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宗为母建寺于五台山原因论析

胡 世 琦

(内蒙古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70)

中国古代历史上曾出现为报答母恩而修建寺庙的传统，如三国时期孙权为报答乳母陈氏，于苏州城内建玄通寺，又名报恩寺；唐代李世民以孝行天下，为报答母亲窦太后而建慈德寺；太平公主为母武则天祈福，于长安城内修建罔极寺。元成宗为母建寺于五台山，其原因与五台山的地理因素、元朝的宗教因素以及元成宗个人因素有直接关系。目前，学界对这一问题缺乏系统认识，该文通过搜集史料，探究元成宗为母建寺于五台山的原因，以推进相关研究的深入。

一、地理因素

寺址选择是建寺的重要因素，选择在五台山建寺是基于其风景、佛教地位及地理位置的考量。五台山自汉以来就是佛教的重要场所之一，相传为文殊菩萨的道场，“东震旦国，清凉山者，乃曼殊大士之化宇也，亦名五台山，以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暑，故曰清凉”[1]53。五台山气候复杂多变，即使在夏天也较为清凉，是帝王的避暑圣地。“五台山在云、代之间，峰峦有五，巍然若台，故以名焉”[2]297，崇山峻岭，奇峰罗列，壮丽秀美。五台山是中国的四大佛教名山之一，分为东、西、南、北和中五座台山，整体布局“北台最高，后人名之叶斗峰。有龙湫，其东20里为华严岭。又东20里为东台，上可观日出，其东为龙泉关路。自北台而南20里为中台，其巅西北有太华泉。西15里为西台，叠嶂数十里，北有秘魔崖，东南有清凉岭，惟南台稍远，去中台可50里”[3]136。从整体看，山与山之间距离虽不远，但自然景观众多，龙湫、太华泉、叶斗峰、华严岭和秘魔崖构成了五台山奇山异水的景观布局，优美的景色吸引着皇帝前往朝拜。

自汉至元，五台山作为佛教圣地的地位一直未变，在佛教盛行的元朝地位尤为重要。五台山是汉藏佛教徒共认的文殊菩萨道场，而文殊菩萨在大乘佛教中具有很高地位，是众菩萨之首，在佛教信徒中占有特殊地位，五台山的佛教地位显而易见。作为元朝皇室祈福的重要场所，元世祖曾把五台山看作福田以及真佛境界，“帝以清涼为真佛境界，建立五大寺，为最上福田”[4]10。因此，于五台山建寺是皇帝的不二选择。元朝皇帝、皇太后和皇子都曾临幸过五台山，并于此做佛事祈福，元世祖的皇太子真金也曾亲临五台山。此外，元世祖于至元十六年(1297)在“五台山作佛事”[5]214，元武宗的母亲答己太后于至大二年(1309)亲临五台山作佛事，“太后幸五台山作佛事”[5]2901；元成宗及其母阔阔真也都曾临幸五台山，正如《陪驾幸五台》中写到：

凤刹虹幡碧落悬，盘空磴道白云穿。
上方恍在诸天外，积雪疑从太始前。
山号清凉澄法界，地开功德引飞泉。
曼陀花雨纷纷落，总为君王种福田[6]76。

元朝皇帝在五台山做佛事并祈福皇室成员平安健康，保佑国运能够长久。北宋神宗时期，长期干旱不雨，皇帝派遣官员到五台山朝拜，祈祷降雨以缓解旱情，元丰二年“丁巳，诏：河北、京东、河东、陕西久不雨，可分遣礼官祷于东西北岳、五台山”[7]7212。在五台山朝拜既可为皇家成员祈求平安顺利，又能祈福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元成宗即位后，继续尊崇五台山的佛教地位，择五台山建大万圣佑国寺。

元成宗选中五台山建寺，除了看重五台山景色及佛教地位外，亦出于对其地理位置的考虑。五台山距元上都较近，约有680 km，距离元大都约340 km左右。元成宗从元上都或元大都直接出发去五台山，距离都相对较近。五台山与元上都与元大都形成了三角形地带，符合元朝特有的两都巡幸制度，即元朝皇帝夏天在元上都，冬季则回到元大都，元成宗从元大都或元上都出发到五台山朝拜，距离都不会太远，方便元成宗到五台山进行佛事活动。

二、宗教因素

元世祖忽必烈大兴佛教，其规模之大和程度之深是前四汗时期无可比拟的。史称：“释、老之教，行乎中国也，千数百年，而其盛衰，每系乎时君之好恶。”[5]4517元朝皇帝崇尚佛教，表现为尊崇帝师和修建佛寺等行为。忽必烈笃信佛教，尤为尊崇帝师，“元兴，崇尚释氏，而帝师之盛，尤不可与古昔同语”[5]4517，可见，忽必烈时期皇帝、皇子和太后都尊崇帝师，奉其为精神导师。“虽帝后妃主，皆因受戒而为之膜拜”[5]4521，从而开创了元朝皇帝皇后向帝师学习佛法的先河，佛教从元朝皇室到民间百姓逐渐传开。

元成宗也继承和延续了元世祖崇佛的特点，他本人就是虔诚的佛教徒，尊崇胆巴为自己的帝师。胆巴，西番突甘斯旦麻人，与八思巴一同来到忽必烈处，曾留驻京师，也担任过元朝国师，深得忽必烈的喜欢，“时怀孟大旱，世祖命祷之，立雨”[5]4519。胆巴为怀孟地区百姓祷告求雨，祈福百姓度过旱灾。元成宗对胆巴十分信任，特别是在平叛海都的战争中，胆巴向摩诃葛剌神祷告，祈求战争胜利，“元贞间，海都犯西番界，成宗命祷于摩诃葛剌神，已而捷书果至”[5]4519。在元成宗患有疾病时，胆巴为其祷告祈求平安健康，“又为成宗祷疾，遄愈，赐与甚厚，且诏分御前校尉十人为之导从”[5]4519。在元成宗北巡时，胆巴为先导并施法以保护元成宗的安全，“成宗北巡，命胆巴以象舆前导。过云州，语诸弟子曰：‘此地有灵怪，恐惊乘舆，当密持神咒以厌之。’未几，风雨大至，众咸震惧，惟幄殿无虞，复赐碧钿杯一”[5]4519。胆巴去世后，被追号为“大觉普惠广照无上胆巴帝师”[5]4519。胆巴的能力让元成宗对佛教深信不疑，元成宗也非常虔诚地信仰佛教，遵守佛法，且佛教教义中就有要求子女孝敬父母和尊崇孝道的内容，《四十二章经》中讲：“凡人事天地鬼神，不如孝其亲矣，二亲最神也”，正是佛教劝人向善及孝亲父母的思想促成了元成宗为母建寺的可能性，帝师胆巴在这过程中功不可没。

佛寺是佛教文化的物质载体，它不仅承载了一个朝代的文化，还延续了佛教的历史。建寺传统自元世祖以来就一直存在，元世祖曾亲自参与寺庙修建，至元九年(1272)，“建大圣寿万安寺”[5]144，并且对寺庙范围规模进行界定，“帝建大圣寿万安寺，帝制四方，各射一箭，以为界”[8]459。此外，他曾派其子真金，即元成宗的父亲亲自于五台山朝拜并兴建佛寺，“敕燕王遣使持香幡，祠岳渎、后土、五台兴国寺”[5]140。元成宗继承了父辈们的建寺传统，“世祖尝以五台绝境欲为佛寺，而未果也。成宗以继志之孝，作而成之，赐名大万圣佑国寺，以为名山大寺”[9]462。元世宗延续了世祖朝以来的建寺遗志，于五台山修建大万圣佑国寺，现称南山寺，这是元代在五台山兴建的第一座寺庙，规模较大，气势宏伟，花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元贞元年(1295)闰四月，元成宗调动10路地区资源，亲自任命工部大臣为母建寺于五台山，“为皇太后建佛寺于五台山，以前工部尚书涅只为将作院使，领工部事，燕南河北道肃政廉访使宋德柔为工部尚书，董其役，以大都、保定、真定、平阳、太原、大同、河间、大名、顺德、广平十路应其所需,”[5]393，又诏洛阳白马寺的师源宗主担任第一任住持。此外，元朝皇帝特别重视五台山佛寺的修建，“比奉旨罢不急之役，今复为各官营私宅，臣等以为俟旺兀察都行宫及大都、五台寺毕工，然后从事为宜”[5]498。将修建五台寺与修建旺兀察都行宫(元中都)和元大都视为同类工程，足以见得元朝对于建寺的重视。

正是在元朝崇佛思想及建寺传统双重因素的影响下，元成宗有了为母建寺的想法。而在皇位之争中母亲的鼎立支持更坚定了元成宗为母建寺的决心。

三、个人因素

元成宗(1265—1307)是元朝的第二位皇帝，“讳铁穆耳，世祖之孙，裕宗真金第三子也。母曰徽仁裕圣皇后，弘吉列氏”[5]381。元世祖曾命铁穆耳领兵平叛合丹之乱，至元三十年(1293)，铁穆耳被授予皇太子宝，抚军于漠北，至元三十一年(1294)，其在母亲阔阔真及伯颜等人的帮助下顺利继承皇位。其母徽仁裕圣皇后是元世祖为太子真金选定的妃子，“性孝谨，善事中宫，世祖每称之为贤德媳妇，侍昭睿顺圣皇后，不离左右”[5]2898。此外，阔阔真为人谦逊，作为儿媳贤惠孝亲，在宫中小心谨慎地侍奉察必皇后，对待忽必烈十分尊敬孝顺，深得忽必烈和察必皇后喜欢。她对元成宗朝的政局起到了一定作用，特别是在元成宗继位问题上，阔阔真发挥了重要作用。周良霄指出，阔阔真的帮助对元成宗即位有至关重要的作用[10]。葛昊福曾提出，元成宗继位是多方因素促成的结果，虽然大臣伯颜和玉昔帖木儿发挥作用较大，但阔阔真的帮助也是促使其顺利继位的一个因素，而且她对元成宗朝的政局也具有重要影响[11]388。可见，母亲阔阔真的帮助是元成宗顺利继位的重要因素之一。

元世祖忽必烈吸收汉法立储制度，生前指定真金为皇位继承人，但真金早逝，身为真金幼子的铁穆耳虽得到皇太子宝，但可否顺利继承皇位尚未可知。真金有3子，“长晋王甘麻剌，即显宗也；次二答剌麻八剌太子，即顺宗也；次三成宗皇帝”[5]2727。答剌麻八剌早亡，皇位斗争在长子甘麻剌和幼子铁穆耳之间展开。根据蒙古旧俗“幼子守财”的传统，作为真金的幼子，铁穆耳比兄长更具优势。忽必烈去世后，阔阔真主持国家朝政，通知远在漠北的铁穆耳归来以继承皇位，“铁穆耳合罕的母亲，在大异密们的赞同下，立即派遣伯颜去追铁穆耳合罕，通知他关于祖父的情况并让他返回，以便让他登临帝位”[12]388。铁穆耳返还后，阔阔真主持并召开了忽里台大会，“铁穆耳合罕与他长几岁的(兄长)甘麻刺之间在帝位继承上发生了争执，极为聪明能干的阔阔真哈敦对他们说道：‘薛禅合罕，即忽必烈合罕曾经吩咐，让那精通成吉思汗的必里克(法律训令)的人登位，现在就让你们每人来讲他的必里克，让在场的达官贵人们看看，谁更为精通必里克。’因为铁穆耳合罕极有口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所以他以美妙的声音很好地讲述了必里克，而甘麻剌，则由于他稍患口吃和没有完善地掌握辞令，无力与他争辩。全体一致宣称，铁穆耳合罕精通必里克，他漂亮地讲述了(必里克)，他应取得皇冠和宝座”[12]389。显然，阔阔真巧妙安排，她充分利用铁穆耳的优势，使铁穆耳在皇位争夺中击败兄长甘麻剌，成为元朝的第二位皇帝。虽说元成宗的顺利即位离不开大臣的支持及其他诸多因素，但是母亲阔阔真为铁穆耳争位作出自己最大的努力，且她的支持更给予铁穆耳强大的力量。

元成宗深受儒家文化影响，对待母亲尤为孝顺恭敬,“时成宗初即位，奉事太后惟谨”[13]380，“业业谨盈成之戒，愉愉尽孝敬之诚”[14]125。作为一国之君，他首先要孝敬父母，为百姓作出表率，况且母亲有恩于自己。元成宗即位后，立即尊母亲阔阔真为皇太后，为母亲正名，“立爱惟亲，君德莫先于孝。况恩深于鞠我，而礼重于正名”[5]2898。作为儿子，称颂母亲既是铁穆耳本心所在，又符合伦理道德，“人子之职所在，天下之母宜尊。恭惟圣母，圣善本乎天资，静专法乎地道”[5]2899。身为兄长的甘麻剌也认可弟弟的仁孝之心，“母弟铁木(穆)耳仁孝，宜嗣大统”[5]2894。元武宗即位后，尊元成宗为“钦明广孝皇帝”，足以见得后人对元成宗的仁孝之心给予了公允评价。

元成宗谨守孝道，为母建寺于五台山是为报答母恩，也完成了元世祖的遗志。阔阔真本人也亲临五台山，大行赏赐，“又建万圣佑国寺于五台,裕圣临幸赏白金万两”[15]67。在五台山大万圣佑国寺修建完毕后，元成宗也临幸五台山为母祈福，体现了自己作为儿子应有的孝道。同时也应注意到，元成宗建寺除了表达孝心之外，还有缓和蒙汉矛盾和加强民族团结的考虑，由于元成宗刚即位，需要对全国上下作出表率，建寺不仅能体现元成宗的孝心，还可树立一个良好又亲民的皇帝形象。

元成宗从小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以及佛教思想影响，为母建大万圣佑国寺于五台山，既是对崇佛思想的继承与发展，也报答了母亲的恩情，同时还有一定的政治目的。元成宗在五台山建寺这一行为延续了前朝崇佛建寺的传统，并为后世皇帝建寺提供了良好典范，如元武宗于五台山建大圆照寺，元英宗修建普门寺，泰定帝修建殊祥寺等。皇帝建寺的同时也对其他寺庙进行修缮及重建，进而保护和延续了五台山的寺庙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