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萤火虫在夜空里闪烁

2021-01-05 03:51叶耳
红豆 2021年12期
关键词:余华

叶耳

“在溪镇有一个人,他的财产在万亩荡。”

这是《文城》开篇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很普通,但却饱含了即将展开的并不普通的讲述。很显然,文城并不是真的存在,那是阿强随口对林祥福编织的一个地方。就像小美手里最好的编织布衣的技术一样,不留痕迹,以至于让林祥福信以为真。他认为文城在南方的某个小镇上,只要过了黄河,沿着南方的路途一直找下去,就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就能找到他想找到的女人。

文城不过是一个虚构的地名,但文城又是存在的。因为阿强在编织文城时,却是真实地编织了溪镇的地理风情、生活样貌。所以当林祥福到了南方,发现生活中的文城有可能真的存在时,却发现了眼前的溪镇,无论是地理风情,还是生活习性的样貌,这里的人说话,尤其是溪镇女子说到他的女儿“给小人穿”,似曾相识。林祥福突然意识到一个清晰的印记,他的女人小美在缝制完成一件婴儿衣裳时,曾对他说过“那时候这衣裳里面有一个小人了”这么一句话。

林祥福决定留在溪镇,他坚信小美一定跟溪镇有着某种联系。他要在溪镇等待小美的归来,但小美会归来吗?林祥福能否在溪镇遇见他的小美?

不可否认余华讲述小说的天赋依然如故。他的《文城》是轻快的、简单的,更是清澈的,可以让人一口气读完。阅读是对余华最好的致敬。他的魅力在于,你放慢一点,会发现词语与句子的信息,会加大想象的空间和深刻的寓意。

写作的余华,总让我不期而然地想到了我写作的客里山,湘西的山和水,那里的风土人情、民俗民风,以及传神的语言和细节,那么近似。

泥土和植物滋润了大地的乡村,也同样保持了故乡客里山的想象力。它们无限地生长在我的小说里。有一段时间,我被生活的残酷子弹击中,退回到了大地上的客里山,一个生活和虚构的故乡。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在暮色深沉的田野上,看到了已经早早照亮乡村马路的月亮,这样的画面在我归来的很长的日子里迟迟不肯散去,始终萦绕在大脑,浮现于眼前。我跟母亲一起,学习种菜、放羊、砍柴等。熄灯后躺在床上,窗外的乡村安静得如同梦境。窗户上有几只萤火虫在飞舞,它们或从田野来,或从山林来,或栖居在我家屋门前的一小块菜园地里。小菜园是母亲耕种的,随着季节的变化,小菜园里的蔬菜也会随着母亲的想法而更替,青菜、瓜果、辣椒、葱蒜等。母亲以一位老人的神气忙碌着,她种植的是一种口味,更是一位老人对生活细节的热爱。

我刚回来时,很不适应家里的生活。我与乡村莫名地产生了距离,很大程度上我已经依赖于城市的喧嚣和繁华。我看到屋后打工学到砖瓦手艺的维真,清早就踩响了摩托车,吆喝着去邻村人家里砌砖墙去了,他的女人因为忍受不了这生活的清苦,已经抛下他的两个孩子远走他乡,从未回来过,也从未再与他联系。这种情形多么像《文城》故事里的林祥福,只是维真的女人不是溪镇的小美,而维真更不是《文城》里的林祥福,他只是客里山的一个农民,会打鼓、会抽烟、会打牌、会喝酒,也会骂娘和打架。

他会因为一个鼓点的节奏跟你没完没了地较真,也会因为你随便甩出的纸牌跟你争论不休。他不止一次在客里山的山道弯弯的马路上骑着他的摩托车一边奔驰,一边在就着摩托车响亮的双喇叭音响唱起那首洋气的歌: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他最后的人生还是被生活这把火焰给燃烧了。

他跟林祥福一样的是,他是个好人,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向善的人。我的隔壁,是邻居大朵的家,他的女儿也上初中了,到了林百家的年纪,有着和林百家一样的气质和迷人的笑。她在距离客里山十几里路远的一所乡镇初中读书。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就在起床洗漱,准备上学去了。父母都在南方打工,家里只剩下眼睛几乎失眠的爷爷,还有个患有神经病的奶奶。奶奶一天到晚都阴沉着脸,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就口无遮拦地骂人,骂哪个没良心的人偷了她家藏柜里的盐,骂哪个老虫咬的害她的儿子红星。她的大儿子红星是大朵的哥哥,也在南方打工。现在四十多岁了,还从未恋过爱,是纯正的单身男人。爷爷和奶奶就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陪伴在她的身边。有一天她从学校回来,我居然看到她在耳朵上打了两个耳洞,过了几天她就戴上了一对耳环。她每次经过我的屋门前,怕被我看到而不好意思,都是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过去。

这时,我又觉得她其实更像从万亩荡到了溪镇的小美。她长成了小美,而不是后來的林百家。碰巧的是,那段时间里,我大都在阅读余华的作品。余华的作品写的都是过去的、陈旧的,散发着浓郁乡村泥土气息的远方,但又那么真实、那么清晰。背景并不那么重要,人物的呼吸、命运的走向、生活的细节,一点一滴都如同活在你的身边,活在你周身的世界里。

走到命运的滚滚红尘里,你发现其实很多人都跟林祥福很像,跟小美很像,跟林百家很像,还有更多深处低层生活的人,他们更是田大或者田家兄弟们!

母亲喂养的家禽,冷不丁会来打扰我。一只公鸡大摇大摆地跑了过来,开始啄我的脚,后来就试探着啄我手里的书。鸭子也成群结队地围拢而来,用它们惊奇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轻轻地喊了一声“去”,那只公鸡就展开了翅膀,夸张地跳起来发牢骚。鸭子们也不甘示弱,集体发出了嘎嘎的合唱声。

很多时候,我知道我必须要沉下来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虚浮。我要学习母亲的简单朴素、从容淡定,我要学习做一粒种在地里的种子,需要耐心和等待。

“林祥福迟疑片刻,在小美的身旁悄声躺下来,听着小美轻微匀称的呼吸,他一点点扯过来小美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这时候小美转过身来,一条鱼似的游到他身上。诗一样的句子,鲜活在每一个细节里。比比皆是,如诗。与小美同枕共眠,吸取小美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林祥福似乎沉睡在春暖花开里。”林祥福对毛驴的爱惜,像极了湘西客里山人对家畜一样的爱惜。他们都是在低处生活时怀揣着善良。

又是春天,三月九日,我在南方的小溪边读《文城》,有一种置身溪镇的感觉。那时在家乡客里山阅读余华的作品,也是春天,不过那时已经是五月的春天了。我再一次阅读完余华的那本随笔集《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真的是有点百感交集。

与以往读书不同的是,现在读书,却如同创作一样,会让我在阅读过程中去想去悟。一个人,只有当你经历过一些生活,再去阅读那样的生活时,你会感受到一些经历。你会发现同样的一本书,在经历之前和经历之后去读,会有完全不一样的认识。这就是时间的魅力和力量,它可以催生一粒种子的未来!

必须承认,阅读余华的作品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饱满的想象和文字的张力从未褪色过,哪怕有重复过的痕迹,也因为是余华而变成了一种重复的力量。他依然秉持了天才小说家的讲述,每一个断句都有丰富的信息,词语里尽是才情。

文城、溪镇,以及林祥福、顾益民、陈永良、李美莲、小美,这样的名字,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余华赋予了这些名字丰富的一面,也一定有他书写这些名字的用意。有些细节自然而然,活跃在你的眼前,让你持续地回味。如果余华去写诗,一定会是个优秀的诗人,但会不会有后来出色的小说家余华呢?读很多一流的作家作品,我都认为他们骨子里一定是诗人,他们最伟大的地方,就是会用小说的途径去探寻生命与世界的诗意。

直到十一章后,小美不辞而别,到突然归来。她已经怀着林祥福的孩子了,她要回来把他的孩子生下来,还给他。她为何要不辞而别,还偷走了林祥福的金条——大黄鱼和小黄鱼?林祥福问她,金条拿去干吗了?她没有回答他。她带回来了他的孩子,还没有偷完他家的金条。看到身边经历旅途疲惫睡着了的小美,林祥福感伤里夹杂着欣慰。

林祥福说,你也没有狠心到把金条全偷走,你留下的比偷走的还多点。

小说的故事从这里算是开始了……

感受着小美的手在他的手掌里倾诉般哆嗦……

这简直就是诗,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又说出了很多。我一口气看完十三章,一直为林祥福担心,担心小美会生事,等她真真切切地把他们的孩子生出来以后,我才松了口气。

之前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压力和孤独让我总忍不住要抽一支烟。烟在这个时候能像朋友一样倾听我心里的独白。我在堂屋门前的禾荡里来回走动,朝着身前的一棵杨梅树飞起一脚。杨梅树上的枝叶被我突如其来的发力震得发出簌簌的声响,有几片叶子从树枝上震落了下来。我抬头看一眼杨梅树,无意之中发现家门口的杨梅树竟然结出了杨梅。这个发现让我喜出望外!原以为我家的杨梅树不会再结了。母亲前几天还疑惑,今年的杨梅树怎么没有结杨梅呢?大自然的秘密有时书写着一种难以预见的想象。一棵树的存在,不仅仅是一种记忆,更是一段时光的痕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一棵树一般对大地诚实和有耐心。它们有时被浓郁的雾遮掩,大雾修改了它们的去向和存在。你看见的只有虚构的烟雾。可虚构的雾总会被阳光驱散的,很快你会看到最初的那棵树,依然如此真实地站在你的面前。

无数的失败和脆弱,远远不如一次内心的强大。一九九二年春天,余华在北京一间只有八平方米的房间里开始写作《活着》,他是个非常诗性和对艺术有独特感受力的人,前后修改这部作品他只用了大半年时间。我坚信一个人只有在苦不堪言的时光里才能写出深刻伟大的作品。三十二岁的余华无疑写出了一部伟大的作品。再次阅读《活着》,热泪盈眶的我数年后又一次对他充满了敬意。

三十二岁的我也在南方一间出租屋里学习写小说。我写得极少,能屈指可数的是三十岁写出了《花忆》,留到至今一直没有发表。三十一岁写出了《客里山》,三十三岁写出了《双人舞》,这两个中篇分别发表于《青年文学》雜志上。准确地说,这些作品都是在三十二岁前后完成的。三十二岁那年我基本上没有拿得出手的小说。大凡厉害的作家都在他们还相当年轻时就创作出了出色的作品。

读《文城》是一种享受,擅长讲故事的余华,把故事讲得风生水起,堪称是一流的叙述。天才的余华是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减退才华,天才仍然是天才。写得过于圆润、流畅、平和,比起《活着》的残酷、文字的锋利、热血的沸腾,写《文城》的余华确实变了,有熟悉的陌生,他温情、缓慢,更趋于一种享受自我感觉良好的平和节奏里。他放下了文学的野心,开始与后来的自己和解,通篇充盈着人性情义的底色。所有眼泪、痛苦、财富、悲伤,在人间身体的爱和情义里都是牵强附会的,所有围绕情义点燃的细节都只是躯壳。从文本与文学的意义上来说,也许《文城》是单薄的,补记的部分也无法覆盖单薄。原本余华就是想简单讲好一个中国故事,至于是发生在清末、民国还是什么时期不重要,是溪镇还是文城也不重要,这就是余华虚构出来的一个乌托邦的南方梦境。很显然,余华写《文城》,老实而简化,没有炫技,没有弄斧,也没有文学经验的发力。只为了简单讲好一个好看的故事,一个男人带自己的孩子去南方寻找自己女人的故事。

《文城》是可以反复阅读的。重复读也有其耐人寻味的东西,这就是余华的魅力,更是文字的力量。一些比喻句好到让人羡慕,细节充盈着生活的气息,生动、传神。你只需追随一些经验的印记,便能清晰可见生活的真实纹路,包括它那种如烈火般爆裂的柴火声响,跟寒冷中命运裂开的声响几乎一致的。

高烧不退的孩子,让林祥福悲哀感到,一旦女儿离去,那么他在人间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但当他发现一夜之后,孩子的烧退了,好了,饥饿中孩子的哭声都是那般好听,让他不由得泪流而出。

这时,沉寂了很久,下了很长时间大雪的溪镇,屋外人声鼎沸。借住在陈永良家的林祥福,看见陈永良打开屋门,旭日的光芒像波涛一样迎面打来。

也是完全符合他此时的心境。扑面而来的生活画面感,层层叠叠的生命色彩感,余华用他刀刻一般的笔,一点点地雕刻着大地上的人物和风景。

从黄河以北到江南小镇,溪镇其实就是林祥福的文城。文城里的林祥福像我们客里山的每一个人,具体起来,像我小说里讲述的老迟,也像现实中的德国,客里山的人也喊他美国,德国是他的真名,美国是对德国的雅称,是个绰号。我为何要提到美国呢?因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他为了要一个男孩,不断地让婆娘生产,女儿一个接一个落地。生了六七个以后,惊动了乡镇政府计划生育部门,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上门来找他时,他淡定自如地在门前的磨石上磨他的柴刀,磨砺的刀锋在阳光下发出强烈的光芒。上门的人问,你磨刀做什么呢?美国一脸严肃地对着磨石上推动的刀,没有言语。在他咳嗽吐出一口痰后,说了句“等下我好招待今天来的客人”,所有的人都被他这句话给吓着了。大家知道,美国不是别人,他就是德国,是一个敢不顾后果、不计代价,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的人。客里山的人不止一次地看到美国拿手里的鸟铳对准找他麻烦的人,也曾手持杀猪刀奋起直追一个跟他打架的人。这个有着湘西土匪气息的德国,他的血液里充满了男人的霸蛮。他其实更像那个时代生活在溪镇上的每一个人。

写到土匪明显弱了,感觉剥离了故事,只在故事的边界游走,有点牵强附会,所以在讲述的过程中也难免生硬,有点遗憾。

很多细节我读完后要停下来想一阵,有时会忍不住流下眼泪,有时也会会心一笑。

阅读优秀的小说只会给予你一种温暖的力量。从来不会让你觉得失望,当你读到一部呕心沥血、用尽所有的才情来雕刻文字的小说时,你不仅对这部作品充满好感,对写作的作家也同样充满了好感。余华就是这样的一位小说家。

他在《文城》最后的句子,用了极多的闲笔。风物与景色的运用极是难得,也看出了他寓意的心思之妙笔。

通篇来看,民间、乡镇、乱世、情义,充满美好与温暖,壮烈与悲伤。画面感、色彩感强,一个个比喻如命运的河流在虚构的远方游荡。故事还是故事,但小说已然不单单是小说。经验、技艺、文本、厚重、意义,等等,如果去除这些,只停留在虚构的一种,或一个故事里,只感受文字引领和讲述展开的暖色与动人,那么,读完《文城》是稱心满意的。

一部有价值的作品,我们如何去评估和辨别,我觉得取决于阅读的重心。你是遵循故事的一波三折、人物命运的跌宕起伏,还是思想的波澜壮阔、语言的高潮迭起……

从我个人所获得的阅读感受来说,除了土匪部分,其他都还行。补写的部分可以独立成故事,但也成就了《文城》前面的章节,后补的更添亮色。我以为,结论是余华还是那个会讲一流故事的余华,但确实老了。可是余华内心的野心一直还在,只是像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

江南与湘西,如果余华写的是湘西的土匪,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效果呢?

小美和一些细节,在那个遥远而特别的时代,一点点清晰、生动起来,像她眼睛里金子般的颜色。无数的细节,一如万亩荡流动的河水,在日出的光芒中照亮大地。

读经典的作品你会觉得是一种享受。你也会不由得感悟:讲述真是作家一生的荣耀,是光芒,更是力量!对生命最好的热爱,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去读经典的作品,看经典的电影,听经典的音乐。不陷入浮躁的碎片化资讯的热闹,你就可以清晰而完整地找到与美好同行的安静。

好的作品,简单讲好一个故事,干干净净地讲述。或者故事完全是次要的,在抵达故事的同时,如何做到了通往故事的秘密。当一种阅读堆积如山的风景,如流水般清澈、轻松时,这样的文字无疑是让人欣慰而感到有趣的。做到忘我而又有自知之明的书写,就是真正的功夫!老老实实的讲述,远比炫技更有力量,更让人喜欢。一部小说不在小说文本里用力,只玩太多花样,很讨厌。

同样的歌,不同的人唱出了不同的感受。有些人唱歌,是在喊叫,是一种发泄;有些人唱歌,是在讲述,是一种抵达。一首感人动听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硬是给唱出了鬼哭狼嚎的悲催。我刚好看到《文城》的最后一页。

田家兄弟拉着少爷林祥福和他们大哥田大的棺材经过西山,这声响犹如哭丧之声应景了他们的一路前行……

客里山的维真在前几年因为患了一种重疾不治离世,成了穿越西山的另外一个林祥福。德国呢,除了打打牌,吹吹牛,有时还跑起了给客里山的老单身汉们做媒人的生意。出落得像小美,更像林百家的大朵的女儿,也早早放下了学业,奔赴了比文城还要遥远的南方,去打工了。在黑夜包围的客里山,爷爷的咳嗽声和奶奶的骂人声有时会不约而同地混杂在一起,给了客里山这原本寂静的黑夜更深的寂静。

这使我又想起了余华曾经在一本书里所提起的质疑与发问:我能否信任自己。这恰好也使我想起了哲学家尼采说的一句话:在自己的身上克服这个时代。的确,诚实属于诚实,谎言归于谎言。

自嘲和自黑、装模作样的人我见过。但对于客里山一只名不见经传的黑母鸡,它竟然也学会了装模作样,这倒让我出乎意料。惊叹之余,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用手机把它拍了下来,记录这个被生活忽略的画面。

这是一只暂时还没有生育能力的黑母鸡。它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货,可是它看到别的母鸡总是去柴草窠里生蛋,它就很不自在了,也很嫉妒。这只黑母鸡看上去很强势,还带有一点点土匪的强暴气势。你知道它都干了什么吗?它总是趁着别的母鸡离开那里后,跑过去占地盘,冒充一只要产蛋的鸡蹲守在那里,总要占窝。这还不出奇,等过了那么一阵子,它还要装模作样地一惊一乍地高呼“个蛋,个蛋”。意思是说,它也产蛋了!

我跑去看,根本就没有蛋。它骗取了我几次的信任后,我跟母亲说,这只黑母鸡是不是不产蛋的?怎么最近总是看听它喊,却没有一个蛋呢?母亲笑了,她说有办法治它。

只见母亲把黑母鸡的脚系了起来,系在一把椅子的脚下,并给这只黑母鸡的鼻孔里横插一根它自己身上的羽毛。我问母亲,这是何意?母亲说,提醒它不要再去捣乱。我说,这样有效果吗?母亲说,有效果哩!

《文城》补刀的部分我以为是让全书最出彩的地方。《文城》前部分写林祥福,后面只写小美这个人物,相得益彰,处理得极好。写小美的这部分,总让我想起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余华在这部长篇做到了老实而干净的讲述,一切都做到了简单。天才的余华依然散发着他天才的气质,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在余华的小说世界,有让人过于熟悉的味道,那个回来的余华,他有时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危险的敌人。比起当下太多作家讲述的野心和炫技的能力,我更喜欢这样完全归于自己的写作,看似放下了很多,而更多的正在缓慢地生长……

他在一种归于平静的冷静里审视自己所熟悉的部分,不参与任何关于自己的看法和情感。只是老老实实、简简单单、干净而结实地讲完了一个故事。我认为这是合格的余华,是一个正在慢慢归来的小说家余华。

我把厨房里那把生锈已久的菜刀拿出来磨洗,先用石子在菜刀上摩擦,再把菜刀在磨刀石上力道均匀地磨。生锈的刀如同一个人的思想,需要经常磨洗。有一些时日,我的生活和思想也生满了锈,陷入了困境深处,锈越积越厚,慢慢遗忘了内心清澈的光亮。我轻快地磨着手里的这把菜刀,泼了一瓢水在菜刀上,很快它发出了耀眼的光亮。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光亮的刀锋。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德国在客里山杨梅树下抽烟的样子,忧郁而低沉。那个夜晚我其实也在反复地与自己交谈,我看见萤火虫在夜空里闪烁,萤火虫那么小,它的光亮也是那么小,可黑暗无法阻挡它们的飞翔。那一点点的光亮与星空无数的星星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它们美好而动人。

责任编辑   韦毓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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