯(Ἔρως)的姐妹篇,《吕西斯》讨论友谊和爱,在这三篇里,他讲到爱(Ἔρως)总是要提及“爱智慧”,《斐多》篇亦是,苏格拉底在其生命之末向人叙说,他将跟随热爱智慧的引导,用理性的思考与真实的东西养育灵魂,冷静地走向死亡[13]。

二、对苏格拉底辩证法的阐释:对话中的苏格拉底

(一)智慧与无知

1.对话辩证法中的“诡辩”

苏格拉底死于雅典城邦的民主判决,他受控告之处有二:其一是对城邦所信之神不虔敬,其二是败坏青年[6]。人们说他颠倒是非[6],这指控将他与智者联系起来,苏格拉底与人交谈的方式——他的辩证法——被亚里士多德认为与诡辩术有着相同的外衣,不同的是诡辩术的目的是在辩论中求胜[8]。在《吕西斯》中可见其辩证法与诡辩术之似同,对话中苏格拉底引导吕西斯使他对爱的看法一再更改。他使吕西斯同意对于正爱着的人来说,除非获得爱的回应,否则他有的就不是真正的爱,亦无真正的朋友;而后又使吕西斯反对他刚认同的观点,他问吕西斯:难道除非智慧对爱智慧者回报以爱,否则爱智慧者的爱便不是爱了吗?人对马匹与小狗的爱难道是诗人的谎言[9]?——他辩证法的“诡辩”性质于此显露出来——抹平爱的层次,将人之间的爱与人对非人事物的爱相等同。因此,其辩证法与诡辩术相同的是,这些都不是苏格拉底信以为真的看法,而相异之处在于,苏格拉底并非为求胜,而是要人知晓智慧。

2.智慧:无知之知

苏格拉底明见污蔑起于何处,他申辩,他被指控为“颠倒是非”正是因为智慧——德尔菲神谕显示,无人比他更具智慧[6]。苏格拉底说,神谕意在使人意识到自身的局限,他正是神谕的践行者,他不知道的事,他就不认为自己知道[6]80。他与人对话,要人自知自己并非聪慧,正是如此使他遭人嫉恨,受到污蔑。苏格拉底在与那些表面上更具智慧的人交谈后,他决定“是我所是”——既不像他们的智慧那样智慧,亦不像他们的愚蠢那样愚蠢[6]。

(二)反讽与“认识你自己”

1.反讽

苏格拉底常说他对于所谈论的事物什么也不知道,他通常是“是什么”的提问者,答者时常轻易回复——其辩证法的反讽发端于此,黑格尔称苏格拉底之讽刺的伟大在于它使抽象概念具体化[5],对话者大脑中的抽象概念在其辩证法中变得具体而受考验,人们向他道出的概念时常未经自身审视,他们又信以为真,认为自己知道,无法具备容纳与适应矛盾与荒诞的能力。

2.“认识你自己”

自知无知,也许是“认识你自己”——这句箴言通常被解读为苏格拉底的眼光从天体自然转向人自身的另一重含义。在对话辩证法中它是承认我们自身有限,不对就自身发生的事物求得很快的结论,人只能知道当下能知道的东西,在思维与经验无法使人知道事物的概念之前,人对事物概念的认知也许只是使人更加偏离真实的命名。

笛卡尔的思想中亦能看到与自知无知和“认识你自己”之间相似的联系,他考虑到不同的观点都有着博学的支持者,观念真假难辨,因此将所有表面上真实的看法一律看作大概是虚假的[1],关于通往真理的道路,他选择一个对于他而言的自明之物出发:“我思”。较之于笛卡尔,苏格拉底在难以辨清的真实中无疑是更自在的,他的辩证法中显露着严肃的诙谐和对交谈者的爱惠。

三、结语

(一)苏格拉底的对话者

1.被“败坏”的青年

苏格拉底的爱惠如《斐多》里所记载:“他接纳年轻人的说法时,快乐、宽厚,带着赞赏;然后,他敏锐地感受到这些话让我们感受到写什么;然后,他很好地救治我们,重整唤起已经溃逃和被打趴的我们,激励我们跟随,一同思考这番说法”[13]。但他却被指控“败坏青年”,指控者称,苏格拉底使和他交往的青年轻视城邦所行之法律,因此对政府不满[7];使他们轻视父母和亲属[7]1;他使青年们的心视他重于所有人[7]。

苏格拉底善于让与他交往的人意识到世界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美满,但却可以更好,但又预示为大多数人所不堪胜任的新生活,也许这是人们追随他或驱逐他的原因,他揭示更真实的生活之可能,那种生活更好,亦更难。

2.爱欲者

《会饮》中,苏格拉底被称为“真正精灵在身的人”[13],这精灵是爱若斯,他在向往他的人身上牵起拉扯的张力——阿尔喀比亚德在他身上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真正的美,他不想再与苏格拉底有来往,却又想要赢得他[13]。

会饮尾声,众人做着苏格拉底这个真正的爱若斯的美梦,而他在曙光中泰然地离开,亦如他冷静地走向了死亡,尼采在书中写道:“赴死的苏格拉底成了高贵的希腊青年人前所未有的全新理想:尤其是柏拉图这个典型的希腊青年,以其狂热心灵的全部炽热献身精神,拜倒在这个偶像面前”[10]。

(二)柏拉图

伽达默尔认为柏拉图一定自问过在政治腐朽的雅典城邦如何能存在他老师那样的人[12]:“苏格拉底的行为对柏拉图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独立于他周围的一切事物,以至于他的行为可以在根本上不同于这种规范——而我们知道,这种规范是和决定我们存在的自然和社会的生活条件相适应的;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彻底地摆脱束缚,执着于正义的观念,完全不顾其他‘每个人’在干什么,其他‘每个人’在说什么”[12]。

理念论的问世无疑是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回响,柏拉图曾说看不见理念的人即使有旅行家莱尼古斯那样锐利的眼睛依旧是看不见。我相信柏拉图的理念论并非自凭空生出,苏格拉底就是他的证据。如尼采说:“最终,没有人能够从包括书本在内的事物中,听到比他已经知道的更多的东西。在经历中无法理解的东西,就无法分辨”[11]。

注释

①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的跋中讨论到辩证法时承认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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