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

文/叶兆枫 赵夏敏

一、引言

创新是民族的灵魂，是一个国家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也是一个企业能够持续稳定增长的活力源泉。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经济也进入了“新常态”，这要求我们使用新的发展模式和科学技术来处理经济发展中的问题，创新的重要性决不容我们忽视。

近年来，我国的外部形势紧张复杂，中美贸易摩擦逐渐升级、国际上新冠病毒疫情严重肆虐，外加区域性的政治、经济冲突不断，我国甚至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都蒙上了不确定性的阴影。在这一大背景下，能否掌握核心技术、走自主创新之路是摆在我国企业面前的一大考验。习近平总书记论断：“面对日益激烈的国际竞争，我们必须把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不断推进理论创新、制度创新、科技创新、文化创新等各方面创新。”过去的一年里，缺乏核心技术的企业在来势汹汹的贸易战中受到巨大冲击，中兴通讯在面对美国的经济制裁和天价罚款时无能为力、损失惨重，其根本原因在于其核心部件技术依然受制于人；而华为公司同样遭受美国的全面封锁，却依然能够不断推出新产品，在全世界推广其5G 技术，这正是因为华为掌握了自主研发的核心技术和与众不同的研发能力。除了科学技术创新，商业模式创新也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中，被摆到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上。面对突然爆发的“黑天鹅”事件——新冠病毒的爆发，许多行业在2020 年的春天遭受了重创。这些企业能否及时转变商业模式，走不同的发展道路成为其“自救”是否有效的关键一步。我们可以看到许多企业推出远程会议、线上办公的新功能，在病毒隔离管控期间做到了提前复产，走在了其他企业的前面；部分具有前瞻性眼光的服务业企业，并没有在疫情肆虐期间坐以待毙，通过当下流行的互联网、大数据等平台，转向线上订单、快递、外卖等商业手段，有效实现了非常时期的自我救助和业务转型。中华传统文化强调“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既是风险也是机遇，只有能够保持锐意进取、开拓创新的企业才能够抓住机遇、转危为机。

本文想要研究的主题是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的关系。企业的创新活动的主要发起者和决策者是其CEO，公司的高层管理者特别是CEO 在公司战略决策制定和战略方向形成方面扮演着核心角色 （Westphal 和 Fredickson，2001）。回顾近年来成功的企业不难发现，正是由于CEO 对技术研发投入的关注和执着，企业才在激烈竞争的市场中获取了核心能力，并实现了企业价值稳定而强劲的增长；正是由于CEO 领导团队大胆探索，走他人不敢走之路，企业才能实现商业模式创新，从众多同业竞争者中杀出重围。作为战略领导者，CEO 在企业创新方面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关于CEO 特征对企业经营影响的现有研究主要基于高阶理论，Hambrick 和Mason（1984）创新地提出了高阶理论，该观点认为，高管人员会基于个人的偏好、经验和价值观来采取行动。而管理者尤其是高级管理者的行为偏好会直接影响到公司的经营决策和发展战略，从而影响企业的创新能力。过度自信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管理者特征，过度自信最早发现于心理学实验中，该研究发现绝大多数的人都具有非常稳定的过度自信倾向，人们经常高估自身的能力或是对于自己做出的决定深信不疑，在行为金融学领域，表现为对于自己投资水平和所持投资组合的收益率进行高估，在公司金融领域，过度自信的管理者往往高估自身的决策能力，倾向于选择高风险的项目、或者倾向于提高投资水平。所以说过度自信现象普遍存在于管理者之中，且其对于企业经营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

二、文献回顾与假设提出

1. 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

在普遍认识中，过度自信往往造成负面影响，这是由于过度自信者容易盲目乐观、使自身暴露在更大风险水平之中。但是过去的许多研究发现管理者过度自信能够促进企业创新，在企业的初创发展阶段，对于自身自信程度高的管理者更能够抓住转瞬即逝的发展机遇，帮助企业走上高速发展的通道。在企业走到技术攻坚的十字路口的关键阶段，过度自信的管理者也能够更加果断地做出决策，他们乐于接受挑战，在增加企业创新投入的时候更加坚定，从而有利于帮助企业实现关键技术突破或是转型升级。从这个意义上，过度自信对于企业创新也有着积极作用，必须更加全面地看待。

管理者过度自信通过影响企业投资水平，从而影响企业创新。心理学理论认为，人都有过度自信的心理偏差（Weinstein，1980），而对于企业的管理者而言，他们具有较高的知识水平和社会地位，其过度自信水平也高于一般大众 （Cooper 等，1998）。Roll（1986） 首先提出了管理者自以为是的假说，认为公司的管理者经常高估自身的决策水平，进而乐观估计目标项目的投资收益，导致一些激进投资活动的发生。人们普遍认为管理者过度自信会对企业造成不利影响，但对企业创新方面，不少学者持乐观的态度，Galasso 等（2011）认为过度自信的管理者会低估失败概率，加大创新投入。Hirshleifer 等（2012）从创新投入与产出两个角度再次验证了CEO 过度自信对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国内研究方面，也有许多学者指出管理者过度自信的作用不完全是消极的（余桂明等，2013）。王山慧等（2013）认为管理者过度自信对企业技术创新投入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这一影响仅存在于高科技企业和国有企业中。易靖韬等（2015）通过研究A 股数据进一步发现，高管过度自信会不仅促进企业加大创新项目的投入，也会提高创新项目的产出，这一促进作用对于高新技术企业更为明显。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提出以下假设：

H1：管理者过度自信会提高企业创新水平

2. 管理者过度自信与创新绩效

在现实中，我国的企业家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腾飞，特别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来，大量企业在这二十年间获得巨大发展机遇，取得了傲人成绩。历史上的巨大成功更容易催生我国企业家对于自身能力的过度自信。然而如今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外部环境也出现了明显变化，这种过度自信和乐观主义能否继续发挥积极作用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首先中国经济由高速发展向高质量发展转变，一本万利的机遇不再俯拾皆是，盲目乐观地研发和大规模地业务模式转变，面临的风险相比过去大很多，管理者进行激进企业创新的导致企业陷入窘境的案例也屡见不鲜。乐视前CEO 贾跃亭大举进入造车领域，最终惨败收场，乐视的股价也一度崩溃；康得新前董事长钟玉急于开始碳纤维项目研发，通过股权质押和大加杠杆进行融资，导致资金状况恶化。过度自信的管理者或许会提高企业创新的能力，但这种盲目乐观下进行商业模式创新能否有利于后续企业的发展仍是未知数，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也有部分学者就管理者过度自信对于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持怀疑态度。基于Heaton（2002）提出的投资水平异化模型，在不同的自由现金流水平下，管理者的过度自信行为会分别导致投资过度与投资不足。王霞等（2008[10]）研究了中国的上市公司，发现Heaton 的投资行为异化模型适用于中国市场，管理者倾向在自由现金流充裕时投资过度，而不充裕时投资不足。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的创新水平还能否得到促进是一个问题，于长宏和原毅军（2015）认为只有单位资金成本降低或者CEO 的预期能力增强时，CEO 对于创新的积极性才会相应提高。Goel 和Thakor（2008）认为过度自信管理者带来的过多的研发投入其实是过度投资的一种表现，最终会抵消企业价值。Tang（2015）通过实证研究发现，过度自信管理者的创新活动并不是一种价值创造，而是一种价值摧毁。

由此可见，虽然管理者的过度自信能够一定程度上促进企业创新，但这种促进作用的生效条件以及对于企业绩效的长远影响，目前仍然存在讨论的空间，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因此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H2：管理者过度自信带来的创新会降低未来企业绩效

三、研究设计

1. 样本选择

本文选取我国2014-2019 年间沪深两市上市公司为初始样本，并做以下处理（1） 剔除 ST、*ST 类公司 （2） 剔除金融、保险类公司（3）剔除数据缺失的公司。本文使用的财务数据预计来源于CSMAR 数据库，最后处理后得到3998 个公司年度数据。

2. 变量设置

管理者过度自信（overconfidence）。学术界对于管理者过度自信的衡量有多种方法，一种常见的方代理变量是企业最佳的绩效。企业近期绩效越好，管理者就越有可能过度自信。Hayward 和Hambrick（1997）使用股票价格未受影响之日前12 个月的股东回报来测量，股东回报为股价增加值和股息收益之和除以股票初始价格计算而来。Chen 等（2015）也采用了这一测量方法。这一方法的问题在于，导致股价增加可能有多种因素，而公司的股价也只是导致管理者过度自信的一个方面，所以不采用这种方法。

本文参考余明桂（2006）、姜付秀（2009），选取CSMAR 数据库中2014-2017 年披露了盈利预测的上市公司，把满足以下四类情况的判断为乐观估计：大增，实际增长小于50%；略增，实际增长减少；扭亏或续盈，实际亏损；略亏，实际亏损大于50%。若公司该年的季报中至少一次为乐观估计，则判断该公司本年存在管理者过度自信，overconfidence=1，否则取0。

企业创新（innovation）。查阅上市公司财务数据和公开信息，用如下两个指标衡量企业的科技创新水平。第一是企业R&D 投入占营业收入的比重，此比率可以衡量企业的研发创新强度。第二是企业当年的专利授权数，用来衡量创新的成果。

企业未来绩效（roat+1）。主要用企业未来年度的总资产收益率来衡量，计算方法是下一年度的净利润除以期末平均资产总额。

控制变量（controls）借鉴已有研究，本文预计对影响企业创新和企业风险的其他变量进行控制。包括企业规模size（总资产的自然对数）、资产负债率lev（期末总负债除以期末总资产）、资产报酬率roa（净利润除以总资产）、企业年龄age（企业自成立以来年限）、现金流量cash（经营活动现金流除以总资产）、营业收入增长率growth（两年营业收入之差除以上年营业收入）、固定资产占比fix（固定资产除以总资产）、企业类型type（虚拟变量，国有企业取1，非国有取0）、行业industry（依据证监会2012 版分类）、年度year（财务数据年度）。

详细的变量设计情况可见表1。

四、实证研究

1. 变量描述性统计

为了直观看出存在管理者过度自信的企业与不存在管理者过度自信的企业，在创新能力上的情况，我们将数据分为过度自信组（表2）与非过度自信组（下页表3）对照分析。可以发现过度自信组的平均专利授权数为13.442 件，平均r&d投入比为5.176%，这均高于非过度自信组的平均专利授权数12.406 件和4.319%的平均R&D 投入占比，且过度自信组的今明两年的企业绩效roa，都小于非过度自信组。这初步支持了假设H1 和H2 是有可能成立的。

2. 回归结果分析

（1）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的关系

本文构建如下模型来验证假设H1：

本研究模型的因变量为企业创新（innovation），自变量是管理者过度自信水平（overconfidentdence）。除了有关企业财务情况的控制变量外，还加入了年度哑变量（year）和行业哑变量（industry）。其中行业分类以证监会2012 年行业分类为依据。实证结果如下页表4 所示，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专利授权数的正相关关系在90%的水平上显著。从系数上进行分析，如果非过度自信管理者转变为过度自信的管理者，这能够为企业带来每年1.633 件的专利授权，按之前描述性统计进行的平均专利数统计，这一数值提高了企业大约13%的创新水平。可以说管理者过度自信对于企业创新的促进作用是非常显著的。

（2）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绩效

考虑到企业第一年研发成功的技术，往往需要时间才能获得回报和收益，我们用企业第二年的总资产收益率roat+1来作为企业创新绩效的代理变量。为了专门考虑过度自信的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我们构建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的交乘项作调节变量，研究模型如下：

表1 变量设计表

表2 描述性统计（过度自信组）

表3 描述性统计（非过度自信组）

表4 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关系检验

表5 管理者过度自信与企业创新绩效关系检验

实证结果如表5 所示，我们可以看到，过度自信条件下的企业创新对于企业未来绩效在99%的水平上显著负相关，且过度自信的管理者每促成一项企业的创新，未来一年的总资产收益率会预期降低0.08%，其负面效果从数值上虽然比较轻微，但如果考虑到整个企业一年的净利润和专利数，造成的经济损失依然是不容我们忽视的。因此管理者过度自信虽然能够提高企业的创新水平，但由于这些创新往往会低估投资风险，或是产生过度投资的问题，最终并不能提高企业未来的绩效。

五、结论和建议

本文通过我国上市公司数据实证研究发现，管理者过度自信能够促进企业的创新，过度自信的管理者运营的公司往往能比非过度自信的管理者获得更多的专利授权。通过文献分析我们认为，这是过度自信管理者低估投资风险，提高研发投资而实现的。但是，我们进一步研究发现，过度自信管理者进行的企业创新并不能显著提高企业未来的收益率，反而起到了负面作用。

如今我们处在外部条件极为复杂的经济环境之中，市场上巨大的机遇与挑战并存，这一背景下，我们应该鼓励管理者抱有坚定的信心和必胜的信念，锐意进取开拓创新，才能抓住发展机遇。另外我们必须提醒我国的企业家，必须认识到市场中创新风险的存在，自信是走出困境必备的品质，但是盲目自信只会让企业陷入危机，在如今经济转型期，必须更加清晰地认清现实、审视自我，大胆创新的同时走稳健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