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着熬着就甜了

小刀

严格意义上讲，甘蔗并不属于水果，而是一种草本植物。它不像草莓、芒果、车厘子、榴梿等果界正规军，在视觉、嗅觉上就能先声夺人，可偏偏就不吭不哼地，在水果军团中异军突起，攻占水果店门口黄金位置，颇有几分草根逆袭的意思。

一捆捆，一排排，甘蔗齐刷刷靠墙根立着。紫红色的蔗皮上，代表着甜蜜的白霜已经迫不及待凝结。

甘蔗的挑选学问跟西瓜相比，可谓非常亲民友好。

挑西瓜往往像模像样敲半天，最终也只能矜持地跟老板说句：麻烦给选个甜的。技巧普适性不强。

而挑甘蔗就三看一按：一看颜色，以黑紫色挂白霜为上品；二看粗细，太细滋味不够，太粗纤维大概率粗糙；三看茎节，以不短不长分布均匀为佳；四按质地，如果按起来发软，就说明不新鲜了。

甘蔗季，每家水果店门口，都会临时设置一个新工种：削甘蔗专员。唯见一人一刀，看刀留残影，白光数闪，听斩断声一片，蔗皮乱飞，再侧目一凝，甘蔗白生生七八段零落入袋，收工。

左手一兜甘蔗，右手一袋糖炒板栗，感觉周身一片甜蜜，周遭的一切变得慢，万般心绪都静下来。

甘蔗是名副其实的糖水炸弹。不仅甜，而且水分达80％以上。大口咬下，一声脆响，一份咬合力叠加一份咬合力，丰沛的清凉汁水就像裹挟着甜蜜的箭，在方寸唇齿之间扫射，控制糖分摄取的中枢系统瞬间过载，被淹没、被占领，只好服从于快乐，缴械投降。很难想象甘蔗在如此冷硬的外表下，储存着如此热烈的攻势。

生啖甘蔗，吃相是没有温柔可言的，仅次于啃芒果。但吃甘蔗的乐趣正在于此。要么不吃，吃起来就很难收场。

如果牙口不好，那甘蔗汁不要拒绝。没有比吃完热辣辣的火锅再来上一杯冰镇甘蔗汁更妥帖的事了。额头薄汗将消未消，带着草木凉意的甜蜜汁水下肚，燥意一扫而空。

天气越冷，甘蔗越甜。小时候的冬天，甘蔗都是成捆成捆地买。冷天吃水果，家长总担心吃多了伤肠胃，自然要管控一番，对水果们进行一些深加工。比如，苹果上锅蒸一蒸，而甘蔗，就要下火烤一烤。

甘蔗不必完全削去外皮，拿菜刀粗略刮出花斑即可。和红薯一起丢进刚做完饭的柴火灶，拿烧得红透的草木灰埋上。待到吃完饭的时候拿出来，当饭后甜品正正好。

饭碗一丢，立刻去灶里寻宝，柴火已经燃尽，传递完热量重归黑暗。用烧火棍把热气腾腾的甘蔗掏出来，左手换右手来回倒腾，一不小心就烫得跳脚。

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不是因为人不能等，是烤甘蔗不能等。甘蔗烤过之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焦糖风味，但随着温度的冷却，这种味道会随之挥发，重归平淡。如同飘香的桂花一般，来去匆匆。

相较于生甘蔗， 经过炭火催逼的甘蔗，甜味更加醇厚适口。糖水在高溫的作用下，透过坚实的外皮一点点渗透出来，变得黏稠。热的时候还没啥感觉，吃完才会惊觉，手指之间已经被黏住了。

甘蔗是越冷越甜的，也是越熬越甜的。

深夜该睡觉又不想睡觉的时候，搜到了一个农家土法熬红糖的视频，女主人在热气弥漫的作坊里忙碌，手脚粗大，面色黑红，眉毛细细的一条，笑起来很爽朗。她和丈夫雇了几个工人，甘蔗从地里收回来，榨汁、加热、蒸发、澄清、熬制，搅拌、出沙，最后倒进排列整齐的元宝小碗里，冷却后就能取出了。人工搅拌熬制的红糖，糖块色泽红亮，质地绵密，切开层次分明，切面上有沙瓤西瓜般的颗粒质感。新冲泡了一碗红糖水，她就在作坊门口细酌慢饮。我想，她周身一定蒸腾着经久不散的糖香，甘甜而浓厚。那一刻，我默默吞了一下口水。关掉手机入梦，梦中有糖香萦绕。

现在想来，甘蔗的身上，有一种朴素的生活哲学：熬一熬，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再熬一熬，日子总会苦尽甘来。

小小//摘自2020年10月16日《株洲晚报》，令山一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