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别人家的婆媳矛盾是“囤限量版口红”和“客厅种独头蒜”的冲突,我和婆婆之间,隔着的却是“科学”与“迷信”的深深鸿沟。
大清早,我被手机铃声吓醒,浑身一激灵。按了接听键,婆婆的声音火急火燎:“小颜,听说新冠肺炎病毒变异了,隔着手机也能传播。你可不许打电话采访什么的了。”我忍着笑问她:“真的啊?您这是听谁说的?”婆婆压低声音:“是村里算命最准的王妈说的……总之,你得小心。”
撂下电话,我百感交集。婆婆热情能干,在村里是个能人,就是太迷信。咱这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起初还真不习惯。回想生闺女那天,是大年初一。婆婆乐得逢人就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那时我心里还甜滋滋的,好像自己真跟皇族攀上了亲戚。但高兴没两天,就被婆婆毁了三观。婆婆说小孩子穿百家衣辟邪保平安,那天,我一觉醒来,发现闺女穿上了婆婆精心准备的补丁衫……护士来查房,看我的眼神内涵丰富,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月子里,闺女爱哭,我和老公手忙脚乱,婆婆却在一旁满脸疑惑:“不应该啊,你的胎盘被我埋在树底下了,娃一定会乖啊。难道,是上面不小心掺进杂草了?”啊!我只觉头上一群乌鸦飞过。
出院后,婆婆坚持给娃用尿布。尿布透气,可以理解,但可怕的是,婆婆不许把尿布晾在阳台上过夜,说是被星星一照,娃爱尿炕。我说现在都是雾霾天,哪里有星星?婆婆不和我争,照旧每天指挥老公晚上“降旗”,早上“升旗”。我试着给婆婆科普,她却振振有词,“老辈子都这么说的啊,还能有错?”这哪里是婆婆,分明是神婆。
闺女百天那日,我约摄影师登门拍照,婆婆拦在门口:“小孩子不许照相,容易把魂摄了去……”摄影师一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忍无可忍:“说了多少遍,您那是迷信。”婆婆冷下脸来,讪讪地进了屋。这次的正面交锋让婆婆尴尬不已,过了几天就回乡下去了。
婆婆不在,百无禁忌,漫天星光下,我把尿布晾满阳台,爽啊。谁知一个月后,我爽不起来了。不知怎的,我腰上长了几粒红疹,又疼又痒。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是带状疱疹,传染。我一时没了主意,不敢吃药,也不敢喂奶,奶涨成硬块,高烧飙到了39℃。老公急了,赶紧打电话给婆婆。婆婆撂下电话,风风火火进了城。进屋二话不说,推着我就往医院跑:“这病可是要命的,你们咋这么心大!”“妈,到医院输了液,我怕就没法给孩子喂奶了。”“你这闺女傻哟,娃吃奶粉不也一样长大?”我回头看婆婆,见她额上一层汗珠。一瞬间,我的眼睛起了一层雾气。
那段时间,婆婆床前床后寸步不离我,半个月后,我的病终于好了。婆婆大喜,买菜回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红葫芦,让我别在衣襟上,说是辟邪。这次,我没有拒绝。左看右看那小葫芦,觉得甚是可爱。
如今,五六年过去了,婆婆“迷信”照旧,正月里不让动剪刀,筷子不能插到饭碗里。这不,晚上刚洗漱完,婆婆又来电了,我摁了免提,只听那大嗓门响彻客厅:“小颜,快去煮鸡蛋!村里有个哑巴临死前突然能说话了,这是凶兆,你们赶紧煮两个鸡蛋,吃了全家保平安。”“好嘞,妈,马上行动!”我答应得超级爽快。老公一脸疑惑:“你不走近科学了?”“什么走近科学,快去煮鸡蛋,吃吃更健康!”
老公笑了,我也笑了。真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点儿也不想给婆婆科普了,一点儿也不想让她改变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亲人之间需要互相包容,而我只想让她一直这样可爱地、掏心掏肺地爱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