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福楼
历史与现实选择都在表征语文教材以选文为编排体式,语文教学以课文为内容载体。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似乎仍然不可改变,即语文教学始终要基于一篇篇课文,通过文本解读来组织师生进行教与学的活动。如何进行有效的文本解读,克服阅读肤浅的问题,深化学生对文本的认知理解,这是语文教育研究中历久弥新的课题。本文试图因循作者与读者对话的阅读历史脉络,从阅读话题、阅读流程、阅读模式和认知通道四个方面来进行一些探究。
基于文本的解读,这是现实语文教材以选文为体例所奠定的阅读教学基本模式。对于一篇课文其语言形式所承载的意义,一般读者会有一个基本判断,即以为这是固化的、唯一的,也是形式与内容高度统一的。按照这个预期,我们总认为在阅读认知活动之前,文本需要有个师生共同达成的标准化理解的意义,即学习活动指向的“标的物”等着我们去发现,也就是所谓的“问题答案”。
现代教育发展不仅促使教育思想和理论不断更新,而且更为重视学生的本体活动,以及本体的个性化认知。这便动摇了追求所谓标准化理解的观点。“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就是关于阅读认知与审美个性化的基本判断。因此,文本的意义,在阅读认知层面上看,是会因为读者的认知能力与介入经验差异而不同。这就认同了文本意义的丰富性,以及阅读带有主观性,是因人而异的观点。阅读是读者融入文章情境,带入自己的感受、体验和经验的一种鉴评活动。
阅读是读者之于文本表达的二次创作。这与作者表达的意义直接关联,可是两者还有距离和差异。事实上,造成阅读认知差异的因素,除了读者的主观性理解之外,还与不同时代的社会关注,以及主流价值观的流变有关。一篇经典文章,总是要经历时间考验的。随着社会的发展与变迁,它被大众普遍关注,又被人们不断赋予新的解读意义,由此经典作品的审美意义变得更加丰富。语文阅读教学应关注这个认知意义的流变。
文章被创作出来,能够被社会普遍关注并具有良好的认可度,就具备了经典的特征。这些经典在成为大众阅读文本的流传过程中,自然就形成了阅读的“三维时空”:原创时空、历时时空、现实时空。原创时空,是作者表达的时空。作者创作的作品是个体表达意义与传承时代意义两者高度融合的意义载体。历时时空,即在文章成为公众关注的作品之后,不断被人阅读并解读的过程。在读者对“经典解读”的过程中,作品的阅读审美经验不断丰富,产生了多层面、多角度、多样化的理解。现实时空,是师生集体阅读课文、展开教与学对话的时空。这个解读充分体现了教育教学的意义,同时又融合了现实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大众解读的趣味性、思想性。
当教材中的经典文章被师生重新认知的时候,即当本文作为阅读对象,成为教学内容时,师生需要关注其所承载的意义,并且从多个时空维度去理解它就变得必要和重要。一般意义的阅读,所谓理解的指向是探寻本文的本质性意义。人们通常以为,作者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表达目的,也就是说文本承载的意义是明确的。教学的目标就是通过教师的思维引领,让学生可以抵达那个文本的话语境地,理解作者的表达意义。按照这个教学逻辑,其前置性条件就是文本的意义是明确的,是单一的,理解是可以标准化的。这种教学观与阅读本质是背离的。今天,越来越多的语文教师接受多元解读的观点,即文本在很多不同读者的解读中,被认知的意义极大丰富了——审美意义大于文本意义。况且,作者的语言表达本身就体现了思想与情感的复杂性,是复杂意义的集合体。这种复杂性表现为个体性表达与时代话语的糅合,或话语忌讳与意图掩藏的含蓄性,或隐私性信息与公开表达的纠结和疑虑,等等。课文是个多重意义的复合体,这就决定了阅读教学应该引导学生从批判理解、整合建构和迁移应用三个维度,进行综合判断和深度阅读。阅读文本的过程也应该是多重能力建构的过程。
教学中阅读行为的发生是当下的,师生阅读需要关注当下的意义,即文章在现实社会认知中的意义;同时也要追溯到过去,认知在历时阅读语境下那些丰富的审美意义;更要追溯到作品产生的原点,去理解作者彼时彼地的表达所传达的思想意义和文本的时代意义。可见,对于经典的阅读必须将“三维时空”完全打通,有机融合,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广域范围的丰富阅读认知。
入编教材的课文,大多具有经典性。我们认同这一点,经典作品的阅读不断衍生审美意义,被越来越多的读者关注、喜欢,并且衍生、附会出很多个性化理解,这些无疑都在成为新的阅读资源,从而辅助后来的读者深入理解并推动产生新的解读。当然,这也包括学生基于各自的阅读见识和思想认识所形成的解读意义。按照语境教学的理念,要注重“把即时阅读、历时阅读、现实阅读整合起来,引导学生产生文化的多元性的比较与融合,甚至内化创造出一种带有个性特征的阅读经验”[1]。基于此,我们试图从阅读的“三维时空”来探索与构建经典文章的阅读模式。
作家创作的作品发表后,被大众认知,这属于社会公共产品,即作者的个性化表达。这个具有私语性质的东西,只要被社会所关注,就具有了时代属性与社会价值。正因如此,人们解读作品都需要知人论世,即对作者表达的意图、写作特点及其生活印记、个性化的思想等要有所了解。同时,要看到个性化表达是作者融入生活、参与社会建设、影响文明发展的一种手段。既然教材选用的文章是公共产品,且被大众关注,其本身一定折射了社会图景,能够勾连起大众的审美共鸣。例如被节选进入教材的《红楼梦》,具有曹雪芹的私语特征,暗寓了其家族由盛而衰的历史。因为这个私语特征,很多隐私信息被作者刻意掩盖了,给读者的解读造成了困难。同时,从文学的表现手法来看,通过家族史来表现国家史是常用的技法,中国社会的大家庭与王朝政治体制的变迁密不可分。后代读者也会从中找到文化的归宿,感受到个体命运的起起伏伏,从而产生共鸣。
经典文章兼顾作者私语与公众话语。我们在作者话语的层次上可以做出表、里两层区分:文章有显见意义,还有潜在意义。例如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其显在的意义是传达父子之间自然而生、不可割舍的深厚感情。而在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作者还有一些感情上的纠结和话语表达上的模糊性。作者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一贯是不赞成的,父子之间很生分,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复杂。这就是文本的潜在意义,需要读者努力挖掘才可被发现。汉语具有独特性,是“含蓄”的艺术,需要通过想象、体验、移情等引领学生走向文字的深处,让原本“内隐”的话语变敞亮,欣赏到原本忽略的风景。
当作品在流传中得到普遍关注之后,它便成为大众审美的消费品。大众审美的特点体现在基于共性认知基础上所展现出的多样性、差异性、争鸣性、时代性等。在历时时空下,大众普遍参与的审美活动所形成的阅读经验积累是现实性阅读,它是阅读教学的重要参照和辅助资料。这个阅读审美经验是非常丰富的,而且是多视角、多层面的。这些助读信息可以引发学生进行广泛和深入的思考,有助于解决学生阅读思考狭隘、思维单一、认识肤浅的问题。例如,阅读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如何破解词曲里的一组自然意象?借助文献阅读,我们发现有很多人在不同层面上进行解读。有人发现了小令中的画面之凄美,让人感觉阴冷与凄清,体现了秋天的萧瑟。这种美带有凄凉的味道,是悲苦之美。有人发现了色调之美,作者给这幅秋天的画面调色:“枯藤、老树、昏鸦”是暗色,“小桥、流水、人家”是亮色。两条色带构成比照,以家庭的温馨来衬托别离的孤寂;“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是冷色,“夕阳”是暖色,这便体现出冷暖交织的情感变化。这首小令,用词很少,给人的感受却是非常复杂和变幻的。人们思考角度不一,之于文字的玩味就有多样化的感受。
在课文阅读中,作为教师必须要思考:经典文章在今天的阅读价值和教育导向是什么?如阅读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今天的学生自然生发疑问:这里虽然是异乡,可是风景美好,我就当做旅游好了,有什么可苦可悲的?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学生问教师:这个五柳先生无所事事,以饮酒为乐,且“造饮辄尽,期在必醉”。这么一个酒鬼有什么道德情操可讲?这说明,当文本在产生时代隔离后,会给阅读理解设置障碍。阅读教学应该关注文章的当下意义,教师要思考如何引导学生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天净沙·秋思》里关联到的文化背景是农业社会以小农耕作为主体,家庭是基本劳动单位,那时的背井离乡是不得已的选择,揭示了人生的诸多无奈。《五柳先生传》则呈现了一个读书人在中国传统的官本位社会里,他被社会边缘化的境遇,人生失落,前途无望,生活因此无聊、无奈与苦痛。借酒浇愁愁更愁,这不过是他反抗情绪的宣泄罢了。我们看待这些旧时代的人与事,了解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可以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现代社会发展给我们的生活所带来的巨大改变,从而增进对新时代的理解和对新生活的憧憬。
基于文本的阅读一旦深入到原生时空、历时时空和现实时空,在“三维时空”的认知形成多元化思考时,就会彻底打开阅读的视野,从而让思想更加丰富而深刻。当不同时空的阅读材料荟萃,这其实就构成了一个内容丰富的阅读材料群,即导向群文阅读。所谓群文阅读,与单篇阅读对举,指向多文体阅读、多媒介阅读、多文本阅读、广域阅读、课内外联通的阅读、项目学习的阅读、综合性学习的阅读,也包括主题阅读、单元阅读、专题阅读,以及任务驱动下的大范围阅读[2]。阅读认知的这个改变,主要体现在从一元化认知到多元化思考的转换。我们需要在作品产生,以及关于文本阅读的历史经验积累的梳理和在现实背景下对文本的重新认知上,建构起立体化的文本阅读理解的立交桥。这条通道是立体化的,也体现了多元主体在认知理解上的流变。
探寻文本意义的流变可有效促进阅读认识的深化。例如引导学生阅读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笔者在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搜索相关材料,查到三篇文章:一是余映潮《〈故都的秋〉说课》,二是陈日亮《〈故都的秋〉的秋味品读》,三是陈引驰《从新英格兰到六朝故都:一个现代知识群体的聚散——以<吴宓日记>为中心的描述》。以这三篇文章作为历时阅读经验来辅助阅读,即可产生阅读认知的改变。陈日亮文章注重对《故都的秋》的韵味体尝,认为“他(郁达夫)的写秋,不只重在描状秋景秋物,而是刻意传染秋色秋味,摹写秋的深邃意境,尤其是笔墨里融进了太多只属于他个人的独特的审美感受”[3]。从中可以引发出一个阅读问题:郁达夫笔下的故都的秋其独特性在哪里?这个问题可引发学生探究并拓展阅读,由此认识到故都的秋有其特殊的韵味。余映潮的文章则发现“《故都的秋》的写景抒情文字,从‘句群’的角度看,在层次的安排上却很精致”,他主张从“院落”“槐花”“蝉声”“下雨”“果树”五个维度,进行句群的重组,进而感知文章中的画面美[4]。陈引驰的文章,则转换了视角,从知识分子在中国社会现代化变迁中的命运变化来透视一个城市的文化带给人的思想印记[5]。这篇文章可作为“由文而人”拓展思考的重要资料。有人还建议“把作者其它作品如《沉沦》等引入学生视野,引导学生真切地感受到:‘凉’,是特定背景下作者深沉的爱国之情”[6]。其所要改变的已经拓展到阅读形式,强调比较阅读的重要性了。我们看到,“网络时代来临,改变着信息传播方式和读者阅读习惯,无纸化阅读掀起的阅读革命必将冲击所有的纸质媒体”[7],同样受到冲击的还有语文教学中的课文阅读。语文课程一定要坚持深度阅读的导向,通过“三维时空”所产生的广泛的认知意义与审美经验的梳理、提炼和加工,改变学生被动接受信息的学习方式。
在现实语文阅读教学中,教师总是困扰于学生在阅读广度与深度上的欠缺。据此开出的“药方”是进行广域阅读和精准阅读。以上问题判断和提出的解决策略都是正确的,但在具体实施中,人们还是感觉缺少一个教学抓手,即要寻找一条引导学生走向认知广域和进行深度阅读的通道。本文从“三维时空”的角度进行阅读模式的探索,其实就是要寻找这样一条可行的阅读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