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明,杨国平
“安史之乱”与北宗禅——以神秀系为中心
石 明,杨国平
(安徽大学 哲学系,安徽 合肥 230039)
神秀所开创的北宗禅,在中国禅宗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从武则天久视年间到唐玄宗天宝时期,北宗依靠皇室的扶植和官僚的支持成为禅门正统,声誉广被,弟子甚众。“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南宗崛起的同时北宗也走向瓦解。南北禅宗的兴衰与历史的起伏息息相关,修行方式的迥异则决定了宗派未来走向。
北宗禅;“安史之乱”;神秀;修行方式
禅宗自菩提达摩来华传法“一代一人”,至五祖弘忍东山法门“多头弘化”,衍成“南能北秀”不同宗派。然而中唐以后,“今布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1]。盛极一时的北宗禅逐渐衰落。“安史之乱”前,南宗主要分布于岭南(主要是两广)、剑南(主要是四川)和河西诸州郡县等地,地处偏僻传播范围非常有限。相较之下,北宗始终占据“中华”大地,武则天迎请神秀入京后,唐中宗、睿宗都尊北宗禅为官禅。“安史之乱”爆发后,整个唐朝尤其是北方地区陷入持久战乱和分裂状态,对政治王权依赖性极强的北宗禅也因此遭到严重打击,而南宗禅的荷泽宗趁此机会扩大影响、对外传法,并最终取得了王室和朝廷官员的支持。此后北宗黯淡式微、消沉萎缩,南宗山头林立、名家辈出。毋庸置疑,“安史之乱”极大地改变了北宗禅的格局和未来走向。笔者试简要分析北宗禅在“安史之乱”前后的历史际遇和南盛北衰的原因等。
“北宗”之名源自神会,他批评神秀所传之“北宗”“师承是傍,法门是渐”[2],不是达摩正宗。这实际上是以地域而称的“北宗”遮蔽了以禅法传承而言的“北宗”[3],自此“南”“北”对立。当然,神会所言“北宗”是单指神秀一脉,不包括五祖弘忍在北方传法的其他弟子。受制于篇幅与重要性,本文也主要以神秀系为中心进行考察。
久视年中(700),武则天遣使迎请神秀入京。《唐玉泉寺大通禅师碑铭(并序)》载:“趺坐觐君,肩与上殿,屈万乘而稽首,洒九重而宴居。”既诏请而来,武则天便以一国之尊亲自礼敬,“传圣道者不北面,有盛德者无臣礼”[4]。神秀“随驾往来二京教授”[5]1290,又历经武后、中宗、睿宗三帝,因此被尊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此后北宗确立正统地位,并迎来“安史之乱”前最繁荣和辉煌时期。
第一,北宗得到了皇室的支持和官僚的拥戴。虽然武则天在迎请神秀入京后不久就退位(705),但朝廷仍保持对北宗的扶植和支持态度,神秀的弟子们跟官员亦私交甚密。神龙元年(705)神秀欲还乡退隐,中宗就敕曰:“幸副翘仰之怀,勿滞枌榆之恋”[5]1290,神秀坐化后,又“特下制令普寂代本师统其法众”[6]760。北宗对朝廷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直接指定普寂为神秀的传承人,不仅是对普寂能力的肯定,也再次申明了官方对北宗禅的态度。唐玄宗登基后,尽管他颁布一系列政策,对佛教的态度以控制和打压为主,但同时也继续利用北宗,如特令神秀另一弟子义福赴都于福先寺开法,开元二十一年(733)又“恩旨复令入都,至南龙兴寺”,圆寂后“降中使特加慰赗,寻策谥号曰大智禅师”[7]2843。
与朝廷官僚的关系方面,史载当时兵部侍郎张均、太尉房琯、礼部侍郎韦陟、中书侍郎严挺之等皆对义福执弟子礼[6]760。作为神秀足下的第一高徒普寂,《旧唐书》则称“时都城士庶曾谒者,皆制弟子之服”[8]5111。普寂逝世下葬之时,“河南尹裴宽及其妻子,并缞麻列于门徒之次。倾城哭送,闾里为之空焉”[6]760。这也难怪神会在滑台“为天下学道者辨是非”[9]21时,将矛头直接对准普寂禅师,只因他当时已经“名字盖国,天下知闻,众口共传为不可思议”[9]33。
第二,北宗弘法范围和影响程度大大增强。如果说神秀是北宗真正的开创者,他的弟子则是北宗真正的兴盛者。神秀的法嗣中,义福传法时,“沙门四辈,靡然向风者,日有千数。其因环里市绝荤茹而归向者,不可胜计”[7]2843。尚在世之时,义福就以独特的个人魅力和高深的佛法令千百僧众归向拜服,更不用说皇帝授予谥号“大智”后,丧葬之时“搢绅缟素者数百人,士庶丧服者有万计”[7]2843。或许其中多有夸饰成分,但综合其他的史料文献,我们都不能忽视义福当时的影响。普寂禅师更甚,独孤及曰:“秀公传普寂,寂公之门徒万人,升堂者六十有三。”[10]3973神秀入灭后,普寂却能将北宗发扬光大,不仅熟练地利用了师门的名望,更以自己的精神影响力在贵族和官员中获得了极大支持。《大照禅师塔铭》也记载普寂在嵩洛地区传法时,“闻者斯来,得者斯止。自南自北,若天若人。或宿将重臣,或贤王爱主,或地连金屋,或家蓄铜山”[11]2659。前来拜访普寂的王公大臣络绎不绝,嵩洛简直成为天下禅法的中心,以至有人称“言禅寂者宗嵩山”[12]。普寂死后,李邕更将其与“圣文神武”的唐玄宗相提并论,尊为“万法宗主”。《景德传灯录》述普寂法嗣有24人之多,加其他文献记载的总共多达40余人,而且还有东传朝鲜者,这也可看出普寂一脉势力的强盛。
神秀其他的弟子乃至再传弟子在当时亦非常活跃,如景贤和降魔藏,同样也是“济济多士”,各自一方“分景并照”。普寂门徒僧一行,不仅有天文学家、密宗理论奠基人等多重身份,还特别被唐玄宗看重;慧空禅师居京师广福寺传法时,“朝廷公卿罔不倾信”[6]765等。
第三,北宗对禅门谱系的正统性进行了有力的辩护和强化。在禅法传承中,付法不仅是衣钵传承的纯正性证明,同时也表明了被付法之人领导本宗的重要责任。从达摩到弘忍的传承,南北二宗皆没有异议,弘忍之后却有十大弟子之说,“如吾一生,教人无数,好者并忘,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5]1289,也因此导致了历史上有名的“禅宗六祖”之争。
虽然在唐中晚期,慧能的六祖身份已盖棺定论,但在此之前官方认可的基本是神秀,这自然得益于弟子们对本门谱系正统性的有力辩护。《大智禅师碑铭(并序)》载:“自可璨信忍至大通,递相印属。大通之传付者,河东普寂与禅师二人,即东山继德,七代于兹矣。”[7]2843从中可以看到,义福在世之时首先重申了神秀的正统性不容置疑,所传之法乃是秉承自东山法门,意即神秀为禅门六祖;其次则将自己与普寂抬到了相同的地位,并得法于大通禅师。而《大照禅师塔铭》中,普寂亦自述曰:“远自达摩菩萨导于可,可进于璨,璨钟于信,信传于忍,忍授于大通,大通贻于吾,今七叶矣。”[11]2659同样是先对神秀的地位进行了强化,最后则清晰表明了自己的“七祖”身份。
作为朝廷所钦定的高僧,义福和普寂所述正统谱系被皇室和官员所采纳。回溯历史我们亦可了解到,以北宗神秀一脉为弘忍传人的文献占多数。如《东京大敬爱寺大证禅师碑》:“自达摩,传付慧可,可传僧璨,璨传道信,信传宏忍,忍传大通。”[13]3757《嵩岳寺碑》:“达摩菩萨传法于可,可付于璨,璨受于信,信恣于忍,忍遗于秀,秀钟于今和上寂。”[14]2674文人士大夫诗文也有相关记述,如天宝三载(744)刘长卿的《送勤照和尚往睢阳赴太守请》:“燃灯传七祖,杖锡为诸侯。”[15]大历二年(767)杜甫的《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身许双峰寺,门求七祖禅。”[16]这里的“七祖”都是指神秀的弟子普寂。
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持续8年的战争导致整个北方经济、政治和文化凋零。“今连岁治戎,天下凋瘵,京师近甸,烦苦尤重,比屋流散,念之恻然”,大量中原人口流亡南迁,“京畿户口,减耗大半”[17]。唐朝由盛转衰,北宗也开始衰落。
第一,皇室和官员的态度发生转变,不再推崇北宗。由于经常性面临内忧和外乱,新的皇帝对于北宗禅并不关心,而是将精力转向佛教密宗,并借此祈求能够平息动乱。代宗“受佛付嘱钦尚释门,信重大乘尊崇密教”[18],“敕近侍大臣诸禁军使,并入灌顶”[6]713,更亲自参与密宗翻译活动,为《密严经》撰写序言;德宗也热衷于南天竺密教的金刚顶法,支持般若三藏重翻《理趣经》《华严经》等活动。
朝廷方面,之前拥护北宗的官僚们早已被排挤到权力中心之外。权相李林甫“奏弹说(张说)引术士夜解及受赃等状”[8]3055,又巧文诋毁,乃至“帝闻,因令致仕”[19]4409。严挺之则被“林甫使人暴其语禁中,下除洺州刺史,徙绛州”,最后“使称疾,愿就医京师”[19]4483。李华、张均也是命途多舛,或辞官客隐,“勒子弟力农,安于穷槁”[19]5776,或惨遭流放,“从此更投人境外,生涯应在有无间”[20]。还有如韦陟“遭后生腾谤,明主见疑,常郁郁不得志”[8]2961,李邕被“监察御史罗希奭驰往就郡决杀之”[8]5043。政治力量的沉浮使得北宗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外护力量消失殆尽。
第二,北宗内部缺少新的领袖禅师,禅法逐渐无人问津。《景德传灯录》卷四记载义福的门徒仅有8人且无传记,大部分属于籍籍无名之辈。普寂的弟子虽多,8世纪后半期法嗣遍布长安、洛阳、嵩岳等地,其中亦有不少势头较盛之人,但缺少真正能够传法的领导人物。
弘正(或宏正)本为普寂所看重的弟子,甚至是“禅宗八祖”,独孤及讲普寂门徒时就说:“得自在慧者一曰宏正,正公之廊庑龙象又倍焉,或化嵩洛,或之荆吴,自是心教之被于世也,与六籍侔盛。”[10]3973《故左溪大师碑》亦云:“八世至东京圣善寺宏正禅师,今北宗是也。”[21]但离奇的是,现存文献中没有他的传记、碑铭,就连生卒年也难以知晓。徐文明[22]先生结合弘正弟子的史料、张彦远的《三祖大师碑阴记》以及《第七祖大照和尚寂灭日斋文》推论,由于弘正势力过于庞大,以致招到猜忌。朝廷一方面抬高北宗其他支的地位,另一方面扶植南宗,最后也就导致了弘正的郁郁而终。北宗唯一被认可的领袖遭受官方排挤,无法传道弘宗,而有资格承继的人又毫无名节、不堪传法。据王缙所记,安禄山起兵叛乱之时,“大德澹然,独在本处,天龙潜卫于左右,豺狼仰瞻而赞叹。施财献供,终朝盈门,于善恶等以慈,于苦厄人以忍”[13]3757。也就是说北宗的昙真禅师在“安史之乱”时,因道行高深反而受到叛军的尊重,他自己则接受叛军施财献供,使得寺院仍香火不断。这种左右逢源、投机于官贼之间的事情发生在北宗高僧身上,想必也无法令其他弟子信服。
“克里斯玛”式领袖人物在关键时刻对宗派的发展往往起举足轻重作用,而“安史之乱”后北宗并没有力挽狂澜的高僧。日本学者滋野井恬统计,8世纪后期长安著名译经僧4人、义解僧5人、明律僧6人,也无一个北宗禅师[23]。中唐以后,北宗只能以整体滑落的姿态沉寂。
第三,南宗禅开始崛起并挑战北宗的地位。“安史之乱”前,禅门最重要的主要有四支:四川一带的净众禅;江苏一带的牛头禅;广东、湖南、江浙一带的南方禅和两京地区的北宗禅。北宗占据重要的两京大地和寺院,一时风头无两,其他禅门根本无法抗衡,“能公退而老曹溪,其嗣无闻焉”[10]3973。但神会“北上”之后,北宗与南宗禅的荷泽宗开始了多年的争论与攻击,又恰巧在“安史之乱”时,神会得到东山再起机会。他利用朝廷筹“香水钱”,设坛募钱并将其资助军饷,从而获得了政治力量的支持。
据《宋高僧传》载:“于时寺宇宫观鞠为灰烬,乃权创一院悉资苦盖,而中筑方坛,所获财帛顿支军费。代宗郭子仪收复两京,会之济用颇有力焉。肃宗皇帝诏入内供养,敕将作大匠并功齐力,为造禅宇于荷泽寺中是也。”[6]757神会从慧能逝世后就一直致力于弘扬本门正统,终于趁此战乱把握到了关键机遇。在政府军需非常迫切的时候,他号召僧众资助,菏泽宗也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皇室的支持。
当然,“香水钱”历史的真伪问题后人也曾怀疑,但在此之后,郭子仪等军队力量以及代宗等皇室对南宗的扶植是无法否认的。历史或许并非完全如赞宁所记载,菏泽神会一脉终于与朝廷建立关系却是事实。再加上继神会之后南宗禅能人辈出,“江西主大寂,湖南主石头”[6]764,曹溪顿教一跃而成为大宗,北宗禅也就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地位了。
从“安史之乱”前后的对比看,历时8年的战争对北宗禅造成了极大冲击,“属幽陵肇乱伊川,为戎凭陵我王城,荡爇我佛刹”[24]。持续的动荡和炮火让北宗遭到巨大损失,古寺佛塔也被烧杀抢掠、毁于一旦。“及狂虏逆天,两京沦翳,诸长老奉持心印,散在群方。”[25]紧紧依附于王室政治的北宗“盈而后虚”,扎根山林的南宗却全面繁盛,更是在发展中递嬗演变为五家七宗,成为中国禅门主流。对于南盛北衰的原因,学者们从不同的研究角度都做过分析。在此本文仅罗列一些自己的想法,以期抛砖引玉。
“安史之乱”后,社会进入大变动时期,“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余年”[26]。藩镇割据、战争频发,社会生产力严重降低,封建国家土地所有制的统治地位动摇,士族经济也全面崩溃。持续的战争还导致大规模人口流亡,京畿之地的民众为了逃避赋税和战乱,开始往南方迁徙。代宗在位时期,郭子仪上疏曰:“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人烟断绝,千里萧条。”[8]3457伴随着这一系列的历史事件,中央集团财政愈发困难,社会矛盾日益尖锐,由此也引发了会昌期间唐武宗推行的一系列“毁佛”政策。“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27],“寺舍破落,不多净吃;圣迹陵夷、无人修治”[28]。
唐代佛教宗派的繁荣有其必然原因,即依赖于门阀士族的参与和政治皇权的支持。“魏晋以来,以贵役贱,士庶之科,较然有辨。”[29]门阀士族的形成始于魏晋,佛教得益于当时士族制度的形成、儒家名教的衰落,也获得了长足发展。唐朝以后,统治者虽试图削弱士族势力,推广科举选拔制度,但其主流地位并未丧失,又高宗、中宗、睿宗均信佛法,武则天崇佛甚至使得佛教成为事实上的国教。“于是前此啸傲王侯、坚守所志之风渐灭,僧徒人格渐至卑落矣。”[30]从神秀之后,北宗的禅师基本依赖于当权者,经济上不能自给自足,也缺乏自身的独立性,这一方面使得北宗失去了自由的封建主义道德品格,另一方面也导致“安史之乱”摧毁了其赖以生存的经济根基。华严、唯识与北宗的兴衰基本同步,亦是因为与封建政治王权离得太近。武则天重视《华严》,“建立华严高座八会道场,阐扬方广妙典”[31]。华严宗的实际创始人法藏经常奉命讲经,被认为“斯乃如来降迹,用符九会之文,岂朕庸虚敢当六种之震”[6]732。但“安史之乱”后,华严失去了朝廷经济资助,也失去了国泰民安时门阀士族的信徒。同样,唯识宗的迅速繁盛亦得益于唐太宗、高宗等皇室和贵族的支持,大批官僚士大夫纷纷成为玄奘的拥护者和护法者,然“玄奘唯识之学,虽震动一时之人心,而卒归于消沉歇绝”[32]。
诚如道安所言,“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33]。活跃于隋朝的三阶教发展得如火如荼,没有王朝的承认最终还是湮灭在历史的尘埃。北宗禅、华严宗和唯识宗等并非没有在官方立住跟脚,但命运的天平没有向它们倾斜,却最终倒向南宗。
禅宗南盛北衰的根源不在教义的区别,“顿悟渐修”也并非如后世所说不可调和。神秀强调渐修,但并不否认顿悟。他在《观心论》中说:“超凡证圣目击非遥,悟在须臾何烦皓首。”[34]《大乘无生方便门》亦云:“一念净心顿超佛地。”[35]神秀的弟子普寂也承认“开顿渐者,欲依其根”[14]2675。依据人根器的利钝,可以先渐修后顿悟,亦可以先顿悟后渐修。南宗慧能的《坛经》亦道:“法无顿渐,人有利钝。迷即渐劝,悟人顿修。”[36]19两派都认为顿与渐不是修行上“法”的不同,而是人根器的利钝不同。世间绝非全是利根之人,亦绝不可能都是钝根之人,所以禅宗南北二宗的教义皆有存在的社会基础,“顿悟渐修”亦符合当时信徒的需要。
应该说,南北嬗变的内在根源是修行方式乃至存在、发展的路径的不同。唐五代以后,南宗虽然被官方承认,占据禅门统治地位,但它没有沿着北宗的步伐走直接依附于皇室政治的道路,而是继续寄于山水禅林之间。从道信、弘忍时代开始,早期禅僧的修行方式就出现了重大转变,即“作与坐”并行。据《传法宝记》记载,道信经常劝门人“努力勤坐,坐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饥疮,即闭门坐,莫读经,莫共人语”[36]178。“坐”是坐禅、修行;“作”即作务、生产劳动。道信号召禅众靠自身劳动解决吃饭问题,他们垦荒定居,不需要官方或贵族的经济支持同样能够安身立命。弘忍亦将“禅”贯穿于日常的劳动生产中,“四仪皆是道场,三业咸为佛事”[5]1289,这样从根本上就保证了禅宗经济的独立性。南宗禅秉承东山法门的修行方式,慧能将禅更加融入日常生活,百丈怀海甚至创建禅家独立的寺院“禅居”,认为一日不作则一日不食,这些都让南宗具备了繁荣的经济基础。相反,北宗禅自神秀后,完全以国家寺院经济为依托,靠皇室和官绅的经济支持。普寂门下的弟子,基本包揽了北方所有重要的寺院,日常费用和讲经等开支都靠外界捐赠和施舍。“安史之乱”后,北宗缺少了经济支持,而宗教作为上层建筑,其繁荣兴盛由经济基础所决定。经济不能独立,北宗的发展自然无从说起。
佛教自汉代传入我国,与本土的儒道排斥、渗透、融合后,历经隋唐终于完成自身的中国化而繁盛。隋唐之际,天台、华严、唯识、净土和禅宗等分头并弘,思想理论的发展已臻极致,它们都是适应了社会的需要,然晚唐以后仅余禅净二家,其中又以禅宗发展最盛。可以说,宗教的发展总是某个时代经济基础的反映。在中国封建社会,与小农经济相适应的“农禅并作”修行方式,或许才是中国佛教的生存之道,否则必定如浮游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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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An-Shi Rebellion and the Beizong Zen Sect:A Focus on Shen Xiu’s Ideas
SHI Ming, YANG Guo-pi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The Beizong Zen founded by Chinese monk Shen Xiu played an undeniably important role in China’s Zen history. From the time of Wu Zetian Jiushi era to the Emperor Xuanzong Tianbao era, the Northern School relied on the support of the royal family and bureaucracy to become the orthodox Chan. Its well-known reputation attracted a large number of followers. With the decline of Tang Dynasty after An-Shi Rebellion, the Southern School rose while the Northern School collapsed. In conclusion,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Northern School and the Southern School are closely related to the ups and downs of history, and the different ways of practicing Buddhism determine the future direction of the sects.
Beizong Zen Sect; An- Shi Rebellion; Shenxiu; ways of practicing Buddhism
K242
A
1009-9115(2021)02-0068-05
10.3969/j.issn.1009-9115.2021.02.013
2020-06-16
2020-12-28
石明(1994-),男,安徽安庆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文化与佛教哲学。
(责任编辑、校对:刘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