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琴 胡伟华
摘要:认知翻译学视域下的翻译活动包含两个过程,即原文理解中的识解再现和原文转换中的识解重构。而中国文学原文中(以巴金小说《憩园》为例)的文化负载词在英译过程中如何识解重构是一个重要的课题。译者在进行认知加工和识解重构时只有努力地在识解的“辖域和背景、视角、突显、详略度”四个维度上突破,最大程度地接近原作者对原现实的识解,才能准确地传达原文的语义。具体识解重构的做法为:(一)背景与辖域: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认知域;(二)视角:努力关联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视角或认知参照点;(三)突显: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图形与背景;(四)详略度: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细化或简化的处理方式。这样才能有助于保留汉语文化负载词蕴藏的文化内涵,使中国文学作品及其蕴含的文化得以更好地对外传播与交流。
关键词:认知翻译学;汉语文化负载词;英译;识解与重构;《憩园》
中图分类号:H3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24-0154-04
一、問题的提出
在全球化迅猛发展的大背景下,中国文化“走出去”已经被提升到国家战略层面。然而由于语言和文化差异,我国优秀的文学作品很难在国际上引起广泛共鸣。为了走出这一困窘的处境促进中国文化输出,中国文化外译研究开始兴起。由于翻译是一种双向交流的互动过程,一个合格负责的译者既要考虑如何促成“文化外译”,也要关注如何促进“文化接受”。这意味着“走出去”与“走进去”都应被纳入译者的任务范围。语言与文化相辅相成,休戚与共。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性,必然会影响翻译的进程。中国优秀文学作品大都有大量的文化负载词,这对译者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挑战。文化负载词翻译成为中国文学作品外译成功与否的关键一步。我国著名作家巴金的长篇小说《憩园》文化负载词众多,为读者原汁原味地呈现了旧中国、旧社会人民的真实生活。笔者拟从认知翻译学角度,分析译者对《憩园》中文化负载词英译的识解再现与识解重构,探究译者的认知模式和译文的认知成因,希望能提升我国文化传递的有效性。
二、理论基础
(一)认知翻译学
认知翻译学(Cognitive Translatology)是一门将“认知”与“翻译”相结合的新兴边缘学科。认知翻译学的两大理论基础就是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和认知科学(Cognitive Science)。西班牙翻译家MARTIN于2010年提出了“Cognitive Translatology”这一术语,标志着认知翻译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然而,她指出这一新兴学科仍处于“前范式”(Pre-paradigm)阶段,即萌芽时期。认知翻译学的研究对象是译者及其认知过程,因此认知翻译学又称“翻译过程研究”(Translation Process Research,TPR)。我国著名学者王寅在“认知翻译学与识解机制”一文中向那些对认知翻译学感兴趣的学者发起号召,“既然尚不成熟,就需要更多的学者来加以完善,既然道路漫长而又艰辛,更值得我们去努力攻关。”在王寅教授的呼吁下,一部分学者开始为我国认知翻译学理论构建添砖加瓦,还有一部分学者运用认知翻译学的相关理论进行跨学科的实证研究。
(二)识解观
认知语言学的核心原则为“现实—认知—语言”。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认知的产物。学者王寅也认为,“语言是人们在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基础上形成的。”从现实到语言,认知成为关键的一环。由于认知的复杂性和语言的主观性,人的认知域常被人认为是一个黑箱子,无从下手。美国认知语言学家LANGACKER最早在认知语法范畴中提出“识解”(Construe/Construal),将其视为人类认知的一种主要方式。人们通过“识解”可以从不同角度来理解同一个事物或场景。“识解”包括五个维度:详略度(Specificity)、辖域(Scope)、背景(Background)、视角(Perspective)、突显(Salience)。大多学者认为辖域和背景之间存在交叉,故将这两者合为“背景与辖域”,亦可称为四个维度。为了验证“识解机制”的信效度,学者王寅曾用“识解”分析了40篇《枫桥夜泊》英译本之间的差异,并认为这一认知机制具有广泛应用性。“识解”不仅可以用来分析主观性的语言,也可以用来分析译者的认知过程,因为“识解机制”为探索人类认知活动(如语言和翻译)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分析方案。在学者王寅看来,认知翻译学的基本原理为“体验着原作者的体验,认知着原作品的意义,解读着原写作的意图”。从中我们可以得出,译者应尽量反映原作者在原作品中描述的原意图来达到忠实的目的,实现“两个世界”(现实世界和认知世界)的平衡。具体而言,译者在进行认知加工和识解重构时要努力实现识解的四个维度,最大程度地接近原作者对原现实的识解,从而准确地传达原文的语义。
三、从认知翻译学看《憩园》中文化负载词的识解再现与重构
认知翻译学视域下的翻译活动包含两个过程,即原文理解中的识解再现和原文转换中的识解重构。巴金长篇小说《憩园》中存在大量的文化负载词。接下来,本文将从识解机制的四个维度来识解再现原作者运用这些文化负载词的原意图以及译者如何在英译过程中识解重构汉语文化负载词。认知翻译学者王寅认为认知翻译学旨在解决“三原”问题,即“如何在译语中识解原作者原作品中的原意图”。从促进我国优秀文学作品外译和对外传播的角度出发,本文认为译者要尽可能地在译文中传达原作者期望在原作品中表达的原意图。
(一)背景与辖域:最大限度地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认知域
例1原文:……有时我也会在街头站一个钟点听一个瞎子唱书,或者找一个看相的谈天。
译文:Sometimes,I would stand at a street corner for an hour or so,listening to some blind story-teller,or perhaps,I would seek out a physiognomist to chat with.
1.识解再现
译者在翻译这些词语之前,首先要理解这些词语的意思。“唱书”“看相的”和“谈天”三个汉语文化负载词富含丰富的文化信息。《憩园》写于1944年,取材于巴金抗战时期两次返乡的所见所闻及其他曾经的住所花溪憩园的印象。当时“五四”的影响尚存,这时的文学作品在语言使用上处于文言文到现代白话文的过渡时期,因而其小说具有鲜明的“五四”时期的风格。当作者想要表达“唱书”“看相的”“谈天”时,他的认知系统中必须会有一些关于这些意象和行为的背景知识作为辖域或背景。因此,作者会选择“唱书”而非“说书”;“看相的”而非“算命的”“占卜的”或“算卦的”;“谈天”而非“聊天”“交谈”或“交流”,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和语言环境所决定的。译者只有理解了原文才能进行下一步,即原文转换过程中的识解重构。
2.识解重构
“唱书”原义是指“以乐器伴奏,来说唱故事。”《老残游记》第二回中写道:“不过二三年功夫,创出这个调儿,竟至无论南北高下的人,听了他唱书,无不神魂颠倒。”因此,“唱书”绝不是单指“讲故事”,而是一种独特的民间艺术形式,“用说唱的方式来讲故事,并辅之以音乐”。新西兰华裔翻译家JOCK HOE采取意译法,将“唱书”处理成“story-teller”。“story-teller”只是识解再现了“唱书”一词中的“书”域(叙述内容),却没有解锁“唱”域(叙述方式)。由于巴金和HOE语言与文化的认知差异,译者未能成功解锁汉语词背后的文化域,所以其译文自然也就未能传达原文背后复杂的文化内涵。因此,JOCK HOE关于“唱书”在译文的重构并不是很准确。
“看相”一词可以追溯到我国古代典籍《易经》,是一门通过观察人体的相关部位的特征来预测人的脾性和命运的中国传统学问。因此,“看相的”指的是“看相的人”或“观相师”。JOCK HOE将其直译为“Physiognomist”,这个词在新牛津字典上的解释为“a person supposedly able to judge character(or,formerly,to predict the future)from facial characteristics”维基百科对“Physiognomy”给出的解释是“the assessment of a person’s character or personality from his or her outer appearance,especially the face.”從这两个英文释义不难看出,译者对“看相的”一词有比较全面地了解,从而比较成功地解锁了该词的背景知识或者概念域。因此,JOCK HOE将“看相的”在原文转换的重构上是相当准确的。
“谈天”常指闲谈或闲聊天,古人也用此来解释自然与人事的关系或夸赞他人能言善辩抑或看相算命。原文“找一个看相的谈天”说明了实施“谈天”这一行为的是“黎先生”(小说叙述者)和“看相的”。由于上文已经解释过“看相的”是指“看相师”,所以本文认为“谈天”应该理解为“看相算命”。JOCK HOE将其译为“chat”,取“聊天”之义,激活的只是译文读者浅层次的语言域,而未能表达出“谈天”一词的文化底蕴。由于缺乏关于“谈天”的认知域内容和背景知识,译者很难把握“谈天”和“看相算命”两个概念之间的联系。
(二)视角:努力关联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视角或认知参照点
例2原文:他喝了酒滔滔不绝地对我讲他的抱负、他的得意和他的不得意。
译文:The wine encouraged him to pour out to me his aspirations,his achievements and his disappointments.
1.识解再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视角不同。由于JOCK HOE与巴金所处的语言环境和时代背景不同,因此他们描述同一场景或同一事物时所选择的视角会不同,反映在翻译中就体现在不同的语言表达形式。转换视角在翻译中也是常有的事,主要体现在翻译策略和翻译技巧的选择上。汉语属于汉藏语系而英语属于印欧语系,所以二者在语言使用上存在较大差异。比如,汉语多四字成语、歇后语和俗语等。由于这些四字成语很难在英语中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所以译者需要对汉语的语言环境和背景有很好的理解。
2.识解重构
“滔滔不绝”属于典型的中国四字成语。该词常用来形容流水不断,也可以用来指某人话多,说起来没完没了。原文句子的主语是“他”,并做了两个动作,即“喝了酒”和“讲”,并且前一个动作是后一个动作的催化剂。中国有句名言,“酒后吐真言。”“滔滔不绝地”是用来形容“他”向“我”倾诉时的状态。与原作者的选择的视角不同,译者选择用就“酒”做主语,将副词“滔滔不绝”处理成动词词组“pour out”,暗示喝了酒后的“他”将心里的话如洪水般倾诉出来。因此,“pour out”一词生动形象地传达出了“滔滔不绝”一词的真实内涵。在充分理解并尊重原文的基础上,JOCK HOE进行了视角转换。为了保留源语文化以及使译文更易于目标语读者接受,他采取了意译/归化的翻译策略来处理这一四字成语。
(三)突显:最大程度地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图形与背景
例3原文:两个脸盆大的红色篆体字“憩园”傲慢地从门楣上看下来。
译文:The words “Garden of Repose”,written in seal script in large red characters the size of hand-basis,looked proudly down from the lintel.
1.识解再现
《憩园》一书以姚国栋的“憩园”为核心,通过黎先生之口讲述了姚杨两家的盛衰浮沉。从这个词本身来看,“憩园”是指一处供人休息的园子。读完巴金的《憩园》,读者能深刻体会到杨梦痴、他的小儿子杨寒儿还有黎先生对“憩园”的向往和留念之情。从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憩园”也是旧社会遗留物,代表了旧社会大家族的门面和不愿改变的傲气。原文“傲慢”一词将旧社会大家族的盲目自大展现得一览无余。
2.识解重构
“憩园”在此处指的是姚国栋家中园子的名称。“憩园”二字的颜色是红色,字体是篆体,大小同两个脸盆一般。黎先生看到“憩园”二字的感受是它们正在傲慢地俯视门楣下的行人。很显然,原文的突显图形是“憩园”二字,主要是通过它们的颜色、字体和大小。译者将“憩园”译成“Garden of Repose”并使其充当句子的主语。“Repose”作名词意为休憩或安宁。“Garden of Repose”是指“休憩的花园”,强调的是花园的功能,基本上与原作者的突显意图一致。译者用一个过去分词“written”和介词“in”引出“憩园”的样貌。“written in seal script in large red characters the size of hand-basis”,描绘出突显图形的颜色、形状和大小。因此,JOCK HOE的译文在认知上是比较接近原文识解的。
(四)详略度:最大程度地接近原作者对场景识解时的细化或简化的处理方式
例4原文:在堂屋里头,二伯伯同四爸跟爹大吵。
譯文:Second and Fourth Uncles were arguing with Dad in the sitting-room.
例5原文:不过听朋友的口气,她好像是在“害喜”,所以朋友并不为太太的病发愁……
译文:But I gathered from my friend that she was expecting a “happy event”,and so he was not at all depressed by his wife’s illness.
1.识解再现
详略度与突显联系紧密。一般来说,需要突显或强调的地方会详述,反之则简述。详略度直接关乎到翻译策略的选择。文化负载词的英译过程中详略度主要体现在词汇数量和词汇意义。“堂屋”“二伯伯”“四爸”“害喜”都是汉语特有的词语,很难在英语中找到对应的词语。译者首要任务就是准确识解这些词语的主要内容和文化内涵,然后运用适当的翻译策略。从词语数量上看,需要“细化”的地方可以增词或重复,需要“简化”的地方可以删词。从词语意义上看,主要是对词语进行范畴化,即译者通过缩小或扩大词语范畴来细化或简化原文。
2.识解重构
“堂屋”不完全等同于现在住宅的客厅。“堂屋”是传统中国家庭为家庭祭祀、重大礼仪和招待客人的房间。因此,“堂屋”侧重于“礼仪空间”。“堂屋”通常位于房屋中间,又名“客堂”。JOCK HOE将意译为“the sitting-room”,扩大了词语的范畴,未能保留原文的文化内涵。“二伯伯”和“四爸”都是中国特有的人物关系名称,“二伯伯”是爸爸的二哥,“四爸”是爸爸的弟弟。弄清人物关系之后,译者将“二伯伯”和“四爸”合译为“the Second and Fourth Uncles”。译文简洁有序,既清楚地表达了二者之间的关系,也有利于目标语读者理解。“害喜”主要是指孕妇在怀孕时出现恶心、呕吐、食欲异常等孕期反应,故又称“害口”。译者意识到“害喜”是怀孕,并且认为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故将其意译为“happy event”。译者可能认为译入语读者能够从上下文中推理出“happy event”意为孕期反应。但是从保留源语文化来看,译文有所欠缺。
结语
笔者从认知翻译学出发,分析了译者JOCK HOE在翻译巴金《憩园》中文化负载词时的识解再现和识解重构过程。新西兰华裔的身份使JOCK HOE对中国文化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对部分文化负载词的识解再现与重构还是比较准确的。但是,由于中西语言和文化的差异性较大,导致JOCK HOE对一些文化负载词的识解重构仍待考量。笔者认为只有充分地挖掘汉语文化负载词的文化内涵才能在原文理解过程中成功识解再现原作者的原意图,才能在原文转换过程中成功识解重构原作者的原意图。译者只有完成翻译活动的这两个步骤,才能得到准确的译文。因此,译者应该尽量通过识解的四个维度最大程度地保留汉语文化负载词蕴藏的文化内涵,使我国的文学作品及其蕴含的文化得以更好地对外传播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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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汪琴(1996—),女,汉族,安徽宣城人,单位为西安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研究方向为跨文化翻译、语料库翻译。
胡伟华(1969—),男,汉族,陕西西安人,博士,西安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话语分析、翻译与跨文化传播。
(责任编辑: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