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周岱翰运用星夏健脾饮治疗肺癌经验

陈 婷，方灿途,李陆振，赵良辰，唐幸林子，庄娟娜，李 晶,袁锦辉

(广州中医药大学附属中山中医院，广东 中山 528400)

肺癌为世界上最常见的癌症，是男性癌症死亡的主要原因，也是女性癌症死亡的第二大原因，目前我国癌症负担总体上呈上升的趋势，肺癌为中国主要癌症死因之一[1-3]。在临床过程中，其治疗主要为手术化疗、放疗、靶向治疗、免疫治疗及中医药治疗，百花齐放，不断提高肺癌的生存期[4-6]。其中中医药治疗效果显著。但中医药辨证论治因不同人员施治及不同分型、方案，效果往往参差不齐。周岱翰教授被评为第三届国医大师，其耕耘中医肿瘤临床工作多年，对于中医药治疗肺癌有独特见解，且形成较为完备的治疗体系，在临床工作中大放异彩，得到了广大患者的肯定。笔者导师为周岱翰教授的学术继承人之一，本文主要总结周岱翰教授应用星夏健脾饮治疗脾虚痰湿型肺癌的宝贵经验，将其中理论要义剖析出来，供大家共同学习，提升中医药辨证施治效果。

1 肺癌病因病机

1.1 正气虚则成岩——肺脾之间“气的生成”的关系 古代医籍虽无“肿瘤”这一病名，但在相关论述中对于其特点有相当的认识。在《内经》中有关于“昔瘤”“石瘕”等描述，其症状与肿瘤类似。古籍中多用“岩”以表示“癌”这一病名，曰：岩肿也，凹凸起伏如山岩不平者，谓之岩。“肺积”“息积”等是对肺癌的形象描述，《外科正宗》提出“正气虚则成岩”揭示肺癌关键病机。正气虚损是肿瘤形成的根本。其一，正气先虚，邪毒则侵袭，正如《素问·评热病论》提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灵枢·百病始生》曰：“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其二，正气虚损，脏腑运化输布不能，病理产物积聚。正如《医宗必读》曰：“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也”。

气的生成及输布与肺脾两脏关系密切。宗气及元气合成为一身之气，由于元气是先天决定，故人一身之气盛衰主要与后天宗气的生成相关联。宗气由清气及谷气共同组成，肺主呼吸，吸入自然清气；脾运化水谷，化生成谷气。肺作为主气枢纽，脾脏为生气之源：肺能治气，脾可益气，两者相辅相成，共同组成胸中之气。脾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主要来源，而脾运化生成的水谷之气输散至全身则依靠肺气的宣降。同时，肺所需之津气，则需脾运化水谷精微以供给，故脾可助肺增益气，即所谓的“脾为元气之本，赖谷气以生；肺为气化之源，而寄养于脾者也”。

长期肺气不足，精气失于布散周身，可使脾气虚弱；脾气虚弱，营养缺失，抗邪能力下降，易患肺病，形成肺虚导致脾虚，脾虚致肺虚的恶性循环。多数肺癌患者因正气亏损，邪气可乘虚而入，邪气留聚，影响正常生理功能，痰湿渐盛，日久可生成瘤，瘤易耗伤正气，使得正气更虚，可辨证为肺脾气虚之证；正气亏损，无力运化水液，蕴生痰湿，可辨为脾虚痰湿之证；痰湿蕴积，阻滞气机，影响气血生成输布，留滞不通，后期可发展为瘀证；气血生成输布失常使机体失于气血津液濡养或痰与热结或痰蕴久化热则炼灼津液，可发展成阴虚之证；患者元气受损，脾失于健运，肾难生髓，可出现脾肾两虚之证等。另外，肿瘤患者经过手术、放化疗等多种攻邪疗法,正气损伤，常出现食少纳差，瘦削，面色白，少气懒言，偶有咳嗽等脾、肺皆虚的症候。《灵枢·口问》说：“故邪之所在，皆为不足。”扶正在此时尤为重要。在临床上对于肺部疾患可通过补脾之法进行相应治疗，运用健脾的方法以益气治疗肺气不足者正是利用两者生理病理的关联性，即“扶脾即所以保肺，土能生金也”“土能生金，金亦能生土，脾气衰败，须益气以扶土”。

1.2 癌瘤皆由痰生——肺脾之间“津液输布和代谢”的关系 脾上输人体津液至肺，通过肺的宣发和肃降功能而得以下输至膀胱及布散周身。肺气宣降协助脾运化水湿，又靠脾之运化以助其功能发挥，两者相辅相成，参与体内水液代谢。肺为水上之源，若肺失宣发和肃降，水停肺或气道，痰饮内生甚则成肿。如果脾失健运，脾气输布津液障碍则水液停聚，就会酿湿生痰，甚至聚水而为饮为肿满，犯肺上逆而为喘等证，可出现久咳不愈，痰多而稀白之候，病象多表现在肺而病本却在于脾。痰之动由脾所主，痰成则贮于肺，肺伤则咳，脾伤则易久咳。所以临床上以健脾燥湿与肃肺化痰同用治疗痰饮咳嗽，即根据“肺为贮痰之器，脾为生痰之源”的理论。

周教授临证时提到，肺癌症状皆因痰所起[7]。《丹溪心法》提出：“凡人身上中下有块者，多是痰”，“痰之为物，随气升降，无处不到”，如胸痛咳血考虑肺郁痰瘀，咳嗽咳痰可考虑痰湿蕴肺等。同时朱丹溪提到：“凡人身上有结核不痛不仁者，不作脓者，皆痰注也”，此类说法与肿瘤有相吻合的地方。脾肺易贮痰、生痰之性使得这两者出现功能受损时，易有痰湿积聚，阻碍气机，可使血停气滞，久积成瘀；痰毒久留，可耗气伤津，耗伤正气则正气虚弱，脏腑失于运化，可加重脾虚；痰与热结或痰蕴久化热则易炼灼津[8]。因此治痰在治疗肺癌中有较大意义。根据痰、虚、瘀、毒致病因素不同侧重及临床症状表现不同，周教授将肺癌证型分为肺郁痰瘀、脾虚痰湿、阴虚痰热、气阴两虚四型[9]。其中运用星夏涤痰汤治疗肺郁痰瘀型肺癌已在《国医大师周岱翰运用星夏涤痰饮治疗肺癌经验》文章内有叙述[10]，其方以治痰为核心要义，包含涤荡肺、脾为主等五脏痰涎以达到治疗之效。本文主要是总结周岱翰教授运用星夏健脾饮治疗脾虚痰湿型肺癌的经验，尤其中晚期肺癌，周教授强调多以“虚”为本，以“痰”为标，虚实夹杂，参《黄帝内经》《难经》要义，遵肺癌病因病机，提出“益气除痰”大法[11]。脾虚痰湿型肺癌临床表现为疲乏、恶心呕吐、腹胀便溏、痰涎较多、纳差、舌苔厚腻脉象濡弱等，辨证为脾虚痰湿，拟方星夏健脾饮。

2 以益气除痰法论治癌

参考“肺为主气之枢，脾为生气之源”及“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肺脏与脾在气的生成、输布及水液代谢中的相关度可见一斑。脾虚痰湿是肺癌的关键病机之一，在此型肺癌中，其主要症状为神疲乏力，咳嗽痰多，色白，活动后气促，纳呆瘦削，腹胀便溏，舌边常现齿痕，舌苔白腻，时见厚腻苔，脉濡、缓、滑等。治疗当以益气除痰为法。健脾补气而益肺气以扶正气、固本源，脾胃健运则断蕴生痰湿之机；配合化痰祛湿之品，涤荡五脏之痰，阻断痰邪流窜之机。周教授验方——星夏健脾饮[7]：生天南星(先煎1 h)、生半夏(先煎1 h)、全瓜蒌、浙贝母、白术各15 g，壁虎6 g，桔梗12 g，猪苓、茯苓各20 g，党参、薏苡仁各30 g，即是通过健脾益气，化痰除湿治疗脾虚痰湿型肺癌[12]。

2.1 培土生金，养正则积自除 《医碥》中提到：“饮食入胃，脾为运行精英之令，虽曰周布诸脏，实先上输于肺，肺先受其益，是为脾土生肺金，肺受脾之益，则气益旺也，化水下降，泽及百体”。脾主运化，脾失健运，则水湿易停聚留邪，生痰生饮上犯于肺，则易出现咳喘等肺系疾病，此时若仅仅从肺论治，则恐病症止而又发。肺主行水，肺气行水功能失常，导致脾转输到肺的水液不能正常布散，聚而为痰饮水湿;水饮蕴积在肺，壅塞气道，气体交换受限则咳喘及痰多症状易出现，甚则难以平卧。周岱翰教授以丰富的临床经验，依据五行学说生克制化规律，“虚则补其母”，即以健脾益气而充益肺气之法，脾土旺而生养肺金，肺受其益则正常行使其生理功能，采用“培土生金”法[13]。《活法机要》云：壮人无积，虚人则有之。由此达到益气除痰标本兼治的目的，丰富了“扶脾即所以保肺”的学术内涵。

周教授重视虚证，其提出通过补正气，如参、芪等药物的运用，从而达到“带瘤生存”的目的。《难经》云：“损其肺者,益其气……”，本病位在脾、肺，以益气除痰为大方向，在星夏健脾饮中，入肺经者9味，入脾经者6味。补气方面包由名补气方四君子汤化裁而来，其中党参甘温益气，健脾养胃。苦温之白术，健脾亦燥湿，益气助运;而甘淡茯苓，健脾亦渗湿，与白术相配伍，加强健脾祛湿之功。甘有补益、和中的作用，此方11味药中6味药性味甘，甘味有滋补，和中缓急之效，如薏苡仁、茯苓甘淡渗湿健脾，党参、白术味甘健脾益气。

2.2 化痰除湿，邪去则正自安 肺主宣发，将营养物质布散全身，充养皮肤，调节腠理，《医学实在易》曰：“凡脏腑经络之气，皆肺气所宣。”在治肺过程中，应助肺宣发之性。脾能将摄入的水谷化为精微输于肺，完成这一功能是脾主升生理特性的体现。因此，在治脾过程中，应当顺应其主升之特性，适当配合升清之品。在星夏健脾饮中加用桔梗入肺经，一方面能助肺气宣发，另一方面顺承脾主升特性。金气清肃，表现在将身体代谢产物排出及保持自身洁净，因此肃肺应当清除一切客于肺中之邪等，包含痰液、异物等，保持其洁净，肺气通达，宣降调畅则助于肺正常司其职。此方11味药中5味药性味苦，苦味有泻火、通泄、燥湿等作用，一般为具有清热、燥湿、泻下和降逆作用的药物，多有苦味，如方中浙贝母、全瓜蒌清热化痰散结，桔梗宣肺亦能祛痰排脓将肺的宣肃联系起来，促进肺气布散有序，人体呼吸正常。

五脏皆可生痰，本方在除痰燥湿方面，除痰药物寒热相当，淡渗利湿药物以平性为主，天南星入肝经，壁虎为抗癌要药入肾经，猪苓、茯苓入脾经，桔梗入肺经，浙贝母入心经，诸药共进以解毒、化痰、散结、蠲饮，以绝五脏痰邪流窜。周教授擅用虫类药[14]，虫类药性轻灵流通，可攻化搜剔坚积凝血，消散痞肿痰块，其强调用虫类药时把握攻补权衡及顾护患者胃气为要义。本方使用补气药扶助正气基础上，在患者可耐受攻邪情况下加壁虎以“剔络中混处之邪”，配合半夏、天南星、浙贝母等加强化痰软坚之功。浙贝化痰，天南星涤痰，半夏燥湿化痰，党参、白术健脾以促脾胃运化而化痰，猪苓、茯苓、薏苡仁健脾利湿，方中祛痰从化痰、涤痰入手，加用淡渗利湿及健运脾胃固本源促进痰饮运化等方法，肃清痰邪，攻解癌毒。现代药理研究证明，本方中多味药物的活性成分具有抗癌作用。壁虎提取物可抑制HepG2的增殖[15]，桔梗皂苷-D、半夏提取物、薏苡仁多糖、茯苓多糖和茯苓三萜类等活性成分也有广泛抗癌作用[16-19]。另外，益气化痰治法对于提高中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生活质量、心理状态、肺癌相关指标等有着重要作用,同时可减轻化疗药物相关毒副作用，在抗肿瘤治疗中有着自身独特优势[20]。

3 验案举隅

冯某，男性，55岁，2015年6月初诊。2015年1月23日在外院行PET-CT提示：左肺上叶癌，病理提示：腺癌，EGFR(-)。患者及家属不同意手术治疗。行三程TP方案化疗(多西他赛130 mg+洛铂50 mg)，2015年6月不愿继续化疗遂前来门诊部就诊。刻下：患者精神一般，稍显疲乏，咳嗽咳痰，痰色为白黄，活动后气促，胃纳一般，二便调，眠差。舌质淡红苔白腻，脉象沉滑。结合症状及舌脉，辨为肺积病，证属脾虚痰湿型。以健脾化痰除湿为治法，处方星夏健脾饮加减，组成：天南星(先煎)、全瓜蒌、浙贝母、枳壳各15 g，薏苡仁、党参各30 g，茯苓、猪苓、白术各20 g，半夏(先煎)、桔梗、厚朴、炙甘草各10 g，壁虎5 g。7剂，每日1剂，水煎服。二诊时患者咳痰减少，腹胀已消，寐差，去厚朴加夜交藤；三诊时患者精神可，睡眠改善，咳嗽咳痰显减，去全瓜蒌、猪苓、壁虎，加用陈皮、白芥子行气化痰。经定期中医药治疗后目前状态良好，可正常生活及劳作，KPS>80分，病情保持稳定超过5年。

按：本案例为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患者，经过基因检测明确为EGFR阴性，在化疗3程后拒绝继续治疗而选择中医药化疗。就诊时以形体肥胖，咳嗽痰多、疲乏、活动后气促、纳食一般、寐差等症状为主要表现，辨病为肺积，辨证为脾虚痰湿，周教授认为，患者由于脾肺气亏虚，见少气懒言；脾失于运化，纳呆消瘦，腹胀便溏，上犯于肺故见咳嗽痰多，痰质稀薄。脾失运化，痰浊渐生，贮存于肺，肺失宣降，气机不利故气短。治疗应以健脾燥湿，理气化痰，拟方星夏健脾饮加减，一诊时考虑患者时有腹胀，加厚朴、枳壳行气消胀；二诊患者咳痰减少，腹胀已消，寐差，去厚朴加夜交藤安神助眠；三诊时患者精神可，睡眠改善，咳嗽咳痰减少，去全瓜蒌、猪苓，恐病久伤正不耐攻伐，去壁虎，加用陈皮、白芥子行气化痰。方中党参、白术、生天南星、生半夏健脾消积为君药；壁虎、浙贝母化痰散结；茯苓、薏苡仁渗湿除痰为臣药；全瓜蒌、猪苓宽胸散结以利水之上源为佐；桔梗开宣肺气为使。全方扶正、除痰、散结兼用，攻补并举。治疗后患者症状明显好转。其后根据辨证进行加减治疗，患者生活质量佳，随访5年仍存活。本案辨证论治，平衡局部与整体，体现中医药在晚期肺癌综合治疗中“带瘤生存”的理念。

综上所述，周岱翰教授依据“培土生金”及“益气除痰”法治疗脾虚痰湿型肺癌，应用星夏健脾饮在临床治疗中取得良好成绩。脾虚痰湿为肺癌关键病机之一，从脾、肺两脏本身生理病理出发分析其发生机理，从补气健脾论治为临床上运用中医治疗肺癌的关键。星夏健脾饮兼顾健脾及除痰两方面，组成中药从四气、五味、归经、功效等方面均与治法相印衬，在理论上有其科学性并在临床中取得可观的效果。临床运用中，不应拘泥于此方，可根据患者实际情况辨证论治，酌情加减施治；用方掌握此方理论基础、具体方义，在治疗过程中更加得心应手、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