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电单机爱情故事

2021-01-06 07:09北风三百里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1期
关键词:师哥小辫子师姐

1

没有人能预料到我与简否的相遇,包括他自己。

那时候我还在念大一,因为一项作业,拿着一叠问卷去街上做调查。北京的冬天奇冷,冻了两小时后,我躲进了路边的商场蹭暖气。

商场保安看我揣着一叠传单,以为是隔壁商场派来揽客的卧底。

等我出示了学生证和问卷内容后,他又要没收我的调查成果。

那年我才18岁,没什么能耐,碰着事第一反应是哭。正拉扯着,几个男生从后面过来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在校外,全靠学校发的羽绒服认人。我余光里瞥见他们几个对视一眼,有个领头的说:“干吗呢?人家一小姑娘,你松开松开,有话好好说。”

几个男生站一起,说话还是有点威慑力。保安一放手,那人就冲我喊:“跑啊!”

我一愣,保安也一愣。好在我反应快,抱着问卷就往门口冲。

身后传来喧哗,是那几个男生把保安挡住了。我后来才知道说话的那人是简否。他拦着保安:“和我们说,别和她说。我们是她师哥,北电人师哥似亲哥,长兄如父。”

难以启齿,简否第一次见我就想当我爸爸。

那是我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的第一个冬天,我要面临很多事,比如熬夜,比如课程,比如体育课差点要了我命的双摇考试。

双摇也是简否教我的。

时至今日,我仍未知晓除了北育课测验双摇——不到2 0个不给过,这是许多北电人的梦魇。

简否显然是没有遭受过这种困扰的:“有那么难吗?我当年,北电双摇小王子。”

我作勢要吐。他对着我指手画脚了半晌,最后干脆把跳绳抢走了:“给你展示一下师哥高超的双摇技巧。”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天的心情,毕竟教人跳双摇这件事并无半分旖旎。但当我看到他哈士奇一般的神情时,忽然领悟了一个道理。老话说,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而简否向我证明,若你相貌英俊,那必定智商有损。

2

学校太小,那天之后,我和简否碰面的机会慢慢多了起来。开春时,有一天简否请我帮忙,他最近有个作业要拍,有点揣摩不透人物。那片子的原著作者是个日本作家,朋友都知道,我对这人的书倒背如流。

我说:“你真会挑,挑了个最难演的角色,要讲清楚可不是一顿饭的工夫。”那天晚上,我俩在外面走了走,谈那个人物的懦弱和纠结,夜逐渐就深了。回学校时,他说有个小门,不用绕路就能直达宿舍。我在漆黑的夜里跟着他,突然听见他叫我外号,说:“松球儿,我觉得你挺不一样的,你以后能写好剧。”我愣了愣,飞快逃离这郑重其事的语境:“糖衣炮弹,别来这套。”

日子越来越快,大家在学校待着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师姐给我介绍了个项目,我一写剧本就是几个月。出关的时候,才知道简否接了个剧,演男二,在郊区的山里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一窝蚊子。

当时大家起哄要去剧组看简否,车开了四个小时,我趴在窗户上看山,看天,看山路旁摆摊的农户。堵车的时候有卖货的来敲窗户,我忽然说:“给简否买兜桃子吧。”

傍晚我们才到剧组,他们正在拍雨戏,镜头里的简否被浇得浑身湿透,抱着假死的女主哭得撕心裂肺。哪怕导演喊了停,他也跪在那半天没缓过神来。我拎着一兜桃子,突然觉得他那么难受,我也挺难受的。

当天晚上,简否换了身衣服带我们去山下吃烧烤。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喝得不省人事。只有师姐他们告诉我,我醉倒前握着酒瓶,语重心长地对简否说:“师哥,你得火啊,你得火啊。”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回程的车上。大家看见我醒了都笑,我为了掩饰尴尬,只好说:“桃呢?”师姐说:“简否拿走了,给你留了一个。”

剧拍完又压了几个月,播出时已经是第二年夏天。那是简否第一部算得上“剧”的剧,是他进入名利场的敲门砖。我以前不知道简否这么适合演古装,那部剧上映后,他小火了一把,大家闹着要去庆祝,要吃高级的。简否没办法,带我们去了一家业内挺有名的餐厅。

出来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大厅里有一排展示柜,上面放了许多明星的名片——正面是照片,背面是履历。简否的名片也摆在里面,想必是被签约公司放在这里,以便来谈项目的导演和制片翻阅。虽说见怪不怪,但我直觉简否不会喜欢这种推销方式。

他倒也没说什么,嘴角带着笑,把自己的那一沓名片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全塞进了垃圾桶,一起来的朋友都哑了。后来我听说简否和公司吵了一架——倒不是因为陈列柜的事,是一个导演系师哥要拍片子,他想去,结果公司不同意。简否没听话,打包行李就和师哥去云南待了两个月,回来的时候人黑了一圈。

听说他被公司骂得挺惨的,不过那个师哥后来逢人就夸他。而我当时也开始进组写戏,没什么时间关心他的消息。名利场的帷幕拉开,我们终于跨了进去。

3

我很久没有再见过简否,但有关他的消息却越来越多,有来自观众的,有来自同行的。业内对他好评颇多,唯一有怨言的倒是他本人的公司——流水线的年代,没人喜欢一个不听话的定时炸弹。至于他那些花边新闻,处理起来也花了不少心思。

我还是不喜欢饭局,心思都花在写剧上。不过师姐偶尔叫我出去,酒杯端起来,我多少也能巧言令色,表演一番。只是一次碰到个男人,酒喝多了,一直在骂简否——先说他有背景,又说他搞关系。人们交换眼色,只有我毫无预兆地开口:“没出息的人一看到别人成功,就说人家有背景、有关系。毕竟这么想,比承认自己天赋稀烂还不努力,心里要舒服多了。”

师姐吓了一跳,赶紧把我带走了。回去的路上她教训了我几句,我低着头不说话,忽然挺想回学校看看的。

也是凑巧,几天后回校,刚好遇到简否也回校看老师。他说上次那事有人告诉他了,让我以后别再替他说话,毕竟小鬼难缠。我没回应,问他近况。他说公司给他接了部现代剧,但班底不太行,全剧组除了他都在应付了事。

又聊起那个带他去云南的导演师哥,也不太顺,连着黄了两个项目,身体也出了点问题。我呢?剧本被几拨人改得不像样子,好不容易要定稿了,来了个从未参与过的人强行署名。

太阳要落山了,学生们慢慢走在去食堂的道路上。简否冲着光闭上了眼,叹了口气。“松球儿,”

他忽然说,“什么时候我能拍你写的剧啊?”我笑笑:“再等等吧。”

没过多久,就传出简否和公司解约的消息,人们都在骂他,事情闹得很大,经纪人在微博说他“自毁前途”。事情发生得突然,可我又觉得处处都是伏笔。

他没再更新过动态,我也没主动问过。零星听人提起他在家里待着,没戏拍,又因为赔了不少钱,日子过得挺紧巴。没人敢接济他,好像谁都知道他那倔驴脾气。

半年后,我遇到了那個做导演的师哥,他没扛住资本的糖衣炮弹,接了些粗制滥造的网剧。分别时,他让我去看看简否,还递给我两个剧本,全是他能说上话的项目。然而,简否的电话已经很久都打不通了。

4

我只能去他家找他,正碰见他在楼下吃面。六环外的老小区,大爷大妈都不认得他,他穿着跨栏背心,我拎着包坐到他对面,他看了我一眼,再低头,吃面的声音越发响亮。

很显然,我不是这半年来第一个找他的朋友。他估计在等我骂他,就像这半年来的所有人一样。可是我骂不出口。我们凭什么骂他?毕业以后所有人都摧折了,只有他和以前一样,要用血肉之躯去撞现实的铜墙铁壁,一次又一次,直到头破血流。

我也骂了,只不过骂的是他的公司。从第一次见他们把他的名片放进展示柜时,我就想骂了。他们签错了人,他们想驯服他,想把他变成流水线上的产品,却以失败告终,于是气急败坏要毁了他。

我在一边骂得口干舌燥,他竟然在一边笑。“看戏呢你?”我大怒。“没有,我是佩服,”他说,“骂得字字珠玑,学校没白培养你。”我翻了个白眼,把师哥给我的剧本扔到他面前。

他垂眼一瞥,显然也不太重视这些机会,“这社会,干什么不能活啊?我大不了送快递去,省心,清净。”他就这个样,要不也不是简否了,也不至于和公司解约。那两个剧本他不会接,因为那是他放弃一切换来的“不要”的权利。

快到家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消息,我一看,对话框里两行字:每个人都有他登场的时机,我的时机还没到来。这是《海贼王》里的台词,我气得要死——见过中二的,没见过这么中二的。简否身体力行,向我诠释了何为死性不改。

我对着虚空谩骂一阵后,回复他:“那剧本你不接记得和师哥说一声。”他说:“嗯,过几天,我假装看一看。”

后来我们都挺后悔的,我们不该等那几天,要是我们当时就去找师哥吃顿饭,起码不至于错过他的最后一面。

师哥念书的时候就很有名了,但性格很轴,毕业前几年混得挺惨。后来开始拍烂片,反响竟然都不错。庆功宴上除了他自己,每个人都很高兴。于是他开始勤恳地工作,勤恳地应酬,勤恳地拍烂片,勤恳到仿佛是在赎罪。前半年有朋友说他这样身体早晚会垮,没想到一语成谶。

师哥的葬礼过半,简否也到了。结束时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人追上来,说是师哥的朋友,拿了个剧本给简否,“师哥说之前给过你几个,你好像没兴趣,我这个不一样,来试试吧,这估计是他临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简否点点头,和对方交换了联系方式。走到一处没人的街角时,他忽然弯下腰,开始拼命地喘气,好像马上就要窒息了一样。

5

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小辫子导演朝我伸来橄榄枝。那是一个由很多年前的网络小说改编的项目,故事基本发生在藏区。小辫子说我要是接下来就送我去藏区体验生活,我撇撇嘴,问他:“演员定了吗?”小辫子说:“你认识,简否。”

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年前,简否问我:“松球儿,什么时候我能拍你写的剧啊?”

这不是来了吗?

我们在藏区待了5个月,被高原的阳光晒成了木炭色。快杀青时,简否的一场戏出了点意外,导演赶紧派人给他吸氧。我又陪他去雪山下的医疗诊所打点滴,窗外望出去就是连绵的雪山。

那天我俩裹着军大衣,他和我斗了会嘴就睡着了。高原的阳光洒在洁白的被褥上,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认识的第一天,他拦着保安让我跑,比如他给我留了一个桃子……真奇怪啊,清晰的画面好像都是学生时代,人在毕业后就会面容模糊。

傍晚我俩才回到剧组,我们最招人喜欢的新人女主演看了简否好几眼,很是羞涩地上来嘘寒问暖。大家都识趣地离开,给这对假戏真做的年轻人留足了空间。

我找了片空地发呆,小辫子也在那儿。他问我怎么看,我说简否一直风流,谈过不少长腿细腰的女孩,前一阵受了打击,口味换成清纯款了。小辫子哈哈大笑,说:“我是在问你这件事吗?你当我傻吗,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

我说: “ 你聪明就把嘴闭上。”

6

简否就是命好。不过这行向来如此,天赋和努力,比不过时机和运气。我们的片子上映前夕,小辫子的另一部作品在国外拿奖了。他把赢来的关注全用在给新片造势上,电影评价很高,提名了好几个奖。好作品是硬通货,声名狼藉的人也能凭它挺直腰杆。

我最后一次见简否,是因为他翘掉了颁奖典礼。他那天拿了最佳男主角,发言也没说几句。镜头扫过来又扫过去,再回到他的座位上时,人就没了。

人们都在骂他,只有我知道,他来看师哥了。

找到他时,他神色自然,像是翘掉的不是颁奖典礼,而是一场普通的饭局。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来,因此并不惊讶。我更没有怪他半路离场,因为他如果不这样做,也不再是简否。

那天我和师哥说了很多话,而他喝了很多酒。回去的时候我开车送他,到了他家门口,我又嘱托了他很多事,到最后我自己都烦了,于是把他赶下车。他不依不饶地敲我玻璃,我只好把车窗降下。

他说:“松球儿,回头见。”

我说:“好。”

但是我知道,不会再见了。他从此前程似锦,大道通天,一切理应如此。回去的路上我把音乐声放到最大,哭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想这句“回头见”,就是我与他最后的道别了。

我与他并未相爱,他日后飞黄腾达,绯闻名录里的女孩也不会有我一笔。归根结底,我只是在这些年里旁观着他。而我们所谓的交集,也仅限于上了同一所学校,合作了同一部电影,并肩走过几条漆黑的长街而已。

鉴于我和他什么都没发生,你也可以认为本故事纯属虚构,毕竟这只是一场单机爱情。

//摘自昔有北风三百里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豆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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