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丹,余江毅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 南京 210029)
消渴痹证相当于现代医学的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Diabetic peripheral neuropathy,DPN),是糖尿病常见的慢性并发症之一,据统计,DPN的发病率已超过50%[1],是糖尿病患者致残、致死的主要原因。患者主要表现为远端对称性多发性神经病变,临床上可见四肢末端的麻木、疼痛或感觉异常。笔者总结认为湿瘀是现代消渴痹证发生发展的重要节点,本文从病因出发,以湿瘀为主要切入点对消渴痹症进行论治,以期为中医药治疗消渴痹证提高临床疗效。
传统医学并无“消渴痹证”的病名,古代医家们注意到患者麻木疼痛的表现与消渴病有密切的联系,并根据临床表现从“痹证”“麻木”“不仁”“痿证”等范畴论治。至现代,学者们开始糖尿病及其并发症的重点研究,消渴病相关的中医辨证体系也逐渐得到完善。庞国明等[2]首次提出DPN的中医病名为“消渴痹证”,指出本病继发于消渴,病在肌肤、筋肉、脉络,主要涉及肝、肾、脾等脏腑,因气血阴阳亏虚,脉络血行不畅,致经脉痹阻而发病。许帅等[3]强调当从三阴入手论治消渴痹证,认为“寒”是消渴痹证之根由,阳气运行受阻为基本病机。张芳等[4]认为本病与气虚、血瘀、痰浊有密切关系,其主要病机为阴虚血瘀,病理可总结为虚、瘀,虚即气阴亏虚,瘀为瘀血阻络,因虚致瘀,虚瘀相兼,虚为本,瘀为标,贯穿本病始终。
笔者认为,现代消渴痹证尤重湿瘀。《素问·奇病论》有言:“此肥美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可见消渴的发生发展与脾胃关系密切,脾胃功能受损,运化失常,积而化热化燥,耗伤津液,发为消渴。脾胃升降失常,气血生化不足,久之气机阻滞,气滞血瘀,经脉痹阻,发为消渴痹证。由此可见,湿与瘀是消渴痹证出现的关键因素。
2.1 湿邪致病 湿邪有内、外之分,指水液输布排泄障碍而致湿浊停滞的病理变化。外感湿邪侵犯人体,此时正气亏虚,营卫失调,湿邪乘虚而入;内湿多由脾胃功能失调所致,明·高叔宗《丹溪治法心要》中曾言:“多食生冷湿面,或饮酒后寒气怫郁,湿不能越……皆自内而出者也。”多是饮食失节致使脾胃受损,不能运化水谷精微,功能失常,津液失布,聚而成湿。同时,内外湿邪常交互影响,外湿入侵会影响脾的运化导致湿自内生,脾虚生湿又易招致外湿的侵袭,故两者常相合为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言:“地之湿气,感则害皮肉筋脉。”结合湿性趋下、重浊粘滞之特征,下肢筋肉关节易受损,患者可表现为下肢麻木,感觉减退,行走无力等症状;又湿为阴邪,易阻遏气机,损伤阳气,四肢不得温煦,则出现皮肤干燥、脱屑,皮肤色暗、肤温下降等症状。
2.2 瘀血致病 唐容川有言:“其离经而未吐出者,是为瘀血。”瘀血是指离经之血留于体内,或血运不畅,阻滞于经脉及脏腑内的血液。瘀血是病程延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病理产物,瘀血一旦形成,便可作为一种新的致病因素作用于机体,加重脏腑功能失调,从而导致疾病难愈。《血证论·瘀血篇》中指出:“瘀血在经络脏腑之间,则周身作痛。以其堵塞气之往来,故滞碍而痛,所谓痛则不通也。”瘀血阻滞,不通则痛,临床多表现为疼痛固定不移,昼轻夜重;瘀血不去,新血不生,肌肤失于濡养,常出现肌肤甲错、瘙痒,毛发不荣的表现;瘀血壅滞,郁而化热,热腐成脓,则出现皮肤疔肿,痈疽疔疮,严重者破溃难愈。
2.3 湿瘀互结致消渴痹证 消渴发病常伴随有湿、热、瘀、毒等邪实因素,如《内经》有言:“此肥美之所发也……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唐容川《血证论》又云:“瘀血在里则口渴,所以然者,血与气本不相离,内有瘀血,故气不得通,不能载水津上升,是以发渴,名曰血渴,瘀血去则不渴矣。”可见湿与瘀均是消渴病的病理因素,在消渴发生发展过程中均有湿瘀的影响。
《灵枢·百病始生篇》中提出“湿气不行,凝血蕴里而不散,津液涩渗,著而不去而积皆成也”。当湿邪为病,阻滞经脉,日久气滞血瘀,故在湿邪致病过程中常可出现因湿致瘀的情况;反之,因津血同源,瘀血阻滞,则气滞不行,气不行津,津聚湿阻,故有因瘀致湿,此湿瘀互结的病理变化可贯穿消渴病程始终。故消渴为病时,湿瘀并见,日久难治,更易阻滞气血,痹阻脉络,使病情进一步进展,成为消渴痹证,正如《王旭高医案》记载:“消渴日久,但见手足麻木,肢凉如冰。”
现代中医学者同样对湿瘀病机进行了探索,贾晓颖等[5]发现临床诊治DPN时,“湿邪”是较易被忽略的致病因素,对于湿邪占主导的DPN患者使用大量祛湿之品后疗效满意;杨炀等[6]立足中医证候学,结合临床经验发现从寒湿、湿热、瘀血均可论治消渴痹证;沈璐等[7]通过分析中医瘀血积分、血脂指标等与消渴痹证分型的相关性,认为消渴痹证与瘀血密切相关。王思轩等[8]对大样本DPN患者进行证素辨证,结果显示血瘀证素的出现频率达44.9%,在多个证素中同样频率居高。可见消渴痹证病程中贯穿有不同程度的湿瘀,由此施治收效可观。
对于消渴痹证的治疗,多按照六种证型辨证施治。气虚血瘀证、阴虚血瘀证、痰瘀阻络证、肝肾亏虚证、阳虚寒凝证、湿热阻络证[9]。亦有部分中医学者从“络”论治[10-11],遵叶天士“久病入络”之说,以通络为主要原则进行临床辨治。笔者认为,消渴痹证患者症状持续、难以消除,这与湿瘀致病的特点密切相关,临床治疗中应兼顾湿瘀两方面因素,将祛湿和活血化瘀相结合,湿瘀并治,对缓解其病证有一定的临床疗效。
3.1 散寒除湿、化瘀通络 叶天士《温热论》曰:“湿邪害人最广……湿胜则阳微也”,指出湿邪尤易伤阳,阳虚无以温煦经脉,则出现阴寒凝滞,络脉不通导致消渴痹证的产生。治疗上当以散寒除湿、化瘀通络为法,运用当归四逆汤治疗寒湿阻滞而出现的肢体麻木冷痛、得温痛减等症状的消渴痹证患者。当归四逆汤出自《伤寒论》,为温经散寒代表方。方中当归养血和血以补虚,桂枝温经散寒以通脉,细辛温经散寒,白芍养血和营,通草通利经脉,大枣、甘草益气健脾,养血补虚,临证时可加川断、牛膝、鸡血藤等活血祛瘀之品;若有肢体持续疼痛,入夜更甚者加附子、水蛭,以温经破瘀通络止痛。田瑛等[12]观察发现当归四逆汤治疗消渴痹证的患者疗效显著,对于寒湿阻滞、血虚寒凝、气虚血瘀的证型疗效均得到证实。
3.2 清热利湿、化瘀通络 徐灵胎有云:“有湿则有热,虽未必尽然,但湿邪每易化热”,指出湿邪常化热,湿热相合,阻滞气血津液,导致脉络痹阻而成消渴痹证。治疗上当以清热利湿、化瘀通络为法,运用当归拈痛汤治疗肢体灼热疼痛,麻木不仁的消渴痹证患者。方中重用羌活、茵陈蒿以祛风胜湿、通痹止痛,猪苓、泽泻利水渗湿,黄芩、苦参清热燥湿,防风、升麻、葛根解表疏风,白术、苍术燥湿健脾,运化水湿,当归、白芍养血敛阴,知母清热养阴,人参、甘草补脾养正气,临证时可加桃仁、牛膝等药活血化瘀。宋军等[13]在治疗组运用当归拈痛汤加减治疗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患者,总有效率为70%,并且发现该方提高了正中神经和腓总神经的神经传导速度,并且降低了甘油三酯水平。
此外,许多医家研究治疗消渴痹证另有祛湿化瘀之法。于洋等[14]临床总结出清热利湿化瘀法治疗消渴痹证,可行性和有效性均得到论证。宋薇等[15]以加味桂枝芍药知母汤治疗阳虚湿瘀互结型DPN,运用三种疗效评价法从多角度进行了验证,结果显示该法可以显著改善患者的神经传导情况。同时,现代部分药理研究分析发现,活血化瘀中药可以加快血液的流速,改善微血管的形态,并且降低毛细血管的通透性,有显著的改善微循环的作用[16];祛湿药则可清除氧自由基,有较好的抗氧化活性,并且具有调节全身免疫的作用[17-18]。孙建等[19]临床运用中成药三七总皂苷胶囊治疗DPN,不仅可以改善患者的临床症状,在提升胆红素水平上有较大的优势。张明等[20]应用丹红注射液治疗糖尿病相关的多种并发症,对于合并有周围神经病变的患者,也能改善神经生长因子水平。由此可见,从湿瘀并治的角度治疗DPN,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快速地缓解患者的症状,同时修复受损神经,使之恢复正常功能。
目前,现代研究认为糖尿病周围神经病变的发病主要与糖脂代谢紊乱、氧化应激、血液高凝状态等有关,由于患者临床症状隐匿,病情迁延反复,因此DPN已经逐渐成为糖尿病患者关注的首要并发症。西医治疗主要在控制血糖、饮食等基础上,针对现有症状,给予抗氧化应激、扩张血管、营养神经等药物,对于患者远期的疗效依旧不明显。笔者总结消渴痹证患者的临床特点,认为湿瘀贯穿于消渴痹证始终。本文结合消渴痹证病因病机,着重从湿瘀论治本病,湿瘀并治成为治疗消渴痹证的重要治则。临床选方用药无论从内服方、中药针剂还是外用方,都可参考祛湿活血化瘀,通经活络除痹之法,可提高本病的中医诊疗效率,发挥其中医治疗优势,更加个性化地解决患者疾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