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小平
(苏州市吴中区文化馆,江苏苏州215128)
京杭运河从燕山脚下一路向南,越过长江便到江南水路要冲之地浒墅关。明代宣德四年(1429),官府在这里设立了关榷,收取南来北往的过关船只的税赋。漕运的发展使浒墅关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运河上船只更是舢舻相接,这里也成了“江南要冲地,吴中活码头。”从此这里就集中了许多等着过关的船员,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生活,这里渐渐就热闹了起来,有开酒店的,有卖米的,也有卖日杂百货的,南来北往的货物在这里交易,慢慢地便有了集市。清道光《浒墅关志》记述了浒墅关街市的繁荣景象:“每日千百人群,凡四方商贾,皆贩于此。而滨旅过关者亦必买焉。”
那时候,浒墅关东片及运河组成大片水网,吸引了打鱼者来此捕鱼,再到浒墅关集市上卖。渐渐地在运河东边二百多米,也就是当今的浒新街俞家场一带,聚集了来自各地的渔民,他们以打鱼为生,人们称这里为“渔家场”。在吴语中,“渔”“俞”“园”读音相似,在浒墅关一带的口语中都说成了“园”,于是这里就成了“园家场”。长期以来,渔民们也开始在这里定居,繁衍生息。
20世纪50年代的苏州渔民 (苏州方志馆 提供)
渔民们都是来自各地的,信仰祭祀习俗十分庞杂。由于渔民长期与风浪搏击,危险随时伴着他们,生活困苦,生命无保障。为了得到保佑,他们“见庙烧支香,遇佛磕个头”,对宗教的需求更为迫切,寻求一份精神的寄托和安慰。他们希望上帝保佑。“万能的上帝”“上帝会帮助世间一切受苦受难的民众”的所谓天主教教义,似乎更能符合终年无依无靠,漂泊不定,生存环境极其险恶的渔民精神需求。于是渔民全部都信奉“天主教”,全家16岁以上全部入教,逢礼拜天去天主教堂活动,去诵经等,成了渔民必不可少的业余精神生活。
渔民家里有人去世了,办丧事的时候不能哭,也不办道场,只是在刚去世的时候,由一位老法师诵一下经文,第二天便安葬,船上要放爆竹或摔碎一个钵头,以示驱野鬼,保平安见上帝。他们认为这是“上天”“升天”“升到天堂”,是一件开心的事。
渔民的清明节,不是祭祀他们的先人,而是“祭禹”活动,祭祀他们心目中的治水英雄大禹,是属于全体渔民的公祭,仪式相当隆重热烈,庄严肃穆。
祭大禹由“香头”负责具体实施仪式,祭禹庙会共有七天,前三天为祭祀,后三天是演戏酬神,最后一天是出会巡行。凡参加祭禹的渔民都要准备好纸马和供品,依次是上供、发符、请神、宴神、送神等诸般仪式。
祭禹时还要唱《仪式歌》,没有范本,都是世代口头传承,由担任主祭者唱,所唱歌词内容都是即兴而作。
东北风,雨祖宗。
热生风,闷生雨。
南风上浅滩,北风走深水。
朝西夜东风,明早好天气。
司锣敲锣四下:“铛、铛、铛、铛。”
开唱完毕后,即敬请“符官”出面,去河边周游,邀请河周边的各位神灵前来赴筵。还要念上“先请上界玉皇大帝、无始天尊、猛将、天后圣母,下界水府龙王、四府城隍、灶王”。遍请诸神后,众人叩头,转身朝大门外跪伏“接神”。然后是献烛、献茶、献酒,并开始“宴神”。
渔民吃鱼时,鱼在碗里不能翻身,只能顺着吃。这是因为鱼翻过身来,有可能导致捕鱼的时候会翻船。他们也从不过除夕,没有大年夜这一习俗。
园家场渔家的婚嫁礼仪,除了遵循“六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外,行婚礼要“搭船棚”,作为行结婚大礼的场所。
渔民在太湖上撒网作业(摄于20世纪60年代,苏州方志馆提供)
搭船棚是由男女双方事前商定,两家一起在某地河边下风处抛锚停泊,抛锚时必定要男家渔船停在“上风”,女家渔船泊在“下风”。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必须遵守。一旦停好了船就不能移动,以免“不吉利”。搭棚时,男女双方弟兄家的渔船都要合拢,各自用毛竹架大棚,再在大棚上架设篷布,梁、柱、叉等突出部位均须插上用染红的丝绵缠绕柏枝,这是运河渔家特有的习俗。
如果已经定居在岸上,渔民仍然盛行这样的婚俗。逢年过新岁,办婚嫁喜事时,当地渔民在家门口的屋檐下都悬挂红丝绵和柏枝,以避邪求吉。搭船棚后,要在船舱内外张贴大红“囍”字,平时安装在船头上的“撬头板”都要拆下作为铺板,还要在船上请搭棚的亲友吃“搭棚酒”。凡是吃过酒的人,都要在船上一直忙到婚庆结束才能离船走人。
生活比较困难的小船渔民一般是在本帮内通婚,他们都是渔船小,网具也小,产量较低,在陆上无定居点,结婚的花费也小。但是,婚前也先要行订婚仪式,定亲时男家聘礼一般为各式布料以及茶叶、糕点、桂圆、红枣之类,较为简朴。20世纪70年代,渔民订婚时兴赠女方手表为信物,故那时渔家姑娘手上带表,即表示已有男家了。
凡渔家孕妇生养临盆时,都要准备一只清洗过的盛过鱼的木盆,盆内放些温水。“接生婆”接产后,在给初生婴儿洗身时,一定要将婴儿放于盆内翻身,俗话说是“鱼脚盆洗澡洁身,男孩长大会捕鱼,女孩长大会养鱼”。这一方面是给婴儿洗澡洁身,也是一方面以“鱼桶”来征兆孩子长大后会捕鱼、养鱼。
产下的男孩子满月了,外公外婆无论路程多远都必须要摇船来接母子回家,在回归娘家的途中,必然要给婴儿吮吸一点从撑船的篙子上或者是橹背上抹下的水滴,表示可以让小孩子长大后会捉鱼,从而使捕鱼事业后继有人。
渔家孩子生活在船上漂泊不定,希望孩子读书是广大渔民的强烈愿望,因此,一种捕捞作业,漂泊河面上的“渔家船上学馆”便应运而生。明代孙子度的《戈船诗》中就有“亦有童子师,书声至水市”之句。民国19年(1930)的《工商半月刊》曾载“渔船因流动生活,无一定居处,渔民无受教育机会,故识字者甚少。河中六樯大网船,往往数家合一船,人多至一二十,船上设备较完善,亦有一人专教授子弟者”。此种船,就是教学的船,直至新中国成立初期,仍在大船渔民中盛行。
渔民在园家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有些渔民就在岸上居住了。白天捕鱼与集市的喧闹,傍晚逐渐安静的流水、人家,与风浪搏击了一天的渔民驾着小舟回到了渔家场。夕阳西下的时候,庵桥、渔庄一带浜兜水港,随处可见影影绰绰的渔竿网桅及投影,长长的影子投落到了民居。向西望去,如练的大运河波光粼粼,残阳如红,这幅如诗如歌的壮美图景有谁不向往呢!
帆影、渔庄夕照……牧歌式的悠闲,也吸引了文人隐士常在渔庄过着把酒临风的自由自在的世外桃源生活,享受渔民们给他们带来的乐趣。这幅天然美景得到了人们长期的赞赏。精通儒家经典的凌云升的子孙凌封祝、凌屺望、凌奎等也住在西渔庄。凌奎画了《渔庄草堂图》,有数十名著名学者和文人雅士作有题咏,在艺林中传为美谈。
晚归的渔船,竖起的竹网纬组成了一曲曲无音的歌,明代吴铠有诗:
嚣尘割断百花庄,舣棹刚逢晚秋凉;
夹岸沦涟看宿涨,一竿烟雨拴斜阳。
舷船欸乃声争和,画本流传墨有光;
渔火江枫成绝唱,天教独占小沧浪。
1965年,随着经济建设发展的需要,园家场整体搬到浒东运河,成立了渔业村,使长期漂泊的生活有了固定的居住地。渔民们不但从以往单纯的渔业捕捞发展到了捕捞、养殖并举,而且多有务工务农或经商者,千百年来渔民以船为家、以渔为生的有关风俗已濒临消亡,渔民们走上小康生活的大道。曾经的渔风渔俗成了他们心中美好的回忆。
如今,浒墅关大街贯穿了园家场,原先的园家场已经成了浒墅关镇的商业中心、金融中心。