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
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省略的多重解读现象研究
张力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的省略现象非常常见,可以通过副词的依附性、格位理论和题元角色等形式方面的证据证明其存在。一般而言,省略的动词性成分大都可以依靠语境进行还原,而且可还原的动词只有一种可能性,但是诗词中却存在着大量的可以进行多重解读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它们突破了一般动词性成分省略的条件限制,是一种特殊的动词性成分省略。诗词语言特区的属性和超时空语法手段的运用是这些特殊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出现的动力源泉。此外,诗词中这些特殊动词性成分出现是有其限制条件的,亦即省略动词的基础论元必须出现。
诗词;动词性成分省略;多重解读;语言特区;超时空
省略现象广泛存在于人类各语言中,而对于省略现象的研究也自然成为国内外语言学界普遍关注的核心和焦点问题,已有不少的学者从各自不同的理论背景和视角出发开展对省略问题的研究①。在这些相关研究中,动词性成分的省略吸引了越来越多学者们的关注。本文将在此背景下着重考察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省略所产生的多重解读现象,并深入探求其产生的动因和制约机制。
以往学者对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的省略现象时有论及,王力先生可谓领风气之先,他详尽而系统地描述了近体诗中几类常见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1]257,酌举数例如下②:
(1) 伊昔黄花酒,而今白发翁。(杜甫《九日登梓州城》)
——伊昔饮黄花美酒,而今(是)白发老翁。
(2) 袖中吴郡新诗本,襟上杭州旧酒痕。(白居易《故衫》)
——袖中(有)吴郡新诗本,襟上(有)杭州旧酒痕。
(3) 故国犹兵马,他乡亦鼓鼙。(杜甫《出郭》)
——故国犹(遭)兵马,他乡亦(闻)鼓鼙。
(4) 心知洛下闲才子,不作诗魔即酒颠。(刘禹锡《春日书怀》)
——不作诗魔即(作)酒颠。
(5) 春浪棹声急,夕阳帆影残。(白居易《渡淮》)
——春浪(方生),棹声遂急;夕阳(转淡),帆影渐残。
例(1)―例(5)都是王力提到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在唐诗中的具体例子,其中例(1)是判断句中判断动词“是”的省略,例(2)是存在句中存在动词“有”的省略,例(3)是叙述句中普通动词“遭”和“闻”的省略,例(4)是并列句中平行动词“作”的省略,例(5)是谓语“方生”和“转淡”省略所形成的只有一个名词或者名词短语而成句的名词语。
关于名词语,王力曾敏锐地观察到,在散文中一个句子宁可没有主语也不能没有谓语,但在诗句里面却可以常常没有谓语,只留一个名词短语,这显然是诗词语法不同于散文语法之处[1]273。蒋绍愚进一步区分了唐诗中的一般动词性省略和名词语,其中一般动词性省略最为常见的是平行动词的省略,还有一部分是省略了谓语动词而保留副词的动词省略现象,此外,蒋绍愚还根据一句诗中名词语的数量将名词语分为3类——半句是名词语、两个半句都是名词语以及整个句子是一个名词语[2]181,分别如例(6)―例(8)所示:
(6)云鬟湿,玉臂寒。(杜甫《月夜》)
——香雾(初浓),云鬟私湿;清辉(既满),玉臂亦寒。
(7),初日郢门山。(温庭筠《送人东游》)
——高风(正劲),(扬帆于)汉阳渡上。
(8),灯下白发人。(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黄叶树在雨中(纷纷飘零)。
王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将考察的范围扩大到宋词中,他将唐诗和宋词中的动词性省略现象归纳为5个类别,分别为比喻句中比喻词的省略、判断句中判断词的省略、存在句中存在动词的省略、叙述句中普通动词的省略和名词句[3]。依次如下例所示:
(9) 归路翻萧飒,陂塘五月秋。(杜甫《携妓纳凉晚际遇雨》)
——陂塘五月(如)秋。
(10)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张说《恩赐丽正殿书院侍宴应制得林字》)
——东壁(是)图书府,西园(为)翰墨林。
(11)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永《望海潮》)
——参差(有)十万人家。
(12)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池台。(宴殊《浣溪沙》)
——(吟)一曲新词(饮)一杯美酒。
(13)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鸡声(报晓),茅店前明月(高悬)。
除此之外,通过对《全唐诗》和《全宋词》的全面考察,我们发现轻动词的省略亦是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省略的重要类别,如下例所示③:
(14) 春风又江南岸t,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
——春风又使江南岸绿了。
(15) 竹喧浣女t,莲动渔舟t。(王维《山居秋暝》)
——竹喧因浣女归,莲动因渔舟下水。
(16) 月东山之上t。长忆御街人唱。(刘辰翁《昭君怨》)
——月从东山之上出来。
(17)惆怅南朝事t,长江独至今。(刘长卿《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
——为南朝事惆怅。
(18) 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雪t。(张炎《疏影·咏荷叶》)
——还叹息着鬓丝像雪花一样飘散。
例(14)—例(18)都是唐诗宋词中各个类别轻动词省略的用例,我们将轻动词省略的现象称为零形轻动词。其中例(14)是表示致使义的零形轻动词在唐诗宋词中的运用,例(15)是表示因果义的零形轻动词在唐诗宋词中的运用,例(16)是表示方向义的零形轻动词在唐诗宋词中的运用,例(17)和例(18)分别是表示目的义和比况义的零形轻动词在唐诗宋词中的运用。这些零形轻动词基础生成于“江南岸”“浣女”和“渔舟”等名词短语的前面,由于这些零形轻动词属于功能性语类,具有“残缺和不完整”的特征,它需要吸引位于其下的动词“绿”“归”和“下”等进行移位填补,于是生成上述例子中的表层结构[4]。
通过上文的论述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的省略不仅数量多,而且种类杂,对于这些省略的动词性成分,上述学者也都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了见仁见智的填补,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未论证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动词性成分的存在,下面我们将提出以下证据予以证明。
屠爱萍关于现代汉语中空动词的论证[5]④给予我们很大的启发,我们借助其方法从三个方面论证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的存在。
首先,通过副词修饰语对动词的依附性来证明。根据修饰预设限制,被修饰成分的指谓不能为空[6]。众所周知,副词的常规用法是作状语修饰动词或者形容词等谓词性成分,并且依附动词短语VP而存在,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副词在句子表层结构中的显现证明谓语动词的存在。请看下面的例子:
(19) 古墙竹色,虚阁钟声。(杜甫《滕王亭子》)
——古墙犹(存)竹色,虚阁自(送)钟声。
(20) 看花郭内,倚杖溪边。(杜甫《倚杖》)
——看花虽(在)郭内,倚杖即(在)溪边。
(21) 小楼昨夜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小楼昨夜又(吹来)东风。
(22)谁家横笛,吹动浓稠。(李清照《满庭芳》)
——更(有)谁家横笛。
上述几个例子中画线部分的“犹”“自”“虽”“即”和“又”等都是副词,它们在句子中需要依附动词短语VP而存在,否则句子将被冠以不合法的名字而不为人们所接受,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副词在句子表层结构中的显现推断出句子中谓语动词的存在。
其次,我们可以通过名词短语的格位特征来证明。根据格位过滤器(Case Filter),句子中的名词短语要在句法表层结构中显现必须得到格位[7]122。宾语位置的名词短语需要从动词那里得到宾格才能通过格位过滤器的核查在句子表层显现。能够指派宾格格位的动词包括及物动词和及物的轻动词⑤。众所周知,及物动词和及物的轻动词可以给它的宾语指派宾格格位,得到宾格格位的宾语才能在句子表层显现,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得到宾格格位的名词短语在句子中的显现推断出谓语动词的存在。如例(12)和例(14)中,由宾语“一曲新曲”“一杯酒”和“江南岸”在句子表层结构中的显现可以推知必定有指派宾格的谓语动词的存在。而位于主语位置的名词短语需要从动词的依附性成分屈折范畴那里经过核查得到主格格位,因此我们可以通过位于主语位置的名词短语的显现推断出动词的存在,如例(10)中由位于主语位置上的“东壁图”和“西园”在句子中的显现可以推断出必定有谓语动词的存在。
再次,我们还可以通过论元的题元角色指派来予以证明。根据题元准则的规定,每个论元只能承担一个题元角色,每个题元角色只能分派给一个论元,亦即题元角色和论元必须遵循严格的一一对应关系[7]52。此外,再依据Sportiche所提出的“主语衍生于动词短语内部的假说”,句子中所有的基础论元都是在动词短语VP内部得到题元角色的[8]。但是与Sportiche不同的是,我们认为句子中所有的基础论元都是在轻动词短语vP内部得到题元角色的,主语衍生于vP标志语的位置,IP标志语位置只不过是生成于轻动词短语内部的主语为了得到主格格位而进行移位的结果。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句子中所有的基础论元都是在轻动词短语vP内部得到题元角色的,并且这些题元角色都是由谓语动词指派的,因此我们可以通过带有题元角色的名词短语在句子中的显现逆向推断出句子中必定有指派题元角色的动词的存在。如例(12)中携带有受事题元角色的名词短语“一曲新曲”“一杯酒”和例(14)中携带有使役者题元角色的名词短语“春风”,都是在轻动词短语内部得到题元角色的,由这些带有题元角色的名词短语在句子表层结构中的显现,可以逆向推断出必定有为其指派题元角色的动词存在。
上文我们详细论述了诗词中各类动词性成分的省略现象,并从形式方面论证了这些省略的动词性成分确实是存在的,同时我们还发现这些省略的动词性成分大多是可以填补的,而且上述学者也都做出了巧妙的还原,但是我们发现在一些诗句中可以填补的动词不止一种,因此就形成了多重解读的现象。请看下面的用例:
(23) 眼看菊蕊,手把梨花。(杜甫《园陵妾》)
——眼看菊蕊,重阳泪(暗滴);手把梨花,寒食时心(更伤)。
(24),。(杜甫《春日忆李白》)
——我(斜倚)渭北春天之树,(遥望)江东日暮之云。
蒋绍愚曾指出这两个例子都存在至少两种可能的解读,例(23)中的名词语“重阳泪”和“寒食心”既可以理解为“重阳泪(暗滴)”和“寒食时心(更伤)”,也可以理解为“重阳日(滴)泪”和“寒食时(伤)心”。例(24)中的名词语“渭北春天树”和“江东日暮云”也至少存在两种可能的解读,一种可以理解为“(我斜倚)渭北春天之树”和“(遥望)江东日暮之云”,也可以诠释为“渭北春天树(已绿)”和“江东日暮云(何之)”[2]185。通过这几对名词语的填补我们可以发现,一句中的名词语在还原解读的过程中既可以理解为主语,也可以理解为宾语,因此它们至少存在两种可能的解读,正如蒋绍愚所言,不管填补上的是谓语还是述语(谓语动词),填补出来的动词或者形容词根据个人的理解可以有所不同[2]186。
此外,王力也曾敏锐地观察到一些谓语动词的省略(我们称之为“空动词”)很难确定其省略的动词到底是什么,如例(3)中副词“犹”后面省略的动词,王力认为不一定非要译为“犹(遭)”,也可以译成“犹(有)”或者“犹(患)”等[1]260。
宋词中名词语和谓语动词省略的情况也同样如此,请看下面的例子:
(25),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柳永《浪淘沙慢》)
(26) 冻云黯淡天气,,乘与离江渚。(柳永《夜半乐》)
(27) 庭轩寂寞近清明,中酒,又是去年病。(张先《青门引》)
(28),燕然未勒归无计。(范仲淹《渔家傲》)
(29) 渡头杨柳青青,。(晏几道《清平乐》)
(30) 高楼目尽欲黄昏,。(宴殊《踏莎行》)
(31) 江山如画,!(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32) 又见汉宫传烛,。(周邦彦《应天长》)
例(25)―例(28)都是宋词中名词语现象的用例,其中例(25)和例(26)是整句诗为一个名词语,例(27)是一句诗中半句为名词语,例(28)是一句诗包含两个名词语,它们跟唐诗中的名词语一样,也至少存在着两种可能的填补方式,如例(25)中的“香暖鸳鸯被”省略了一个谓语,具体省略了什么谓语,各家注释填补还原不一,我们不妨列举几家以见一斑。陈连康的注释是“鸳鸯被下同床共枕”[9]52,吴兆基的解释是“共眠在芳香温暖的鸳鸯被里”[10]84,司徒博文的译注是“双双游嬉于鸳鸯被低”[11]36。通过这3家的注解我们可以发现,填补的谓语是不一样的,可以是“同床共枕”,也可以是“共眠”,还可以是“游嬉”等。当然我们只列举了这3家,其他注家或读者也可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填补,正所谓“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此外我们还发现,同唐诗中的情况一样,对于只保留一个名词短语的句子,该名词短语既可以看作省略谓语的主语,也可以看作省略谓语动词的宾语,如“香暖鸳鸯被”在陈连康的注释中做的是主语,而在吴兆基和司徒博文的注释中充当的是宾语,在句子中充当的成分不同,解释也应该各异,填补的动词也自然会存在差异。
例(29)–例(32)则是宋词中谓语动词省略(空动词)现象的用例。这些句子中存在两个名词短语,一个为主语,一个为宾语,它们中间省略了谓语动词,则动词可以根据上下文的语境有多种不同的填补方式,如例(29)中的“枝枝叶叶离情”,主语“枝枝叶叶”和宾语“离情”之间可以填补为不同的动词,陈连康将其填补为“枝枝叶叶都满含着别意离情”[9]80,吴兆基[10]126和司徒博文[11]57将其还原为“枝枝叶叶都是离情”,汪中的填补是“只有杨柳一枝枝、一叶叶都似我离情如此之多”[12]等。余例可做类推解读,兹不赘述。
我们认为造成上述多重解读的动词性成分省略不同于一般的动词性省略,是一种特殊的动词性省略。吕叔湘在谈及省略问题时指出,一般省略的实现需要具备两个方面的条件:一是一句话如果离开了上下文或者说话的环境意思就不清楚,必须通过填补一定词语意思才清楚;二是经过填补的词语实际上是可以有的,并且可以填补的词语有且仅有一种填补的可能[13]⑥。显然,造成上述多重解读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突破了一般省略实现的条件限制,属于一种特殊的动词性省略。这种特殊的动词性省略现象在日常交际中是比较少见的,因为在交际的过程中说话人会力图让听话人明确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否则不会刻意去省略某些必要的成分。
由动词性成分省略造成的多重解读现象,虽不符合人们的交际需求,在日常交际中是人们尽力避免出现的,但它们在诗词中却大量存在。我们认为这种现象在诗词中的涌现并非由来无自,而是有其动因和触发机制的,概而言之,至少有以下两个方面的因素。
首先,诗词语言特区的属性是多解现象产生的先决条件。语言特区的概念和设想是由徐杰、覃业位提出来的,是指可以有条件的突破常规语言规律约束的特定领域。语言特区跟经济特区和特别行政区一样,可以突破某些常规规则的束缚而大胆地进行创新,因此它跟语言接触和语言习得一同构成了语言创新发展的动力源泉[14]。
语言特区不是空中楼台、镜花水月,它也有自己发挥作用的平台,徐杰、覃业位指出网络语言、标题口号和诗歌文体是语言特区的三种类型,亦是语言特区运用的三个重要平台。诗词作为诗歌文体的典型代表,亦应具有语言特区的属性,同时也是语言创新的重要平台。语言特区的性质允许诗人、词人在诗词这个语言特区平台上突破常规语法规则的束缚,大胆地进行语言创新。我们认为,本文所研究的特殊动词性省略现象在诗词中大量出现与诗词语言特区的平台支撑不无关系,如果没有诗词语言特区这个重要平台的支撑,这些特殊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都将被冠以不合法的名义而不为读者所接受,更不用说传之千古了。
其次,超时空手法的运用是多解现象产生的根本推动力。超时空手法是语体语法的一种实现方式和手段,同时它也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所谓超时空手法是指去掉句子中标记时间和空间的语法标记的一种操作手段[15]。它是与具时空相对而言的,冯胜利指出,所谓具时空是指句子当中时间和空间的标记(表达)形式,一个句子必须具有具时空的成分才能独立成句,如“?张三吃饭”这个句子主谓宾齐全,但不能独立成句,其原因就在于缺少时空标记[16]212。冯胜利还曾提到,具时空是口语体语法,超时空是诗歌体语法[16]212。超时空语法操作是拉开读者与文本之间距离的一种非常重要的语体手段,当我们将句子中标记时空的成分去掉之后,它所表达的就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意境,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合理想象在这个泛时空间中进行二次创作,这样才能更好地体现诗歌的美[17]。正如冯胜利所总结的,超时空手法是通过“创作者的没有”(语言学意义上的省略)来焕发“读者的有”,以此来实现诗意建构之美[16]216。
我们认为,诗词中特殊的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就是超时空语法手段运用的结果,如例(24)中的“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这两句诗中各自包含一个名词性成分,它们在各自句子中没有任何时空关系线索,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个超时空想象中的“意象”或者“具象(个体意象)”,而不是概念和事件,至于这些意象在诗人头脑中以何种事件结构浮现,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合理想象,根据已有的意象重新创造时空。因此,不管是“(我斜倚)渭北春天之树,(遥望)江东日暮之云”,还是“渭北春天树(已绿),江东日暮云(何之)”都是可以的,只要读者认为自己可以给它们一个合适的时空就可以了。正是由于超时空手法的运用,从根本上推动了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省略现象的大量产生,其结果不可避免地造成“见仁见智”的多解现象的产生。
此外,还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诗词中的特殊省略现象可以突破一般省略规则的约束,但是不能突破普遍语法原则的限制,亦即不能突破人们语言能力这一底线。诗人、词人不管如何省略都不能影响人们对诗歌的合理解读。具而言之,诗词中的特殊省略虽然可以挣脱一般省略规则的束缚,但必须满足“省略动词的基础论元必须在诗词中出现”这一限制条件,否则就会影响读者对诗词语言的正确理解。例如上文诗词中特殊的动词性成分省略虽然省略了谓语(或谓语动词),但是谓语动词的基础论元在句子中都是存在的,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显现的论元来获取对诗词的合理解读。
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省略的现象一直是学界广泛关注的核心议题,不少学者从各自的视角出发对诗词中动词性成分的省略现象进行了系统的分类描述,非常的深入和细致,但是遗憾的是他们并未从形式上证明那些省略动词性成分的存在,本文利用副词的依附性、格位理论和题元角色等方面的证据证明了诗词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动词性成分确实是存在的。同时,诗词中还存在大量由动词性成分省略造成的多重解读现象,亦即可以对诗句中省略的动词进行填补,但是可填补还原的动词并不是唯一的,于是就形成了“见仁见智”的多重解读现象。这种动词性成分的省略突破了一般动词性成分省略的条件限制(即省略的动词性成分根据语境可以填补,但是只能有一种填补的可能),是一种特殊的动词性省略。这种多重解读现象的出现并非由来无自,而有其动因和触发机制:诗词语言特区的属性是多解现象产生的先决条件;超时空手法的运用是多解现象产生的根本推动力。诗词中的这些特殊动词性省略虽然可以挣脱一般省略规则的束缚,但必须满足省略动词的基础论元必须在诗词中出现这一限制条件,否则就会影响读者对诗词语言的正确理解。
① 相关研究可以参看邓思颖《空动词从属小句的特点》(《汉语学报》2004年第5期),贺川生《动词空缺、左边界省略及英汉语主语位置》(《现代外语》2007年第2期),屠爱萍《汉语空动词的特点及类别》(《语言与翻译》2015年第1期)等。
② 本文所引用例子部分摘选自所引文献之中,为求行文流畅,其出处不一一列出,在此一并向有关作者致以诚挚谢意。
③ 当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唐诗宋词中零形轻动词的用法不止于此,相关研究可以参看张力《零形轻动词在唐诗宋词中的运用及其相关句法理论问题》(《新疆大学学报》2021年第4期)。
④ 屠爱萍认为空动词与动词性空语类是同一个概念,二者异名而实同,但是张力提供证据论证了二者属于不同层级的概念,动词性空语类产生于纯句法层面,而空动词则生成于句法、语用、篇章的交叉界面。屠爱萍关于现代汉语中动词性空语类存在的论证实际上证明的是空动词的存在。
⑤ 根据Radford的研究,及物的轻动词具有数和人称等特征,它在核查完宾语的数、人称以及不可解读的格位特征以后给该宾语指派宾格。判断及物的轻动词与不及物的轻动词的标准在于是否具有带题元角色的外部论元,及物的轻动词具有带题元角色的外部论元,而不及物的轻动词则没有。详见Radford A《Minimalist Syntax:Exploring the Structure of English》(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356)。
⑥ 当然,吕先生所提到的关于省略的条件是省略得以实现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不同的成分省略还有自己特殊的要求,但是根据这两个条件我们至少可以将省略分为一般省略和特殊省略。
[1] 王力.汉语诗律学[M].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8.
[2] 蒋绍愚.唐诗语言研究[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
[3] 王瑛.古典诗词句法举隅[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9:49–62.
[4] 冯胜利.汉语历时句法学论稿[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6:97.
[5] 屠爱萍.现代汉语非名词性空语类[J].现代外语,2013(3):230–237.
[6] 李宝伦,潘海华.焦点与“不”字句之语义解释[J].现代外语,1999(2):111–127.
[7] 温宾利.当代句法学导论[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8] SPORTICHE D.The theory of floating quantifiers and itscorollaries[J].Linguistic Inquiry,1988(3):425–449.
[9] 上强村民.宋词三百首[M].陈连康,释编.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0.
[10] 上强村民.宋词三百首[M].吴兆基,编译.北京:京华出版社,2002.
[11] 上强村民.宋词三百首[M].司徒博文,译注.北京:京华出版社,2005.
[12] 汪中.新释宋词三百首[M].北京:三民书局,2011:107.
[13]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68.
[14] 徐杰,覃业位.“语言特区”的性质与类型[J].当代修辞学,2015(4):20–31.
[15] 冯胜利.汉语韵律诗体学论稿[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59.
[16] 冯胜利.骈文韵律与超时空语法:以《芜城赋》为例[J].岭南学报,2016(2):189–219.
[17] 冯胜利.语体俗、正、典三分的历史见证:风、雅、颂[J].语文研究,2014(2):1–10.
A Study of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of the Ellipsis of Verbal Elements in Poetry
ZHANG Li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The ellipsis of verbal elements in poems is very common, which can be proved by formal evidences such as the attachment of adverbs, the case theory and the thematic role. In general, the verbal meaning of the ellipsis can be easily got with the certain context. However, there are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of the ellipsis in a lot of poems. As a special kind of verbal ellipsis, they broke through the general ellipsis condition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pecial language zone of poetry and the use of spatiotemporal grammatical means are the driving force for the special ellipsis. In addition, the emergence of these special verbal elements in poetry has its own restrictive conditions, that is, the basic argument of ellipsis must appear.
poetry; ellipsis of verbal elements; multiple interpretations; special linguistic zone; spatiotemporal
H146.1
A
1006–5261(2021)06–0117–08
2021-01-20
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8ZDA291);2018年度中国博士后国际交流计划引进项目“诗词韵文的语言机制及其对语言发展演化的影响研究”
张力(1988―),男,河南南阳人,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