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春菊
(南京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对共同体的研究已是哲学的理论自觉和思维惯性。当今世界,公共领域异军突起,公共生活已是新常态,共同体依然是现代社会生活和社会治理的一个重中之重的话题。与其说关注现实共同体的问题是当代哲学的社会使命,不如说关注共同体使得哲学有了 “时代性”。当代哲学应该关注和研究共同体的哪些价值意蕴和实践内涵?开启 “共同体” 的当代哲学沉思,是当代哲学发展的需要,更是当代哲学回应时代的格言。
共同体是一种有形的实体存在,公共性是一种无形的价值理念,当代哲学要时代化、立体化、现代化地论述共同体,必须将共同体存在与公共性问题有机结合起来讨论。也就是说,当代哲学要从公共性的视角来探析共同体的问题,纵深延展共同体的公共性,对共同体公共性问题进行哲学式地厘清和澄明,使得共同体的探讨更具有解释力、实践性和时代感。
当代哲学在讨论共同体公共性问题时,始终要基于经验和理性之间的交错、基于历史与现实之间的交汇,在历史与逻辑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既反映历史的发展规律,又能切准时代的脉搏,努力将其构成“时代精神的精华”。因此,延展共同体的公共性,当代哲学首要的是坚持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辩证思维,以马克思公共性三阶段理论作为理论基准。在马克思看来,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具有依赖关系的共同体产生了消极的公共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以物为依赖的共同体生产了虚幻的公共性;在共产主义社会,“自由人的联合体” 能产生真实、积极的公共性。也就是说,公共性的意蕴不是永恒不变的,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共同体的内涵、特质和样态决定了公共性有不同的内涵、特质和样态。当代哲学要依据马克思的公共性三阶段理论来判断当前共同体公共性发展的历史方位,以历史视野审视和反思当前的公共性状态,以 “应然” 的时空维度分析和批判 “实然” 的公共性,解蔽共同体公共性的本真,确认 “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 的公共性始终是当代哲学努力的发展方向。
延展共同体的公共性,当代哲学要澄清两对基本关系。第一,共同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哲学关于共同体与个体之间关系的阐述几乎从未缺席,但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流派有着不同的观点,有认为 “共同体高于一切” 才是 “公” 的本性,有证明 “个人优于共同体” 方显公共性本色,有主张两者 “相互生成、平衡和谐” 才能凸显公共性本意。当然,现代社会面临比较大的矛盾和困境是在传统伦理失序、道德规范崩塌、价值观念瓦解的背景下共同体与个体的分离与分裂。如何解决共同体与个体的分离与分裂?当代部门哲学根据自己的研究领域作出了实效性的回答。作为一个总体性的回应,当代哲学理应更为透彻地澄清和澄明两者之间的关系,在这点上,马克思公共性思想所具有的革命性意义的独特品质依然具有现代性启发。一是共同体“不是由个人构成,而是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1]。马克思旨在说明共同体不是简单松散的个人集合体,而是个体与个体之间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生产、劳动、交往等实践性活动而产生联系和关系的有机体。个体在共同体的链状条块或网状模块中承担着各式的“承转起合”,在相互配合和衔接之间公共性则自发显现出来。进一步说,个体不可能在孤岛中独自活着,即使是仅仅诉诸于个人利益,个体也必须通过共同体与他人交往,而在交往中共同的语言、共通的行为、共鸣的情感、共存的习俗、共享的利益等都会让个体在不自觉中流露作为社会人的公共性,“没有共同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2]。二是“人永远是这一切社会组织的本质”[2],以人的发展为前提,是公共性的本体意蕴。考察共同体是否具有公共性,并不是以共同体和个体孰先孰后为判断标准,而是这种优先论是否在真正意义上促进人的发展,如果是,那么这种优先论则释放出了最大的公共性;如果否,那么这种优先论则裹挟了公共性,是一种伪公共性。从这个意义上说,“公共性是一种放大了的个体性”[3]。
第二,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如何促进、实现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真正融合是当代哲学研究的重要理论增长点。当代哲学既要坚持马克思关于 “自由人联合体” 的科学判断和发展方向,也要兼顾当前很长一段时间的共同体之间的 “异化”。马克思指出,“每一个人的解放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2]当今,世界的全球化正在推动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但距离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人类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在通往世界历史的过程中,各民族共同体、国家共同体、区域共同体在世界舞台上合作竞争,公共实践、公共交往不断扩大,但同时也伴随着恐怖主义、生态危机等公共问题不断蔓延。在世界历史生成的过程中,在全球化的平台上,各类共同体之间如何超越民族、国家、区域的利益,站在全人类的角度,谋求 “类” 的公共性,这是当代哲学亟需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说,当代哲学思考共同体的公共性问题,不能单纯地只从个体和共同体之间的关系来思考,还应该以世界历史发展的视野和境界去反思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去思索世界共同体的公共性何去何从。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从公共主义的角度提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方案。“‘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历史唯物主义公共性维度的时代表达”[4],当代哲学应以其独特的基调和高度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哲学话语的诠释来“解释世界”,以其独到的批判理性和建构工具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做出哲学范式的探索来 “改变世界”。具体而言,当代哲学应紧紧抓住“类” 的核心要义,突破民族共同体“自我中心主义” 的窠臼,以“共在-共通-共享-共赢” 的共同价值理念为向导,以“公共领域-公共事务-公共意识-公共利益-公共责任” 的公共内容为主题,以公共生产、公共交往和公共治理为路径,科学回答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公共性本质,促进不同共同体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塑造,推进世界共同体公共性走进世界历史的深处。
“只有一个能够回应其所有成员‘真实需要’的共同体——不仅仅在社会核心/共享价值的实质内容方面,而且在其社会形式上都能如此……我称这样一个共同体为‘真正的共同体’,而其他所有共同体为‘不完整的共同体’或‘扭曲的共同体’。”[5]尽管阿米泰·伊兹欧尼认为“真正的共同体” 是一个乌托邦式的幻想,但他指出了“回应性是真正共同体的主要特征”[5]。共同体如何作出回应?对阿米泰·伊兹欧尼的话做进一步解释和延伸:真正的共同体是回应所有人而不是部分人或一个阶级的人;真正的共同体是回应真实的需要,而不是虚假的需要;真正的共同体回应的不只是当代人的真实需要,而是兼顾一代代人的真实需要。
回应性作为一个哲学概念和范畴已经被提出,但在实现的共同体中 “回应性” 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彰显和充分的体现。当代哲学应该根据公共生活的发展趋势,增强共同体的回应性研究,使得共同体 “回应性” 特征显性化、实质化。时代发展所倡导的自主化、自由化、个性化越来越受到个体的推崇和践行,这种现象在社会学和政治学中被表述为“人们对社会的认同感越来越低”“个人与社会的裂痕越来越深” 等,这使得社会学家和政治家学们忧心忡忡。其实换个角度看问题,共同体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实现个体的“自由” 吗?一方面,哲学界应该感到振奋,共同体已在推进人的发展上有所突破和贡献;另一方面,哲学界应该警惕,共同体不应过多要求个体扮演好自身所在共同体的角色、灌输个体履行好相应的职责;相反,如果共同体更多地考虑如何回应个体的真实需要,采取行动满足个体的真实需要,共同体会更加团结和谐。似乎这么说来,哲学对共同体的论述会走进自由主义的场域。其实不然。这关涉着共同体公共性与回应性之间的逻辑关系。共同体的流行,正因为共同体所固有的公共性,以一种 “类” 的公共姿态对抗个体和群体所遇到的困难风险与归属危机;共同体也以 “公” 的名义保障共同体内部个人的 “私” 不受到他人的侵夺,进而促进个体的自由发展。因此,回应性是公共性在行动上的表示,是公共性意蕴的实践化。
在当代共同体生活当中,人们享受民主、平等、自由的人类发展成果时,又深深被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分离、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隔离所产生的矛盾困扰。如何面对人们对和谐生活的整体性诉求,如何确保个体对自由本质的追求,如何应对解决人类全球性问题?当代哲学需要构筑一个强有力回应性的共同体。回应性的共同体主要在于平衡 “公” 与 “私” 之间的关系,防止公与私相互侵蚀、相互限制,确保共同体与个体都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展与进步。首先,回应性的共同体不是采取强硬的规则、强制的措施把个体紧紧束缚共同体之中,让个体消极被动地适应共同体;回应性的共同体应该是“从私人利益的角度看待公共性和共同体存在的价值”[6],主动构建为个体所自觉认可的共在共享的共同价值,主动为个体自我成长和自由发展提供公共的机制、方式和平台,维持个体的自主性,回应个体的实际需求,回应大众的呼声。其次,回应性的共同体不是毫无原则地让公共利益退让于私人利益,恰恰相反,共同体的回应性还在于引导个体在追求自我发展的过程中主动协助个体建构主体性,并引导个体之间的主体性构筑成主体间性、互主体性,进而生成共同主体性。也就是说,当代哲学要解构现代性所带来的唯我主义,消解人与人之间的分割孤立,促进人与人之间的结合互动,推动共同体向真正的共同体进发。最后,随着世界历史的深入推进,全球化的进一步扩展,任何一个共同体都必须参与到世界大共同体中,回应人类所面临的公共问题。各民族国家共同体应积极进行平等协商,加强沟通对话,加大合作实践,共同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人文性构成当代哲学的一个根本性维度,当代哲学要深化对共同体的理解,并不仅仅只是对实然状态作现实性批判和对应然状态作真理性建构,还要激活共同体本身蕴含的人文性价值本质,积极引导共同体追求“最高的善”,让共同体 “不仅仅体现了团结、爱国、友情、正义等公共领域的价值,而且还深刻影响到一个人对他自己心目中‘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7]激活共同体的人文性,就是把人文价值作为共同体运转的奠基性原则,营造共同体良善的公共生活,个体能通过寻求美好和谐生活促进个人的幸福,共同体能够通过创造和谐完整生活促进公共的福祉。
共同体的人文性至少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人道主义、人文精神和人文关怀。共同体的人道主义主要是指关注共同体里的人的存在与生存状况。人道主义是共同体生活中一项伦理原则,是提高共同体公共生活质量的基础。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要求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8]在共同体公共生活中倡导人道主义,就是要关注人性的发展,尊重生命,尊重个体,就是要提倡关注弱势群体,扶贫帮困、参与公益,就是要在共同体内部形成相互尊重、平等独立、团结友爱的人际关系,使得共同体中个体的、基本生活、合理需求得到有效的保障。当代共同体人文精神,主要针对当前现代性所带来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个人主义等拜物教现象的蔓延进而导致人的信仰危机、道德失范、精神失落等问题而提出的。营造具有人文精神的共同体,主要在于激发人的主体性,提升人的人文意识和人文情怀,关切价值,追求尊严,追求理性,追求有意义的生活。如果说共同体的人文精神关切的是 “人之为人的价值标准”,那么共同体的人文关怀则是回答 “人应当如何生活” 这个命题。“关怀源于人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关怀是人在关系中的存在状态,是人的精神的一种‘全身心投入’状态,即在精神上有所承担和有某种责任感,对人自身的牵挂和关心,使人成长并幸福。”[9]人文关怀虽然也有物质层面的关怀,但主要指向是精神层面的价值关怀:对个体理想追求的关照,对个体的发展完善的关注,对人的终极命运的关切。从根本上说,激活共同体的人文性,就是立足于人的现实存在,积极构建人的意义世界,通过对现有共同体生活的不断超越,永恒追求“真善美” 的理想状态。
共同体的人文性不只是一种美德伦理的呈现,更是一种实践行动的体现。从实践维度看,共同体的人文性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个体对美德的追求和实践,另一方面是共同体对伦理的倡导和承诺。从个体层面上看,人是在历史和实践中不断生成的。马克思指出:“人不是在某一种规定性上再生产自己,而是生产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种已经变成的东西上,而是处在易变的绝对运动之中。”[10]人在共同体中从不自由、单向度走向自由、全面发展的过程,其实就是个体不断消解本身及其周围(甚至是整个共同体)的负能量、剔除负价值,凝聚正能量、弘扬正价值的过程。可见,共同体的人文性能够为特定历史境遇的人提供价值目标和发展方向,激励个体开展谋求人的全面发展的价值实践活动,并在此基础上,不断使 “自己成为衡量一切生活关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质去评价这些关系,根据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来安排世界”[11]。从这个意义上说,个体在追求人文性的过程中,不仅是个体自我完善发展的过程,也是促成共同体走向“真正共同体” 的过程。
从共同体层面上看,激活共同体的人文性,表明了共同体积极倡导人文伦理,需要关注人的人性、道德、精神、价值等,给予多样的人的共存共在以人文价值的承诺,并最终成为 “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9]。现代性的社会在运行中不自觉中把经济富裕、利益占有、资源竞争作为了衡量人成功的主要指标,功利化和世俗化充斥着消费形态的人际关系,“除价值化” 和 “去道德化” 的公共生活放弃了终极价值的引导,这意味着人文精神的萎缩和衰落。也就是说,社会价值的外在化与精神伦理的湮没已是当代共同体面临的一个深刻矛盾和困境。消除矛盾,消解困境,共同体需有人文关切的意识,充实人文内涵,要针对 “异化” 现象,持续性地开展人文关怀运动,使得 “人文关怀于本能中激活精神,于物质中张扬意义、于当下生活中追寻永恒”[10],塑造共同体本身为诗意的栖居地,培育个体为具有人文情怀和人文精神的“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