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世纪以来的网络言情小说高度类型化的文本特征,主要体现在小说的时空体式、情节和人物设置以及话语风格等层面。在资本、媒介、既有文学资源等多重力量的作用下,其情节设置和时空想象在很大程度上与当下青年读者情感结构契合,又表征了当代社会中政治、经济权力乃至性别权力等权力形态之间关系配置的变动。
[关键词]类型小说;言情;穿越小说;时空想像
[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5-0292(2021)05-0099-0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网络文学批评话语体系研究”(19XZW002)
新世纪勃兴的网络小说中,拥有大量女性读者的言情类型小说几乎占据半壁江山,在这些内部类别细分芜杂的穿越、架空、宫斗、宅斗、修真、仙侠、种田、耽美等等网文中,小说的故事场景和时空想象却有着高度同质化的特征。这些与当代女性青年读者情感结构高度契合的小说世界,无疑与网络小说商业化生产直接相关,而它们在传递着当代社会政治经济和性别权力结构中女性社会诉求的同时,又表征着1990年代以来不同阶段社会主流意识中的某种去历史化和去政治化的症候。
一、虚拟历史:穿越、架空与重生
穿越小说是言情类型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穿越小说以穿越时间地点的不同,又可分为历史穿越、历史架空、异世界穿越,以及从穿越小说中衍生出“带着记忆重新活一遍”的子门类“重生”小说。无论是看重考据的历史穿越文,还是天马行空的架空文,历史的政治意涵被抽空并转换为虚拟的故事背景,用于演绎故事人物的情感纠葛,主人公在传奇故事中如鱼得水,达到个体欲望的想像性实现。
(一)从“向前看”到“向回看”
穿越时空的情节并非网络小说首创,“穿越”在古代小说中常以“记梦”形式出现,如唐传奇《枕中记》中卢生倚枕入梦,娶高门妻、平步青云、高官厚禄,醒来一切如故,黄粱还在锅中未熟;临川四梦中《南柯梦记》與《邯郸记》都采用了开头“入梦”结尾“生寤”的情节模式。清末民初中国正面临重大历史变革,以畅想未来为写作目标的“乌托邦政治小说”出现,为当时面对未来憧憬又迷茫的人们展示了想像未来的可能,“推动人们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以反现实的方式表达其世界‘应该如何’的理想。这种实然与应然间的对照、对立,使人们对未来产生强烈的希望感,从而推动人们去追求更合理的生存状态”。[1]梁启超的 《新中国未来记》、蔡元培的《新年梦》等都是“向前看”,在前现代时期展望一个民主科学的现代中国。
80年代以来革命叙事的消退与90年代消费文化的盛行,致使青年一代对未来的想像基本都是白领式的生活方式,然而日趋稳定的社会结构使阶级流动难上加难,青年自嘲为“社畜”“打工人”,每天做着雷同的工作,过着差不多的人生,极度缺乏想像未来另一种可能的能力与勇气。正如齐泽克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描绘的“启蒙的绝境”,人们很清楚启蒙主义描述的“理性和理想可以战胜一切”是虚假的,意识形态之下掩藏着特定的利益,但人们因为却没有其他选择,又拒不与之断绝关系。现实无望只能依托其他时空场景畅想生活的其他可能,穿越小说诞生的现实语境正是如此。
2004年金子的《梦回大清》开始在晋江原创文学城连载,随后桐华开笔《步步惊心》,到清穿“四大奇书”出现,使2007年被称为网络文学的“穿越年”。“清穿文”体现了历史穿越小说的创作特征。在这些网文中,同类作品情节与人物设定高度相似:现代都市中并不十分得意的小白领女主角因意外(车祸、高处跌落、迷路等)一朝穿越到官宦人家,换了一副容貌动人的皮囊,因选秀/偶遇等原因结识了某位/某几位阿哥,女主来自现代社会独立的个性、出人意料的行为或不同寻常的聪慧与才艺,引起了男主的注意,于是女主周旋于几位男性角色中间,最终经过诸多事件的考验,或有情人终成眷属,或全身而退,或生离死别留读者唏嘘一片。这类作品通常以第一人称叙事,采取主要人物虚构、配角真实、客观环境高度复原历史真实生活场景的创作手法,使女性读者在阅读中仿佛身临其境,与书中人同悲同喜,有极强的代入感。叙事视角的私人化也是“清穿”类型文最主要的特征。“清穿文”是在“大历史”中诉说“小历史”,不作宏大叙述,没有宏观历史评价,也不去探讨历史的深刻意义。具体的历史事件作为主人公情感发展的背景板和催化剂,被作者放在第一位的不是历史的真实可感,而是如何通过波诡云谲的历史风云,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多角度、多层次的展现出来。
(二) 从“历史穿越”到“历史架空”
历史穿越小说偏重对真实历史的描述,对写手的历史文化知识背景有一定要求,经常有读者在评论区为作品“捉虫”——指出作品中的错误,包括史实不符、典籍引用年代错乱、古代生活常识错误等等。在网文平台以订阅量论英雄的评价体系中,耗时费力的历史考据可谓吃力不讨好,“故事好看”与“持续更新”才是第一要务。在不放弃历史元素同时又兼顾效率的情况下,穿越到具有古代社会普遍特征的“架空时代”成为了大量网文写手的更好选择。虚拟的历史时代提供的是古色古香的话语背景,是前现代时期的价值观念,既摆脱了历史的沉重也丢下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思想负担。与“清穿热”几乎同步,“架空”因其灵活多变的创作形式逐渐成为穿越文的主潮。非历史架空意味着网文写手要解决小说世界的整体“设定”,他们必须要在小说中交代这个陌生世界的物种及其相互关系、力量体系、社会法则等各种情况。如果在情节开始之前先用一定篇幅来讲述设定,小说必然枯燥乏味,而如果把设定隐伏在故事内部,随着情节的递进而渐次展开,这又增大了写作难度。[2](P37-42)与之相比“历史架空”更有利于写手搭建文本世界,主角穿越到架空时代,稍作观察便可快速融入无比熟悉的中国古代社会中,写手的设定就显得自然而不突兀。
(三)从“历史架空”到“异世界架空”
“架空穿越”的目的是除去虚构的历史世界,还有西方世界、异世界等。异世界主要依靠其不同于凡常世界尤其是日常生活的异域风貌与风情吸引读者。受日本漫画《尼罗河女儿》、《天是红河岸》的影响,早期穿越小说的目的地经常预设为古埃及与西亚诸地区。如水沁沙的《尼罗河三部曲》(2006),悠世的《法老的宠妃》(2007)系列,犬犬的《第一皇妃》(2008)等,对古埃及、古代赫梯、古巴比伦等异域神秘文化的想像构成了此类作品的核心。祭祀、神殿、征战、法老诅咒这些元素共同服务于一个故事类型:女主角穿越而来赢得君主的爱慕,同时周旋在各国政要之间,收获了将军、权臣、国王等人的真心,最后女主角回到了现代,留下深情守望的法老在余下的岁月里时时缅怀这段真爱。尽管与今天在观念上主张性别平等、女性独立的议题背道而驰,但这些看起来俗套的剧情与人设却恰恰是此类小说受欢迎的密码。
“异世界穿越”还可以穿越到修真世界、末世,甚至穿越到小说世界中,当穿越的目的地变成了异时空与异世界,写手就不必拘泥于细节,支撑这类作品的核心力量就是写手们的想象力。穿越者要解决的不再是振兴国家、富强中国的历史任务,也不再利用现代思维改造古代社会,而是走向了背对现实的异域世界,借助异世界的主人公实现翻转命运的愿望。此类主角通常天赋异禀,凭借强大的力量与绝对优势建功立业、享尽荣华。
“书穿”书穿,指穿越到小说世界里,成为小说中的一个角色,通常穿越者从前读过这部小说,了解其中大致的情节走向。此类穿越文一般是配角逆袭文,多写原本结局凄惨的“炮灰”配角,如何凭借对书中世界的了解,改变命运,翻身做主。也是异世界架空的一种,在这类小说中,主人公或穿越到网文世界,如十月微微凉的《穿进肉文心慌慌》(2013);或穿越到世界名著里,如风流书呆的《贫穷贵公主》(《傲慢与偏见》同人文);向古代经典穿越以穿越到《红楼梦》的世界最为集中,如老两口穿越成贾政和王夫人改变贾府悲剧的《重生老俩口悠闲红楼生活》、穿越成晴雯的“种田文”《红楼之晴雯种田记》等。大量“穿越红楼”的作品使作者和读者心中已经有了一套默认的“红楼世界准则”,从当代人的视角出发、以当代人的价值判断来审定红楼梦中人,因此被冠以“网络红学”之名。前两种“书穿”多为“正剧”,大量穿越到琼瑶言情世界的小说则是充满反讽与戏谑的笔调,如花间意的《还珠之娜拉重生》(2010)糅合了《新月格格》《还珠格格》《梅花烙》多种情节人物,琼瑶笔下原本象征着封建礼教、束缚天性与自由的皇后却成为了一系列穿越琼瑶文的女主角,只会咆哮自己不被理解的皓祯与尔康不再是女性读者想象中的“良人”,新月与吟霜成了“绿茶婊”“白莲花”的代理人。当下多重生活压力之下的女性读者无法与上世纪末“爱情大过天”的流行话语共情,“书穿”不单单是重写故事,也是不同时期社会价值的碰撞与核心议题的重置。
(四)現代都市重生与古代复仇重生
所谓“重生小说”,指主人公回到若干年前,却又保存着对过去的记忆,借助记忆优势重新体验、规划人生。重生需要通过穿越而实现,而每一次穿越都是不同意义、程度和向度上的重生。穿越多肇始于某些偶发因素,对新的历史时空中自己的命途少有预料和规划,重生者则因背负前世记忆(多为不愉快或被谄陷的记忆)及恩怨,而有着强烈的“重生”意识和“复仇”信念,往往计划周详、行动果决、步步为营。重生小说的出现,实际解决了如何写都市穿越的问题,它是小说在穿越历史、穿越异界后转向都市的必然结果。主人公“洞悉”这个时间段的社会发展和相关人员的命运,利用“先知优势”,所以能够趋吉避凶,获得人生的成功和意志的实现。把人生重新来过,对每一个现代人来说都是充满意味的诱惑。
“重生+都市言情”的代表作《重生之风云再起》作者暗夜幽香在前言中写道自己的创作初衷,指出了该类型的核心议题:“如果,我们有一天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们会怎么选择?我们会怎么走我们的道路,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 人生很多都不完美的,我们都有追求完美的愿望!”普通人重生改变过去、成为人生赢家的同类题材越来越多,读者难免审美疲劳,于是重生为某行业专门人才的小说相继出现,心理师、医生、特警、鉴宝师、借此读者可以体味不同的人生、一窥不同行业的内幕。将特殊行业与人群进行“景观化”叙述的“重生+都市商战”、“重生+豪门恩怨”、“重生+娱乐圈”等子类型纷纷出现。
依托古代社会的“重生”多与“复仇”主题相联。“重生复仇”主题多围绕宫廷争斗、家宅嫡庶之争,被欺骗、被牺牲、被暗害的女主角一觉醒来悔不当初,踏上复仇之路,凭借自身重生的优势,一路如砍瓜切菜消灭敌人,收获爱情。早期代表作如秦简的《庶女有毒》《娼门女侯》等,此类小说情节性极强,环环紧扣、明线伏笔交错,很受读者欢迎。女主人公不再是前期穿越文里流行的“玛丽苏”、“白莲花”等便于读者代入的形象,女主角获得爱情的方式也不是因柔弱纯洁而吸引男性保护,而是强调一种“势均力敌”的爱情,女主角靠谋略有气度收服人心,与手中握有资源的男性达到一种利益捆绑式的合作关系,真爱反倒退居幕后,女主角重生后安心搞事业,如希行《娇娘医经》《君九龄》等作品。这种非传统类型女性气质的表述大量出现在“女性向”言情小说中,是女性主体性意识的彰显,是“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这些传统女权话语的委婉表达,从中能看到言情类型小说为构建女性平等话语权力的努力。
二、封闭空间:宫宅、职场与校园
与宏观历史时空和世界想像的去政治化一致,言情类型小说的微观故事场景则是封闭式的,故事发生的具体空间无论是宫宅、职场还是校园,都是自足的,与外界更大的社会空间绝少发生关联。
(一)宫斗与宅斗
古代宫廷是言情类型小说发生的重要生活场景和活动场景,以宫廷为背景可以确保叙事的故事性、戏剧性与传奇性,营造出一种宏大的史诗性氛围。对于读者来说,古代宫廷是陌生化的叙事场景,是汇集封建贵族高端的生活形式、政治权力与利益的斗争的场所,使小说情节充满故事性,为虚构的历史穿越小说增加传奇色彩。穿越到古代宫廷的主人公,与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拉开了一定距离,被天然的赋予了各种“高素质”:高贵的品行、卓然的品味、琴棋书画皆通的文艺素养等,深得“才子佳人”言情传统的真传。
后宫题材的典型作品非《后宫甄嬛传》莫属。作者对整个故事的预设是“寂寂深宫中一个关于爱情和斗争的故事”,女主角甄嬛的人生轨迹糅合了历代后宫嫔妃的经历与遭遇,最终合成了一个毕生在“爱”和“斗”之间挣扎、典型的后宫女子形象。在“宫廷”这一封闭空间里,所有女子的人生走向都取决于皇帝的意志,极端的不对等关系使得“斗争”成为了后宫的主旋律。“绝情忘爱”才是后宫斗争中通往胜利的法门,心中无爱只有权谋利益的甄嬛才能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登上权力的顶峰。在这一封闭空间内貌似没有给出其他的可能,进入“后宫”就要服从后宫的游戏模式,甄嬛的一切斗争行动都被解释为“逼不得已”,属于正当防卫,杀人也是为了“报仇雪恨”,读者在阅读时也被暗示甄嬛别无选择。但封闭空间其实是可以打开的,甄嬛有很多机会打碎封闭空间,在凌云峰无人问津时完全可以在林间开田自足,开启“种田文”模式,在具体的争斗中也可以采取其他手段。封闭的宫斗空间给出了一个错误的前提,甄嬛们的争斗试图用丰富的人物形象与多变的命运来说明前提的合法性。读者在阅读的时候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情节和人物上,极容易忽视这一切的前提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甚至是极坏的。“生命不息争斗不止”在宫斗文中被刻意塑造为唯一出路。
“宅斗文”可谓是“宫斗文”的“家长里短”版本,并不是所有读者都喜欢看王侯将相的权谋斗争,“家庭伦理”似乎更贴近日常生活,对吃穿住行精细的描写,对人际关系如何经营的侧重,都是宅斗文吸引读者的地方。宅斗文多依托于古代社会背景,主要矛盾集中在继父继母与原有子女间的冲突,如继母冷待嫡女、嫡母打压庶女、嫡庶姐妹之间的不睦,大家族里不同分支的矛盾等,突出封建伦理关系下亲情与利益之间的矛盾。吱吱的《庶女攻略》最具典型性,小说中夫妻之间是合作伙伴关系,妾侍和主母是上下级关系,出身商贾大家的贵妾是十一娘专用的内宅秘书兼账房,妻子相当于一份工作。《庶女攻略》之所以叫“攻略”,其定位是展现古代妇女的职业规划。宅斗文里焦虑感生成的核心不是爱情而是生存,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博得上级好感、获得同事支持等等,如何生存下去、不用受人欺负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自嘲在“宫斗”中“活不过三集”的女性读者更愿意将“宅斗”看成当下职场与家庭紧张关系的现实投射。
(二) 都市职场与校园爱情
“女性职场小说”是都市言情类型小说的重要门类,以2007年9月《杜拉拉升职记》的出版为该类型诞生的标志。有研究者指出,职场小说伴随我国现代公司制的普及而出现,是“以反映白领职场人生历练和职业心经,审美地折射其生存感悟与困惑的新小说类型”。新世纪以来当“现代职场成为年轻一代中国人普遍的人生境遇和生活方式,这一新的生命形态客观上要求与之适应的文学形式”。[3](P45-46)
“女性职场小说”这一类型存在的大前提是对现代企业制度之下形成的“职场文化”的认同,在小说中,职场文化被先在地理解为一种“理想的”文化,理想意义上的文化“是人类根据某些绝对的或普遍的价值追求自我完善的一种状态或过程。如果接受这一定义,那么文化分析根本上就是对生活或作品中的某些价值的发现和描述,这些价值被认为构成了永恒的秩序,或是与人类的普遍状况有着永久的联系。”[4](P50)在此类小说中,“职场逻辑”被默认为普遍存在的价值规律,职场为陷于其中的职场人许诺了一条成功之路——只要你拼命工作,经过不懈的努力奋斗,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完成阶级的流动,从底层走向中产、从边缘迈向核心,终能到达人生的巅峰。这类“职场文化”不只体现在职场内部逻辑上,还表现为职场之外与之相匹配的一套生活方式。通过类型作品里的具象化,“某些特定个体在特定社会里所发现的意义和价值得以保存”,“职场女白领”这个诞生于新世纪的新群体,在以资本为主导的职场文化中作为一类典型形象被保存下来,她们的生产与生活方式、价值判断与中产趣味,她们在整个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她们可能走向的未来,女性职场小说的具体创作中涉及大量的对这些现实问题的讨论。
早期的女性职场小说有自己的常规故事结构:一个没有特殊背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进入某世界五百强企业,从最基本的岗位(销售岗位或行政助理)做起,经历职场的多种磨练(如《米娅快跑》中米娅先后更换6个不同脾气的老板、《沉浮》新人接到大单后步步遇阻),见识了职场的多种变迁,成长为公司中层高层领导(杜拉拉成为公司HR经理、跳槽新公司坐稳薪酬经理)的故事。女性职场小说写的是中产阶级生活——《杜拉拉升职记》前言就有“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杜拉拉个人奋斗的小说”,强调职场女性应该提高自身的专业技能,通过个人奋斗跻身于中产阶级行列。小说中描绘的是职场精英、成功人士的成功经验和与其职位相匹配的“轻奢风”生活方式,表现出的是一种典型中产阶级文学想象和趣味。当然,如果以症状阅读的方式来看,其实在这些具体的作品中,也展现出了女主之外职场女性的更多种生活面貌,以及她们对未来多种可能性的思考,女性职场小说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完成了对现实的隐喻与转义。
同样是表现现实生活,“青春校园”题材却表现出一种理想主义风貌。台湾作家九把刀《那些年》、九夜茴《匆匆那年》、八月长安《最好的我们》开启了80后对曾经的怀念。这类小说的整个场景都集中在学校,没有多少大事件,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有些小情感,在耿耿唠唠叨叨的自我反思中,读者像是来到文本中采摘回忆。青春校园题材把读者拉回了想像的伊甸园,在现实生活中并不那么如意的人们难免倾向于回忆过去的时光,可能曾经的日子并没有回忆中那么美好,意义不在于具体做了什么,而在于追忆本身,以及赖于追忆的一段集体行动。
三、另類现实:玄幻、仙侠与“吸血鬼”
(一)玄幻修真与末世
“玄幻修真”小说是对古代神怪小说等形式的历史性呼应,从传统的道家思想中取材,又受到《魔戒》、《哈利·波特》等西方科幻小说的影响,是与当代消费文化合体而成的一种全新小说类型。“玄幻”也是网络文学最早的类型之一,“网络玄幻小说所具有的各种文化因素被囊括进‘娱乐—消费’的文化外壳下,不再指向现实性的意义建构,而是追求阅读的一种瞬间性的心理体验与心情舒张。”[5](P31)
以女性为叙述中心的“女频”玄幻修真小说,故事背景通常是由凡界、修真界、仙界(有时还有妖界与魔界)等不同层次构成的超现实想象世界,是“一种凭空而来的想像,一种‘脱历史’和‘脱社会’的对于世界的再度编制和结构”。[6]常见的故事类型是女主角的“上位”或复仇故事。如果核之王的《炉鼎女配上位记》写女主角穿越成为“肉文”“肉文”指有大量色情描写的小说,读者阅读有大量色情描写章节的行为被称为“吃肉”。修真世界女配角,如何打破自己作为工具与玩物的“炉鼎”“炉鼎”一词多出现在玄幻修真文当中,是指修真世界中纯阴体质的女性,按照道家阴阳相生的理念,其他修真男子可以通过和纯阴体质女性发生性关系来增强并提纯自己的修炼成果,不但修行能够一日千里,在突破修炼等级的时候还能避免心魔侵蚀,不易走火入魔。此类体质的女性稀少,一旦出现就会成为各种男修的抢夺目标,沦为男性的工具与玩物。被觊觎的命运,打破家族、门派的支配重新讲述自己的故事。“末世文”缘自《生化危机》等末世题材电影,有病毒、丧尸、变异等特定元素。女频末世文带有更多的科技感和未来感,困扰“末世文”女主角的主要有三个问题:个人自我成长过程中如何突破自我;如何处理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应该建立一个怎样的新世界。女频玄幻的世界图景完全不同于现实生活,因而不受现实逻辑的限制,成长型的主人公不必经历传统文学中的困苦和彷徨,她们目标明确,因晋级有着森严的等级,因而有极强的自主性和创造力。在这些不用依靠男人、只凭借实力说话的修真、异能、末世世界里,女性被压抑的主体性有了空间释放。但在玄幻修真世界里获得更多资源快速升级才是最终的王道,被张扬的女性主体意识实际上往往堕入不断“升级”的追求而被消耗殆尽。
玄幻与末世、游戏化与升级流原本是“男频”里常见的时空背景和写作特征,言情类型小说将这些元素收编进来,产生了服务女性读者审美趣味、侧重女性自我成长和突破的“女频玄幻”,架空世界往往更适合女性写手中表达女权诉求,女性读者“获得了一种新的言语和叙事形式去超越传统的性别角色,拆解生产—再生产性别边界的权力机制; 即便现在这种超越和拆解,只能在想象的空间中展开,也仍然是意义重大的。”[7](P95)
(二)奇幻世界:仙侠与西幻
仙侠小说在传统武侠小说的基础上增加了神仙、妖魔等元素,风格更加飘渺虚幻。与男频仙侠多写修真异能不同,女频仙侠更多关注对神仙世界的瑰丽想象,仙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人、仙、妖、魔之间的矛盾纠葛等内容。2007年大风刮过的仙侠题材言情小说《桃花债》,被奉为一时经典,2008年唐七公子《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与Fresh果果《花千骨》更是仙侠题材的代表作。2010年桐华推出她的山海经系列,共工、祝融、蚩尤、旱魃、炎帝、黄帝,这些原本存在于神话故事与历史传说中的人物,被赋予了鲜明的性格特征拉进一场场爱恨情仇中。
仙侠文在描述一个奇异世界的同时,其情节却没有多少新奇之处,各种套路贯穿其中:打怪升级冒险谈恋爱,高悬于男女主角爱情之上的可能是因果报应(天道、个人报恩与报仇)、身份差异(仙凡有别、门派之争、师徒身份)、三界阴谋论等原因,随着男女主人公个人成长修行的进步,打破矛盾终成佳偶的故事是最常见的套路。仙侠类型文背后可以明显的看出传统通俗文学、民间文学的影子,矛盾冲突很多生发自民间故事中的“母题”。按照“神话素”拆分开来,很多仙侠文的架构其实就是王母娘娘拆散牛郎织女、法海镇压白娘子的变种,内核是郭靖黄蓉让不让杨过娶小龙女的通行道德规范与真爱之间的反封建斗争。仙侠文的“爽点”也正在这些俗套里,明白易懂的故事结构,读者儿时曾经幻想过的神话人物,仙侠文提供的阅读快感是一种混合着新奇与熟悉的复杂感觉。然而,正是在这些与现实迥异的奇异世界中,种种现实世界中的俗套却一再上演。
以吸血鬼为代表的西方玄幻题材对幻想类言情类型小说有很大影响。2008年开始、《暮光之城》系列电影的播出,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吸血鬼流行文化热潮。吸血鬼被塑造成了一群穿越到前现代社会的绅士,这天然就是言情小说中的男主角形象。而吸血鬼男性和人类女性之间具有“不可能性”的“禁忌之爱”要比现实中的情爱更具有吸引力,“永远在场”的吸血鬼男友任凭人类女友遇到什么样的危机,都能及时出现力挽狂澜。以吸血鬼为代表的西方玄幻世界秉持着罗曼司传统,本身就与我国的言情小说有亲缘关系,网文作者挪用西方玄幻元素,创造一个想象中的异域,与假想中的古老欧洲进行一次亲密接触,也并不偶然。这一题材的书写使大众文化的功能得以实现:给人提供想象性的抚慰,以及给现实当中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以想象性的解决。这也正是幻想类言情小说内在的快感机制。
新世纪言情类型小说营造的故事场景及其对空间的想像,无不体现出高度类型化的特征,其人物与故事的高度模式化充分暴露出制约着小说话语的现实权力结构,就言情类型小说而言,故事场景设置中高度去历史化、去政治化的时空想象,情节设定与人物设置上与当下社会现实中流行观念的高度接近,语言风格的奇观化,莫不体现出当下时代的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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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ot and Space-time Imagination of Network Romance Fiction
SUNWei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
Hainan University,Haikou 570228,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diagnoses the text structure features of new century romance genre, which is shaped by the co-influence of capital, media and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tradition. Obviously, the text of romance genre shows a characteristic of categorization in the vast amounts of work of the new century, this is reflected in space-time form, plot, the setting of character and discourse style etc. There is no doubt that the text structure is, to a large extent, correspond to young readers’ emotional structure, and also represents the changes of relation of the form of power among political, economic and gender.
Key words:genre fiction;romance;time travel fiction;time and space to imagine
[責任编辑张驰]
[作者简介]孙葳,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讲师,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新媒体研究,网络文艺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